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2)
这天，林海葳难得晚上在家，和家人一起吃饭。
“大姊今天没有出去约会？”林家珍喝了一口又辣又烫的西红柿牛肉汤，这种冷死人的天气最适合了。
林海葳失笑。“也用不着每天约会，还是要把一些时间留给家人。”
“可是彭大哥一个人在饭店真的有点可怜，应该找他来家里跟我们一起吃饭。”林家珍替未来姊夫说话。
“他不是一个人。”林海葳关上炉火，将煮好的面条放入碗中，接着倒进西红柿牛肉汤。因为弟弟嚷着想吃牛肉面，她可是熬了一个下午。“他的堂弟前几天也来台湾玩，所以陪他到处走走。”
“堂弟？长得帅不帅？年纪多大？”
她沉吟了下。“彭家的男人都长得很好看，年纪嘛，好像跟他差不多，只是有些不大好相处，所以我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邀请他到家里来吃饭。”
“怎么不好相处？”今天休假的林家帆已经吃掉一海碗的牛肉面，自己又去瓦斯炉上盛汤。“该不会是有中二病？”
林父困惑地加入对话。“中二病是什么？”
“我记得维基百科上是写一个人渴望被人认同，但是同时又不想被人认同，认为世界绕着自己运转，自己永远是对的，听不进其它人说的话……”他坐回位子上，说得头头是道。
“你念高中的时候不就是像这个样子吗？原来就是得了中二病。”林父懊恼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还以为只是青春期的叛逆现象。
林家帆大声抗议。“我才没有中二病！”
“我看大哥的中二病到现在都还没好……”林家珍突然哀叫一声。“哇！好痛！干么敲我的头？”
林家帆一脸忿忿不平。“你才有中二病！”
“只有男生才有中二病。”她吐了吐舌头。
“对，我错了，女生是公主病。”林家帆哼道。
林家珍马上反唇相稽。“你是中二病！”
“你才有公主病！”他不甘示弱地反击。
兄妹俩斗嘴算是家常便饭，林父也就由着他们去打打闹闹。
“海葳，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真的不庆祝一下吗？今年有振宇在，可以邀请他一起加入。”自从妻子过世，这个大女儿就不再提起要过生日的事，让他这个当爸爸的很心疼。
林海葳怔了怔，最后还是摇头。“也没什么好庆祝的，真的不用了。”
“嗯。”林父又低头吃起牛肉面。
饭后，他见大女儿一个人在洗碗，便过去帮忙擦桌子，又把垃圾打包，等一下垃圾车来好拿出去丢。
“爸，我来等垃圾车就好了。”她先把一包垃圾和厨余摆在门口，才回到屋内，就见父亲坐在原木餐桌旁，好像有话要说。
“你不想过生日，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妈是不是？”林父叹了口气。“你妈会那么早过世，是因为生病，又不是你的错。”
她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我的生日就是母难日，妈为了生下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实在不值得庆祝。”小时候不懂事，总是等待生日这一天可以吃到蛋糕，还可以拿到生日礼物，可是自从知道身世之后，一切都变了。
林父不禁失笑，只当是大女儿的责任感太重了。“家帆和家珍的生日还不是照样买蛋糕来庆祝，你也没说什么……”
“我和他们不一样！”林海葳脱口而出。
林父一脸纳闷。“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你妈生的？”
“呃……总之就是不一样。”她只能把话吞回去。
看着大女儿欲言又止的表情，林父再迟钝也不禁有些怀疑。“海葳，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海葳勉强挤出话来。“我只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还庆祝什么生日？蛋糕天天可以吃，不必非在那一天吃不可。”
“好吧……”林父有些失落。“原本是想你要是跟振宇结婚，和他一起住在英国，想再帮你过生日就难了。”
“我会留在台湾，不会去英国的。”林海葳坚定地回道。
林父愣了愣。“可是振宇的家在英国……”
“我已经跟他提了，除非留在台湾，否则我不会嫁给他的。”她说。
“你真的跟振宇这么说？”林父错愕地问道：“那他怎么回答？”
她垂下眸子。“他说会想办法的。”
“海葳，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可以只顾自己，没有为振宇着想呢？”他很难得地责备这个向来不用自己操心的大女儿。
林海葳眼眶红了红。“我亲口答应过妈要照顾爸，还有家帆和家珍，就得负起责任，就算将来结婚，也要离你们近一点，英国那么遥远，万一有什么事，我根本来不及赶回来。”
“你妈绝对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我不能丢下爸不管！”她还是坚持己见。“爸把我养到这么大，这分恩情我一定要报答。”
林父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深了。
“垃圾车来了，我去倒垃圾。”林海葳随手围上围巾就出去了。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林父靠在椅背上回想，记得好像是在妻子过世之后，大女儿便在一夕之间长大，不只变得独立，也不再跟自己撒娇，接着开始下厨，学习料理一家人的三餐。
