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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章

  十年前,周君内把师兄弟们聚在法堂,自称年岁已大,精神不济,想设立监院协助自己处理宫中事务。监院为道教丛林中总管内外一切事务者,在阿波大寺中地位仅次于掌教真人周君内,职位非同小可。师兄们无不想做监院,但周君内都称年事已高,自己年纪比他还大,哪好开口自荐,自己做不成,如果自己的弟子作了监院,那面上也十分光彩,但推荐自己的弟子其它人又不心服,如果自己的弟子作不成,其它人的弟子作了监院,免不得凌于众人,自己心里也不服。各人心意相同,相互猜忌,最后觉得反正寺里还是周君内说了算,从他的弟子中挑一人担任监院更为合适,魏天风没什么长才,人还老实本分,不会看势力行事,就一致推举魏天风做监院。

  周君内初时不答应,说魏天风才学不足服众,哪知师兄弟们认准了这个“不足服众”,执意推荐魏天风,周君内犹豫了半月,这才答应由魏天风出任监院。周君内说监院职责沉重,需要全心应对,把魏天风的姓氏拿去,赐法号天风,从此天风将以法自持,住寺为家,终生不能再想教外之事,之后,周君内布置了隆重的设坛传盝仪式,授予天风黄冠法袍,加持拂尘木剑。传盝和加袍,都是道门选定法统继承时才举行的仪式,众人再看此时的天风,已经有了些神采。

  天风作了监院,高功之位由陈光继任,没多久陈光就下山投军,做了隋朝的青州长史,周君内的弟子独孤法言继任高功。独孤法言俊秀神清,自称读过几天书,因家世没落,无以为生才投到阿波大寺,他比天风更沉默寡言,每天微皱眉头,好像怀着无限心事。

  天风做了监院,比周君内当年还低调,每天到众位师伯叔屋里请安就教,事有异议则不行,门人有错就交给各人师父,从不自加责罚,众人只是觉得他这个监院做得有点名不符实,也没如何在意。五年前,周君内的最后一位师兄仙去,同辈师兄弟仅剩下一位师弟达僧寿,达僧寿一心向道,心无旁骛,每天除了吃饭就是打坐练气,师兄弟中只有他和周君内练到了清宁生最高重。

  此时周君内做事已经少些顾忌,八大执事都已经换作道行深厚之人,那些每天习武弄剑,一心想着出山赚取功名的人,渐渐觉得事情不太对头,有些眼色的,已经赶制道袍,早晚去做功课,藏经阁里人也多了起来。

  周君内身体康健内力深厚,年近古稀,望之如四十许,但他精通易数,自知人命天定,归期不远,于是在两年前的二月十五日,即太上老君的神诞日开设法坛,将掌教之位传给天风,第二天竟在法堂内坐化了。

  天风做了掌教,一如过去般谦恭,但时易世变,没有了周君内,阿波大寺已经不同往日。周君内在寺时,因他道望臻于极顶,不仅弟子辈,即是他的师伯叔们也视之近神,虽然他和颜悦色,从不责斥于人,但人人敬畏,随口一言,法力同于圣谕。天风不仅样样不及师父,而且无论道行与资历,都不是同侪中最为杰出的,众人皆认为他因是掌教的大弟子,侥幸当了监院,又因之成为掌教,虽然获授法衣,能力不足以统领朝阳宫。周君内近年如鸭子划水一般,悄悄推行重道去俗,那些为功名而向道之人多感压抑,却不敢表露,现在周君内仙去,对天风使气就少些顾忌。

  隋代之前,上古遗风犹存,道家讲清静无为,佛家讲万般皆空,实与儒家兼通,习炼的都是修身c齐家c平天下的术业。中原的修习之人,无论佛道,都与儒者一样,念兹在兹的是建功立业,博取声名。

  道家自创立之初,神鬼之道就是末节,治国之术才是主业,鬼谷子被道家尊为兵仙,他在山中设馆招徒,前有弟子庞涓c孙膑,领兵争锋天下,后有苏秦c张仪,游说诸侯,合纵连横;汉末太平道张角兄弟,以《太平经》秘授世人,建立天下十方,自号冲天将军,头戴黄巾举事,致汉家四百年基业崩塌;天师道张道陵之孙张鲁雄据汉中三十年,降曹操后,官拜镇南将军,封阆中侯;南朝道人陶宏景隐居山林,干预朝政,被称为“山中宰相”。到隋朝时,道家宫观中犹多有讲兵家c修方术c练技击的。

