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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4.越货

  梨本未来的船没两天就到了码头。罗浮生亲自带着二十几个手脚干净做事谨慎的妇人把那一船的货统统开箱检查,全是日本本土特产,其中最多的是女人的衣物脂粉,足足有八十箱之多,和取货单上罗列的没什么出入。

  这二十几个人足足检查整理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重新把箱子恢复原状,第二天下午送到租界。

  整整一下午时间,罗浮生哪儿也没去,叫人把美高美大门打开等着人上门。

  果然还没到四点,约莫着是货物送到不到半小时,人就找过来了。

  梨本未来还是带着那两个保镖,同时多了一个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的阴森女人。

  罗浮生几乎是在梨本未来进门前一刻让人备下了上好的云雾茶,等着梨本未来踏进门,茶壶里正有水雾蒙蒙飘出来,一股茶香弥散在鼻尖,意味悠长。

  “梨本小姐比我预料的来得晚了那么一点点。”罗浮生往茶杯里倒了两杯茶,其中一杯递往梨本未来的方向。

  梨本未来就是来算账的,本也没有心思喝茶,可这时候罗浮生摆好了架势迎客,她反倒平静下来,对着罗浮生一声冷笑,强露出佩服之色“罗先生动过我的货。”梨本只瞥了一眼那杯茶。

  罗浮生像是有点忘记了上午的事,想了一会儿才一拍脑门子说“你说你那一船脂粉衣裳呀。今天到港的船太多,我都没太注意,全让他们照着货单点了一遍。怎么,少了还是损了”

  梨本未来见他那副无赖样,嘴角都在抽抽,愣是正经八百平平静静说了两个字“错了。”

  罗浮生回头看一眼在后边倒腾新钢琴的阿德,拉长了脖子喊一声“阿德,梨本小姐的货单是不是衣裳脂粉和一些小玩意儿啊,你们给点清楚了没,出问题人家正主找上门来了。”

  阿德刚好打开琴盖,按下一个轻灵的“哆”,就被罗浮生一嗓子喊得整个手掌也拍在琴键上,发出一声不太舒适的混响音。可阿德自己却傻乎乎的样子盯着罗浮生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问你呢,发什么呆”罗浮生虚空一挥手,做出个拍头的动作,阿德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这才回答说“大哥,今天出了那么多货,你要问别的我肯定懵,就梨本小姐这一船衣服脂粉我检查了不下三遍,绝对没错。”

  梨本未来实在没心思看这两个人插科打诨,对身后那个一脸阴森的女人使了个眼色。那女人一闪身就冲到罗浮生面前抬腿照着茶几就是一脚。

  茶几“哐啷啷”被踢翻,茶几上的一整套茶具连同热茶全部被踢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罗浮生几乎是同时蹦到沙发上蹲着,一见那女人两步踏上沙发抬手就打,他作势一个筋斗翻到沙发背后,双臂撑着沙发靠背一掰,沙发被翻了个倒仰,阴森女人一个没站住,迅速一个空翻,不退反进,一双拳头朝罗浮生没命地招呼。

  后面阿德距离罗浮生也就五六米远,见人家上门就动手,他也不客气,高声回敬一句“梨本小姐怕不是怪我大哥偷吃你的胭脂吧。”说着就冲进去替罗浮生挡下这个阴森女人。

  阿德在罗浮生身边很少真的动手,看起来斯斯文文人畜无害,那是因为他一动手就是杀人的招数。这大概是他从小跟人拼命练出来的,拳拳生寒,拳头里一柄不足三寸的刀刃神出鬼没,映着窗户外洒进来的逆光,闪动着金灿灿的杀气。

  罗浮生腾出空来走向梨本未来,路过那一地的碎瓦片时没好气地说“梨本,爷敬你是客人,给你几分薄面,你要这么不讲究,那爷也不跟你客气。说吧,今天这壶茶,这套上好的紫砂茶具你要怎么赔给爷”

  梨本未来被罗浮生这一招倒打一耙气得笑了,腰肢款款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深邃如冥渊的诱惑。

