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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临崖音

  刘宪从大陈宫出来,四处上灯,雨已经停了,月正上中天。

  一入秋,灯里的尘埃都变得格外纤细敏感,细软的蒿草丝子游走过腕边,曝露于外的皮肤就有些干涩发痒。

  来传话的内官备好了车,刘宪却弃了,转而让人牵来马,也不消那人在前面引着,打马自出了立正门,向南往白马寺而去。

  一路上他都在手中拽着那方广玉兰绣的帕子,其实今日最伤他的并不是殷绣以身犯险也要维护魏钊,而是她从牢狱里递出来的这方帕子,还有那一句:“不用,他都明白。”

  人和人之间针都插不进的关联,在他这个孤煞人看来看来,真的是锥心痛。

  想着,他将手中的缰绳伙同着绢帕越缠越紧,风中开始透来松叶香,月光盈满马上的衣袖,不觉已回转入山路,白马寺的山门,已近在眼前。

  魏钊在“松间照”见刘宪,那里是崖边的平台,月光好,风也轻逸。宫人门提着灯立在远处候着,刘宪过去的时候,魏钊身边只立着杨嗣宜一个人,手中护着一盏青釉的五芯灯盏,灯色明明灭灭间,魏钊面上的表情也不明朗。

  刘宪行礼,魏钊只道了一句起来。

  两人很少这样直白地对着,心里头比任何时候都要敞亮。

  山水干净,魏钊先开了口:“刘知都去送绣儿了?”

  “是。”

  “好,掖庭是你掌管的地方,朕暂时把绣儿安置在你那儿,她若受半分的损耗,朕惟你是问。”

  刘宪抬起头,魏钊临崖背对向他,只穿了一身藏青色的燕居服。身型渐成,虽不是十分魁梧之人,却也渐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度。

  “官家放心,若她有事,刘宪,亦不会宽恕自己。”

  魏钊转过身,“朕明日起驾回宫,你来帮朕做一件事情。”

  “官家请吩咐。”

  “去找徐牧,诱着他,顺着和太妃有关的流言,往下查。”

  刘宪怔了怔,他隐约知道魏钊心里有自己的计较,但是,他没想到他会走出这样一步悬崖边上的棋。

  “还请官家明示。”

  魏钊走近了他几步,“朕要捋一捋殷茹和徐牧的关系。”

  刘宪不自觉地笑了笑,这个笑容里的意思有些复杂,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是在为眼前这个年轻君王的城府和心思感到赞叹,还是在可惜,他终于也要被大陈宫炼化成可畏的人了。”

  “官家何时候察觉他们二人之间的关联。”

  魏钊回头,望向那秋雾轻腾的山崖,“在宫外时即有,但她是绣儿求了皇后接近来的姊妹,她就一个妹妹,朕不想多问。”

  刘宪走到他身后。杨嗣宜也转身用背挡住崖后来的风,灯把那二人的影子投向山崖对面的石壁,杨嗣宜一时恍惚,竟觉得这两个同样欣长的背影,竟然有一丝莫名的相似。

  这个念头一串出来,他忙扬手给了自个一巴掌。

  “好,臣要引徐牧查到什么程度。”

  魏钊沉默了一臾,“引他查到,他自认可以揭露于朝堂为止。”

  “官家的后手呢。”

  魏钊看向她,“周太后。”

  刘宪没有再往下问,他也给了自己一些余地去猜魏钊的谋略,两个聪明的人是不需要把话全部说破的,于是,他垂目轻轻点了点头。

  “官家如何信得过刘宪。”

  魏钊似乎笑了笑,“朕吧从来都不信你,朕也不怕告诉你,徐牧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但他是朕的舅舅,站在整个朝堂最亮堂的地方,朕看得清他,他看不清朕,但是刘宪,朕只能透过绣儿去看你。”

  说完,他脑中似乎又百转千回过一次。

  “不过这一回,朕愿意信一次刘知都。”

  刘宪一直觉得,和任何一个利益漩涡里的人相处时,他都是最自如的,因为不人不鬼的身份,不阴不阳的立场总能让他游刃有余地游走于其中,但是对着魏钊,他并不完全自在,他甚至渐渐感受到一丝威胁。

  “是,官家,臣定不辜负官家所信。”

  说完,他低手,从袖中取出那一方广玉兰绣的帕子,双手呈递上去。

  “这是临走时,魏夫人拖臣转交给官家的。”

  杨嗣宜忙去接过来递上,魏钊低头去看,只一眼,便觉心头一热。那是长春宫初相见的那一夜。殷绣与他上药时,他从殷绣手中药来,咬入口中的那一方帕子。

  他甚至都不消去问,殷绣有没有说什么。也就是这么一眼,他就明白殷绣所想。

  忍嘛。

  人是尘埃,有着灰烬的本质,越是光华流转的生活,越有卑微至底的阴影,他感怀殷绣的情意,也心疼她的勇气和决绝。

  她并不强势,但这个世上,能以温柔和隐忍与他比肩立于天下的女人。

  只有殷绣。

  一面想,他一面不动声色地将那方帕子藏入袖中,夜已静很深了,程灵遣人来送热茶,捧盏的是载荷。

  “山上寒冷,圣人怕官家与刘知都商讨的晚,特命奴婢送来滚茶,与官家和刘知都祛寒。”

  魏钊问了一句:“你们娘娘歇下了吗?”

