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一位心理咨询师的日记（四）
我恨所有轻视孤独症的人，以一个心理职业者的身份。
……
xx年9月8日，雨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为1:39，又很久没写日记了，此时的我很生气，因为绿里。
绿里上学了，是我对孩子姥姥拍胸脯立下的保证，她担心孩子的安全，我却因为可以证明自己医好了重病患者而跃跃欲试，迫不及待。
我特地去学校找校长和老师沟通，他们当然会有所为难，提出学校也许并不是收容孤独症患者的正确地点。但我努力证明小绿里的情况已经很好，除了年纪大了点，已经能跟正常人一样说话了呀，虽然有些沉默寡言，回复别人的速度慢点，可他已经认识两千多个字，而且还认识一点不比中文少的英文日文韩文各种外语啊是不是？就这样我给绿里成功的报名了xx小学，他现在是名小学生了。
到这儿要多说两句，为了教他说话我可付出了牺牲一吨脑细胞的代价。现在绿里仍然不会动笔写字，一个都不会，但他学会了打字。我又搞了台电脑，他能在电脑聊天界面里跟我流畅的打字沟通（试验了将近五年后产生的奇迹）。后来我陪他照着自己打的字念出来复盘敲过的对话，练习一年多之后他现在真的能说话了。最初时是两个或四个字的往外蹦，个人认为是思考模式不同导致的，当他用两个或四个字时就是典型的孤独症患者说话不成句的表现。而现在他应该是听到对方的话后，在大脑里虚构出一个电脑聊天界面，将对方的话逐字记录在上面，再虚拟打出自己的回复，然后将自己的回复念出来。所以他跟人沟通速度很慢，大概延时两秒到四秒不等，我觉得这速度已经相当的了不起。
再说回来，今早绿里无论如何都不去学校，问原因他也回答不出来，就说不想去。让他上学这件事对我无比重要，因为如果绿里能坚持下来，从心理学的角度里他就能证明自己是个几乎正常的人了呀，以他如此重度孤独症者身份的前科记录，我就没听过世界上曾有过先例！
可绿里就是不愿再去上学，我真的生气了，过去治疗他的日子那么苦我都没跟他发过火，这次我自己都觉得邪火往上冒，冲口而出的话其实说的非常重。幸亏这孩子不懂感情，我后悔自己失去了耐性，他闹的凶只是因为不想去学校，并非我跟他嚷嚷。
后来他到底被我弄去了学校。正在跟旷两节课的事情跟老师低声下四的赔礼道歉，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一窝蜂的冲出教室，哪知道竟然有好几个熊孩子指着绿里大声喊“智障”、“傻子”、“有病”。
当时我就炸了，可我不能打骂那些孩子啊，所有的情绪都发在那个老师身上，我跟她理论：“这是怎么回事！当初送绿里来的时候，我就只跟校长和你两个人说过孩子的情况，你能解释我这些同学究竟在干什么呢么？”
老师根本不在乎我的怒火，反将我一军：“这位家长你能不能小声点，别把我的学生吓着！他们干什么？我觉得他们什么都没干呀。”
我更气，勉强压低声音：“你的学生……绿里也是你的学生不是么？我跟你和校长两个人特地强调过，不要告诉别的同学绿里是自闭症者，如果不是你告诉他们的，谁能知道？我知道绿里情况特殊，但我就想让您和同学们尽量能帮帮他……”
老师不耐烦的打断我：“凭什么帮？你知道他情况特殊还非往这里送？我告诉你，没人像你说的跟孩子们告密，现在的小孩都精着呢，”她用手指着绿里继续说，“就他这样，谁也不瞎还看不出来怎么着？看出来还不能说怎么着？嘴长在他们自己脸上，我还能去给他们堵住怎么着？”
我发誓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想打一个女人，对面的老师很年轻也很漂亮，甚至还正义凛然到不可被侵犯，但我真的就想打她。
当然我没有动手，直接拉着绿里办了退学手续，校长乐呵呵的给我退了全额学费，还说根本这笔钱就没入账，因为他觉得绿里不会坚持下来的。
才一个星期多一点你们就下结论绿里坚持不下来？他们这是赤裸裸的歧视，他们没有资格为人师表，没有资格开学校！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似乎对失去学生身份一无所知的绿里，心如刀绞，不能在这个年纪上学岂不是就坐实了他社会性功能缺失的事实？几年来我付出的努力是否就此打了水漂？
再心痛我也觉得这事不怪孩子，就买了他最喜欢的香蕉掰成小块喂他吃。
他一边吃一边问了我一个问题：“正常人是什么？”
原来绿里第一天上学，就被同学围观了，这些年我一直回避的孤独症、抑郁症、病人等这些词都被以质问的形式，从孩子们的嘴里说出，进了绿里的耳朵。
我又差点回去打那个老师，无论是不是她告的密，至少绿里被别人围攻的时候她要站出来制止这种行为，可她没有，相反她还觉得那些小喷子们说的没错。
当然我现在不能去打她，因为绿里身边不能少了人，我还得回去跟他最近无比开心的姥姥解释所发生的的一切，相信老人家比我还要难受吧。
“正常人是什么？”绿里又问。
我蹲下来，擦去他嘴角的残渍，双手抚在他的肩膀上，隐瞒病情不是办法，孩子越来越大不能再隐瞒，是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了。
