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机灵的臣子
刘缵在魏国回请的宴会很成功, 太皇太后亲自参加了，而且期间他们相谈甚欢，然后刘缵明显感觉到魏国朝堂上对齐国，对自己来使的反对明显减弱。
再没有人用一种看着敌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再没有人当面挑衅, 称赞魏国和齐国停战的人多了，甚至还有许多魏国高官愿意与自己结交。
毕竟, 许多人都以为自己是太皇太后的入幕之宾。
可以说，刘缵已经圆满完成了出使的使命, 但是他心里却并不满足。北上之前，他做好了准备不惜用一切手段说服魏国的太皇太后, 而且以为一定会很难。一个女人, 能杀掉权臣, 逼皇帝退位, 辅佐幼帝临朝听政，还曾下令南征, 在几个月间占据了淮河之南的全部土地，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刘缵不敢想。
据说她喜欢英俊的男子，这是陛下选中自己出使的原因，也是刘缵最后的底气。
可是他竟什么手段都没有用上, 顺顺利利地就要完成出使了。
太皇太后对自己又亲切又和蔼, 她允许自己坐在御座旁倒酒, 允许自己将她送回宫中, 可是她竟然没有真正看中自己。
但自己却被太皇太后迷住了！
刘缵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南朝一向称北朝人为索虏, 把他们当成蛮夷之辈，其实太皇太后却是汉人，血统高贵的汉人，算起来她已经不年轻了，可是刘缵从她明亮的眼睛，娇艳的面庞里根本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只被那从容优雅的风度，睿智风趣的言谈迷得神魂颠倒。
议和之事已经全部谈妥，刘缵在回南朝前还有一个机会能看到太皇太后，那就是魏国的送行酒宴。
为了这一次机会，刘缵想了许久，也准备得特别精心，完全不亚于当初他离开建康时。
许多人都相信了太皇太后果真喜欢上了南朝的使臣，也因此答应了议和，毕竟这位骁骑将军实在是太出色了，峨冠博带，飘飘然有神仙之风。
而且，他果然与太皇太后很亲密，坐得比朝中重臣还要离御座更近一些，宴会期间两人一直在说笑。
冯煦正听刘缵讲起南朝宫中故事，的确得难得，至少朝廷的专门探听南朝消息的官员从没有上奏过这些消息。
“每年大年初一，皇帝便令人在庭院里摆白虎樽，盛满美酒，如果谁对陛下有何谏言，便可以打开白虎樽的盖子，喝一口里面的酒，壮壮胆子，然后畅所欲言。外臣北上前的正旦日，便有人打开白虎樽饮酒后道‘建康白门三层关，竹篱穿破不完全。’”
建康城可是一座古城了，比平城还要古老许多，一千多年前吴王夫差便在那里筑城，后来孙权、晋元帝、宋武帝等人都将都城设在那里，冯煦不由得惊奇地问：“难道建康城的外城果真是竹篱做的吗？”
刘缵就道：“建康城的宫室虽然修建甚久，亦十分高大轩昂，但外城的确只是以竹篱环绕，便是设了重重关卡，也常有人穿破竹篱——因此皇帝听了谏言便下旨重新用砖砌筑城墙，外臣行前，城墙已经有数尺之高了，想来回去时再不能随意穿过。”
太武帝曾经隔江相望的建康城竟然没有外城墙！当然，那里有一条宽阔的大江，难以飞越。但现在，萧道成开始修建外墙，为建康城又增加了一道保障。
刘缵就又笑道：“我们陛下一向喜欢与群臣们在一起宴饮，有一次褚渊弹琵琶、王僧虔弹琴、沈文季唱子夜歌，大家十分开心。唯有散骑常侍王俭说：‘我什么都不会，只会读书。’然后他果真就在陛下面前高声诵读封禅书，陛下就大笑说：‘这样隆重的事，我怎么配啊。’”
“陛下平日里特别节俭，最厌恶奢侈，宫中凡是金、银、铜的制品，全部改用铁；有金银铜装饰的，统统剥掉；精美玉器，敲碎扔掉；宫人服装，只用粗布。”
种种趣闻未必是假，但也不能全是真的，定有不少夸大之处，刘缵在讨得自己喜欢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悄悄地向魏国君臣显示着南朝的国势越来越强大，君主比先前的宋朝时要英明、有才能，得人心。
太皇太后还真觉得刘缵是个机灵能干的臣子，萧道成选中他到魏国还是很有眼光的。
为了议和，自己对他也足够友好了。在回南朝前，冯煦觉得应该给他一点教训，便随意地瞥了一眼刘缵下裳旁边。
刘缵今天自我感觉极佳，时刻注视着太皇太后的一颦一笑，马上发现了那道目光，赶紧笑道：“因我们陛下不喜欢金玉之物，我们在朝中并不用这些，如今在太皇太后面前倒不必隐藏。”原来他今日佩了一块新购的于阗玉，华彩莹泽，竟是稀世珍宝，使得自己的姿容更加出色，果然竟得到太皇太后的青眼，“前几天我去了平城金玉肆，倒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魏国金玉的价钱竟十分低廉，要比南朝低上十几倍！我心里一直奇怪，难道金玉之物为魏国山川所产？”
