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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3.第九十三章

  想我杨仙儿,也算是个生性洒脱的人。

  何况周婳把情况说得很糟,她说,太子原本就体弱,这些年国事繁要,生生累垮了他,陛下现在虽然让他多休养,但太子觉得自己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他整日忧心没有合适承继大唐社稷的人,愁思太甚,病根本就好不起来。

  在东都养病,太子居于合璧宫绮云殿。

  周婳先去告诉了太子,我如今人就在洛阳,想去拜见他。

  进宫那日,周婳特地候在宫门下等我,领我去合璧宫时,她又扯我衣袖,多嘴给我絮叨了好些事:“你不知道,太子哥哥竟是个执念很深的人,他未成婚前,见了我总要问有没有你的消息,后来我到你家,听说你往滇南去了,告诉了他,有很长一段时日去东宫探望,他都是面南独坐。与裴氏成婚后,他不再问你了,我也不知道你上了哪儿去,他无事的时候就还是望南面的远天,连裴氏都说,前面空空荡荡的,不知太子殿下在看些什么。”

  我真是恨她,她平白说这么多,教人感动是感动,心头更像是压下了一块千钧重的巨石啊。

  但当我真正见到太子,我的心里却只剩了担心——他真的病得太重了,面色比以前更苍白,身体也更枯瘦孱弱。

  太子见着我,非常高兴,他甚至要亲自来扶我,他瘦得如同风吹就能倒,一起身即慌得黄钟赶忙来扶,我也吓坏了,怕他会摔着磕着,我飞快从地上起来,迎上去扶住他:“殿下当心!”

  周婳没有骗我,他现在的情况果真很糟,我光是搀住他的那一瞬间,他就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两下。

  “没事,我孤没事。你能来看孤,孤很高兴。”

  他似少年人腼腆,脸上腾起了胭脂色,那样苍白的肌肤,脸红是显而易见的。

  我揪着颗心,轻轻道:“殿下坐着说话吧?”

  他连连点头:“好,好。”

  清茶早已备上了。

  黄钟扶太子落座,太子招手让我不必拘谨,我又行了礼,才在他对面坐下了。

  太子人病弱得厉害,那双眼睛的神采却不减,他的憔悴反倒更显出双眼的明亮澄透,他就用那双格外明净的眼看我,轻声细语地询问:“你是什么时候到洛阳来的?”

  我老老实实地答:“有两三个月了。”

  “还会再走吗?”

  “暂时不会了。”

  “洛阳洛阳不错,和长安是一样的,你在这里也是很好的。”

  “殿下所言甚是。在外颠沛了一年多,我想离家近些。”

  太子含笑点头,忽就咳嗽了起来,他咳得满面涨红。

  黄钟急唤宫人,宫人送了干净的布帕来,黄钟慌慌张张递一块到太子的手上,太子接去紧紧捂住了嘴。

  我慌了神,太子咳得这样烈,贴身服侍他的人都手忙脚乱,我除了提着心担心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紧张干杵在旁边,直到他的咳嗽逐渐平息下来。

  黄钟又取一块干净布帕,替太子擦过面颊c颈间c后领。

  我惶惶:“殿下还好吗?”

  折腾这一通,太子眉宇间有倦累之色,他赧然朝我道:“对不住,一定是吓着你了吧?其实没事的,时不时就会咳这么一阵子,太医嘱咐及时拭汗才不会着凉罢了。”

  在跟前服侍他的,除了黄钟,送布帕来的也是个小内监,我心想,女子心细,怎也不是个宫女?再一想,也不对,该是太子妃裴氏时刻守着他的。

  我左右瞧瞧:“太子妃没有随殿下来东都吗?”

  太子弯起嘴角:“有,是孤告诉她,今日有故友来访,不用她陪在跟前了。”

  ——故友。

  是啊,我们怎么不能称得上是故友呢?能和太子做朋友,此生幸甚。

  我心中感动,却又觉得千言万语俱显多余,于是只微笑垂头,不言不语地轻抚衣裙上的花纹。

  太子道:“殿外的花开得正好。仙儿,你能陪孤去看看花吗?”

