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一瞬百年
谢夫人又是一阵大哭：“容容, 你这又是何苦！”
叶蓁蓁看见谢夫人这个样子，终是忍不住一阵心软, 尽管知道自己治不好了, 但还是败下阵来，用微弱的声音开口道：“药”
谢夫人面色大喜, 高声道：“快, 双喜, 再拿一碗药过来。”
依旧是谢忘言喂的药。
这次叶蓁蓁没有拒绝, 而是一口一口, 连一点残渣都没有剩下，全部抿入了喉中。
谢忘言将药碗递给了双喜。
忽然感到肩颈处一阵温热, 叶蓁蓁诧异的回头，却见谢忘言一脸如常。她费力的抬起手，摸了摸脖子，摸到一手湿滑的透明液体, 仿佛刚才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许是这一碗药起了作用, 这具身体的力气渐渐恢复了一些，便是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谢夫人擦干净了眼泪, 拽着她的手：“容容不怕, 这病我们一定可以治好的。”
谢云裳道：“娘, 我有个主意, 我们不如给容容冲喜吧。”
她这话一出口,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谢云裳吓了一跳, 往后退了一步, 萧锦丞站在她身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谢云裳似是得到了支持的力量，鼓着勇气说道：“娘，您还记得庄二公子吗？前几年他也是生了一场病，连大夫都断定命不久矣，他们家人就给他娶了一门媳妇来冲喜，后来”
“后来怎样了？”谢夫人急道。
谢云裳笑道：“娘，您这记性，您去年不是才见过庄二公子和他的媳妇吗？”
谢夫人锤了锤脑袋，叹道：“是啊，我这记性，那庄二公子确实和记忆中面黄肌瘦的不太一样了，他那媳妇也是端庄贤惠，二人站在一起，活脱脱的一对璧人。”
“我们谢家是京都里的大门大户，容容又是谢家的掌上明珠，若是能得一优秀夫婿入赘，用一场喜事冲一冲，没准能和庄二公子一样好起来呢。”谢云裳道。
谢夫人连连点头，只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容容自是才貌双全没错，只是她先天不足，如今又生了这样的重病，哪家的好少年肯入赘谢家。”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静默中。
入赘已是不易，更何况如今的谢思容重病缠身，命不久矣，偏偏她又是心高气傲的性子，若是普通的男儿，她肯定不愿，但若是优秀的男子，又怎么会娶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谢云裳不断的向萧锦丞使眼色，萧锦丞暗暗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并没有办法。
就在叶蓁蓁欲开口拒绝她们的提议之时，她身后的谢忘言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谢夫人的面前，双膝一弯，跪在了她的面前，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向下，贴在额前，朝谢夫人行了一个大礼。
谢夫人惊讶：“忘言，你”
谢忘言行完礼之后，并未起身，而是直起了身体，一字一句对谢夫人道：“谢忘言愿意求娶谢思容为妻。”
谢夫人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谢忘言道：“忘言虽然自小与思容兄妹相称，但是我们之间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实不相瞒，忘言与容容青梅竹马，内心爱慕容容已久，谢忘言在此起誓，若能得容容为妻，今生今世，只有谢思容这一个妻子，绝不会再容下第二人。”
叶蓁蓁猛地抬起头来，朝着谢忘言望过来，目光中皆是震惊。
她一直以为谢忘言是恨她的。
谢忘言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与她的眼神对视上，眼中是不可动摇的坚毅之色。
谢夫人绞紧了手中的帕子，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你们、你们”
谢云裳看了谢忘言一眼，又看了叶蓁蓁一眼，忽然想起那日问叶蓁蓁是否有心上人，叶蓁蓁答了“无缘”二字，又想起那日春风楼前谢忘言修罗一般的神色，一下子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谢云裳低声喃喃道。
“裳儿，你在说什么呢？”萧锦丞奇怪的问道。
谢云裳抬眼，看了他一眼，朝前走了一步，跪在了谢夫人的面前：“娘，我我可以作证！哥哥与容容的确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事已至此，娘，不如您成全了他们罢。”
谢夫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自己的养子与女儿相恋的事实，似是想到了谢思容的病，她咬了咬牙，坐在了叶蓁蓁的身边，抬手握住了叶蓁蓁的手：“容容，忘言要求娶你做她的妻子，你愿意吗？”
谢忘言朝叶蓁蓁望了过来，眼底泛着极为明亮的光芒。
叶蓁蓁看了他半晌，终是微启那苍白的双唇，低声道：“我愿意。”
