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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章(2)

  长生街上,星苑楼。

  白纪辰喝得烂醉如泥,被两个友人自星苑楼中扶出。他似乎喝得不够尽兴,一路生气的嚷嚷着。

  “花鱼儿,”他转身,手往星苑楼里指,“花鱼儿,你真不出来见本大爷?!”

  “白兄,好了,今晚你喝多了。”两旁的友人好言劝他。

  不为别的,只因负责维持星苑楼的秩序,不让寻芳客闹事的打手已经站在那里,正冷冷的瞪视着他们,一副敢生事就动手的模样。

  “花鱼儿,你这见钱眼开的女人!”白纪辰破口大骂,“你等着!等着老子带着大把银子回来砸你!”

  “白兄,好了,别说了。”两名友人死拉活扯,硬是将他拖离,把他送返封府。

  白纪辰一路摇摇晃晃的往他住的厢房而去,嘴里还自言自语着,“花鱼儿,你这贱货,老子有钱时就黏着我官人长官人短,现在就……哼,等着瞧……”

  花鱼儿是星苑楼的名妓,精通四艺且拥有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之貌,每天捧着银两等着见她的男客,多于过江之鲫。因为有男人用金银珠宝捧着,便也养大了花鱼儿的胃口。

  为一亲芳泽,白纪辰散尽钱财的接近她,以至于最后入不敷出,开始冒险当只偷粮的耗子。

  这些年,他利用职务之便做假帐,从中偷取珍满楼的营收或帐款,然后用这些钱来供养花鱼儿,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原本一切都非常顺利,直到封天铎进到珍满楼。

  封天铎经常检查账册,让他只能动点小手脚,偶尔偷个几两银子,根本不够塞牙缝,没有足够的银两捧花鱼儿的场,她再也不理睬他,彷佛他从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似的。

  他恨透了花鱼儿这势利的女人,更恨透了封天铎!

  “等着瞧……等着瞧……”他脚步颠颠倒倒的进到黑乎乎的厢房,推开门,还差点儿被门坎绊倒。

  他的身子歪歪扭扭的扶着一旁的柜子站起,然后往床的方向走去。这是他的房间,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摸上床躺下。

  终于,他摸到床,然后一个翻身,大字型的仰躺在床上,还打了个酒嗝,他闭上眼,立刻就打起呼来。

  忽地,一只大手凭空自黑暗中出现,并探向他的颈子,一把掐住他咽喉。

  “呃!”白纪辰整个人一弹,惊醒了过来,他挣扎着,可却使不了力推开。

  “呃……呃……”他发出痛苦的声音。

  那只手紧紧的扣住他的脖子,彷佛要置他于死地般,他在一片漆黑中,就着窗外幽微的月光,隐约看见了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高大的男人,可他看不见他的脸,男人用力的掐着他,却没发出一点声息,彷佛鬼魅般。

  “呃、呃……救……”他脑袋渐渐空白,眼前也开始模糊,“救……”

  他想求救,却发不出声音,就在他几乎要失去意识之时,那掐着他的手突然稍稍一松。

  终于可以呼吸,白纪辰大大的吸了一口气,可却没有力气做出任何的防备及反抗。

  这时,黑暗中传来了低沉的、冷酷的哼笑声。

  他满心恐惧的急喘着,“谁……是谁……”

  那掐着他的手抽离了。

  房内安静无声,只剩下白纪辰急喘的声音。他全身虚脱,冷汗直飙,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终于可以做出反应。

  他爬了起来,警觉的看着黑幽幽的四周,下意识摸着自己发疼的颈子。

  房里什么人都没有,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似乎只是一场逼真的恶梦,那濒死的感觉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

  一定是喝多了吧?他想。

  封家跟金家的亲事果然因金万才事件而告吹了。

  就此事,封天铎亲自到柳芊芊的院落向她致歉。

  “柳姨,这件事天铎非常抱歉,我坏了天宇的婚事……”说着,他弯腰,深深的鞠了个躬。

  柳芊芊笑着说:“算了,这事不能怪你。”

  “是啊,”一旁的封天宇咧嘴笑笑,“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个金万香。”

  封天铎没想到柳芊芊跟封天宇竟没因此事怪罪他,十分惊讶。“柳姨,天宇已是成家之龄,您真没因为我坏他大事而生气?”

  “天铎,那件事我听天宇说过了。”柳芊芊神情淡然,“那个金万才不是个正人君子,而金家老爷对于此事又偏袒自己的儿子,可见他是不明事理的人,封家不需要这样的亲家,天宇也不需要这样的岳家。”

  “柳姨,您能谅解,天铎真是感激不尽。”他衷心的感谢着柳芊芊。

  “天铎,你为海儿出头本就应该。”她安慰他,“撞见那种状况却置身事外,还是个男人吗?”

