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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雨碎落残红

  正厅中,玉亓与苏醴带着愁绪出神饮茶,马婉蓁进门见果然是贵客,赶忙上前行礼,”臣妇参见长兴王、长兴王妃。”

  “嫂嫂不必多礼。”玉亓挥手。

  苏醴亲自上前将马婉蓁扶起,姿韵纤美,体态雅致,腮边始终带着**笑意,表明来意道:“王爷与本妃挂念二姐,奈何白日事多不得空,这才冒雨前来,深夜打扰,嫂嫂莫怪。”

  马婉蓁知道玉亓深夜冒雨登门定是有急事,一边与苏醴客套着一边命人去知会兰飒,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知道,但看玉子衿的状态就不免心忧。

  未几,兰飒就被下人请来,后面还跟着依旧无神的玉子衿,玉亓看姐姐神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忐忑地将目光投向了苏醴。

  苏醴一沉吟,扶着玉子衿落座,唤道:“二姐?”

  手中紧握着儿子的玉佩,玉子衿的双眼看了看苏醴,又将目光投向玉亓,凄清脑海忽然想起二人成亲时的情景。

  还记那年婚宴,绮绣罗宅,宾客满园,新人同执红绸共拜高堂,兄弟并肩高声和笑,姊妹同在悦理婚房,父母康乐椿萱并茂那日的锣鼓敲打长街回响,那日的声乐满城响彻云霄而今锣鼓声乐回响在耳,阖家美满历历在目,画面中的那些人、那些事却都模糊了。

  不过几载时光,父亲、大哥、大姐都相继而去,如今怎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玉子衿闭上酸涩的双眼,又睁开看向玉亓,“沐儿下葬了?”

  玉亓与苏醴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玉子衿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双双跪在玉子衿身前,悲伤道:“二姐,人死不能复生,沐儿他他去的很安详,已经被弟弟妥善安置在了原氏皇陵。”

  木然了一天一夜,玉子衿身子和心都是僵硬的,再听到这个消息早已找不到知觉,只有死寂的目光静静沉淀着。玉亓见姐姐这般模样,握拳砸在身边的茶几,愤恨道:“二姐,你放心,终有一日我要宰了沈杳那个畜生,拿他的人头去祭奠沐儿!”

  撑着沉重的身子站起,玉子衿踱步至门前望着空阶垂落的雨珠,不知那可是苍天在为她的沐儿流泪?

  沈杳不过只是个刽子手,真正的凶手却是她一母双生的亲弟弟,他不止杀了倚风,杀了沐儿,还害死了大哥,间接逼死了大姐。他们一母同胞,而今却沦落得骨肉相残、同室操戈,那么多人的鲜血都是因他而流!若提及手刃仇人,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可是扪心自问,她下不了手。

  回眸看着玉亓,“朝堂深渊,你还要趟这趟浑水吗?”

  玉亓不解何意,他如今手握重权,战功赫赫,即便和玉寒不亲厚,也不妨碍他得到该有的地位,如何能置身事外?况且他多年来看不顺眼的沈杳在朝一日,他自然要事事压他一日,他是皇后的亲弟弟又如何?得玉寒宠信又如何?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和他分庭抗礼了?他堂堂玉家六公子,才不会向他低头!终有一日他要取下他的人头,以泄多年之恨!

  玉亓与玉泽这两个弟弟可说是从小跟着玉子衿长大,一个霸道张狂,一个心机叵测,这一会的脸色变换早已经被玉子衿看出他的打算与野心。不怪她放不下心,玉亓这个性子并不适合朝堂之争。若论行军打仗,他可以横扫四方无敌手;若论阴谋诡计,只怕他连玉泽的一半都不到。如今的玉寒心肠阴冷,若犯到他头上,玉子衿着实担忧他日他不会再对余下兄弟下手。相比之下,头脑与玉亓半斤八两的沈杳就不足为惧了。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玉子衿不再和玉亓多说,当年他因小仇而与沈杳结下大怨,固然是因为沈杳心胸狭窄,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他霸道无理犯下过错不低头也不至于到如今树下死敌的地步。偏偏他还不改这个狂妄性子,非和沈杳死磕到底不可,他可知伴君如伴虎,现在对他来说最危险的人根本就不是沈杳!