他原以为是妈妈不在了，所以大女儿才变得懂事，如今看来，没有原本想的那么简单。
“难道她已经知道我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才会说要报答恩情？”想到这个可能性，林父不禁也慌了手脚。
回到房间，他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妻子生前和自己最后拍的合照，即使被病魔折腾到脸颊消瘦了一圏，依然笑容满面。
“老婆，海葳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如果还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她？还是应该隐瞒一辈子？”林父真的很挣扎。
为了要不要说这件事，他又烦恼了好几天。
到了林海葳生日这一天，林父还是在下班的路上顺便买了一个八寸的巧克力蛋糕回家，没有点蜡烛，也没有唱生日快乐歌，就只是每人分一块蛋糕，简简单单地度过。
“大姊，生日快乐！”当妹妹的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跟父亲表达不满。“爸，你怎么不事先提醒我，害我来不及准备礼物。”
“大姊想要什么礼物，等我领薪水就去买，范围在三千元以内的都可以。”当弟弟的也难得大方。
林海葳笑睇着他们，说出自己的生日愿望。“不用送什么礼物，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身体健康就好了。”
所有的人都笑了，因为这也是全家人的希望。
“我还以为大姊的生日愿望是快点嫁给彭大哥。”林家帆调侃。
林家珍露出作梦般的表情。“嫁给彭大哥是早晚的事，我相信彭大哥很快就会跟大姊求婚，到时候说不定会在英国举行婚礼，如果是古堡就更好了，就像周董结婚那样，真的好美好浪漫……”
“你想太多了！”林家帆吐槽。
林家珍哼了哼。“彭大哥也说过他们家有古堡，改天问他就知道了。”
“爸，谢谢。”林海葳向父亲道了谢。
林父可是准备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把碗洗好之后，到我房间来一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呃……好。”林海葳猜不出父亲要说什么，乖乖的点点头。
直到把厨房打扫完毕，她脱下围裙，走到父亲的房门外敲了两下。“爸，是我。”
听到父亲回应，她才开门进去。
只见林父坐在床沿，床上摆了好几张照片，主角都是林海葳，其中几张是婴儿照，其它都是念幼儿园和小学时拍的。
“我已经好多年没看到这些照片了，怎么突然把它们拿出来？”林海葳也坐在床沿看着一张张属于自己的回忆。
林父抬起头，看着亭亭玉立、随时可以当人妻的大女儿，顿时生出许多感触。
“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尤其是你刚出生时，真的好小好小，体重又轻，抱的时候都要很小心，真的是手忙脚乱……”
林海葳眼圈热热的。“听妈说我很爱哭，尤其是半夜，爸担心会吵到邻居，就整个晚上抱着我，哄我睡觉，白天又要上班，真的很辛苦。”
“只有刚出生那几个月比较爱哭，后来就很乖，只要哄一下就睡着了，是你妈比较辛苦，你奶奶有些重男轻女，知道她生的是女儿，嘴巴上不说，不过脸上多少会表现出来，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林父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个大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包括自己的母亲。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先有后婚，所有的朋友和同事都笑他是惦惦吃三碗公饭，外表看起来老实，想不到也跟人家赶流行。“等到家帆出生，她对你妈才好一点，还帮她坐月子。”
她从来没听母亲提起过，不过可以理解，就是因为心里有愧，才会默默忍受奶奶的态度。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你，但考虑了很久之后，还是决定说出来，你听了也许会很震惊，但是一定要冷静……”林父表情严肃，依然很担心这个大女儿的反应。“其实……你并不是我和你妈亲生的，你妈在遇见我之前，肚子里就已经有了你。”
说完，见大女儿的表情如常，没有一丝惊讶，可见他的怀疑没有错。“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林海葳点头承认。“妈在过世之前就跟我说了。”
“原来你妈早就告诉你了……”林父心中的重担也跟着变轻了。“可就算不是亲生的，你还是我的女儿，是家帆和家珍的大姊。”
她不禁热泪盈眶。“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爸爸。”
“那是当然，就算你的生父现在出现要跟我抢，我也不会把女儿还给他，因为他根本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女儿。”他真心觉得那种会抛弃亲生骨肉的男人，简直比畜牲还不如。
“我不会跟他走，也不想看到他，对我来说，爸和家帆、家珍才是我最亲的家人，这个家是我真正的家。”说到这儿，林海葳抽了两张面纸，一张给父亲、一张留给自己，因为两人都哭了。