叶蓁蓁是病体，又耗费了不少精神，在她答完那句“我愿意”之后，没过多久，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众人从她的房间退了出去。
谢夫人满心欢喜，边走边与谢云裳一起商讨，如何为谢忘言和叶蓁蓁大办这一场婚事。
谢忘言是最后一个离开她的房间的，临走前，他坐在叶蓁蓁身边，抬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满面欢喜之色，低声说道：“原来你是愿意的，你待我如此，我又怎能辜负你。”
离开了叶蓁蓁的小阁楼之后，谢忘言去了谢府后院的那一方莲池。
他站在莲池前，从袖中取出两样物事——锁魂钉和染血的帕子。
锁魂钉是鬼面所赠，若是在人死的瞬间钉入心脏，能困魂魄永生永世；染血的帕子是从叶蓁蓁手中拿到的，她在昏迷前似是想将这方帕子藏在袖中，只是露出了一角，暴露了踪迹。
谢忘言垂眸看着这两样东西良久，最终将锁魂钉掷入了面前的池中。
“咕咚”一声，锁魂钉没入了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方染血的帕子被他仔细的叠了起来，揣在了心口附近。
由于这场婚事是冲喜，叶蓁蓁病情又如此严重，已经容不得谢家人细细斟酌日子，挑选一个良辰吉日了。
婚事就被定在两日后，除了一些必走的流程，很多环节都进行了简化，宾客也只是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
叶蓁蓁这两日的精神好了许多，能下床走动一番了。双喜搀扶着她，走出了阁楼。
谢府张灯结彩，处处飘拂着红幔。
叶蓁蓁披着衣裳，坐在了后院的莲池前，眼见府中人忙进忙出。
“虽说这会儿的日头不错，但思容小姐毕竟是病体，可不能久坐。”双喜提醒道。
叶蓁蓁点头，望着面前的莲池发呆，须臾，她回头问双喜：“怎么这两日不见父亲和哥哥？”
双喜促狭笑道：“都知道思容小姐心属大公子，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就惦记上了，大公子迟早是思容小姐的夫君，待我们还乡之后，日日都能见着，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叶蓁蓁耳尖的听到了“还乡”二字，忍不住抓住了双喜的手低声问道：“什么还乡？”
双喜道：“思容小姐还不知道，这两日老爷上书陛下，请求告老还乡，待陛下允许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京都啦。”
叶蓁蓁一怔，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双喜又道：“还是大公子头脑清醒，知道我们谢氏家大业大，恐遭陛下猜忌，因此才向老爷提议解甲归田，保谢氏一世平安。虽然不做官了，但我们谢氏积累了这么多年，就算回家种田，也是能安享荣华富贵一辈子，不比在京都里差。”
叶蓁蓁忍不住流下泪来。
双喜吓了一跳：“思容小姐，您、您怎么了？”
“我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叶蓁蓁抹了抹眼角，哽咽道。
“您如今病着，大夫说了，可千万不能这样大喜大悲。”双喜担忧道。
“嗯。”叶蓁蓁点头，“不会了。”
叶蓁蓁在莲池前坐了一会儿，就被双喜劝着回到了阁楼中。双喜离开后，她从床上起身，坐在了镜前，从储物格里拿出了青鸾镜。
当她将青鸾镜的镜面对着自己的时候，隐隐约约从镜中看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她立时回头。
谢忘言弯身，从身后将她搂在了怀中。
“干嘛？”叶蓁蓁推了推他，没推动。
“来提前看看我的新娘。”
“有什么好看的。”叶蓁蓁低声嘟哝道：“都嫁了这么多回。”
“我怕我一眨眼，你又不见了。”谢忘言的双臂微微收紧了一些力道，低声叹息。
明月从阁楼外的树梢升起，挂在了中天之上，将谢府照得一片雪亮。
府里挂上的红色灯笼尽数被点亮，宛若燃在天边的云霞。
叶蓁蓁坐在阁楼里的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双喜站在她身后，为她点上红妆，挽好发髻。
一张红色的盖头从头顶盖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小姐，这边请。”喜娘迎着她往屋外走去。
跨过门槛的时候，叶蓁蓁因为精神不济，脚下崴了一下，好在一只手及时的从身后伸了过来，将她横抱在了怀中。
叶蓁蓁从红盖头的缝隙中看见，来人和她一样，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因为她的这具身体状况，又因着两人的特殊关系，所以此时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谢忘言抱着她往喜堂中走去。
叶蓁蓁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搂紧了他。
谢老将军与谢夫人坐在高堂之上，眉眼带笑的看着二人。一声唱喝在耳边响起——
“一拜天地！”
与此同时，深宫中，新帝摊开面前的折子，借着灯光看清了折子上的内容，面上神色微微一动。
他朝小太监招了招手，道：“宣萧锦丞进宫。”
没过多久，萧锦丞神色匆匆的来到了新帝的面前，拜了一拜：“微臣参见陛下。”
新帝道：“锦丞，免礼，你过来。”
萧锦丞站在了新帝的身后，新帝拿起折子，递给他：“锦丞，你看。”