  “罗先生,您的人送过来的货不是我的那一批。”梨本未来伸出手,拿出一小盒胭脂。这盒胭脂不同于上午船上带来的那批。那批货包装精美小巧,很符合年轻女孩子的审美。这个胭脂盒子古朴泛着黑金光泽。

  “我的货是这样的,罗先生,您应该知道。”梨本未来打开胭脂盒子走近罗浮生,那里面一团金黄色块状物体,有些微香甜气味。

  罗浮生皱皱眉,瞄了一眼梨本未来,说“梨本小姐,您这东西爷可没打开过,这里头是个什么玩意儿爷还真不知道。怎么,您这金灿灿的也是胭脂,那不得把脸涂成大黄金啊”

  看罗浮生明显一副耍赖的嘴脸,梨本未来越来越找回自己走失了一段时间的端庄和自持,用优雅的姿态说“罗先生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物难道不认识这个东西”

  罗浮生眼神乱飞,像是心不在焉,转回来定格到梨本未来脸上的时候又像专注的情人,用那副粗鲁的口气说“女人家的东西,爷可真不知道,梨本小姐这笑话说的,让东江的男女老少听了笑不死老子”

  梨本未来终于习惯了罗浮生说话的套路,也不同他打机锋,单刀直入说“我的船从日本出发带了十八箱最精致的和服,路过天津又装了六十二箱上好的阿芙蓉。罗先生给我送来的衣服没有问题,阿芙蓉却一盒都没有。”

  罗浮生舔着后槽牙翻了个颠倒众生的白眼,重重吐出一口气,一双眼就像看死人一样盯着梨本未来,却没搭理她,反而张嘴喊一声“阿德,什么时候这么孬了”

  那头阿德原本是为了拖延时间,把这阴森女人缠住,留出时间给罗浮生和梨本未来谈话。没想到这个女人实在有些厉害,只要阿德不下杀手,她就能见缝插针对阿德下杀手。

  阿德手里那柄刀刃一刺破女人的腰,还没收回来,这女人躲也不躲顺手抓着阿德的右手臂往身前一带,同时一抬脚狠狠踹在阿德胸口。阿德被这一脚踹得结实,一口气哽在胸口,顶得他心窝子又闷又痛。阿德心里暗暗忍下这口窝囊气手指尖一转把那刀在女人腰眼里划拉的一圈。女人要躲开,被阿德另一只手猛地按住头强推过来,紧接着就见一块血肉被带出来。

  这女人就像铁打的,腰上被剜出一块肉也没什么反应,就势向前一冲,那额头就来撞阿德的头。阿德还真没料到女人打架也能这么虎,胳膊肘向前一顶,重重地顶在阴森女人额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听得人头皮都发胀。这女人也终于有几分迟缓,晃着头“噔噔噔”向后退去。

  阿德为了报胸口一踹之仇,也是一个腾空跃起,那膝盖就磕在女人胸骨正中,“嘎嘣”一声脆响,这女人胸骨直接断了,也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听到这女人一声惨叫,整张脸都痛得扭曲变形。

  也正是这时候,罗浮生的声音传来,阿德抓着这女人的后脖领子紧着回了一句“行了,再给你一倍时间你也摆不平这女人。”

  罗浮生脸色都没变,梨本未来已经一脸惊怒,她身后那两个高大保镖齐齐一声震吼,令罗浮生感觉周遭的空气都颤了颤。

  这两个保镖没动手,直接掏了枪。两把枪,黑洞洞的枪口一个指着罗浮生的头不到一米远,另一个指向正走过来的阿德。

  罗浮生可没枪跟他们对峙,非常不屑地双手举起,一边举着一边对梨本未来说“阿芙蓉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嘛,梨本小姐有没有用过这东西涂在脸上是更香了还是更亮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罗浮生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梨本未来深吸了一口气,从手提包里摸出半包香烟,轻轻挑了挑眉毛说“我想你是不会介意的吧。”

  她点烟的样子有一种迷茫中的落寞,当吸完第一口烟,烟圈从口中吐出,她整个人开始渗透出一丝噬血的疯狂“罗先生,你最好把扣下的东西还给我,否则咱们撕破脸就不好看了。”