林父擦了擦眼角。“我跟你妈求婚时，那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大概八个月了，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真的太可怜了，可是你妈坚持不肯答应……”
“为什么？”林海葳想多听一些有关父母的事。
“大概是因为怕我反悔吧。”林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我口口声声说会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还一再保证，可你妈还是不大放心，其实说真的，当时我的心里真的有些……应该说迷惘，我不止一次偷偷问自己我真的可以当一个好爸爸吗？我真的会把那个孩子当做亲生的一样疼爱吗？我想你妈一定是看出来了，所以才不愿意嫁给我。”
林海葳追问道：“后来妈是怎么答应的？”
“就是在你出生这一天，护士把你抱到病房来，我先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你的脸，还有你的小手，你突然就抓住我的手指，然后……我就感动到哭了……”林父想到这段往事，又哭又笑。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有真实感，也跟着下定决心要当你的爸爸，让你快快乐乐的长大，不要被人嘲笑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所以我又跟你妈求了一次婚，你妈看我都哭了，就一面流泪、一面点头……”他擤了擤鼻涕。“这二十多年来，我根本没有想过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你和家帆、家珍都是我的孩子，没有什么不一样，所以你不要再说什么报答恩情的话，父女之间不需要说这个。”
林海葳用手捂住嘴唇，泣不成声。
“振宇真的是个好男人，他要是跟你求婚，你不要顾虑我们，抓住自己的幸福最重要。”林父劝她。
“嗯……”林海葳哭到说不出话来。
父女俩把话都说开了，各自擦着泪水，直到情绪渐渐平复。
“你妈有没有提起关于……你那个生父的事？”林父先把床上的照片收一收，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林海葳把用过的面纸扔进垃圾桶。“妈有问我想不想知道有关生父的事，我说我的父亲只有一个，那个男人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他的事。”
“你妈也只告诉我，因为对方的家人反对，所以才会抛弃她，不过……”
“不过什么？”
他看着大女儿半晌，考虑着要不要说出来。“其实……你妈有留下一张照片，虽然她说照片上的男人只不过是朋友，可是会被她留下来做纪念，而且小心地收藏，我觉得应该不只是普通朋友，说不定就是你的生父，你要不要看？”
“我……”林海葳一脸犹豫。
“你不用在意爸爸的想法。”林父温声说道。
其实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又能如何？那个男人抛弃她们母女，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在自己心底，他只是个陌生人。
“我不知道……”但她无法否认心中还是有一点好奇。
“反正那张照片不会跑，你想看的时候再说……”林父突然又想到什么。“不过你看到的时候，可能会吓一跳。”
她一脸困惑。“为什么会吓一跳？”
林父忍不住笑了笑。“还记不记得振宇第一次到家里来，我觉得他很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有，我记得。”林海葳点头。
“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了，振宇跟照片上的那个男人长得很像，要不是年纪的关系，还真像是双胞胎。原本我还担心那男人是他的父亲或是家里的长辈，那么你们就有血缘关系，不过后来证明是我想太多了。”否则他现在也没办法说得那么轻松。
听到父亲这么说，林海葳掩不住那分好奇心。
“爸……我想看一下照片。”
见大女儿做出决定，林父起身走向五斗柜，抱出一只木制首饰盒，从下层拿出信封袋，“你自己看……”
林海葳接过信封袋，打开袋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她一眼就认出上面那名穿着素色孕妇装的年轻女人就是过世的母亲，而站在身旁的男人……
她瞪着照片上穿着三件式西装的男人，差点忘了要呼吸。
在林海葳看来，不只是眼神、笑容，还有站立的姿势，就连穿着习惯都跟彭振宇一模一样，根本不是双胞胎，而是同一个人。
林父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居然有两个人长得这么像，不过照片上的男人算一算年纪，现在也五十几岁……”
想到这是母亲还怀着自己时拍的照片，推算回去，应该是二十七年前。“是啊，这个男人不可能是他……”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已经八十岁，你相信吗？
彭家的男人都很长寿……
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老……
因为“彭家魔咒”的关系，彭家的男人拥有永恒的生命……
她的耳畔倏地响起彭振宇跟她说过的话，以及那个神怪故事，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如果他真的已经八十岁……如果照片上的男人真的是他……如果……