萧锦丞拿起折子随意扫了一眼，折子是谢氏父子递上来，二人在折子中表示，如今已是清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因此请求陛下允许谢氏父子解甲归田。谢云裳早已将此事告知萧锦丞，所以他并不意外，只是他没有想到谢氏父子的动作这么快。
明哲保身，这对谢氏父子倒是省了不少他的心思。要不然，以新帝对谢氏的猜忌，既要安抚陛下，又要保全谢氏，对他来说，可是一件头痛的事。
他恭敬的将折子放回了新帝的桌子上，垂下了眼睑，低声道：“这不正是陛下所求吗？谢氏既然如此明理，陛下何不应允了他们。”
“锦丞可是刚从谢府中赶来？”新帝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明。
萧锦丞回道：“今日是谢府大公子与二小姐的成婚之日。”
“哦？”新帝“哦”了这一声，就没了下文。萧锦丞抬眼，看见他拿起朱砂笔，在折子上划了一笔，“那便如锦丞所愿，应允了谢氏。”
“二拜高堂！”在第二声唱喝声响起，叶蓁蓁的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叮，谢思容的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大人！”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叶蓁蓁的魂魄从谢思容的身体里扯了出来，飘向了高空，越飘越远，一眼望去，只见谢府掩映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红光之中。
她努力的望向谢忘言，想看清此刻他面上的表情，却什么也看不到。
而就在叶蓁蓁的灵魂离开谢思容身体的瞬间，谢思容的脑袋微微垂了下来。
这一个小细节立时引起了高堂之上谢氏夫妇的注意，谢老将军和谢夫人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夫妻对拜——”唱喝声还在响起。
“忘言，停下罢。”座上的谢夫人哀声道，已是泪流满面。
谢忘言扶着叶蓁蓁，仿佛并没有听到谢夫人的话，他始终神色如常，放下了叶蓁蓁，扶着她，朝她微微躬身。
“忘言！”谢夫人站了起来，高声道。
谢忘言抱起叶蓁蓁，朝着谢夫人跪下，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声音沙哑的说道：“忘言此生只有这一个心愿，求二老成全。”
谢夫人怔怔的坐了回去，望着他和叶蓁蓁，再顾不得礼仪，忍不住以手遮面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
只是这苦命不知叹的是谢思容，还是谢忘言。
谢老将军握住了她的手，也忍不住垂下一行老泪。
谢忘言抱着叶蓁蓁，站了起来，他垂眸看了一眼隔着红盖头的叶蓁蓁，用低哑的嗓音道：“送入洞房”
新房内，一对龙凤红烛已经燃了一大半，红色的蜡泪不断低下，仿佛伤心垂泪的新娘。
床头悬挂着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轻轻拂动着红纱，连带着烛光跟着轻轻摇晃，光影错乱。
谢忘言动作轻柔地将叶蓁蓁放在了床上，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玉如意，握住红色的袖摆，缓缓挑起了红盖头。
盖头之下，那少女双目微合，神色淡然，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谢忘言微微俯身，半蹲在少女面前，轻声的唤道：“蓁蓁”
但他知道，无论他如何再唤，面前这少女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哀伤之色浮上他的眉眼，须臾之间，已是水汽晕染，便是脸色那戾气横生的刀疤，此刻仿佛也在椎心泣血。
谢忘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跌跌撞撞的起身，朝着桌子走去，指尖微颤，拿起了早已放置好的合卺酒。
他从手指轻轻抚着壶口，泛着华光的琼浆如飞瀑一般倾泻而下，瞬时，便斟了满满的两杯。
接着，他端起了自己的那杯，一步又一步，步履蹒跚走到了叶蓁蓁的面前。
他朝她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缠住了自己的胳膊。
他抬眼，注视着叶蓁蓁秀美的脸庞，握着那杯酒，嘴角隐隐勾出一丝笑意，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咣当”一声，华美的酒盏从他的掌中滑落，残酒泼了一地，瞬时，那奇异的酒香弥漫了整间屋子。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走了”一句低声的喃喃隐没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一滴泪，缓缓从那一对红烛上缓缓滴落，如同残红飞坠，美人泣血，晕开，凝固，泛着刺目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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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看见谢夫人这个样子，终是忍不住一阵心软, 尽管知道自己治不好了, 但还是败下阵来，用微弱的声音开口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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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谢忘言喂的药。