  走至苏醴身边看着这个长相慧丽颇有沉府的女子,玉子衿伸手将她扶起,“如今的我无能也无力可施,他以后就叫你多费心了。”表壮不如里壮,幸得苏醴心思缜密经纬藏腹,玉亓又肯听她的话,有她时时提点,必不会教丈夫多犯错,毕竟她这个姐姐不能照看他一辈子。

  苏醴沉静点头,对于玉子衿的话外之音格外通透,她自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养,如今形势当然明白谁才是最该防备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醴儿与夫君同气连枝,自然该事事为夫君筹谋,二姐大可放心。”

  此时玉子衿一心为弟弟,得到苏醴叫她安心的慧智眸光,瞬间心底透亮。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若干年后苏醴为玉亓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固然为她赢得了贤妃的称道,但并没有因此而救了玉亓,甚至连苏醴本身也落得凄凉收场。

  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姐姐看透,玉亓怏怏不乐自己从地上站起,眼看天色已晚,叮嘱玉子衿保重身体就带着苏醴离去了。

  兰飒嘱托大嫂代为送客,亲自将玉子衿送回了房间,夜雨打湿他的发丝,他毫不在意用袖口擦去额间的雨水,道:“子衿,我已命人备好车马,听我的话,这里你不能再呆了,就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若走了,你该如何?”

  “相信我,他不会将我怎么样的。”

  疲惫在玉子衿身上渗透,就连气息都如游丝一般。她能回去吗?倚风与沐儿尸骨未寒,她就急着远走高飞;阿铮与麟儿守望她十余载,她遍体鳞伤才想起转投。将日子过到这般不尴不尬的地步,她怎么有脸回去?

  知道玉子衿的纠结挣扎,兰飒掰过她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的双眼,“子衿,当初你回来是为孝为义,宇文铮他明白,不然不会一直苦苦等着你。现在事情了了,会发展到如今责任并不在你,你已经尽力了,甚至牺牲了你能牺牲的一切。我不允许你把自己想得那么不堪,你不许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现在尘埃落定,你就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过你自己该有的生活,你在为景沐伤心落泪的同时,更应该明白在这个世上你还有另一个孩儿在西原日复一日等着你,难道你就不想用下半生去好好弥补他吗?”

  被兰飒的话醍醐灌顶,玉子衿哭着点头,她承认她无时无刻不想念着麟儿,她已经失去了沐儿,当然想陪在另一个孩子的身边,况且她欠了他们父子那么多,只用下半生又如何够弥补?可麟儿会愿意接受她吗?她不敢想象若麟儿知道她就是他的母亲会是什么表情,当初他让翕儿送给他的小木像又是什么意思?是送给母亲的,还是纯粹送给他心中的“玉娘娘”的?

  兰飒向门外的侍卫使了一个眼神,侍卫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带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来到房中。正在失神的玉子衿见到阔步而来的年轻人,惊道:“赫云?”