出身世家的刘缵不好意思说出他将自己手边所有的财物都换成了金玉珍玩，这些东西带回去，他就会更加富有了——这一次出使他不但成功返回，而且还会得到巨大的利益，要知道这些金玉珍玩，到南朝可是非常贵重的。
金玉肆的金玉珍玩是王叡暗中让人拿出去低价卖给南朝使臣的，到了这时便上前笑答道：“太皇太后临朝，向不贵金玉，却以百姓、谷物、丝帛为贵，是以魏国尽管无川无金，无山无玉，却从不肯耗费民力去开采金玉，金玉珍玩便价贱如同瓦砾。”
刘缵是聪明人，马上就意识到金玉肆的东西恐怕有些不对了，他抬起眼看向太皇太后，只见她依旧对自己特别友善，笑着劝慰，“年轻人都喜欢这些小玩意，倒也没有什么。”说着又命身边的女官又赏下几件稀世珍玩。
所有人都会觉得太皇太后对自己太好了，但是刘缵却终于明白，原来太皇太后从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被几件金玉之物迷住眼睛的自己，终究还是太浅薄了呀！太皇太后那样心怀家国，雄心壮志的女人，根本不会喜爱自己。
太皇太后对自己的好，并不是对自己的，不论南朝派来的是哪一位使臣，太皇太后都会如此。
不过刘缵心里的苦涩终究还是被回朝后皇帝的赞许和许多的金玉珍玩冲淡了——太皇太后其实对自己还是很好的，她让自己成功了，又更富裕了，真正的名利双收。
此后，刘缵又多次出使北朝，每一次都与太皇太后把酒言欢，畅谈奇闻轶事。十几年间，齐魏两国再无战事。
魏国夺了淮北之地，那里气候温暖，土地肥沃，太皇太后又精心选派官吏，施行宽厚的政令，种出的粮食远远超过事先所预想的——从此魏国再不必担心饥荒了。
因新政令在河西和淮北皆取得极好的结果，太皇太后便准备全面施行。
王叡一直辅助太皇太后筹备，也赞同道：“如今我们与齐国隔着淮河再无战事，北边的柔然在文成帝时便弱了下去，现在又有源贺驻兵河西；府库里重新积累了大量的粮帛；满朝的臣子都忠心于太皇太后，正是魏国有史以来最安定最富裕的时候。纵然新政会触犯某些人的利益，但却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冯煦就笑了，“我也很有信心——接下来我们所做的一定然会留名青史！”
“留名青史的只会有太皇太后一个人。”
“不，你做为新政实施最主要的臣子，应该与我一样留名青史的。”
“我恐怕不能再辅佐太皇太后实施新政了，”王叡平静地笑了，“我命不久矣。”
冯煦以为自己听错了，王叡虽然比自己大，但他自幼习武，身体特别强健，面对猛虎也毫不畏惧，近来君臣相对，也没有觉得他衰弱了，“你是说笑的吧？”
有时王叡会与太皇太后说笑，而且还能把太皇太后逗得放下所有的雍容华贵笑得十分开心，但是，“我的笑话不会如此没趣吧。”
这正是王叡的风格，他成熟睿智，博学多识，偶尔说句笑话，让人当时笑了，其后回想起来依旧笑不可支。况且他又极有分寸，许多事都藏在心里，今天既然说出来，那就是再无病愈的可能了。
冯煦觉得眼睛酸酸胀胀的，道了声“你”便哽住了。
“太皇太后不必为我伤心，便是我自己也并不遗憾。”王叡淡定地说着，“还在许多年以前，我在魏国各地宦游，四处奔波，屡屡受挫，时常会疑惑自己活着的目的。世人都说我善卦，但其实许多时候我看着龟甲、筮草和算筹却根本解不透，只觉得天地之间一片茫然，而自己就是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
“可是后来不是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使命。”王叡笑了起来，神情开阔而明朗，“当然，这也因为太皇太后给了我爵位，给了我高官，还给了我众多的赏赐。”
冯煦知道他又说笑了，每一次王叡说笑时她都会被逗笑，但这一次她只是伤心。自己对于王叡的确很大方，只要能给的都给了，甚至还赐予他免死铁券，但得她一直知道王叡最想要的从不是这些。
王叡似乎永远能猜太皇太后在想什么，又笑笑道：“对于一个颠沛游离、穷困潦倒的小官，高官显爵、丰厚的家产果真很重要，但我最感谢太皇太后的是给予我信任——这已经足够了，我死而无憾。”他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这是我对太皇太后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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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人用一种看着敌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再没有人当面挑衅, 称赞魏国和齐国停战的人多了，甚至还有许多魏国高官愿意与自己结交。