  载荷道:“不曾,明日回銮,圣人还在打理事务,这会儿怕是去太后娘娘处照看了。”

  刘宪亲自接过茶盘,魏钊扬了扬手,示意载荷回去,临去前又添了一句:“请你们娘娘早些安置。”

  刘宪回头看着载荷顺着落英道下去,轻声说了一句:“这么半年来,官家与圣人之间,到是该为天下称道。”

  魏钊饮了一口茶,“刘知都很在意朕的家中事。”

  刘宪摇了摇头,“臣不敢窥视。”

  “朕也很想问问刘知都的家中事,听说,刘知都是前朝年间的进士。”

  风稍稍烈起来,以致于魏钊的声音也有了些许生动的撕裂感。

  “是,前枢密院使唐既,是臣的老师。”

  魏钊捏着手中的握杯,“后来呢,你是如何卷入那场舞弊案的。”

  刘宪笑了笑,“年生有些久了,臣不大记得清,那不是臣能妄言的年代,身在其中不自由。”

  “哦,朕记得,那年的主考,是殷相。”

  刘宪应了一声“是。”

  魏钊搁下茶盏,“我父皇这一辈子,并没有亲手拎过几桩案子,但听说那场舞弊案,他却亲自过了手,当年牵连你在内四十于人,其中三十人判腰斩,十人处丽正门廷杖,你原本是那三十人之一,后来,为什么改了廷杖之刑,还入了宫。”

  刘宪撩袍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官家是要为臣从新议罪吗?”

  魏钊低头看向他。

  “不是。”

  说着,他甚至伸手扶了他一把。

  “朕要知道,刘知都是敌是友,还是不相干的人。”

  刘宪站起身,二人相视而立。

  “臣所求不多,不过是尘埃落定后,全身而退,官家明白,臣这种身份,到最后,都是做刀下鬼的下场,臣当年入宫,是为了活命,如今听官家调遣,是为了最后求一个宽恕。”

  这话说得听起来尚算坦然,但魏钊显然还觉得笼统。

  “当年给你议罪的是殷相,后来,给你定罪的是刑部的吴旭,这个人朕后来查过,徐牧曾送过他一处香粉宅,在汴京的东面儿,虽然年岁久了,他人已经死了,可是那座宅子还在,甚至宅子里的女人都还能把当年的事说出个七七八八。”

  刘宪仰头吐出一口气。

  当年的事对他来说,不止是身上那个伤口。

  “殷相受人表象所惑,深信臣是舞弊案主谋,甚至试图将他也拖入水,这才议了臣的死罪,徐牧对臣有救命之恩,当年先帝昏庸无道,徐牧自诩有匡扶天下正道之能,将臣从腰斩台上救下,送入宫中,最初是想臣和济昆一样,做一个先帝身边的玩样儿罢了。”

  索性实话剖白,刘宪稍仰起下颚,看向魏钊。

  “你不该对殷家有恨吗?”

  刘宪怔了怔。

  “官家,每一朝的官场风云下,都有它的规矩和规则,不遵守,就要被像扎草一般的扎去,臣无谓以此怪谁。殷相是洁身自好的人,于百姓,于朝廷,殷相都只有功,无过,臣本就是当年朝堂势力为打压他陷害他的一个棋子,若为我平反而失了朝堂地位,也不会有后来的废就革新的气象。”

  魏钊一句一句地听完,听到末尾,到拊了一回掌。

  “刘知都是这样的胸襟,朕倒是没有想过。那对殷家的绣儿呢?”

  刘宪的目光柔和下来,清风明月撒一身,这个人被魏钊提及之后,他突然有了一丝不理智的表达欲望。

  “听臣的养父说,他在汴京城外的护城河旁捡到了臣,那时臣身患重病,只记得自己五岁,父母兄弟是何方人,全然不记得。养父与养母一辈子没有子嗣,便把我当成亲儿教养,养父姓刘,是从南方迁到汴京的文士,在汴京城外开馆授徒,殷相是他的朋友,当年二人交往甚笃,便为臣和绣儿结了这一门亲事。后来,养父去世,殷相心疼女儿,不再应允这门亲事,再后来,臣沦落至宫中奴,自然也再不敢去想这件事,不过,臣第一次见绣儿,是在白马寺的茶会上,唐既念出:‘凌波不过横塘路。’她举盏奉上,接出‘但目送,芳尘去。’茶絮如尘,在人眼中化开,小小年纪,如此情趣,实在驻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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