  摘下头上的斗篷,须赫云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清秀俊逸的外貌让人眼前一亮,他屈膝一拜,道:“夫人,主公和小侯爷命我来接夫人回家。”

  闪电雷光闪过年轻的俊脸,照着他澄澈的双眼异常明亮,玉子衿神色有悲有喜不可置信地听着须赫云吐出的话语。

  回家她终于能回家了。

  空中夜雨如丝如雾,细细蒙蒙牵丝而落,打湿一地落红幽艳,兰馥清郁,国香满园,摄人的芬芳在这个雨夜弥散,伴着细雨湿气越传越远,花香浓重,惹人醉。

  一柄银枪如蛇游走,如龙腾跃在暗夜长空,幽兰万丛中一个矫健的人影忘情挥舞。许久后一个长枪出空,他脚尖一点于遍地落红中收住了动作,长臂持枪斜抵腋下和后背于雨中站立,细雨潮湿了他的白衣和发丝,细密的水珠自他的额间鼻梁滴下,明眸伤情亦释然。

  “你终究还是放走了她。”

  明黄绣龙的锦靴踩着花丛碎瓣而来,兰飒闻声回眸,手扶长枪抱拳屈膝,神色寂寥道:“微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玉寒半昂面庞,任由越来越密的雨点打落,伴着雨水,他深吸一口兰花清香,“罢了,朕知道你定不会留她。”

  望着那个欲要转身离去的背影,兰飒依旧跪地,黑夜中,他请求道:“微臣自知忤逆,特请离京戍守北境以抵罪责,请皇上成!”

  “随你。”玉寒止步,离去前侧身露出半张淡漠的脸,“三个月后,宣布她薨逝!”

  “是,臣谢皇上成!”

  黎明雨歇,城外风雨坡。

  马车惊停,玉子衿打帘正看到不远处一行车马,带着红丝的双眼目不转睛注视着前方雍容且沧桑的妇人,她扶着须赫云的手下车。

  玉宇陪着明清徽已经候在这里一会了,当女儿快步而来跪在自己身前时,明清徽并没有痛哭,只满目心疼托着她的脸庞,抚着她精致又熟悉的眉眼,这里最像极了他。她哽咽着看了又看,终是清晰道:“走,离开这里也好,我有你几个弟弟,你不用担心你过得好就好。”

  玉子衿呜咽难语,止不住泪流滚涌,看看小弟,看看母亲,含着满腔苦楚俯首叩下三个响头,霞光照在她清瘦的身影并没有生出暖意。最后,无语相顾许久,她带着满腹歉疚和不舍在须赫云扶持下登上车辇。

  马车摇晃,背着初升的朝阳一路西去,她坐在车中望着单薄悲苦的母亲,风起处,她捕捉到母亲鬓间落下的发丝如雪,星星点点岁月留痕触目心碎。

  玉宇扶着母亲许久不曾离去,直到西去的车马消失不见,明清徽才收回了视线,此时她的面颊早已尽是泪痕,显而易见的几道皱纹布在她的脸上,早已不是昔日容华,岁月的磨难和愁苦生生把她折磨成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明清徽于原末康帝武元年间嫁于玉策为妻,一生伴随玉策从破落子弟步步高升为一代枭雄,历尽荣辱浮沉一生起伏,其福量寿考亦可谓古今无敌。她一生共育有五子二女,一子权倾朝野死后得帝谥尊位,二子相继为帝独断朝纲,一子纵横疆场为当世名将,一子才华横溢冠绝天下,二女皆为国色登临后位母仪天下。不论是与玉策的夫妻情深患难与共,还是子女出色堪比龙凤,都流传千百年为人所艳羡,明清徽因此而被后人以“寿泽无双后”之誉载入无双典,可谓古今无双。

  后,新朝将立,天下渐定,时东乾已日薄西山偏安一隅,明清徽被其孙玉扬炎安置于熠城行宫静养,观始二年于熠城行宫安寿宫延禧堂内薨逝,享年七十余岁,末帝为其上尊号为“孝贤慈敦太皇太后”,停灵熠城北山。

  东乾彻底覆亡后,明清徽的棺椁为定乾帝亲旨迁回显阳皇陵与玉策合葬,并为其重修庙宇,缮理皇陵,令玉氏子孙供其香火。定乾帝曾数次至显阳拜祭这位一代贤后,每每都对臣下叹及自身生不逢时,无缘得到其前聆听纶音,以沐恩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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