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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一一六章

  第一一六章云愁思悠秋意晚

  下过一场雨, 天气渐渐凉快起来, 但威远镖局中的气氛总有几分沉闷。棠雨楼被封,表面上看对顾家无甚影响,但镖局里的人都觉得, 出了这档子事, 要拿回官镖头衔恐怕又要遥遥无期了。棠雨楼本就是顾芊芊一力接手的生意, 自从她回来,人心浮动, 闲言碎语渐渐多了,不过是无心理会罢了。

  正是满腹思虑的时候,周轩和小全子兴冲冲地跑进秀阁,为显近日没有偷懒,抢着将镖局里的事一一回报。本想得到夸奖, 但该说的都说完了, 却见顾芊芊低眉深锁, 面色不愈,周轩大着胆子唤道:“大小姐”

  顾芊芊抬起头,淡笑地动了动嘴角,“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这些日子, 先在练武场好好学功夫。”

  小全子张了张嘴, 周轩拽着他应了声“是”, 便不再多话退了出去。

  走出秀阁没多远, 小全子抓了抓自己的胖头,问:“阿轩,我刚才想问刘先生的,你怎么不让我说话?”

  周轩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刘先生的课跟听天书似的,这会儿又急着问。”

  小全子被下了面子,攥起拳头红着脸道:“我娘说,刘先生有学问,让我好好学。”

  想好好学还成天打瞌睡,周轩撇撇嘴,没心思跟他争辩,只摇了摇头。他背着手,正待去练武场,却忽然转身,略微扬起了声调:“要我说,你真是榆木脑袋,棠雨楼的事自然小不了,没瞧见连大小姐都在忧心,你问了又有什么用。”

  小全子不知他为何又捡起这茬,想起前两日镖师伙计们吵吵的闲话,接道:“可是小河哥和石头哥他们不是说,大小姐回来了,又有寿宁侯在,咱镖局肯定受不了牵连。你的意思,是陆襄那些人说对了,咱镖局要倒大霉?”

  “他们哪里会说好听的话,成天在背后议论大小姐,指不定又要说是大小姐把着镖局的权,祸害镖局”

  “你们说的是什么话!”

  两人俱是一颤,缩着脑袋转身看见满脸怒气的周一钊,立时住了口。镖局里人人敬畏周少局主,小全子乍见之下,腿肚子直转筋,都快被吓哭了。周轩稳了稳心神,怯生生道:“少局主息怒,是有人总是诋毁大小姐,我们只是”

  “好了。”看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吓得脸色发青,周一钊叹了口气,挥手道:“去练功吧。”

  “是。”周轩规矩地抱了抱拳,又见小全子傻愣愣地站着不动,赶紧拉上他一溜烟地跑了。他边跑边舒展了眉目,心里暗想:陆襄,看你还得意!大小姐无暇理会,这回换周少局主收拾你!

  小院前,周一钊看着两个小子跑远,当作什么话都没听到,抬步走了进去。

  顾芊芊仍坐在石桌前,见他来,倒是有些惊讶。如今家里人少,扩建的院子没有完工,原是小刀两头跑,他这一回来,自然又将镖局的事担上身,总是忙忙碌碌的。

  周一钊在她对面坐下,沉了片刻道:“棠雨楼的事,我知你不想让义父担心,但不要硬扛更不要报喜不报忧。若果真牵连镖局,由我来顶,不用担心。”

  “钊哥,你何时这般疑心了?”她心中一暖,嘴上却嗔了句,然后为他倒了杯茶。“不过是死了个锦衣卫,又不是顾家杀的,有什么要紧。”

  即便芊芊嘴上说得轻松,周一钊却不信,“你收留烈焰堂的人,严秀林又死在棠雨楼,一旦被发现,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周一钊凝着她的神色,“芊芊,跟我说实话,严秀林的死,跟你跟烈焰堂有没有关系?”

  顾芊芊稳住心神,“钊哥,你想多了。爹问过,我也说了,此事与顾家无关。北镇抚司真要查到收留烈焰堂的实证,就让他们来抓我好了!”