  我一愣,非是我不愿意,只是太子这般光景,我不敢让他到殿外去吹风:“殿下才出过了汗,是不适宜到殿外去的。”

  “外间春光明媚,想是不大冷的。”太子痴痴望着殿外的花树,眼中十分神往,“待更了衣,孤就能出去了。”

  春景之盛,谁人不贪爱呢?太子本就孱弱,人世间的很多乐趣他都不曾有机会体会,如今连近在咫尺看花的愿望也要拦阻吗?我不忍心。

  看看近身服侍的黄钟,他并不劝阻,应是无妨的,于是我说:“好,臣女陪殿下。只是殿下多歇一会儿再出去吧?”

  太子道了好。

  黄钟躬身:“奴婢去请太子妃娘娘为殿下备衣。”

  隔了片刻,黄钟回来,说衣裳备好了。

  “仙儿,你少坐,孤更衣即来。”

  太子笑意温煦,起身由黄钟扶去内殿了。

  过了有一阵,太子更衣出来,他换上了一身宝蓝色团云纹的常服,衬得尤为肤白俊俏,人也显得更瘦削了两分,宫人奉了参汤来给他饮用,再于殿内小坐片刻后,我们走出绮云殿去赏花。

  合璧宫中的海棠花开着,海棠花娇丽柔妍,天姿富贵,殿外香雾菲菲,怡目怡心。

  原以为太子是想到园中去走走,但他站在白玉栏杆前,并未往阶下去,而是抱歉地对我说道:“仙儿,就在这里看看可好?孤未必能在园子里走很久。”

  他是病弱之人,自当体谅他。

  我笑着点头:“好,在高处,美景才能尽收眼底。”

  太子立了会儿,春风过处,他经受不得,背身掩嘴低咳。

  我一时情急,也没在意君臣之分,帮他抚背舒咳,一摸上去,才知他衣裳穿得单,寻常人在开春减衣是没关系的,可是太子不行,他一向体弱,现今病得更沉了,轻易是受不得寒凉的。

  万幸黄钟取了软绒披风跟着,见状快步上来,我连忙接过给太子披上:“殿下穿得过于单薄了,还是尽早回殿中休息才是。”

  他道:“不妨事,春风轻暖呢。”

  我为他系好披风,再拢拢两肩,尽量让他保暖,别被凉风吹到。

  他再温声说了句:“有一回,你也是这样做的。”

  有些尘封的记忆,便在这一句话里翻涌上心头。

  我慢慢收回手,回忆起了总章二年,那天晚上太平公主的生辰贺宴散了,太子追来将我遗落的锦帛还我,他笨手笨脚不会系风披,我的确也像方才一样,对他做过同样的事。

  这样温雅仁和的太子,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觉得他好,打心底里希望他康泰平安,尊他c敬他,舍不得看他为难。

  我从悠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浅浅地笑:“殿下,那些事过去很久了。”

  太子不絮言此事,也只是笑笑。

  他屏退了旁人,转身去看花,慢慢地说道:“人最难得是有初心,见过你一次之后,孤从未放下过你。孤以为这是初心,天成郡主说是执念,其实初心也好,执念也罢,孤都是真真切切盼望你过得好。那年好不容易宫中进了位新太医,颇通内眷杂病,孤打算与你说说,让他去韦府走一趟,哪知突然就听说了你同韦真境和离的消息。你嫁他时,孤不甘心,你们和离了,孤也不开心。你一定是伤怀的,那个时候孤很想找机会劝解你,后来你离开了长安。呵,人间的事,总是多变的,如今你沉定许多,似乎不用别人来劝解了,孤想多关照你,却是无法做到了,病成这般模样,力不从心了。”

  我静静听着,心中百感,人间事多变,人间的情,又岂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我只能将渺小的自己深藏,努力说出最得体的话语:“殿下不要想太多,你会好的。”