毕竟, 许多人都以为自己是太皇太后的入幕之宾。
可以说，刘缵已经圆满完成了出使的使命, 但是他心里却并不满足。北上之前，他做好了准备不惜用一切手段说服魏国的太皇太后, 而且以为一定会很难。一个女人, 能杀掉权臣, 逼皇帝退位, 辅佐幼帝临朝听政，还曾下令南征, 在几个月间占据了淮河之南的全部土地，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刘缵不敢想。
据说她喜欢英俊的男子，这是陛下选中自己出使的原因，也是刘缵最后的底气。
可是他竟什么手段都没有用上, 顺顺利利地就要完成出使了。
太皇太后对自己又亲切又和蔼, 她允许自己坐在御座旁倒酒, 允许自己将她送回宫中, 可是她竟然没有真正看中自己。
但自己却被太皇太后迷住了！
刘缵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南朝一向称北朝人为索虏, 把他们当成蛮夷之辈，其实太皇太后却是汉人，血统高贵的汉人，算起来她已经不年轻了，可是刘缵从她明亮的眼睛，娇艳的面庞里根本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只被那从容优雅的风度，睿智风趣的言谈迷得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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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大年初一，皇帝便令人在庭院里摆白虎樽，盛满美酒，如果谁对陛下有何谏言，便可以打开白虎樽的盖子，喝一口里面的酒，壮壮胆子，然后畅所欲言。外臣北上前的正旦日，便有人打开白虎樽饮酒后道‘建康白门三层关，竹篱穿破不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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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缵就又笑道：“我们陛下一向喜欢与群臣们在一起宴饮，有一次褚渊弹琵琶、王僧虔弹琴、沈文季唱子夜歌，大家十分开心。唯有散骑常侍王俭说：‘我什么都不会，只会读书。’然后他果真就在陛下面前高声诵读封禅书，陛下就大笑说：‘这样隆重的事，我怎么配啊。’”
“陛下平日里特别节俭，最厌恶奢侈，宫中凡是金、银、铜的制品，全部改用铁；有金银铜装饰的，统统剥掉；精美玉器，敲碎扔掉；宫人服装，只用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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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做为新政实施最主要的臣子，应该与我一样留名青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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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后来不是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使命。”王叡笑了起来，神情开阔而明朗，“当然，这也因为太皇太后给了我爵位，给了我高官，还给了我众多的赏赐。”
冯煦知道他又说笑了，每一次王叡说笑时她都会被逗笑，但这一次她只是伤心。自己对于王叡的确很大方，只要能给的都给了，甚至还赐予他免死铁券，但得她一直知道王叡最想要的从不是这些。
王叡似乎永远能猜太皇太后在想什么，又笑笑道：“对于一个颠沛游离、穷困潦倒的小官，高官显爵、丰厚的家产果真很重要，但我最感谢太皇太后的是给予我信任——这已经足够了，我死而无憾。”他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这是我对太皇太后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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