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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章(1)

  将近子夜时分,厉天宏才归来。但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吓了一跳,只见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衣服都有破损,头发也有些散乱,不知道和敌人进行了怎样激烈的交战才终于脱困。

  “差点以为回不来了。”他尴尬地笑,“遇到几个高手,甩掉他们真是费了一番功夫。”

  “受伤了?”唐云曦看到他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里面还有血丝渗出,便招呼左风左剑帮他重新包扎。

  厉天宏说道:“现在那波人应该出了这个镇了吧?”

  “嗯。”唐云曦想了一下,开口,“我们在这里不能停留太久,下一步……”

  “去南口!”厉天宏抢先说道,“他们现在跑去的方向与南口正相反,我们直接去南口,会与他们越隔越远。”

  左氏兄弟点头同意,萧冲也附和,“冯将军为人古道热肠,在朝中很有威信,定然可以帮助小王爷的。”

  “随你们安排吧。”唐云曦撂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就反身回房了。

  房内,聂春巧已经换了新衣服,重新梳好了头发,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他神情严肃地走进来,小声问道:“天宏少爷回来了,公子怎么不高兴?”

  唐云曦朝她苦涩一笑,“自由惯了,突然被人这样摆布,有些不舒服。”

  聂春巧抿着嘴,没吭声。

  他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坐到她对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我说了也不算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上次和我说过的。”唐云曦沉思道,“只是这些人是我父亲派来保护我的,如果我把他们甩下——”

  “公子……”聂春巧冲口说:“别让自己为难了。只要公子记得谁对您最好,现在大家不是都以保护您为首要吗?”

  唐云曦觉得她急于打断自己说话,虽然嘴里是赞成萧冲他们的,但很明显,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春巧,现在屋内没有别人,你有什么心里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还需要隐瞒什么吗?”

  他柔柔地望着她,眼底坦荡。

  聂春巧悄悄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唐云曦将纸展开来,看到上面那四个含义不清的字——见机行事。

  “这是你在哪里捡到的?”

  她轻声说:“昨天晚上,有人敲我的窗子,然后丢进来的。”

  唐云曦眉心一敛,“为什么要丢这个纸团给你?”

  “我不知道……我猜测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试探我,看我究竟是不是太子身边的密探。

  其二……就是丢错了房间,有人要和公子身边的人联络,却误把我的房间当作了对方的。”

  他捏着这张纸,静静坐了很久,然后走到烛台前,突然将那张纸引燃了。

  聂春巧不解地立刻起身,低叫,“公子……”

  “春巧,你休息吧。”他回头对她一笑,还是那样满是温柔,仿佛那张纸条从来都不存在。

  她一怔后便明白了,他现在暂时不便发作,毕竟写纸条的人是谁还不清楚,一旦吵嚷起来,倒让背后之人藏得更深。

  于是她也不再争了,乖乖躺回到床上去,看他并了两张凳子在旁边,问道:“公子要睡在凳子上?”

  “嗯。”他真的平躺在凳子上,那凳子可没多宽,他纵然身材清瘦,在那上边也只是刚刚好躺好而已,哪里能翻身?

  聂春巧急急下了地,过来拉他,“不行,若是这样,那我宁愿睡在地上了。怎么白天你还愿意和我共睡一床,现在倒见外了?”

  “春巧,我不能毁你名节。”他的手与她的交握在半空中,语气低沉。

  她哼笑道:“名节?我这样的丫头还要什么名节?我的名节今天不是已经都被那些人毁了?”

  他拧眉心急的说:“不,你别乱说——”

  “那我愿意把名节都给公子,行了吧?”

  聂春巧抢先打断他的话,热烈而直接的告白,让唐云曦脸泛潮红,“越来越会胡说了。”

  “我不是想攀高枝,而是我既然跟着公子出来了,就是把命都交给你了,这时候你又和我说什么名节?”她苦笑道,“那不是在嘲笑我虚伪吗?”

  唐云曦深深望着她,“好,那我们都不睡凳子,也不睡地面,睡床上去。”

  两个人又并肩躺好。却因为半夜起身而没了睡意,齐齐睁着眼,看着头上的房梁。

  唐云曦问道:“春巧,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父母他们还在人世上吗?”

  “不在了。”

  “哦,抱歉。”

  “这有什么值得公子说抱歉的?”