好多个如果在脑中盘旋，让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爸，你说这个男人是我的生父？”
“这只是我自己猜的。”林父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但也有可能像你妈说的，两人不过是朋友，因为交情好，才会留下这张照片来做纪念。”
瞪着手上的照片，林海葳的脑子一团混乱。
林父见大女儿久久都不说话，不禁有些担心。“海葳？”
“呃……什么？”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父亲。
“不管照片上的男人是不是你的生父，当年他抛弃你妈和你，我想他也不可能找上门来，我们还是继续过我们的日子，不要受到影响。”林父不希望一家人的生活有任何变化。
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爸，这张照片……可不可以先放在我这里？”
“当然可以。”
于是林海葳拿着照片来到厨房，一个人坐在原木餐桌旁仔细研究，还是不得不承认真的和振宇太像了。
“如果真的有“彭家魔咒”，振宇也真的已经八十岁，那么……他会不会就是我的生父？”话才出口，她蓦地笑出声来，但是眼泪也同时往下掉。“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绝对不可能……”
对了！明天就去问他！
只要振宇说照片上的男人不是他，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林海葳不相信永恒的生命或是什么魔咒，那些只不过是编出来的神怪故事，不可能存在于二十一世纪，太不科学了。
“振宇一定会说他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我这么好骗，还真的会相信。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活到八十岁，外表都还不会变老的，照片上的男人只不过是碰巧跟他长得很像而已……”她努力说服自己。
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这天晚上，林海葳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始终难以成眠，一方面希望天快点亮，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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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姊今天没有出去约会？”林家珍喝了一口又辣又烫的西红柿牛肉汤，这种冷死人的天气最适合了。
林海葳失笑。“也用不着每天约会，还是要把一些时间留给家人。”
“可是彭大哥一个人在饭店真的有点可怜，应该找他来家里跟我们一起吃饭。”林家珍替未来姊夫说话。
“他不是一个人。”林海葳关上炉火，将煮好的面条放入碗中，接着倒进西红柿牛肉汤。因为弟弟嚷着想吃牛肉面，她可是熬了一个下午。“他的堂弟前几天也来台湾玩，所以陪他到处走走。”
“堂弟？长得帅不帅？年纪多大？”
她沉吟了下。“彭家的男人都长得很好看，年纪嘛，好像跟他差不多，只是有些不大好相处，所以我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邀请他到家里来吃饭。”
“怎么不好相处？”今天休假的林家帆已经吃掉一海碗的牛肉面，自己又去瓦斯炉上盛汤。“该不会是有中二病？”
林父困惑地加入对话。“中二病是什么？”
“我记得维基百科上是写一个人渴望被人认同，但是同时又不想被人认同，认为世界绕着自己运转，自己永远是对的，听不进其它人说的话……”他坐回位子上，说得头头是道。
“你念高中的时候不就是像这个样子吗？原来就是得了中二病。”林父懊恼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还以为只是青春期的叛逆现象。
林家帆大声抗议。“我才没有中二病！”
“我看大哥的中二病到现在都还没好……”林家珍突然哀叫一声。“哇！好痛！干么敲我的头？”
林家帆一脸忿忿不平。“你才有中二病！”
“只有男生才有中二病。”她吐了吐舌头。
“对，我错了，女生是公主病。”林家帆哼道。
林家珍马上反唇相稽。“你是中二病！”
“你才有公主病！”他不甘示弱地反击。
兄妹俩斗嘴算是家常便饭，林父也就由着他们去打打闹闹。
“海葳，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真的不庆祝一下吗？今年有振宇在，可以邀请他一起加入。”自从妻子过世，这个大女儿就不再提起要过生日的事，让他这个当爸爸的很心疼。
林海葳怔了怔，最后还是摇头。“也没什么好庆祝的，真的不用了。”
“嗯。”林父又低头吃起牛肉面。
饭后，他见大女儿一个人在洗碗，便过去帮忙擦桌子，又把垃圾打包，等一下垃圾车来好拿出去丢。
“爸，我来等垃圾车就好了。”她先把一包垃圾和厨余摆在门口，才回到屋内，就见父亲坐在原木餐桌旁，好像有话要说。
“你不想过生日，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妈是不是？”林父叹了口气。“你妈会那么早过世，是因为生病，又不是你的错。”