这次叶蓁蓁没有拒绝, 而是一口一口, 连一点残渣都没有剩下，全部抿入了喉中。
谢忘言将药碗递给了双喜。
忽然感到肩颈处一阵温热, 叶蓁蓁诧异的回头，却见谢忘言一脸如常。她费力的抬起手，摸了摸脖子，摸到一手湿滑的透明液体, 仿佛刚才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许是这一碗药起了作用, 这具身体的力气渐渐恢复了一些，便是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谢夫人擦干净了眼泪, 拽着她的手：“容容不怕, 这病我们一定可以治好的。”
谢云裳道：“娘, 我有个主意, 我们不如给容容冲喜吧。”
她这话一出口,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谢云裳吓了一跳, 往后退了一步, 萧锦丞站在她身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谢云裳似是得到了支持的力量，鼓着勇气说道：“娘，您还记得庄二公子吗？前几年他也是生了一场病，连大夫都断定命不久矣，他们家人就给他娶了一门媳妇来冲喜，后来”
“后来怎样了？”谢夫人急道。
谢云裳笑道：“娘，您这记性，您去年不是才见过庄二公子和他的媳妇吗？”
谢夫人锤了锤脑袋，叹道：“是啊，我这记性，那庄二公子确实和记忆中面黄肌瘦的不太一样了，他那媳妇也是端庄贤惠，二人站在一起，活脱脱的一对璧人。”
“我们谢家是京都里的大门大户，容容又是谢家的掌上明珠，若是能得一优秀夫婿入赘，用一场喜事冲一冲，没准能和庄二公子一样好起来呢。”谢云裳道。
谢夫人连连点头，只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容容自是才貌双全没错，只是她先天不足，如今又生了这样的重病，哪家的好少年肯入赘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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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裳不断的向萧锦丞使眼色，萧锦丞暗暗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并没有办法。
就在叶蓁蓁欲开口拒绝她们的提议之时，她身后的谢忘言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谢夫人的面前，双膝一弯，跪在了她的面前，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向下，贴在额前，朝谢夫人行了一个大礼。
谢夫人惊讶：“忘言，你”
谢忘言行完礼之后，并未起身，而是直起了身体，一字一句对谢夫人道：“谢忘言愿意求娶谢思容为妻。”
谢夫人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谢忘言道：“忘言虽然自小与思容兄妹相称，但是我们之间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实不相瞒，忘言与容容青梅竹马，内心爱慕容容已久，谢忘言在此起誓，若能得容容为妻，今生今世，只有谢思容这一个妻子，绝不会再容下第二人。”
叶蓁蓁猛地抬起头来，朝着谢忘言望过来，目光中皆是震惊。
她一直以为谢忘言是恨她的。
谢忘言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与她的眼神对视上，眼中是不可动摇的坚毅之色。
谢夫人绞紧了手中的帕子，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你们、你们”
谢云裳看了谢忘言一眼，又看了叶蓁蓁一眼，忽然想起那日问叶蓁蓁是否有心上人，叶蓁蓁答了“无缘”二字，又想起那日春风楼前谢忘言修罗一般的神色，一下子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谢云裳低声喃喃道。
“裳儿，你在说什么呢？”萧锦丞奇怪的问道。
谢云裳抬眼，看了他一眼，朝前走了一步，跪在了谢夫人的面前：“娘，我我可以作证！哥哥与容容的确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事已至此，娘，不如您成全了他们罢。”
谢夫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自己的养子与女儿相恋的事实，似是想到了谢思容的病，她咬了咬牙，坐在了叶蓁蓁的身边，抬手握住了叶蓁蓁的手：“容容，忘言要求娶你做她的妻子，你愿意吗？”
谢忘言朝叶蓁蓁望了过来，眼底泛着极为明亮的光芒。
叶蓁蓁看了他半晌，终是微启那苍白的双唇，低声道：“我愿意。”
叶蓁蓁是病体，又耗费了不少精神，在她答完那句“我愿意”之后，没过多久，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众人从她的房间退了出去。