哪知绿里害怕的后退从我手中挣脱，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意识，尤其是孤独症者，相当数量的他们害怕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他们是无法被触碰的一类人，哪怕是朝夕相处像父亲一样待他的我。
苦笑一下，我调整凌乱的思绪对他说：“绿里，你是一个孤独症患者，孤独症是一种心理疾病，但除了这个病之外，你就是一个正常人啊。”
过了大概十秒，绿里开口：“他们说我是病人，病人是什么？”
虽然永远是平平的陈述句语气，可我知道他是在问我问题。我说：“病人，就是生病的人，需要治疗和别人的照顾。”真的，与其说绿里不懂，倒不如我跟姥姥都在刻意回避，马上我就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其实‘病人’是个中性词，只是在社会这副有色眼镜的渲染下才变成了贬义词。小人、俗人、圣人、伟人这些都是后天的口碑成就的，都是主观的产物罢了。国人比外国尤其是欧美发达国家的人整体智商要高出一块，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们也就更主观。许多外国人坦然承认自己的病人身份，国人则太不愿意被‘异化’，所以千方百计证明自己没病，你说这是不是有病？这不是恰恰证明了‘病人身份受歧视’的潜规则么？得了病就去找医生，就去治啊，哪有病会自己好的？会被你自己说好么？”
听到这里绿里的眼神有点涣散，显然对这番长篇大论失去了兴趣。我意识到自己只顾发泄情绪，没有照顾到对方根本没法理解我这番话里复杂的关系。现实生活中也一样，我们都太想倾诉，甚至忽略了对方到底是不是合适的听众。
谈话暂时中断，回诊所吧，如果他想继续咨询我关于正常人和病人的问题，打字沟通速度更快些。
进屋后绿里便戴上耳麦，自行打开了电脑，我也坐在另一台电脑前搜肠刮肚的考虑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头脑风暴。可绿里并没有开启跟我的对话软件框，而是在搜索引擎中不停的查着什么（单从电脑和网络方面，九岁的绿里堪称神童）。
突然间我感到很难受，失望、难过、委屈、愤怒等等负面情绪如山般压向心头，于是人生里第一次，我想抽烟。
拜托师傅帮忙照看下，逃离似的蹿到街上，躲在胡同的角落把一整盒烟抽了个精光，一边抽一边呕吐，更难受。
当我返回，师傅捂着鼻子埋怨几句便替我俩买饭去了。绿里仍在查着资料，我绕了个圈似乎下意识的远离他的位置，从未想到有天自己居然会不敢面对这个孩子。
聊天软件忽然闪烁，是对面绿里发来的消息。
带着慌乱，我打开软件界面，看到这样的一句话：
“我要做正常人。”
嗡——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可我仿佛听到了九天梵音。
我冲过去“扑通”跪在他面前，浑身颤抖着问：“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绿里将右边耳麦挪开一点点，想了想说道：“我要做正常人。”
没有人比心理师清楚孤独症患者说出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发誓，我会尽自己的一切让你做个正常人。”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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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年9月8日，雨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为1:39，又很久没写日记了，此时的我很生气，因为绿里。
绿里上学了，是我对孩子姥姥拍胸脯立下的保证，她担心孩子的安全，我却因为可以证明自己医好了重病患者而跃跃欲试，迫不及待。
我特地去学校找校长和老师沟通，他们当然会有所为难，提出学校也许并不是收容孤独症患者的正确地点。但我努力证明小绿里的情况已经很好，除了年纪大了点，已经能跟正常人一样说话了呀，虽然有些沉默寡言，回复别人的速度慢点，可他已经认识两千多个字，而且还认识一点不比中文少的英文日文韩文各种外语啊是不是？就这样我给绿里成功的报名了xx小学，他现在是名小学生了。
到这儿要多说两句，为了教他说话我可付出了牺牲一吨脑细胞的代价。现在绿里仍然不会动笔写字，一个都不会，但他学会了打字。我又搞了台电脑，他能在电脑聊天界面里跟我流畅的打字沟通（试验了将近五年后产生的奇迹）。后来我陪他照着自己打的字念出来复盘敲过的对话，练习一年多之后他现在真的能说话了。最初时是两个或四个字的往外蹦，个人认为是思考模式不同导致的，当他用两个或四个字时就是典型的孤独症患者说话不成句的表现。而现在他应该是听到对方的话后，在大脑里虚构出一个电脑聊天界面，将对方的话逐字记录在上面，再虚拟打出自己的回复，然后将自己的回复念出来。所以他跟人沟通速度很慢，大概延时两秒到四秒不等，我觉得这速度已经相当的了不起。