  “提及了你的伤心事,很不应该。”

  “也不算什么伤心事。”聂春巧的嘴角牵动一下,“我还在襁褓之中时就和他们失散了,他们是死了,还是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一年……正好赶上靖安之变。”

  靖安之变,是诏河十六年前的一场内乱。那一年,唐云曦也不过才刚两岁,只是后来听旁人说过,那一场内乱令先帝和兄弟反目,精神大受打击,三年后,先帝病故,太子尚且年幼,便由他父亲兼做摄政王,辅政十三年。

  原来因为那一场内乱而历经沧桑巨变的家庭并不只太子一家,上至皇帝自己,下至黎民百姓,谁能独善其身?

  聂春巧对于那场曾让国人惊心动魄的内乱,同样全无记忆,她只是淡淡讲述,“反正我很小就被人收养,七岁就被卖入……一个大户人家当丫鬟,后来我烦了,从那户人家逃了出来,流落江湖,一直到遇见公子。”

  “难怪你说……小舟从此逝,江湖寄余生。”唐云曦替她欷吁。

  “没什么,反正也没人在乎我这条贱命。”她顿了一下,“除了……小王爷你。”

  下意识叫他小王爷,令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却被他握住手,她侧过脸来看他,正巧他也侧过脸来,就这样脸颊撞到他的鼻尖上,两个人都愣住。

  他呼出的热气就喷在她的耳廓处,很痒,她本能地感觉——如果自己的脸再贴近一些,就能碰到他的嘴唇。

  几次他在书房中小憩时,望着他的睡容,她总在想,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能有这份福气,被他那双红如赤梅的嘴唇亲过?但一想到那个场景,她心里就会酸酸的。

  现在该怎么办?她的思绪又乱了,若是赛妲己在这里,早就整个人都贴上去了吧?但还不容她多想,唐云曦已经悄悄让开了一点,谦谦君子如他,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有着占她便宜的念头,更何况,白天她刚刚被那几个恶徒吓破了胆。

  可对于他的退去,聂春巧心中满是失望,明明可以趁机更进一步的,怎么是他先退却了?

  但下一刻,他却忽然开口,“春巧,我有个计划,你愿不愿意配合我?”

  “计划?”她不解地看他。谦谦君子也要耍阴谋诡计了吗?

  唐云曦却闭上眼,清澈的眸子被遮住,那眼中的一切光亮都因此而消灭,谁也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有那嘴角若隐若现的些微翘起,似是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他虽然性本善,但并非任人欺,那些将他当作仁善可欺小绵羊的人,是真的错看他了。

  清晨一早,左风房间的门就被人急促敲着,聂春巧在外面喊道:“左风,公子丢了!”

  左风本来就半睡半醒,高度戒备中,骤然听到这一句呼喊,全身寒毛都竖立起来,一下子从床上蹦到门口,还未拉开门,聂春巧就撞进来了,满脸的惊慌失措。

  他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公子不是和你住在同一间房里吗?你还看不住?”

  “我……我不知道要看着他啊!”她无辜地哭出声,“我太累了,一觉睡醒就发现公子没了,桌上还放了一封信。”她将信交给左风,说是信,但也不过是在一张白纸上草草写下的几个字——

  身为人子,当为父母分忧,有难同当,京城见!

  “坏了!”左风想再骂一句,但一想他毕竟是小王爷,就把话又收了回去,捏着纸跑去找其他人了。

  很快的,左剑、萧冲、厉天宏,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都聚齐在一起,人人忧心忡忡。

  “不知道小王爷是几时留的这张纸条,我们现在就往京城赶,快马加鞭,半日的功夫或许能追上?”率先发问的是萧冲。

  “半日?只怕赶不上。你们可知道他骑的马匹是什么吗?”厉天宏叹气道,“那原本是云疆国的国宝踏雪神驹,号称可以日行千里的,平日里我们外出郊游,那匹马就算是不拚尽全力,我们也是追不上的。”

  左剑较为沉稳,他主持大局,道:“先不要吵,只说从这里去京城,一共有几条路?”

  厉天宏对这一带地形较为熟悉,回道:“大路只有一条,但小路还有两条,大路近,不过危险,小路绕远,但是安全。”

  “小王爷知道这几条路线吗?”

