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永追随
天机门。
夏日艳阳,淙淙小溪流淌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阵阵烤鸡的香味,浓而不腻,辣而不呛。
宁卿卿嗅着味道找过去,果然看见白老头正躲在那里大快朵颐,边吃鸡肉边喝酒,好不痛快。
“师傅,你又在偷吃。”她嗔一声,“二师兄不是说了么,您得少吃点味重的东西。说说吧,这谁给弄您的?”
“瞧不起师傅不会弄是吧?”
天机老人一派老顽童做派,转眼又笑嘻嘻啃鸡腿:“你那么厉害,你猜呀。”
“我怎么比得过师傅?师傅的身手,天下难寻对手。”
宁卿卿笑了笑,脸色仍然白得近乎透明,这是典型中气不足的表现。瞅一眼对面明显有人坐过的大石头,她摊开一方帕子,盈盈坐上去,看着自家师傅像个孩子一样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天机门远遁离世,素来讲究清心寡欲,饮食淡少,所有弟子都遵从得很好,唯独天机老人本人喜欢浓油赤酱的食物。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明知道师傅说的不是武功。”
距离香洲城道观那场变故已经过去几个月,那日,一直流浪在外的慕容放恰时领兵出现,将北昭派来的三千人全部歼灭,罪魁祸首碧桃和宁初初双双生擒。之后,战惊石和慕容泽和平达成停战协议,双双盘旋香洲多日,一是为停战和谈的诸多事宜,二么,他们都在想让宁卿卿随他们走。
大事已定,宁卿卿心里再无牵挂,在一个月圆夜在他们的吃食里下了点迷药,偷偷离开。
碧桃当然逃不过五马分尸之刑,至于宁初初,宁卿卿当然记得曾经说过的话——
亲手杀了她。
可是,当宁初初真的被交到自己手里,当匕首真的逼近心脏,她却下不去手。
不是不恨,而是总归念着那微薄的一份血缘。
最后,她将宁初初交给了慕容泽,听凭他处置。后来听吴颂说,慕容泽早有发话,假如宁初初活着落到他手里,他必然让她重复经历一遍自己从前经历过的酷刑。那些痛苦,曾让她在醒过来之后日夜难安,她不知道宁初初能不能熬过去,只不过,她已经不想多管。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是天道循环。
“师傅不止武功高强,也聪明。”
宁卿卿莞尔。
前尘往事已了,西苍贞明皇后已殁,自己再不是那个武艺高强、谋略过人的奇女子,只是天机门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师妹。
如此,其实真的很好。
经过这四年,宁卿卿已经喜欢上的日子。
“也是。”天机老人将手指上的油舔吃干净,笑眯眯的表情转为慈爱悲悯,“那你猜猜,谁给我弄的烤鸡?”
宁卿卿做思忖状:
“莫非是三师兄。所有师兄里面,他最擅长厨艺,而且最听师傅您的话。你磨他,他就偷偷给你做。”
“小三厨艺是不错,不过还做不出这么好吃的烤鸡。”半是可惜半是回味的瞟一眼树叶上的鸡骨头,天机老人话题突转,“师傅有个问题想问你,这外面的消息,你还关注过吗?还想关注吗?当年,我和你父亲乃忘年之年,他聪明好学,亲手酿制的桃花醉堪称人间玉露,出事之前,他派人给我送信,请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可惜……师傅救得了你的命,医不了你的身,不能让你做回从前那个武艺卓绝的宁卿卿,如果你想……”
“师傅想说什么?”
宁卿卿起身走过去,从怀中抽出一条丝帕替师傅擦拭手指。
“如果你还想做回从前的宁卿卿,也不是没有办法,师傅可以……”
“师傅可以将一身功力传给我,然而猝然身亡?”