再说回来，今早绿里无论如何都不去学校，问原因他也回答不出来，就说不想去。让他上学这件事对我无比重要，因为如果绿里能坚持下来，从心理学的角度里他就能证明自己是个几乎正常的人了呀，以他如此重度孤独症者身份的前科记录，我就没听过世界上曾有过先例！
可绿里就是不愿再去上学，我真的生气了，过去治疗他的日子那么苦我都没跟他发过火，这次我自己都觉得邪火往上冒，冲口而出的话其实说的非常重。幸亏这孩子不懂感情，我后悔自己失去了耐性，他闹的凶只是因为不想去学校，并非我跟他嚷嚷。
后来他到底被我弄去了学校。正在跟旷两节课的事情跟老师低声下四的赔礼道歉，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一窝蜂的冲出教室，哪知道竟然有好几个熊孩子指着绿里大声喊“智障”、“傻子”、“有病”。
当时我就炸了，可我不能打骂那些孩子啊，所有的情绪都发在那个老师身上，我跟她理论：“这是怎么回事！当初送绿里来的时候，我就只跟校长和你两个人说过孩子的情况，你能解释我这些同学究竟在干什么呢么？”
老师根本不在乎我的怒火，反将我一军：“这位家长你能不能小声点，别把我的学生吓着！他们干什么？我觉得他们什么都没干呀。”
我更气，勉强压低声音：“你的学生……绿里也是你的学生不是么？我跟你和校长两个人特地强调过，不要告诉别的同学绿里是自闭症者，如果不是你告诉他们的，谁能知道？我知道绿里情况特殊，但我就想让您和同学们尽量能帮帮他……”
老师不耐烦的打断我：“凭什么帮？你知道他情况特殊还非往这里送？我告诉你，没人像你说的跟孩子们告密，现在的小孩都精着呢，”她用手指着绿里继续说，“就他这样，谁也不瞎还看不出来怎么着？看出来还不能说怎么着？嘴长在他们自己脸上，我还能去给他们堵住怎么着？”
我发誓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想打一个女人，对面的老师很年轻也很漂亮，甚至还正义凛然到不可被侵犯，但我真的就想打她。
当然我没有动手，直接拉着绿里办了退学手续，校长乐呵呵的给我退了全额学费，还说根本这笔钱就没入账，因为他觉得绿里不会坚持下来的。
才一个星期多一点你们就下结论绿里坚持不下来？他们这是赤裸裸的歧视，他们没有资格为人师表，没有资格开学校！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似乎对失去学生身份一无所知的绿里，心如刀绞，不能在这个年纪上学岂不是就坐实了他社会性功能缺失的事实？几年来我付出的努力是否就此打了水漂？
再心痛我也觉得这事不怪孩子，就买了他最喜欢的香蕉掰成小块喂他吃。
他一边吃一边问了我一个问题：“正常人是什么？”
原来绿里第一天上学，就被同学围观了，这些年我一直回避的孤独症、抑郁症、病人等这些词都被以质问的形式，从孩子们的嘴里说出，进了绿里的耳朵。
我又差点回去打那个老师，无论是不是她告的密，至少绿里被别人围攻的时候她要站出来制止这种行为，可她没有，相反她还觉得那些小喷子们说的没错。
当然我现在不能去打她，因为绿里身边不能少了人，我还得回去跟他最近无比开心的姥姥解释所发生的的一切，相信老人家比我还要难受吧。
“正常人是什么？”绿里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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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笑一下，我调整凌乱的思绪对他说：“绿里，你是一个孤独症患者，孤独症是一种心理疾病，但除了这个病之外，你就是一个正常人啊。”
过了大概十秒，绿里开口：“他们说我是病人，病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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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返回，师傅捂着鼻子埋怨几句便替我俩买饭去了。绿里仍在查着资料，我绕了个圈似乎下意识的远离他的位置，从未想到有天自己居然会不敢面对这个孩子。
聊天软件忽然闪烁，是对面绿里发来的消息。
带着慌乱，我打开软件界面，看到这样的一句话：
“我要做正常人。”
嗡——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可我仿佛听到了九天梵音。
我冲过去“扑通”跪在他面前，浑身颤抖着问：“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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