正文 番外一 百年孤冷（下）
五年后，他们联盟。水碧尘要权，也要一份助力，而他清曜，似是只为了打发这年复一年无聊的时光，消遣那似乎永无止境的生命。
结盟当天，祁连西方残阳似血，他们并肩立于清风台的台阶上，眺望夕阳。
你跟我学长生吧。清曜突然在傍晚的长风中，低声说道。
不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断然拒绝，也与当年的玄叶如出一辙。
清曜哑然，既没有恼怒，也没有追问。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两位棋友都不愿意修习他这门被其他人垂涎的秘术法门，就如同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从他接任殿主一职时他的师父会如释重负地离去下落不明，为什么他从来没见过他那些传说中生命无穷极的祖师爷们。
“随便了。喂，你会下棋吗？”
“略懂一点点。”少女状似腼腆地笑。
从那天起，清曜便又陷入了一个轮回。
仿佛又回到七十多年前，那输给晚辈时不甘c微恼而后又跃跃欲试企图翻盘的心情。
但不同的是，那时气盛，不懂珍惜棋逢对手c惺惺相惜的美妙时光，一心只想击败对方，而如今却在落败中享受着这一切，欣赏对方而后重整自我，怀揣敬畏之心再次全力应战。
清曜想，作为前任葬月殿主，如今的自己真是堕落了。
水碧尘动身前往中原的那天，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下棋。
他再一次提出了要教对方长生诀的事，再次遭拒。
那人若无其事地说，我注定活不过四十啊。
心中不是没有震撼。一个人可以这样事不关己地提及自己仅剩二十余年的寿命，这令他感到不可思议。但他知道这并不足以构成水碧尘拒绝修习长生诀的理由。若是正常人得知自己余生不长，会更巴不得寻找延年益寿之法不是么。
对方没有说，清曜倒也懒得问。他清曜本身就是性子凉薄之辈，不会去深思他人的任何秘密，他想知道水碧尘不学长生的真正理由，不代表他会去问。
——水碧尘和那人可不同。
那人外冷内热，相熟后便好相与。
而水碧尘，刚见面便能与人聊得熟络，总是笑得灿烂，但他至今未见那笑意真正浸上那双酷似那人的双眼。
正想到那名故人，便听到水碧尘狡黠的笑语，几乎读心术一般的感觉令他一惊。
“玄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尘封了多年c整个皓月教讳莫如深的名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重见阳光。他觉得一个疯狂的c按捺了多年的冲动在耳畔心头叫嚣，又被压抑至心底，沉寂下去。
清曜惊讶于自己沉着的应答，以及毫不紊乱的下棋思路。
已没有什么能真正撼动他苍老的心。时光的洗涤，旧时的一切都已不过身后云烟。
他的长生诀，当真是大成了。
原来啊——
残忍得不是什么生存法则c什么优胜劣汰。
而是时间。
同样的，也是因为时间足够漫长——
在那人离开后，在这冗长不绝的岁月之中，在如丝如缕的思念之下，带着仅他们二人知道的某些秘密，他已渐渐地c不自觉地把自己活成了她的模样。
清冷，孤傲，深情，而不屈。
他突然很想知道，玄叶与水碧尘，谁更厉害一些。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不可抑制，在心底迅速蔓延滋长。他想，快七十年了，何妨再年轻一次，再固执一次？
潜行无踪，幻影无形。
他启动了潜行无形，玄叶留给他的最后一招。潜行无形之阵在手下成型的那一刻，他蓦地感觉到了光阴的错乱，宿命的重叠，似是星辰移c山河摇c天地动，仿佛六十九年没有流逝，又仿佛是穿越了六十九年的时光！
让我来代替玄叶，与你对决吧，水碧尘。
然后，对面那人似是一眼看穿他的念头，掩唇微笑，亦下了最后一子。
那一刹那，清曜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代替玄叶与她对决吗我真是天真。”
两个惊才绝艳的女子，注定是隔了六十九年，在已巧合般错过的时光的洪流两畔遥遥相望，中间横亘着的沧海桑田已无法取缔。
唯有无奈，唯有遗憾，唯有叹息。
无可取代，无可弥补。
她们是各自时代的巅峰，独一无二。
是的，浅木玄叶是浅木玄叶，水碧尘是水碧尘，完全不同，不可比较。企图在水碧尘身上找到玄叶的影子，再续几十年前的知己之缘——他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
“水碧尘，你会是个不输于玄叶的棋手。”这是他能够对一个人作出的最高评价。
可那人却一脸不情愿，道。
“我只是个赌徒罢了。”
谦卑至此，却实又高傲如斯。
之后，又是十年时光荏苒，匆匆逝去。
清曜与水碧尘一同联手铲除了水云涯，而后旁观这由她一手搅乱的世间风云。
最后，水碧尘终是应了她自己的那句预言，身死人手——或者是心力交瘁而病卒？谁知道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当今唯一一个得到清曜认可的人，确实如此轻易地，死掉了。
清曜得到消息的前一刻，正在葬月殿神堂中长跪不起，如这些年来，日复一日c年复一年所做的事一样，为他唯一的弟子苏千羽安抚灵魂，为他唯一的宿敌水云涯清除罪恶，为他唯一的知音浅木玄叶叙念旧事。
当“三途殁，明月殒”的消息传来c得知水碧尘战死c皓月教被迫要迁徙至西域诸国的传闻是真的时，清曜没有任何的情绪表露。
他只是睁开了那双湛蓝澄澈如碧空的双眼，仰起头来，百年来第一次直视皓月天神的尊像。
那隐在重重黑暗之中，受了数百年虔诚教徒香火熏染，高大魁梧，目光悲悯却漠然而疏离的，天神啊爱尚小说网爱尚小说网。
当夜，熊熊大火蔓延葬月神殿，半边的天际被火光染成橙红，火苗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一切，四周的丛林也难逃厄运，燃烧得那样炽烈，似要将一切腐朽摧毁，焚烧殆尽。
来救火的教徒们远远停住脚步。火太大了。
有些忠诚教众几乎绝望地咆哮嚎啕。
他们看见，一个白袍雪发的矮小身影静静端坐在火势浩大的大殿中央，火舌舔上他的袍角，他却恍然未觉，只是入神地抚摸面前的棋盘。