宁卿卿蹲在他面前,抬头凝视着发须皆白的老人,虽然他看上去疯疯癫癫不务正业,但其实活得透彻想得明白,正因为如此,他膝下十个弟子各有所长,个个出类拔萃。精通歧黄之术的九师兄曾说过,想要她恢复从前的唯一办法就是找一个绝顶高手,将其至阳至纯的内力全部渡进体内,再辅以银针和药石,或许还有七八分希望。
“师傅活了九十多年,其实也够本……”
“不要。”宁卿卿抓住他的手,语气坚定又温柔,“我只要师傅一直陪伴师兄们和我,知道师傅是觉得有愧于父亲的嘱托,但您想一想,当年我从悬崖摔下濒死,是您亲自把我救回,这份恩情已让我没齿难忘。而且,师傅,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我没有在关注过外面,也不想关注。从此以后,我就留在天机山,每天给您做好吃的,陪您下棋。”
“乖孩子。”天机老人抚摸她的发顶嘟嘟囔囔,“可是,慕容泽那小子说你并不喜欢下厨呐。”
宁卿卿耳尖,追问道:“师傅说什么?”
一抹月白色身影从树林深处飘过来,天机老人蹭的站起,迅速施展绝妙轻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卿卿……”
低醇熟悉的男音从身后传来,宁卿卿才站直的身体略有僵硬,深呼吸两口才转过去——
墨发如玉,秀颀身材,眼深似海,长眉入鬓,居然是早已回到帝都的慕容泽!
她蹙眉不解:
“你怎么来了?”
他来天机山不奇怪,奇怪的是,六师兄不是在山下布置了难以破解的五行八卦阵么,他怎么进得来?
联想到刚才师傅吃得津津有味的烧鸡,呃……难道师傅为了一只烧鸡就把阵法和自己卖了?
“我来找你。”慕容泽嘴角含笑,温柔又多情。
“早在香洲城时便说过,我不会随你帝都,贞明皇后已经是过去,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宁卿卿,只有白无心。”
“你不去,我就来找你。”手持几支香草的慕容泽走近,墨黑瞳仁里倒映出她的身姿款款,“而且,我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宁卿卿不解,微抬臻首时,正好撞进他深情如海的眼睛。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什么东西?”她并不记得自己要了慕容泽什么东西。
“你说,从此世间再无宁卿卿,只有白无心。我知道,是从前的种种让你失去了一颗玲珑温柔心,罪魁祸首,就是我。所以,我是来给你送一颗心的。我把我的心全部给你,只希望你能感受到它的跳动,带着一颗心去生活。很久前你对我说过,生活每天都很好,晨之清新,阳之灼热,暮之怅惘,夜之神秘,所有一切,必须用心细细品尝,如此,才不负来人世间走一遭。卿卿,我不奢求你原谅,唯求你像从前那样,用心生活,而不是……”
“而不是死水微澜,未老先衰?”
慕容泽似为难,明亮眼睛一闪又一闪的。
宁卿卿不想理会,掉头就走:“谢谢,但不需要,我很好。”
“可是,师傅说你身体不是很好,需要人照顾。卿卿,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慕容泽赶紧追上去。
果然是贪吃的师傅!
“师兄们会照顾我。”她越走越快,“你赶紧走。”
“走不了。皇位……我已禅让给小放。”
“什么?”
宁卿卿震惊,止步时正好撞上紧随其后的他。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林间风过,拂动两人的发。
“放心,小放会是个好帝王。既然世间再无宁卿卿,慕容泽也不必再留。从此以后,不管去到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
“你……”
“小卿卿,你怀里那包碎玉不就是这小子当年送给你的青梅薄玉么?碎了还一直留着,师傅就觉得,你啊,得多个人照顾!”天机老人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慕容泽,你当真以为曲州那点佳酿就能把我醉得不省人事吗?老朽还不是看你惦念小卿卿可怜,帮你一把。上次和这次,老朽帮你两回咯,你好好想想怎么回报我吧。”
宁卿卿气得脸红,跺脚道:“师傅,你怎么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小卿卿,你要知道啊,无心无情,不如死翘翘。咱得有滋有味的活着,懂吗?”
**
若干年后。
一郎中误入天机山山下采药,得见一男一女,皆着白衣,男子俊朗如神,女子容颜似玉,衣袂飘飘,宛似谪仙。
女子脸色苍白,似患多年固疾,弱不禁风的拎着药篮,气质出尘。
返回时,男子温柔将其拦腰抱起,侧颜和西苍国传说中的那位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皇帝慕容泽极为相似。
夕阳澄灿,他们相偕相伴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金色,好像画卷般令人神往。
郎中看得呆了,直到天色将晚,匆匆下山。
从那以后,世间又多了一个传说——
天机山深处,住着一对神仙眷属,他们白衣飘飘,逍遥自在,让所有红尘里的男男女女向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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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艳阳,淙淙小溪流淌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阵阵烤鸡的香味,浓而不腻,辣而不呛。
宁卿卿嗅着味道找过去,果然看见白老头正躲在那里大快朵颐,边吃鸡肉边喝酒,好不痛快。
“师傅,你又在偷吃。”她嗔一声,“二师兄不是说了么,您得少吃点味重的东西。说说吧,这谁给弄您的?”