  周君内盛极思静,想把朝阳宫从俗世纷争中解脱出来,让道人重归自然,安静乐潜,味道守真,这实是他参透天地玄机的智举,无奈天寿不永,未及圆满就仙去了。让天风接掌教,是周君内精心策划,谋之有年,他精通易算,知道自己身后寺里将有波折,但一切天定,人力有穷,还是不加干涉为好。周君内给师弟达僧寿留下三招剑法图式,让他秘授给天风,达僧寿恳求他再给天风加持法力,周君内只是微笑摇头,径自坐化了。

  虽然达僧寿清宁生已修到最高重,也仅是内丹有成,既不会击打格斗,也不通俗务,师兄仙去后,他感觉寺里情绪不对,频频提醒天风,但天风一如往常,既不戒备,也不与亲近之人商议。

  天风由监院做了掌教,监院之位一直空着,选谁当监院让他很是为难,同辈之中人才济济,许多人都有企图心,迫不得已,他只得兼理监院之责,一年之后,宫中事务纷乱,他实在应接不暇,不得不再推一位新监院。天风沿用师父的做法,由师兄弟们公推,结果朝阳宫门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推举令狐慈,另一帮人推举许逊,两派人数相当,又势在必得,相持不下,议了三天也无选择。天风默默坐着倾听,一直不表态。第四天,情势终于激化,许逊直指天风不堪大任,最好他还做监院,另选贤能做掌教,此言一出,独孤法言c陆变化c范虚c吉文操等人反对,另有一帮人附和,并且立刻要推举武显扬做掌教。

  武显扬自投到周君内门下,一直沉默低调,平日话语不多,他道法深厚,内丹为师兄弟六人中第一,又从周君内修习朝阳宫武学,师伯叔门下的弟子找他切磋,他总是点到为止,只赢半分,所以人缘极好。独孤法言见武显扬被推举替代天风,不住给他使眼色让他推辞,哪知武显扬挺身而出,自言可担当大任,法言等此时才明白,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主事之人就是武显扬。

  双方势成水火,终于引发朝阳宫内火并,支持天风的人数虽多,但功力不及武显扬等,王远平c葛浩等人被武显扬击杀,最后天风以达僧寿代传的三招剑法击倒武显扬,许逊等人放火烧寺,乘乱护着武显扬逃下山去。

  经过这一内斗,朝阳宫大伤元气,藏经阁c祖师殿被烧毁,道人死者数十,伤者过百,武显扬带着二十余人离开祁连山。天风随即任命独孤法言为监院,超度死者医治伤者,重整科仪封山修真。那些道心不坚者,受不得清规戒律,陆续离寺,半年后盛极一时的阿波大寺只剩下四十几人,墙破殿损,显得零落破败。

  许逊在藏经阁放火,虽经奋力扑救,阿波大寺一多半典藏还是被毁坏,这些典藏中,不仅有佛道经论,更有中土和西域山川地势c人民物产的记述,一半由修行之人从各地携来,一半由阿波大寺历代高僧高道著述,弥足珍贵。贾明德性喜读书,过目不忘,又精通胡语c梵文,凭着自己的记忆复原了数本重要经典,怎奈他本有心疾,每年总要发作两三次,每一发作都痛得死去活来,火并那天又中了许逊一掌,无法自愈,达僧寿和天风损耗自身功力,冒险施救,不仅治愈了他的外伤,连心疾也一并去除。自此贾明德日益康健,功力大进,日述万言,周君内的重要著述被他恢复一大半。

  封山之后,朝阳宫不再招收门人弟子,香客们也被阻在山谷之外,阿波大寺里没有那么多人,也就不需要知客c帐房c库头等,除了法言作为监院,协调寺内大小事务,范虚作典造,负责修缮寺里的建筑,吉文操做高功,旱晚课领经,其它执事全部取消。寺里一众人等的伙食,交给了秦有太c史蜀西和阿多让三人,就是虬髯客见到的老秦c史胡子和老阿。

  老秦本是敦煌一支商旅买来的厨役,烧得一手好素菜,周君内晚年曾游历西域,有次到高昌设醮,吃了老秦的素斋,赞不绝口,高昌王就把他买了下来,随后送到了阿波大寺,一个月后周君内就给足盘缠,让他下山回家,哪知老秦坚持不走,硬是给众人烧了十多年的菜。史蜀西自称原籍西域史国,自幼随家人居住在康国,父亲是个大商人,他被嫂子诱惑,二人生育一子,哥哥发现后动了武,他失手杀死哥哥和侄子,被举国追缉,三年前逃到寺里避难。阿多让是一名突厥香客的奴隶,香客上山后暴死寺中,他因此留在了山上帮杂,他长得跟汉人差不多,两年前上山时一句汉话也不会说,现在已能听懂日常用语。