  与顾家无关,那与她呢?周一钊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呀,都被孟飞带坏了,说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若在,早能猜到你的鬼主意,但我也不糊涂”

  顾芊芊心虚地垂着头,眼神游移不定,正待反驳,却见今日当值的老铁叔惊慌地跑进来——

  “少局主、大小姐!锦衣卫来了,他们要”不等说完,身后已有人越过他大步走来。

  沈青站定,略抱了抱拳,“顾姑娘,在下受牟大人之命,请你去北镇抚司问话。”

  顾芊芊故作镇定地扫了眼他身后的锦衣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双手交握地坐着,一时没有说话。周一钊上前一步与其对峙:“锦衣卫缘何抓人,威远镖局恕难从命!”

  “周少局主误会了,棠雨楼的生意由顾姑娘经手,如今出了人命,自然要照例问话。”沈青态度平和,好似真的只是问话走过场。随即,他又压低声音道:“顾姑娘不会有危险,还请不要为难在下。”

  锦衣卫的话,周一钊半分不信,“还是那句话,恕难从命!”

  沈青敛起神色,“既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话音刚落,他身后锦衣卫刷地亮出绣春刀。

  小院外亦想起杂乱的脚步声,与老铁一同当值的福春一早飞跑去练武场报信,这会儿,常小刀带着乌泱泱的人挤在门口——“少废话,谁敢胡来,真以为我们镖局怕你们!”

  “好了。”顾芊芊轻飘飘的声音响起,阻了常小刀的逞凶斗狠。她看了眼院外,紧接着视线又从一把把刀柄上移到了沈青脸上,然后站了起来,“我跟你们走。”

  周一钊:“芊芊,不要胡闹,快回房去!”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顾芊芊挺直腰板,淡定地笑了笑,“钊哥,我去去就回,你代我去寿宁侯府送个消息。”

  北镇抚司依旧阴森冰冷,比起第一次被拖进来,这次是被‘请进来’,顾芊芊倒是有功夫好好打量此处的环境布局。怪道锦衣卫都是面目可憎,皆因与这里的感官如出一辙。

  忽明忽暗的火把照着暗沉沉的前路,她没有进刑室,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沈青到了审问的堂上。两侧锦衣卫分列而立,看他们服制,应该是千户并百户,顾芊芊抬头看向上首,那威严坐着的,当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泰了。这派头可比展风大多了,她如是想。

  “你就是顾芊芊?”随着牟泰的问话,堂上的人抬起眼皮倪了睨她。

  瞧他们个个傲慢无礼又嚣张,端得是狗眼看人低的势力嘴脸,顾芊芊不答反问:“想必这位是牟大人?”

  这顾家的女儿倒是有点意思,现下这般从容,却不知今日能否安然离开北镇抚司牟泰冷笑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沈青见了,启禀道:“卫帅,顾芊芊带到。”

  下一刻,顾芊芊倏地被人按倒跪地,那力道大得让人动弹不得,挣扎亦无用。牟泰视若无睹地收回目光,然后抬了抬手,便有专职审问的堂上官开始问话。从棠雨楼的来历到人手、经营,问得事无巨细。

  棠雨楼的前身是赏花阁,虽易惹怀疑且多诟病,但毕竟有张鹤龄等贵戚入股,顾芊芊倒也不怕他们问。至于棠雨楼上到管事下到仆役的情况,自有楼中名录记载,不管真与假,都写得清清楚楚。

  顾芊芊忍着气一一答完,看着上首道:“牟大人,顾家是官镖出身,向来按规矩办事,不知可还有要问的。”

  牟泰板起脸,“顾家的官镖头衔已被褫夺,不提也罢。本座问你,刘晟的身份当真是寿宁侯府举荐来的管事?还有那苑蕊,她之前是赏花阁的清倌人,你应该知道,赏花阁因烈焰堂累犯人命被查封,何以敢用那里的旧人?”

  “刘管事的来历,大人自可问寿宁侯,而苑蕊是教坊司出身,棠雨楼中献艺的姑娘大多出自那里,这有何不妥?”