她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我的生日就是母难日，妈为了生下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实在不值得庆祝。”小时候不懂事，总是等待生日这一天可以吃到蛋糕，还可以拿到生日礼物，可是自从知道身世之后，一切都变了。
林父不禁失笑，只当是大女儿的责任感太重了。“家帆和家珍的生日还不是照样买蛋糕来庆祝，你也没说什么……”
“我和他们不一样！”林海葳脱口而出。
林父一脸纳闷。“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你妈生的？”
“呃……总之就是不一样。”她只能把话吞回去。
看着大女儿欲言又止的表情，林父再迟钝也不禁有些怀疑。“海葳，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海葳勉强挤出话来。“我只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还庆祝什么生日？蛋糕天天可以吃，不必非在那一天吃不可。”
“好吧……”林父有些失落。“原本是想你要是跟振宇结婚，和他一起住在英国，想再帮你过生日就难了。”
“我会留在台湾，不会去英国的。”林海葳坚定地回道。
林父愣了愣。“可是振宇的家在英国……”
“我已经跟他提了，除非留在台湾，否则我不会嫁给他的。”她说。
“你真的跟振宇这么说？”林父错愕地问道：“那他怎么回答？”
她垂下眸子。“他说会想办法的。”
“海葳，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可以只顾自己，没有为振宇着想呢？”他很难得地责备这个向来不用自己操心的大女儿。
林海葳眼眶红了红。“我亲口答应过妈要照顾爸，还有家帆和家珍，就得负起责任，就算将来结婚，也要离你们近一点，英国那么遥远，万一有什么事，我根本来不及赶回来。”
“你妈绝对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我不能丢下爸不管！”她还是坚持己见。“爸把我养到这么大，这分恩情我一定要报答。”
林父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深了。
“垃圾车来了，我去倒垃圾。”林海葳随手围上围巾就出去了。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林父靠在椅背上回想，记得好像是在妻子过世之后，大女儿便在一夕之间长大，不只变得独立，也不再跟自己撒娇，接着开始下厨，学习料理一家人的三餐。
他原以为是妈妈不在了，所以大女儿才变得懂事，如今看来，没有原本想的那么简单。
“难道她已经知道我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才会说要报答恩情？”想到这个可能性，林父不禁也慌了手脚。
回到房间，他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妻子生前和自己最后拍的合照，即使被病魔折腾到脸颊消瘦了一圏，依然笑容满面。
“老婆，海葳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如果还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她？还是应该隐瞒一辈子？”林父真的很挣扎。
为了要不要说这件事，他又烦恼了好几天。
到了林海葳生日这一天，林父还是在下班的路上顺便买了一个八寸的巧克力蛋糕回家，没有点蜡烛，也没有唱生日快乐歌，就只是每人分一块蛋糕，简简单单地度过。
“大姊，生日快乐！”当妹妹的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跟父亲表达不满。“爸，你怎么不事先提醒我，害我来不及准备礼物。”
“大姊想要什么礼物，等我领薪水就去买，范围在三千元以内的都可以。”当弟弟的也难得大方。
林海葳笑睇着他们，说出自己的生日愿望。“不用送什么礼物，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身体健康就好了。”
所有的人都笑了，因为这也是全家人的希望。
“我还以为大姊的生日愿望是快点嫁给彭大哥。”林家帆调侃。
林家珍露出作梦般的表情。“嫁给彭大哥是早晚的事，我相信彭大哥很快就会跟大姊求婚，到时候说不定会在英国举行婚礼，如果是古堡就更好了，就像周董结婚那样，真的好美好浪漫……”
“你想太多了！”林家帆吐槽。
林家珍哼了哼。“彭大哥也说过他们家有古堡，改天问他就知道了。”
“爸，谢谢。”林海葳向父亲道了谢。
林父可是准备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把碗洗好之后，到我房间来一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呃……好。”林海葳猜不出父亲要说什么，乖乖的点点头。
直到把厨房打扫完毕，她脱下围裙，走到父亲的房门外敲了两下。“爸，是我。”
听到父亲回应，她才开门进去。
只见林父坐在床沿，床上摆了好几张照片，主角都是林海葳，其中几张是婴儿照，其它都是念幼儿园和小学时拍的。
“我已经好多年没看到这些照片了，怎么突然把它们拿出来？”林海葳也坐在床沿看着一张张属于自己的回忆。
林父抬起头，看着亭亭玉立、随时可以当人妻的大女儿，顿时生出许多感触。