“瞧不起师傅不会弄是吧?”
天机老人一派老顽童做派,转眼又笑嘻嘻啃鸡腿:“你那么厉害,你猜呀。”
“我怎么比得过师傅?师傅的身手,天下难寻对手。”
宁卿卿笑了笑,脸色仍然白得近乎透明,这是典型中气不足的表现。瞅一眼对面明显有人坐过的大石头,她摊开一方帕子,盈盈坐上去,看着自家师傅像个孩子一样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天机门远遁离世,素来讲究清心寡欲,饮食淡少,所有弟子都遵从得很好,唯独天机老人本人喜欢浓油赤酱的食物。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明知道师傅说的不是武功。”
距离香洲城道观那场变故已经过去几个月,那日,一直流浪在外的慕容放恰时领兵出现,将北昭派来的三千人全部歼灭,罪魁祸首碧桃和宁初初双双生擒。之后,战惊石和慕容泽和平达成停战协议,双双盘旋香洲多日,一是为停战和谈的诸多事宜,二么,他们都在想让宁卿卿随他们走。
大事已定,宁卿卿心里再无牵挂,在一个月圆夜在他们的吃食里下了点迷药,偷偷离开。
碧桃当然逃不过五马分尸之刑,至于宁初初,宁卿卿当然记得曾经说过的话——
亲手杀了她。
可是,当宁初初真的被交到自己手里,当匕首真的逼近心脏,她却下不去手。
不是不恨,而是总归念着那微薄的一份血缘。
最后,她将宁初初交给了慕容泽,听凭他处置。后来听吴颂说,慕容泽早有发话,假如宁初初活着落到他手里,他必然让她重复经历一遍自己从前经历过的酷刑。那些痛苦,曾让她在醒过来之后日夜难安,她不知道宁初初能不能熬过去,只不过,她已经不想多管。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是天道循环。
“师傅不止武功高强,也聪明。”
宁卿卿莞尔。
前尘往事已了,西苍贞明皇后已殁,自己再不是那个武艺高强、谋略过人的奇女子,只是天机门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师妹。
如此,其实真的很好。
经过这四年,宁卿卿已经喜欢上的日子。
“也是。”天机老人将手指上的油舔吃干净,笑眯眯的表情转为慈爱悲悯,“那你猜猜,谁给我弄的烤鸡?”
宁卿卿做思忖状:
“莫非是三师兄。所有师兄里面,他最擅长厨艺,而且最听师傅您的话。你磨他,他就偷偷给你做。”
“小三厨艺是不错,不过还做不出这么好吃的烤鸡。”半是可惜半是回味的瞟一眼树叶上的鸡骨头,天机老人话题突转,“师傅有个问题想问你,这外面的消息,你还关注过吗?还想关注吗?当年,我和你父亲乃忘年之年,他聪明好学,亲手酿制的桃花醉堪称人间玉露,出事之前,他派人给我送信,请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可惜……师傅救得了你的命,医不了你的身,不能让你做回从前那个武艺卓绝的宁卿卿,如果你想……”
“师傅想说什么?”
宁卿卿起身走过去,从怀中抽出一条丝帕替师傅擦拭手指。
“如果你还想做回从前的宁卿卿,也不是没有办法,师傅可以……”
“师傅可以将一身功力传给我,然而猝然身亡?”