  “是啊,大哥。”封天宇附和着娘亲的话,“换了是我也会动手的,至于跟金家的这门亲事,我跟娘都不希罕。”

  尽管柳芊芊跟封天宇能够谅解,封天铎还是觉得亏欠他们。

  “据我所知,金老爷开出了条件,你若娶了金家小姐,日后绣坊的一半资产便是属于你的?”

  封天宇爽朗的一笑,“确实如此,不过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天宇,这事是大哥欠你。”他眼神真挚的看着封天宇,“日后,我一定会补偿你。”

  “天铎,这话真是重了。”柳芊芊眼神温柔的注视着他,“天下何处无芳草,也许这是天意,是为了给天宇更好的。”

  “柳姨……”

  “这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柳芊芊话锋一转,“倒是你,是真的喜欢海儿吧?我听天宇说了,你已经跟你爹说要纳她为妾?”

  他没有否认,直率的承认了。“是的。”

  “海儿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聪明机灵又有本事,”她笑视着彷佛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他,“最重要的是,她把你照顾得真好。”

  封天铎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从前的你总是冷着一张脸,不亲人,可现在你却已经能走进人群。”她一笑,“你变了,天铎,而这样的改变都是因为海儿。”

  “大哥,你是兄,我是弟,弟弟本就没有早兄长一步成家的道理,不如……你就快快纳了海儿吧。”封天宇敲边鼓。

  “是啊,天铎,海儿就快满十六了吧?”柳芊芊说,“先纳妾,再娶正室,也是可行的。”

  封天铎唇角一勾,“海儿说她十八岁才要嫁人。”

  柳芊芊疑惑的问:“为何?”

  “她是个特别的女孩。”提起赵海儿,他眉眼间尽是柔情,“我愿意等待如此特别的她。”

  闻言,柳芊芊先是一愣,然后深深的笑了。“真是想不到,天铎你原来是如此痴情之人。”

  “柳姨别笑话我了。”封天铎微微一笑,“柳姨且放心,我会替天宇觅个好姑娘,给您找个好媳妇的。”

  柳芊芊点点头,“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天宇这孩子还天真得很,做事做人都迷迷糊糊,往后你可要多提点着他。”

  他点头,“那是当然。”

  每十日,封天铎会在关店后聚集所有人开会检讨并交办各项职务。

  这日会后,封天铎留下了白震、封天宇、白纪辰、赵海儿,还有李昭。

  “大哥,将我们留下还有其它的事吗?”封天宇疑惑的问。

  “嗯。”封天铎神情凝肃,“珍满楼出现了偷粮的耗子。”

  “什么?!”封天宇惊疑不定,“大哥,你是什么意思?”

  “大少爷,你指的是……”白震神情一凝。

  “家贼难防。”封天铎目光凌厉的说:“自我进到珍满楼后,发现进货的数量跟出帐的数目常有出入,我怀疑有人从中偷粮自肥。”

  “大少爷,这事非同小可,”白震说:“帐目都由我及纪辰经手,你的意思是……”

  “白叔稍安勿躁。”他平静的看着白震,“我并没指控谁。白叔是封家的老掌柜,一直以来为封家鞠躬尽瘁,亦是我爹的得力助手及亲信,我相信我爹的眼光,他不会看错人。”

  这话说得真诚,却也挑动了白纪辰的敏感神经。

  “大少爷指的若不是我爹,难道是我?”

  “是你吗?”封天铎睇着他,唇角一勾。

  白纪辰整个人跳了起来,激动的否认,“当然不是,你可别血口喷人!”

  “纪辰。”白震脸色一沉,“给我坐下。”

  白纪辰气愤低吼,“爹,他在指控我,你能置身事外吗?”

  “大少爷从没说是你。”白震话声一沉,命令道:“坐下。”

  白纪辰不甘愿的坐下,满脸涨红的瞪着封天铎。

  封天铎气定神闲,好整以暇的说:“纪辰,白叔说得对,我并没说是你。”

  “你分明就是——”白纪辰恼怒的看着他。

  “这是这个月的帐。”封天铎没多说什么,直接拿出账本摊在桌上,手指着其中一个项目。“这是向大友记叫的干货,帐目上写的是五箱,可是张师傅说他只收到三箱。”

  赵海儿一看,那帐上写的便是她那天在仓库里发现短少的干货。

  “这是张叔叫的货,他确实跟大友记叫了五箱,可那天我去……”

  “我想起来了!”她话未说完,白纪辰突然大喊一声,打断了她。

  接着,他神情激动而急切的瞪着她,“那天在仓库,你便是在翻找干货,对吧?”