  “大胆,竟敢跟本座撒谎!”牟泰喝道。他万没想到,区区一介女子,竟敢在北镇抚司信口雌黄,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棠雨楼中尚有护院四人,如今在何处?依本座看,他们便是凶犯!”他一拍堂案,“烈焰堂首犯伏诛,顾家怀恨在心,授意烈焰堂余孽杀锦衣卫四品佥事,你认还是不认!”

  面对咄咄逼问,顾芊芊的心猛地一抽,背上已被惊出一身冷汗。大哥曾说牟泰此人不好对付,果然不假,只是不知他这番质问,是有真凭实据还是有心诈她。“大人何出此言,顾家冤枉。”

  “冤枉?顾家向来胆大包天,本座即刻派人前去搜查,倒要看看有没有烈焰堂的余孽!”说着,便有人领命而出,紧接着,牟泰又道:“把人都带上来!”

  掩在袖中交握的双手紧了又紧,已经显出了指痕,顾芊芊咬着唇,心里期盼着张鹤龄能尽快赶到北镇抚司。她舒了口气,强自镇静,却见刘晟和苑蕊被带出,他们身后跟着的,竟是许久不见的杨妈妈!

  她不是早已拿了银子离京,为何会顾芊芊目光灼灼地瞪着他们,刘晟尚好,苑蕊和杨妈妈却是不敢抬眼看她。

  牟泰冷眼旁观堂下几人神色,问:“顾芊芊,你可认得这些人?”

  顾芊芊:“我只认得棠雨楼的刘管事和苑蕊姑娘,另一位不认得。”顾家若与烈焰堂无关,她自然不该认识赏花阁的鸨母,倘若杨妈妈真的招供,她也大可以推说是诬陷之言。

  “好。”牟泰点点头,眼神射向另一侧,“你说!”

  杨妈妈被身后锦衣卫推搡了下,略抬头看了眼上首,吓得咕咚跪倒在地,哆嗦道:“奴家认得这位姑娘上次她与寿宁侯来接收赏花阁,打过照面”

  牟泰:“其他两人是谁?”

  “他们他们是”杨妈妈紧张害怕地咽了咽喉咙,却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啪地一声惊堂木,牟泰再次喝问,杨妈妈望向刘晟和苑蕊,刚要开口,只听身后传来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牟大人问案,请容本官与寿宁侯旁听。”

  “牟泰,本侯早说过要管棠雨楼的案子,你私下审问不知会本侯,是什么意思!”张鹤龄端着架子,下巴微抬,有展风在,他是半点不惧牟泰这老匹夫。问完,又底气十足地对面前跪着的人道:“臭丫头别怕,一时半刻,我就带你出去。”

  顾芊芊侧过头,紧绷的身子略松了松,却不敢掉以轻心。她本以为处理得当不会出大问题,但杨妈妈的出现让她始料未及,此刻锦衣卫又已前去威远镖局搜查,即使有张鹤龄再加上展风,情况也并不乐观。

  堂上有一瞬的沉寂,牟泰与展风目光交会,仿佛在做无声的较量,同为锦衣卫,有些事早已心照不宣,能不请自来,便是打定主意要插手了。他看了眼静立的沈青,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随即缓了缓神色对张鹤龄道:“侯爷恕罪,下官依旨查案,北镇抚司问案没有外人旁听的先例。”

  他就知道这老狐狸不是省油的灯,三言两语就想打发他。张鹤龄听了直冒火,要撕破脸是吧,他还就不怕了!“牟泰,你少拿皇上压人,实话说了吧,棠雨楼就是本侯的生意,你要查问合该第一个来问本侯。本侯既是这案子的相关人等,展风又是锦衣卫副指挥使,这里哪有一个外人!”

  牟泰被张鹤龄泼皮无赖的样子气得脸色发青,展风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大人,请继续审案。”

  闹到这个份儿上,牟泰虽生气但也只好接着审问,待要鸨母指认,听到的却是与之前审问时不同的供词——

  杨妈妈:“大人,奴家不认得他,他不是烈焰堂的大管事。奴家只认得苑蕊,至于这位姑娘,奴家与她只远远打过照面,许是不记得了”

  此时,苑蕊突然大声呼道:“大人明察,奴家也冤枉,真的不知杀严佥事的凶手是谁,奴家当时,当时晕过去了,真的不知道啊!”