谢夫人满心欢喜，边走边与谢云裳一起商讨，如何为谢忘言和叶蓁蓁大办这一场婚事。
谢忘言是最后一个离开她的房间的，临走前，他坐在叶蓁蓁身边，抬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满面欢喜之色，低声说道：“原来你是愿意的，你待我如此，我又怎能辜负你。”
离开了叶蓁蓁的小阁楼之后，谢忘言去了谢府后院的那一方莲池。
他站在莲池前，从袖中取出两样物事——锁魂钉和染血的帕子。
锁魂钉是鬼面所赠，若是在人死的瞬间钉入心脏，能困魂魄永生永世；染血的帕子是从叶蓁蓁手中拿到的，她在昏迷前似是想将这方帕子藏在袖中，只是露出了一角，暴露了踪迹。
谢忘言垂眸看着这两样东西良久，最终将锁魂钉掷入了面前的池中。
“咕咚”一声，锁魂钉没入了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方染血的帕子被他仔细的叠了起来，揣在了心口附近。
由于这场婚事是冲喜，叶蓁蓁病情又如此严重，已经容不得谢家人细细斟酌日子，挑选一个良辰吉日了。
婚事就被定在两日后，除了一些必走的流程，很多环节都进行了简化，宾客也只是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
叶蓁蓁这两日的精神好了许多，能下床走动一番了。双喜搀扶着她，走出了阁楼。
谢府张灯结彩，处处飘拂着红幔。
叶蓁蓁披着衣裳，坐在了后院的莲池前，眼见府中人忙进忙出。
“虽说这会儿的日头不错，但思容小姐毕竟是病体，可不能久坐。”双喜提醒道。
叶蓁蓁点头，望着面前的莲池发呆，须臾，她回头问双喜：“怎么这两日不见父亲和哥哥？”
双喜促狭笑道：“都知道思容小姐心属大公子，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就惦记上了，大公子迟早是思容小姐的夫君，待我们还乡之后，日日都能见着，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叶蓁蓁耳尖的听到了“还乡”二字，忍不住抓住了双喜的手低声问道：“什么还乡？”
双喜道：“思容小姐还不知道，这两日老爷上书陛下，请求告老还乡，待陛下允许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京都啦。”
叶蓁蓁一怔，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双喜又道：“还是大公子头脑清醒，知道我们谢氏家大业大，恐遭陛下猜忌，因此才向老爷提议解甲归田，保谢氏一世平安。虽然不做官了，但我们谢氏积累了这么多年，就算回家种田，也是能安享荣华富贵一辈子，不比在京都里差。”
叶蓁蓁忍不住流下泪来。
双喜吓了一跳：“思容小姐，您、您怎么了？”
“我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叶蓁蓁抹了抹眼角，哽咽道。
“您如今病着，大夫说了，可千万不能这样大喜大悲。”双喜担忧道。
“嗯。”叶蓁蓁点头，“不会了。”
叶蓁蓁在莲池前坐了一会儿，就被双喜劝着回到了阁楼中。双喜离开后，她从床上起身，坐在了镜前，从储物格里拿出了青鸾镜。
当她将青鸾镜的镜面对着自己的时候，隐隐约约从镜中看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她立时回头。
谢忘言弯身，从身后将她搂在了怀中。
“干嘛？”叶蓁蓁推了推他，没推动。
“来提前看看我的新娘。”
“有什么好看的。”叶蓁蓁低声嘟哝道：“都嫁了这么多回。”
“我怕我一眨眼，你又不见了。”谢忘言的双臂微微收紧了一些力道，低声叹息。
明月从阁楼外的树梢升起，挂在了中天之上，将谢府照得一片雪亮。
府里挂上的红色灯笼尽数被点亮，宛若燃在天边的云霞。
叶蓁蓁坐在阁楼里的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双喜站在她身后，为她点上红妆，挽好发髻。
一张红色的盖头从头顶盖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小姐，这边请。”喜娘迎着她往屋外走去。
跨过门槛的时候，叶蓁蓁因为精神不济，脚下崴了一下，好在一只手及时的从身后伸了过来，将她横抱在了怀中。
叶蓁蓁从红盖头的缝隙中看见，来人和她一样，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因为她的这具身体状况，又因着两人的特殊关系，所以此时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谢忘言抱着她往喜堂中走去。
叶蓁蓁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搂紧了他。
谢老将军与谢夫人坐在高堂之上，眉眼带笑的看着二人。一声唱喝在耳边响起——
“一拜天地！”
与此同时，深宫中，新帝摊开面前的折子，借着灯光看清了折子上的内容，面上神色微微一动。
他朝小太监招了招手，道：“宣萧锦丞进宫。”
没过多久，萧锦丞神色匆匆的来到了新帝的面前，拜了一拜：“微臣参见陛下。”
新帝道：“锦丞，免礼，你过来。”
萧锦丞站在了新帝的身后，新帝拿起折子，递给他：“锦丞，你看。”
萧锦丞拿起折子随意扫了一眼，折子是谢氏父子递上来，二人在折子中表示，如今已是清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因此请求陛下允许谢氏父子解甲归田。谢云裳早已将此事告知萧锦丞，所以他并不意外，只是他没有想到谢氏父子的动作这么快。