  两个保镖非常配合地齐齐用拇指划拉了一下保险,发出金属撞击的脆响,营造出一股微妙的紧张气氛。

  这时候阿德好像才看到枪眼,瞪着眼看向罗浮生,责问说“大哥,你怎么土匪劲又犯了,倒腾贵客的货,这不地道。”

  “滚你。”黑洞洞的枪口对罗浮生来说就像无效,他还能拿脚去踹阿德,令阿德机灵地闪了闪躲开,却苦了被他提着的受伤女人。

  罗浮生朝枪口努努嘴说“拿开,爷看着就来气。”

  两个保镖一起看向梨本未来,见梨本未来阴着脸点头,这才把枪收回去。

  这回,罗浮生才正经八百地开口“东江禁烟,什么大烟膏子福寿膏阿芙蓉的,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落到爷手里,老子我全给销干净。”

  梨本未来冷笑一声,手指拨动间弹了弹烟灰,身姿里莫名就露出一股风尘中的脱俗味道来。“罗先生,您可真是天真,东江哪里禁烟了,地下烟馆可开得热闹呢。再说,阿芙蓉的利润那么高,做生意谁不想做最大的那一笔呢我相信您也不是那么钻牛角尖的人。”

  “哦”罗浮生的眼睛半眯着,随着梨本未来说话的韵律在梨本未来身上扫描一遍,“你也说是暴利,可你给爷的运费只够运胭脂。货单上也是胭脂,爷一点不差地给你送到府上,好像没错。”

  梨本未来这才张口笑得花枝乱颤“罗先生,您早说啊,看这误会闹得”梨本未来的眼睛本来是灵动的大双眼皮,但她一笑,眼睛就眯成了豌豆角角,将她整个人身上的风尘味驱散,露出一脸的天真无邪。

  罗浮生还真是没见过这么样的女人,心狠手辣又风姿绰约,拿着香烟还能露出天真无邪的样子,真是绝了。

  “这可不是误会。”罗浮生一点不留情面,“爷给你送货的车队前脚走,后脚就有警察巡逻,还硬逼着开了一个箱子。梨本小姐,要不是您做生意诚信,说是胭脂就是胭脂,这会儿怕要到警察局的大牢里来跟老子说误会吧。”

  梨本微张着唇,一丝残留的烟从她嘴里飘出,伴随着一句低声轻问“罗先生受惊了。我的货分给罗先生一成怎么样”

  罗浮生眼皮都没抬问“什么货,就你那些胭脂和服爷这里姑娘穿不惯,爷又不开百货公司,拿来干嘛用”

  梨本知道罗浮生装傻,咬咬牙说“那就两成”

  “说了拿着没用,你还给爷加码”罗浮生一脸的嘲弄,给梨本好大一个没脸,“行了,爷的运费损失,爷受的惊,还有爷这壶上好的云雾茶,权当给梨本小姐洗尘了,您自东洋远道而来爷本就该给您接风洗尘,不需要您给赔偿。辛苦您走一趟,爷亲自派车送您回去。”

  见罗浮生越说越顾左右而言他,梨本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耗,狠声说“你给不给”

  罗浮生愣了“梨本小姐这是怎么了,女人家动粗可不好看。”

  梨本未来“哼”一声,命令说“小田君,池也君”

  随即,就见那两个保镖利落地拔出枪,分别对着罗浮生和阿德一顿乱枪。

  罗浮生脚底怕是油抹得足够厚,逃起命来像自带风火轮。阿德也不遑多让,借着把那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向前一扔的势,转个弯就躲壁角去了。

  罗浮生躲在吧台背后,手紧捂着大腿,那里被穿了一个洞,血“咕噜噜”往外涌了一阵,终于在对手停下来的子弹声里也停了出血。

  “罗先生,那批货您暂时替我保管着。我梨本未来的接风宴一定要隆而重之,可不能那么简陋。”一场枪林弹雨的轰鸣声之后,偌大的美高美大厅显得格外萧条和空旷,梨本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一种刺穿骨头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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