  封寺之前,天风特意找来三人,动员他们下山。老秦闷声不响,不点头也不摇头,周君内每次让他下山时,他都是这副表情。史胡子会突厥话,把天风的话译给老阿,老阿听后扑倒在地,嚎淘大哭,嘴里不住地唔囔,史胡子弯腰听了半天,摇头说不知道他讲些什么,只听到他说死也不走。老阿不懂汉话,更别说汉字胡书,修真练气无从谈起,天风无奈就让他还跟着老秦帮厨。史蜀西不等天风问他,主动说要给老秦打下手,有空时也可帮安仲期c贾明德等道长誊抄胡文经论,山下有无数人在追杀他,无论如何他是不敢回去的。

  老秦过去料理二百人的饮食,现在只需供给四十多人吃喝,厨事轻松许多,虽然他不在道籍,不用早晚功课,但每天总是起得很早,帮道士们做些杂务。安仲期在天王殿前建造了一个露台,用一根石柱顶个白玉盘子承接露水,每天早上收集装瓮,用来炼制丹药。阿波大寺后有雪sd有大湖,水气很重,每天清晨总能收得半桶清露。这天老秦提了木桶来到露台前,此时天还昏暗,模糊中看到露台上有个黑乎乎的物件,他顺手操起个木棍护在胸前,逼近后看清是一个近三尺的细长包裹横放在白玉盘上,玉盘的塞子被人拨下,清露流了一地。老秦放下木棍,颤抖着掀开包裹一角,赫然露出一个孩子的头,老秦惊得大叫起来。听到老秦的尖叫,几个早起的道士跑了过来,点着火把,看清是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躺在玉盘上,老秦用手探了探孩子的鼻子,有轻微的呼吸,看来是睡着了,又摸了摸了孩子的头,额头还是暖暖的。此时人声喧哗,那孩子依然不睁眼睛,高功吉文操走了过来,抱起孩子,左手伸进包裹,细细地探摸孩子的全身,孩子全身温热,被点了睡穴,是以昏睡不醒。

  一年前朝阳宫封山,入寺的唯一道路被阻断,一般人等根本无法越过断桥,这样一个孩子突然出现在寺里,透着十足怪异。吉文操为人审慎,看了看四周并无异状,也不解穴,抱着孩子来找天风。天风正在静室打坐,见到孩子也是暗暗吃惊,立刻让人把师叔达僧寿和独孤法言叫来。

  四人把孩子放置在法案上,慢慢解开外面的黑色风氅,里面还有一层红色的小披风,解开后露出一个身着素衣的孩子,约摸二岁左右,达僧寿和天风各把一脉,以内力侦听孩子的身体,觉得除了睡穴被轻轻凝住,四肢和脏器无任何阻碍。天风试着运一丝内力冲击睡穴,穴道应力而解,但孩子依然不醒,显然点穴之人手法非同寻常。达僧寿摸了摸孩子的肚腹,点点头,道:“是纯阳内力。”天风也伸手摸了摸,此时孩子仅着夏衣,在阴冷的静室中已经暴露一刻,但四肢依然温热,显然有人给他注入了护身内力,不仅抵御风寒,更护着孩子心智,让他在穴道解开后慢慢醒来,免得受了惊吓。天风思忖点穴之人手法精熟,内力不逊自己多少,看来一个顶尖高手昨夜潜入阿波大寺,莫名其妙地留下了这个孩子。

  天风吩咐吉文操停下早课,把几个主事的师兄弟找来,潜入之人功夫太高,轻易就能取人性命,天风让师兄弟两人一组,执兵器巡视全寺上下及四周。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回来报告,寺内寺外并无他人,也没发觉侵入的痕迹。天风皱眉思索一会,让师叔达僧寿去法堂与正殿再看一遍,达僧寿眼力高于寺里所有人,他在法堂里外转了三圈,终于发现窗户上方的墙壁上有些微划痕,天风细细观察,判定昨夜他和达僧寿运功为明德疗伤时,有个绝顶高手附在墙面上向里窥视,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运功疗伤对医者和伤者来说都是最为虚弱的时候,此时内力激发不足一成,稍受外力即易走火入魔,全身瘫痪。来人如果在那时偷袭,除了达僧寿可自保,天风与明德必受重伤。独孤法言和吉文操更是汗颜,昨夜他们两个就守在屋外,敌人就贴在他们眼前的墙壁上,竟然没被发现,幸好那人没出手,如果掌教与明德有些微差池,他们将后悔莫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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