宁卿卿蹲在他面前,抬头凝视着发须皆白的老人,虽然他看上去疯疯癫癫不务正业,但其实活得透彻想得明白,正因为如此,他膝下十个弟子各有所长,个个出类拔萃。精通歧黄之术的九师兄曾说过,想要她恢复从前的唯一办法就是找一个绝顶高手,将其至阳至纯的内力全部渡进体内,再辅以银针和药石,或许还有七八分希望。
“师傅活了九十多年,其实也够本……”
“不要。”宁卿卿抓住他的手,语气坚定又温柔,“我只要师傅一直陪伴师兄们和我,知道师傅是觉得有愧于父亲的嘱托,但您想一想,当年我从悬崖摔下濒死,是您亲自把我救回,这份恩情已让我没齿难忘。而且,师傅,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我没有在关注过外面,也不想关注。从此以后,我就留在天机山,每天给您做好吃的,陪您下棋。”
“乖孩子。”天机老人抚摸她的发顶嘟嘟囔囔,“可是,慕容泽那小子说你并不喜欢下厨呐。”
宁卿卿耳尖,追问道:“师傅说什么?”
一抹月白色身影从树林深处飘过来,天机老人蹭的站起,迅速施展绝妙轻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卿卿……”
低醇熟悉的男音从身后传来,宁卿卿才站直的身体略有僵硬,深呼吸两口才转过去——
墨发如玉,秀颀身材,眼深似海,长眉入鬓,居然是早已回到帝都的慕容泽!
她蹙眉不解:
“你怎么来了?”
他来天机山不奇怪,奇怪的是,六师兄不是在山下布置了难以破解的五行八卦阵么,他怎么进得来?
联想到刚才师傅吃得津津有味的烧鸡,呃……难道师傅为了一只烧鸡就把阵法和自己卖了?
“我来找你。”慕容泽嘴角含笑,温柔又多情。
“早在香洲城时便说过,我不会随你帝都,贞明皇后已经是过去,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宁卿卿,只有白无心。”
“你不去,我就来找你。”手持几支香草的慕容泽走近,墨黑瞳仁里倒映出她的身姿款款,“而且,我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宁卿卿不解,微抬臻首时,正好撞进他深情如海的眼睛。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什么东西?”她并不记得自己要了慕容泽什么东西。
“你说,从此世间再无宁卿卿,只有白无心。我知道,是从前的种种让你失去了一颗玲珑温柔心,罪魁祸首,就是我。所以,我是来给你送一颗心的。我把我的心全部给你,只希望你能感受到它的跳动,带着一颗心去生活。很久前你对我说过,生活每天都很好,晨之清新,阳之灼热,暮之怅惘,夜之神秘,所有一切,必须用心细细品尝,如此,才不负来人世间走一遭。卿卿,我不奢求你原谅,唯求你像从前那样,用心生活,而不是……”
“而不是死水微澜,未老先衰?”
慕容泽似为难,明亮眼睛一闪又一闪的。
宁卿卿不想理会,掉头就走:“谢谢,但不需要,我很好。”
“可是,师傅说你身体不是很好,需要人照顾。卿卿,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慕容泽赶紧追上去。
果然是贪吃的师傅!
“师兄们会照顾我。”她越走越快,“你赶紧走。”
“走不了。皇位……我已禅让给小放。”
“什么?”
宁卿卿震惊,止步时正好撞上紧随其后的他。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林间风过,拂动两人的发。
“放心,小放会是个好帝王。既然世间再无宁卿卿,慕容泽也不必再留。从此以后,不管去到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
“你……”
“小卿卿,你怀里那包碎玉不就是这小子当年送给你的青梅薄玉么?碎了还一直留着,师傅就觉得,你啊,得多个人照顾!”天机老人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慕容泽,你当真以为曲州那点佳酿就能把我醉得不省人事吗?老朽还不是看你惦念小卿卿可怜,帮你一把。上次和这次,老朽帮你两回咯,你好好想想怎么回报我吧。”
宁卿卿气得脸红,跺脚道:“师傅,你怎么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小卿卿,你要知道啊,无心无情,不如死翘翘。咱得有滋有味的活着,懂吗?”
**
若干年后。
一郎中误入天机山山下采药,得见一男一女,皆着白衣,男子俊朗如神,女子容颜似玉,衣袂飘飘,宛似谪仙。
女子脸色苍白,似患多年固疾,弱不禁风的拎着药篮,气质出尘。
返回时,男子温柔将其拦腰抱起,侧颜和西苍国传说中的那位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皇帝慕容泽极为相似。
夕阳澄灿,他们相偕相伴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金色,好像画卷般令人神往。
郎中看得呆了,直到天色将晚,匆匆下山。
从那以后,世间又多了一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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