“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尤其是你刚出生时，真的好小好小，体重又轻，抱的时候都要很小心，真的是手忙脚乱……”
林海葳眼圈热热的。“听妈说我很爱哭，尤其是半夜，爸担心会吵到邻居，就整个晚上抱着我，哄我睡觉，白天又要上班，真的很辛苦。”
“只有刚出生那几个月比较爱哭，后来就很乖，只要哄一下就睡着了，是你妈比较辛苦，你奶奶有些重男轻女，知道她生的是女儿，嘴巴上不说，不过脸上多少会表现出来，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林父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个大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包括自己的母亲。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先有后婚，所有的朋友和同事都笑他是惦惦吃三碗公饭，外表看起来老实，想不到也跟人家赶流行。“等到家帆出生，她对你妈才好一点，还帮她坐月子。”
她从来没听母亲提起过，不过可以理解，就是因为心里有愧，才会默默忍受奶奶的态度。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你，但考虑了很久之后，还是决定说出来，你听了也许会很震惊，但是一定要冷静……”林父表情严肃，依然很担心这个大女儿的反应。“其实……你并不是我和你妈亲生的，你妈在遇见我之前，肚子里就已经有了你。”
说完，见大女儿的表情如常，没有一丝惊讶，可见他的怀疑没有错。“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林海葳点头承认。“妈在过世之前就跟我说了。”
“原来你妈早就告诉你了……”林父心中的重担也跟着变轻了。“可就算不是亲生的，你还是我的女儿，是家帆和家珍的大姊。”
她不禁热泪盈眶。“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爸爸。”
“那是当然，就算你的生父现在出现要跟我抢，我也不会把女儿还给他，因为他根本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女儿。”他真心觉得那种会抛弃亲生骨肉的男人，简直比畜牲还不如。
“我不会跟他走，也不想看到他，对我来说，爸和家帆、家珍才是我最亲的家人，这个家是我真正的家。”说到这儿，林海葳抽了两张面纸，一张给父亲、一张留给自己，因为两人都哭了。
林父擦了擦眼角。“我跟你妈求婚时，那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大概八个月了，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真的太可怜了，可是你妈坚持不肯答应……”
“为什么？”林海葳想多听一些有关父母的事。
“大概是因为怕我反悔吧。”林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我口口声声说会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还一再保证，可你妈还是不大放心，其实说真的，当时我的心里真的有些……应该说迷惘，我不止一次偷偷问自己我真的可以当一个好爸爸吗？我真的会把那个孩子当做亲生的一样疼爱吗？我想你妈一定是看出来了，所以才不愿意嫁给我。”
林海葳追问道：“后来妈是怎么答应的？”
“就是在你出生这一天，护士把你抱到病房来，我先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你的脸，还有你的小手，你突然就抓住我的手指，然后……我就感动到哭了……”林父想到这段往事，又哭又笑。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有真实感，也跟着下定决心要当你的爸爸，让你快快乐乐的长大，不要被人嘲笑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所以我又跟你妈求了一次婚，你妈看我都哭了，就一面流泪、一面点头……”他擤了擤鼻涕。“这二十多年来，我根本没有想过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你和家帆、家珍都是我的孩子，没有什么不一样，所以你不要再说什么报答恩情的话，父女之间不需要说这个。”
林海葳用手捂住嘴唇，泣不成声。
“振宇真的是个好男人，他要是跟你求婚，你不要顾虑我们，抓住自己的幸福最重要。”林父劝她。
“嗯……”林海葳哭到说不出话来。
父女俩把话都说开了，各自擦着泪水，直到情绪渐渐平复。
“你妈有没有提起关于……你那个生父的事？”林父先把床上的照片收一收，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林海葳把用过的面纸扔进垃圾桶。“妈有问我想不想知道有关生父的事，我说我的父亲只有一个，那个男人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他的事。”
“你妈也只告诉我，因为对方的家人反对，所以才会抛弃她，不过……”
“不过什么？”
他看着大女儿半晌，考虑着要不要说出来。“其实……你妈有留下一张照片，虽然她说照片上的男人只不过是朋友，可是会被她留下来做纪念，而且小心地收藏，我觉得应该不只是普通朋友，说不定就是你的生父，你要不要看？”