  案情陡然生变,不等牟泰发作,展风上前扶起兀自愣神的顾芊芊,“大人,看来此案与顾姑娘无关。”

  “展风!”牟泰倏地拍案而起,“是否无关,待本座搜完威远镖局再说!”

  “看来大人是执意想为严秀林讨个公道了”展风唇边勾起冷笑,从袖中拿出一道令牌,“本官奉命彻查严秀林渎职枉法之罪,现要带走相关人证,来人!”

  大批的宫中侍卫冲到堂上,另有刚才被派去搜查的郑冲被关雄一把推进来,拔刀声此起彼伏,两边锦衣卫都亮出了绣春刀。

  好一个展风,竟真的不把本座放在眼里!牟泰早已怒不可遏,但碍于御赐金牌,只能极力忍耐。他意识到,展风是有备而来,这件案子,自己终是棋差一招,只是不知他为何能为顾家做到如斯地步。

  牟泰:“此案,本与你无关。”

  展风:“顾家,我保定了。”

  展风将人带出北镇抚司,后面的事交给关雄料理,然后不等顾芊芊与张鹤龄说完话,便带着她飞身上马——

  “侯爷,我们先走一步!”

  张鹤龄瞪着展风远去的背影,气得大骂他不地道,凭什么他带人先走,这算怎么回事!明明人是一起救的,原想着用自家马车送臭丫头回家,这下成白忙活了

  威远镖局,大门口。

  守门的石头和林小河瞪圆了眼睛看着大小姐与人共乘一骑回来,还是被拦腰抱下马的,连进去向局主报平安都忘了。

  顾芊芊涨红着脸,咬着唇恶狠狠地瞪着展风,光天化日之下,被他强掳上马,不管是大街上还是自家门前,有多少人在看,他到底为何要如此鲁莽!北镇抚司走一遭,她本该感激他,然而现在,却恨不能咬死他。

  迎上她的目光,展风并无半分愧色,冷硬地看着她道:“我有话与你说。”

  “我与大人无话可说。”顾芊芊略福了福身,“多谢大人相救,就此别过。”说完,她匆匆转身,飞快进了大门。

  展风运了口气,将手中缰绳一扔便跟了上去,待石头和林小河要拦,却被他倏地挡开,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去。

  沿着回廊,一路从前堂追到秀阁,顾芊芊来不及关院门便被展风抓住了胳膊。

  “展风,你想干什么!”小院里,她甩开了他的手。

  “顾芊芊,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不要跟我说,严秀林的死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事到如今,她无法自圆其说,动手的虽然是苑蕊和江远的手下,但他们何尝不是自己的人,而这个局一开始就是她步下的,即使说她蓄意杀人也不为过。顾芊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既然知道,为何要救我?”

  “你问我为何?”展风怒极反笑,松开紧握的双拳抓住她的肩膀,“你向来聪明,为何偏偏要干傻事,凌熙满身罪孽以死赎罪也算求仁得仁,你为何还要为他杀人!”

  展风一向隐忍内敛,顾芊芊从没见他如此发怒,她的心莫名地颤动着,但嘴上依旧逞强地喊道:“我没有杀人!”

  “你妄动杀念,险些累及顾家和整个镖局,你扪心自问,到底错了没有!”展风看着她的眼睛,字字句句打在她心上,“告诉你,从今以后,我绝不许你再干傻事!”

  她事事为了顾家、为了镖局,承受不了他这样的指责,猛地推开他,“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

  展风吃痛地按住胸口,喘息地看着她,“你与我,肌肤相亲,早已是我的人。”

  “你!”顾芊芊眼角挂着泪痕,因他的荒唐之言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激烈的争吵后,两人怒目相视,小院里渐渐安静下来。初秋的暖风中夹杂起一声声的咳嗽,顾芊芊忽然想到,展风重伤未愈,日夜兼程从开封赶回京城才不过几日,他今日相救定然花费了不少心神。

  咳嗽声越来越大,再看去,他唇上竟染了丝丝鲜红。她陡然一惊,却见展风身形摇晃,赶紧上前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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