  “知道,我们这几年都在这附近几个小镇转过。”

  左剑一拍桌子,“那好,天宏少爷,您走大路,我和左风走一条小路,萧冲走另一条小路,不管能不能遇到小王爷,都先拚命去追,如果追不到,就到京城会合再说。若是追到了……唉,只怕也要到京城再说了。小王爷那个脾气,除非我们追到把他按住,否则谁也拦不住他进京。”

  厉天宏苦笑道:“纵然追上他,我们这些人也都按不住他。我实在是没想到云曦的武功已经练到那么出神入化的地步,我再练十年只怕也是追不上他了。”

  左剑看向聂春巧,“你要跟我们谁走?”

  她看了众人一眼,瑟缩了一下,回道:“我、我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吧,或者我自己去京城,你们不要管我了。”

  “哼,不管你?回头小王爷找我们要人,我们怎么办?”左风虽然巴不得把她甩下,但是一想到她那天被萧冲丢弃后,唐云曦那吓人的表情,也对她的去留着实为难。

  “我自己去京城,不拖累你们办大事,小王爷不过晚两天见到我,你们说明之后他自会理解。”

  聂春巧叹气道:“他都把我都丢在这里了,可见也不是真那么在乎我的。”

  “随你便吧!”左风先大步跑下楼去。

  左剑盯着她说道:“你自己慢慢走,一路沿途也可多观察观察时局动静,我们王爷在京城最南边有一处酒楼,叫锦绣居,太子也未必知道那一处,你若是到了京城,可以先去锦绣居等我们的消息。”

  “好。请几位千万保重,务必找到小王爷,保护他周全。”聂春巧深深福了个身。

  “那是自然。”左剑也走了。

  众人散尽,小小的客栈里恢复了平静,零零星星的几个客人坐在下面喝茶,诧异地看着这一群人如狂风卷云一般的离开。

  客栈掌柜的小声来问聂春巧,“姑娘,这些大爷们……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她微笑道,“掌柜的,我要等一会儿再走,能在您这儿讨要一份早饭吗?我昨晚都没怎么吃呢。”

  “当然当然!”那一百两银子的打赏可以吃多少顿饭啊!掌柜的是个老实人,一口端来五个大肉包子,和一大碗馄饨。

  聂春巧看着满满一桌的食物笑了,“这要是我们公子在这儿,肯定高兴,他一个人就能把这一桌菜都吃了。”

  用筷子夹起第一个包子,刚刚咬了一口,门口人影一闪,走进来一人,掌柜的讶异地问:“客官,您怎么回来了?”

  聂春巧眼皮一抬,只见左剑手扶剑柄正踏步进来。

  “左二哥,您怎么回来了?”她也是一脸诧异。

  左剑站在她面前,弯下腰盯着她质问:“别和我打马虎眼,公子到底去哪儿了?你肯定知道!”

  “啊?您这是什么意思?”聂春巧嘴里咬着大包子,眨着大眼睛,全然不解的样子。

  他冷笑道:“昨天公子舍命救你,今日他突然失踪,你却悠哉悠哉地坐在这里吃早饭?那天是谁非要跟着公子上路,说要和公子同生共死的?”

  “我纵有此意,可你们看我如看蛇蝎妖女,还要我怎么跟?”她将筷子一放,生气地说:“那天你们合伙甩下我,将我甩给一群流氓般的官差,我的清白都差点毁在那些恶人手里!你知道吗?若不是公子救我……罢了,我欠公子一条命,但是他这回孤身上路,显然就是怕我再卷到这是非之中。

  “我是知道好歹的,公子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只要我不给他惹事,就算是帮他了,难道非要我哭着喊着抱着公子大腿才算是真心诚意吗?你们真是奇怪,我跟着他,你们怀疑我是什么内奸,我不跟着,又怀疑我把公子藏起来了。好啊,我这条小命就在这里,任你打、任你查!这客栈也就这么大,你上上下下去搜好了,看我是不是把公子藏起来了!”

  左剑直勾勾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说:“你最好别耍什么心眼手段,你父母把你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若是有正途不走,只走邪门歪道,定是自找死路。”

  聂春巧又抓起那刚咬了一口的包子,不耐烦地说:“好烦!我看你也不是真的担心公子的下落,否则怎么会还有闲功夫和我磨牙?要不然你就等着,等我吃完早饭,坐你的马一起去找公子好了!也免得你们担心公子见不到我又降罪于你们。”

  左剑迟疑了一瞬,闷哼一声,旋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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