仿佛有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于那黑白棋盘中缓步走来，满盘棋子皆幻化为那漆黑的眸和长发，雪白的肤和长刀她在白杨树下静静回首仰望，束得高高的马尾发辫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线，目光冷漠深沉却傲然不逊。正是他最喜欢的那样，仿佛可以窥见那坚毅不屈的灵魂。
年轻的毫无岁月刻痕的容颜上，清澈的液体缓缓流下。
他想，他终于明白，当年无论是浅木玄叶还是水碧尘，都拒绝修习长生的缘由了。
正如他的师父c师祖c太师祖们最终都选择自我了结的原因一样。
这世间本就不需要神灵，不需要什么亘古长存的东西。
没有终点，无尽无穷的生，比死还冷。
当大火将他吞没的那一霎，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便静默地笑了起来。
一如那年朝露未晞的清晨，山间烟雾飘渺中，他师父垫着脚摸着他的头道自己成仙去也。他隐约知师父此去大概再也不见，但见师父笑得轻松得如释重负，不似作伪，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如那年他第二次见到水碧尘，在她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都分明是那么骄傲的眼神，却凝了一身的寂寥。言语之间便知此人非池中之物，见猎心喜，配合她表演时情不自禁地露出玩味的笑容。
又或者说
一如那年春日，在一切光阴最初的，他在树上打盹浅眠，忽而悠悠醒来，恰巧初见那人从树下路过的时候，只见背影与侧颜便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喜悦与喜爱，渴望与之相识相知，随手取下身旁树叶，不知不觉在唇边绽放开来的顽皮的笑颜。
是了，身边铺天盖地的火焰热浪跳跃舞动，就如那个午间的热烈艳阳一般绚烂夺目。
如此良辰美景，何妨一祭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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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盟当天，祁连西方残阳似血，他们并肩立于清风台的台阶上，眺望夕阳。
你跟我学长生吧。清曜突然在傍晚的长风中，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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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曜哑然，既没有恼怒，也没有追问。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两位棋友都不愿意修习他这门被其他人垂涎的秘术法门，就如同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从他接任殿主一职时他的师父会如释重负地离去下落不明，为什么他从来没见过他那些传说中生命无穷极的祖师爷们。
“随便了。喂，你会下棋吗？”
“略懂一点点。”少女状似腼腆地笑。
从那天起，清曜便又陷入了一个轮回。
仿佛又回到七十多年前，那输给晚辈时不甘c微恼而后又跃跃欲试企图翻盘的心情。
但不同的是，那时气盛，不懂珍惜棋逢对手c惺惺相惜的美妙时光，一心只想击败对方，而如今却在落败中享受着这一切，欣赏对方而后重整自我，怀揣敬畏之心再次全力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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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曜惊讶于自己沉着的应答，以及毫不紊乱的下棋思路。
已没有什么能真正撼动他苍老的心。时光的洗涤，旧时的一切都已不过身后云烟。
他的长生诀，当真是大成了。
原来啊——
残忍得不是什么生存法则c什么优胜劣汰。
而是时间。
同样的，也是因为时间足够漫长——
在那人离开后，在这冗长不绝的岁月之中，在如丝如缕的思念之下，带着仅他们二人知道的某些秘密，他已渐渐地c不自觉地把自己活成了她的模样。
清冷，孤傲，深情，而不屈。
他突然很想知道，玄叶与水碧尘，谁更厉害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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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来代替玄叶，与你对决吧，水碧尘。
然后，对面那人似是一眼看穿他的念头，掩唇微笑，亦下了最后一子。
那一刹那，清曜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代替玄叶与她对决吗我真是天真。”
两个惊才绝艳的女子，注定是隔了六十九年，在已巧合般错过的时光的洪流两畔遥遥相望，中间横亘着的沧海桑田已无法取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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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火将他吞没的那一霎，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便静默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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