“我……”林海葳一脸犹豫。
“你不用在意爸爸的想法。”林父温声说道。
其实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又能如何？那个男人抛弃她们母女，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在自己心底，他只是个陌生人。
“我不知道……”但她无法否认心中还是有一点好奇。
“反正那张照片不会跑，你想看的时候再说……”林父突然又想到什么。“不过你看到的时候，可能会吓一跳。”
她一脸困惑。“为什么会吓一跳？”
林父忍不住笑了笑。“还记不记得振宇第一次到家里来，我觉得他很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有，我记得。”林海葳点头。
“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了，振宇跟照片上的那个男人长得很像，要不是年纪的关系，还真像是双胞胎。原本我还担心那男人是他的父亲或是家里的长辈，那么你们就有血缘关系，不过后来证明是我想太多了。”否则他现在也没办法说得那么轻松。
听到父亲这么说，林海葳掩不住那分好奇心。
“爸……我想看一下照片。”
见大女儿做出决定，林父起身走向五斗柜，抱出一只木制首饰盒，从下层拿出信封袋，“你自己看……”
林海葳接过信封袋，打开袋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她一眼就认出上面那名穿着素色孕妇装的年轻女人就是过世的母亲，而站在身旁的男人……
她瞪着照片上穿着三件式西装的男人，差点忘了要呼吸。
在林海葳看来，不只是眼神、笑容，还有站立的姿势，就连穿着习惯都跟彭振宇一模一样，根本不是双胞胎，而是同一个人。
林父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居然有两个人长得这么像，不过照片上的男人算一算年纪，现在也五十几岁……”
想到这是母亲还怀着自己时拍的照片，推算回去，应该是二十七年前。“是啊，这个男人不可能是他……”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已经八十岁，你相信吗？
彭家的男人都很长寿……
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老……
因为“彭家魔咒”的关系，彭家的男人拥有永恒的生命……
她的耳畔倏地响起彭振宇跟她说过的话，以及那个神怪故事，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如果他真的已经八十岁……如果照片上的男人真的是他……如果……
好多个如果在脑中盘旋，让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爸，你说这个男人是我的生父？”
“这只是我自己猜的。”林父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但也有可能像你妈说的，两人不过是朋友，因为交情好，才会留下这张照片来做纪念。”
瞪着手上的照片，林海葳的脑子一团混乱。
林父见大女儿久久都不说话，不禁有些担心。“海葳？”
“呃……什么？”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父亲。
“不管照片上的男人是不是你的生父，当年他抛弃你妈和你，我想他也不可能找上门来，我们还是继续过我们的日子，不要受到影响。”林父不希望一家人的生活有任何变化。
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爸，这张照片……可不可以先放在我这里？”
“当然可以。”
于是林海葳拿着照片来到厨房，一个人坐在原木餐桌旁仔细研究，还是不得不承认真的和振宇太像了。
“如果真的有“彭家魔咒”，振宇也真的已经八十岁，那么……他会不会就是我的生父？”话才出口，她蓦地笑出声来，但是眼泪也同时往下掉。“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绝对不可能……”
对了！明天就去问他！
只要振宇说照片上的男人不是他，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林海葳不相信永恒的生命或是什么魔咒，那些只不过是编出来的神怪故事，不可能存在于二十一世纪，太不科学了。
“振宇一定会说他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我这么好骗，还真的会相信。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活到八十岁，外表都还不会变老的，照片上的男人只不过是碰巧跟他长得很像而已……”她努力说服自己。
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这天晚上，林海葳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始终难以成眠，一方面希望天快点亮，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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