明哲保身，这对谢氏父子倒是省了不少他的心思。要不然，以新帝对谢氏的猜忌，既要安抚陛下，又要保全谢氏，对他来说，可是一件头痛的事。
他恭敬的将折子放回了新帝的桌子上，垂下了眼睑，低声道：“这不正是陛下所求吗？谢氏既然如此明理，陛下何不应允了他们。”
“锦丞可是刚从谢府中赶来？”新帝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明。
萧锦丞回道：“今日是谢府大公子与二小姐的成婚之日。”
“哦？”新帝“哦”了这一声，就没了下文。萧锦丞抬眼，看见他拿起朱砂笔，在折子上划了一笔，“那便如锦丞所愿，应允了谢氏。”
“二拜高堂！”在第二声唱喝声响起，叶蓁蓁的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叮，谢思容的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大人！”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叶蓁蓁的魂魄从谢思容的身体里扯了出来，飘向了高空，越飘越远，一眼望去，只见谢府掩映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红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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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叶蓁蓁的灵魂离开谢思容身体的瞬间，谢思容的脑袋微微垂了下来。
这一个小细节立时引起了高堂之上谢氏夫妇的注意，谢老将军和谢夫人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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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言，停下罢。”座上的谢夫人哀声道，已是泪流满面。
谢忘言扶着叶蓁蓁，仿佛并没有听到谢夫人的话，他始终神色如常，放下了叶蓁蓁，扶着她，朝她微微躬身。
“忘言！”谢夫人站了起来，高声道。
谢忘言抱起叶蓁蓁，朝着谢夫人跪下，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声音沙哑的说道：“忘言此生只有这一个心愿，求二老成全。”
谢夫人怔怔的坐了回去，望着他和叶蓁蓁，再顾不得礼仪，忍不住以手遮面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
只是这苦命不知叹的是谢思容，还是谢忘言。
谢老将军握住了她的手，也忍不住垂下一行老泪。
谢忘言抱着叶蓁蓁，站了起来，他垂眸看了一眼隔着红盖头的叶蓁蓁，用低哑的嗓音道：“送入洞房”
新房内，一对龙凤红烛已经燃了一大半，红色的蜡泪不断低下，仿佛伤心垂泪的新娘。
床头悬挂着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轻轻拂动着红纱，连带着烛光跟着轻轻摇晃，光影错乱。
谢忘言动作轻柔地将叶蓁蓁放在了床上，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玉如意，握住红色的袖摆，缓缓挑起了红盖头。
盖头之下，那少女双目微合，神色淡然，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谢忘言微微俯身，半蹲在少女面前，轻声的唤道：“蓁蓁”
但他知道，无论他如何再唤，面前这少女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哀伤之色浮上他的眉眼，须臾之间，已是水汽晕染，便是脸色那戾气横生的刀疤，此刻仿佛也在椎心泣血。
谢忘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跌跌撞撞的起身，朝着桌子走去，指尖微颤，拿起了早已放置好的合卺酒。
他从手指轻轻抚着壶口，泛着华光的琼浆如飞瀑一般倾泻而下，瞬时，便斟了满满的两杯。
接着，他端起了自己的那杯，一步又一步，步履蹒跚走到了叶蓁蓁的面前。
他朝她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缠住了自己的胳膊。
他抬眼，注视着叶蓁蓁秀美的脸庞，握着那杯酒，嘴角隐隐勾出一丝笑意，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咣当”一声，华美的酒盏从他的掌中滑落，残酒泼了一地，瞬时，那奇异的酒香弥漫了整间屋子。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走了”一句低声的喃喃隐没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一滴泪，缓缓从那一对红烛上缓缓滴落，如同残红飞坠，美人泣血，晕开，凝固，泛着刺目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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