  “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续道:“我问你的时候,你神情慌张,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闻言,她气得不行,“你说谁做贼心虚?”

  “依我看,家贼就是你!”白纪辰立刻手指着她,断言指控。

  “纪辰,没有的事别乱说。”白震警告。

  “我没乱说。”白纪辰振振有词,“我真的撞见她鬼鬼祟祟的在仓库里翻箱倒柜。”

  “你胡说,是张叔叫我去拿干货,我发现短少,才……”

  “你这个狡猾的丫头!”白纪辰又一次打断她的话,“谁不知道你经常出入仓库,取用食材。”

  “我拿食材都有付钱的!”赵海儿说着,望向一旁沉默的封天铎,“大少爷知道这件事。”

  “谁知道你是不是嘴巴说要拿一样,却偷偷的取了十样?”白纪辰紧咬她不放,“你在店里卖茶包,那些材料不都是店里叫的?”

  “我有付钱。”她说:“账本里都有记录!”

  “臭丫头,我早就怀疑你利用大家对你的信任,在仓库里做尽偷鸡摸狗的事了!”白纪辰看着封天铎,“大少爷,你可别因为她是你带来的,就偏袒她。”

  封天铎冷冷一笑,“我公私分明,从不循私。”

  “大少爷,”白震神情严肃,“你将我们几人留下,应是心中有谱,你是否已经知道何人为家贼?”

  封天铎轻轻颔首,然后跟李昭使了个眼色。

  李昭轻轻点头,怯怯的说:“大少爷,我……我有话要说……”

  他一出声,白纪辰神经一绷,警告的看着他,而赵海儿则是一脸欣喜,心想他会为她的清白发声。

  因为那天在仓库发生的事,李昭都看见了。

  “说。”封天铎目光一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李昭看着神情紧张的白纪辰,再看看一脸期待他说出实情的赵海儿,轻咬嘴唇,“大少爷,我曾经看过海儿自仓库及厨房带走不属于她的东西……”

  他话一出口,白纪辰跟赵海儿皆全身一震,但旋即,白纪辰笑了。

  “昭哥,你为什么乱说话?!”她完全料想不到平时跟她相处融洽的李昭,竟会在这个时候捅她一刀。

  他为什么要诬陷她?难道是遭到白纪辰的威胁?

  “赵海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白纪辰哼的一笑,“你就是珍满楼的耗子!”

  “我不是,我没有!”她激动又气愤的否认着,看向不发一语的封天铎,“我绝对没做那种事。”

  “海儿,我一直很信任你。”封天铎的声音平平的、毫无感情。

  他是什么意思?他一直很信任她,但现在她让他失望了吗?赵海儿瞪大眼。

  “我让你自由取用并使用珍满楼的东西,还独排众议,让你在店里卖茶包,你竟不知足?”封天铎叹了一口气,“我对你真是失望。”

  “大少爷,我真的没有!”她真是冤枉极了。

  封天铎是哪条筋不对?他怎会相信她是那种人呢?

  “你这丫头,早就不安好心了吧?”白纪辰像咬住了就不放的鳖似的,续道:“我早就听说你以前会偷厨房的料跟柴火,做糕点跟药膳卖给封府下人,哼,你年纪轻轻,倒是懂得做无本生意。”

  “我才没偷料跟柴火!那些都是用剩的,不要的!”

  “说得好听,”白纪辰跟她杠上了,“在店里卖那些茶包,就算是自己人或熟客,你也是锱铢必较,一文都不能少赚,由此便可知你有多贪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又不偷不抢,不拐不骗!”她气急败坏的反呛,“你不爱钱吗?”

  “我爱,但我不会偷珍满楼的钱。”他冷哼,“夜路走多必遇鬼,李昭都指证历历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纪辰你……”

  “赵海儿。”突然,封天铎连名带姓的叫她。

  她浑身一震,惊疑的看着他。他的眼神好冷漠,像是完全不相信她。

  “大少爷,你中邪啦?”她气得口不择言,“难道你相信我就是偷粮的耗子?我对你从来没有欺骗,发现你的——”

  “住口。”封天铎沉声打断了她,冷冷道:“自天起,你搬回去跟张嬷嬷她们住,也不必再到珍满楼来了。”

  “你说什么?!”她震惊的、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怎么?需要我再说一次吗?”封天铎目光一凝,直直的射向了她。

  迎上他那冷漠的眸光,赵海儿心一冷。

  原来他对她的信任是如此的脆弱,原来她对他的好,都不足以教他相信她的为人?

  “我爱钱,但是我的钱每分每文都很干净,都无愧于心。”她恨恨的说完,咬着唇,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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