  他摇头,仍旧是笑的,笑容似隐着些许无奈,他说:“杨仙儿,如果我的身体比此刻好得多,那么我会问你一句话。”

  “而现在不敢,是因为我一副病躯,委实不敢耽误了你。”

  从“孤”称“我”,他将自己的态度放低,他说的话并不难懂,我若是沉默,或是说别的话搪塞,必是装傻。

  年纪小时,万事可以躲过,待在红尘中翻滚了几个浪头,便失去躲闪的资格了。

  我郑重跪下,俯身拜倒:“殿下抬爱,臣女始终铭感五内。”

  太子静立,再缓缓说道:“春景正盛,该好好看花才是。”

  我起身,不是为了客套陪他,而是为了践行一个未允的承诺,那年他说春迟花尽,遗憾没有同看一场春花的盛放,而今我来到这合璧宫中,殿前海棠明艳,是开得最美的时候,春未老,花亦正好。

  后来太子倦累,我送他回殿后即告退了。

  要离开合璧宫时,有人叫住了我。

  华美宫服的女人由小宫女搀扶着走到我面前来,轻鬓丛梳,青黛眉长,她衣饰与别不同,我立刻就分辨出她是内廷女眷,又见她年岁青春,杏眼娇态,有芙蓉之艳,加之从绮云侧殿方向走出,我就知道了,她当是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当今的太子妃裴氏。

  “臣女杨仙儿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自问,我礼数周全,毕恭毕敬,没有哪里值得挑剔,可是这位太子妃偏是心胸狭小,爱捕风捉影,更爱凭空臆想。

  裴氏用轻蔑的眼神看我:“你就是杨仙儿?你这样的女人也真是好笑了,昔日仗着太子一时新鲜喜欢你,端着架子好不威风,如今年岁渐长,是不惯空庭寂寞吗?倒学会上赶着奉承了。但你别忘了,你是别人的下堂妻,太子殿下怎会重新再看上你?我好心提点你一句,千万别白日做梦了。”

  空庭寂寞,奉承,下堂妻。

  裴氏往我身上硬扣的词眼够多的,她开口就说这些没头脑和不客气的话,我脾气不好,当时就不高兴了。何况进宫时,周婳与我说到过,太子善待裴氏,对她关爱有加,我不过是来拜望储君c寻访旧友,不知裴氏好端端拈哪门子的酸。

  有些女人,乍一眼瞧着挺水灵漂亮,怎奈心性尖酸刻薄得很,十分招人讨厌。

  我没让着裴氏,明明白白地指摘了她的过错:“太子殿下的身体弱,向来受不得寒,此时凉风常起,过早为殿下减衣极不妥当,我不知道你这个太子妃是怎么当的?太子妃,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殿下是你的夫君,他乃万金之躯,更是你头顶上的天,你有这寻衅滋事的工夫,不如多多关心体贴殿下。”

  懒得与她多言,我说完就迈开步子走了。

  周婳叫了宫里的车马送我,停落家门前之时,三哥正巧开门出来张望,他愣了愣,待送我回来的人走了,他探问道:“这是宫里的车驾。听说太子来了东都养病,你今日是瞧他去了?”

  我转身走进院中,不以为意地答:“是啊。”

  他跟在我身后,关了门,半瞬静默后说道:“你想过回长安吗?”

  我觉得他这个问题很突兀,回了身看他:“为什么这样问?我不过是去探望了太子,和长安没有关系。”

  “旧人旧事,多是相关。”三哥一字一句徐缓,字字句句如利刃入怀,扎得我心头见血,“我只有一个妹妹,亲得不能再亲,你想什么,三哥会不知道?长安韦郎是你至爱,太子从长安来,可有勾起你旧年的回忆?”

  斑驳的春光落在墙头,照见旁边青绿的苔开出的细细小花。

  双眼瞬而潮得要像雨季的青苔,而我却是倔强背身走开:“胡言乱语,不懂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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