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对峙
这件不到两个小时的事故，让罗浮生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疲惫。他在洪帮长大，小时候看尽黑白两道的里里外外，不管是藏污纳垢还是光明磊落，他都能应付自如。而今，只不过是一批数额并不算大的阿芙蓉，兴许红丸会只是拿这批货来探路，可落到罗浮生手里，就像一把斧头，生生劈开了那座连接着生路的独木桥，现在唯一连着深渊两头的只剩下一条岌岌可危的腐朽草绳。
在这个事件里，青帮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们是想从这批货里分一杯羹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钱阔海既不明偷也不暗抢，直接撺掇了侯力来要，到底要做什么侯力这个脑子转得超不过三个弯的，无非就是想从中渔利顺道在罗浮生面前耀武扬威一回，罗浮生都不稀罕搭理他。
可是这些日本人，所有的蛛丝马迹都透露出青帮和日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青帮到底和日本人牵扯了些什么
这已经不是一个家族一个帮派之间的事。现在的时局，国家危急，各方军阀割据，国民政府越来越软弱，外夷日渐跋扈。红丸会在东江盘踞，吞掉东江再向外扩张是迟早的事，稍有不慎就国破家亡。
罗浮生越想越头大，出了一脑门子冷汗，恰巧被阿德喊了一声回了神“大哥，许探长来了。”
“啊，哦”医生刚给罗浮生缝好伤口，罗浮生腿放得麻了，不敢动弹，就听到门外传来皮靴的声音，那人还没进来说话声也传了进来“浮生，今天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派人通知我”
许星程一进门，同罗浮生打了个照面，一转脸见天婴正拿着毛巾，解开罗浮生衣领的扣子给他擦汗，嘴里还念叨了两句，罗浮生微微笑着看着天婴。
许星程这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得气冲脑门，很想揪着罗浮生领子问他“你让你的女人来耍我，看着我出丑丢人，你很痛快是吗”所有的修养和城府这时候都让许星程用来压抑这种羞愤，而他确实压制得还不错。
那头天婴发现有人来，抬头看过去，吓得手一哆嗦，狠狠抠过罗浮生锁骨，划拉了两条一寸左右的血道子。疼得罗浮生抽了口气，再看天婴那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用眼神递过去一个警告“该还不躲着去”
“星程来啦，是为下午那事吗我跟你说”罗浮生原本想糊弄过去不让警察插手，毕竟现在已经够混乱了，许家立场又明显亲日，再让他们搅进来没有一点好处，可许星程看着罗浮生和天婴的互动，刺得他眼疼头疼心也疼，还没等罗浮生把话说完就开口打断“下午那是一起非常严重的扰乱社会治安事件，这件事必须邀请罗二当家亲自到警察局去解释。”
这是在罗浮生家的客厅里，小四和罗诚照罗浮生吩咐已经各自出去办事，只剩下阿德和天婴陪着罗浮生，还有一个请回来的外科医生。许星程这句话无疑让屋里的三个知情人都很惊讶。
阿德抢先说“许少爷，我们是受害人，没有必须去警察局的道理，何况我哥还伤着。”
天婴也不顾那几分尴尬要开口分辩，被罗浮生拦下来。
许星程暗地里给了自己好几口深呼吸，恰好也就等着这几个人把想说的话说完，他才故作严肃地开口说“警察局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械斗。这械斗的原因嘛，好像是为了一批来路不明的阿芙蓉。我刚刚已经看到外面大厅的情形了，到处都是子弹眼儿，根本不是械斗那么简单，所以这件事只能请当事人亲自走一趟。”
许星程说话的语速非常慢，好像每说出一个字都让他倍感享受。
听完许星程阴阳怪气的一番话，三人连同那个不相干的医生在内，要是还没听出来许星程在故意刁难，那他们就都是没带脑子的。
天婴觉得许星程是因为她记恨上了罗浮生，心里就像有八百个小人打架，一起来掐死她。她悄悄扯住罗浮生的衣袖，低头咬着唇，很想冲上去跟许星程对峙。可罗浮生反手就与她十指相扣，温暖的掌心给人一种平和的力量，让她平静下来，自觉的站在那里不动。
“说得对，我跟你走一趟，至于他们就不用了吧。”罗浮生知道许星程心里有气，让他出一出气也好。
没想到许星程很不要脸地说“他们都是当事人，就连这位医生，他也可以鉴定你的伤情，所以带走”重重地说出最后两个字，许星程举起手来一挥，外面小跑进来两个警察，像押解犯人一样把一行四人全带了出去。
人就是这么奇怪，柿子总想捡软的捏，虎落平阳总有狗想来欺负一下，好像捏住了别人就显得自己多强大似的。那两个小警察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这时候认得天婴就是那个摆了探长一道的戏子，想在许星程面前拍个马屁，直接反剪过天婴的胳膊历声呵斥“还敢反”
“抗”字还没说出口，罗浮生飞起一脚就把人踹了个人仰马翻，用的还是他受伤的那条腿。
“她是你能碰的吗”阿德横在天婴面前又给那小警察补了一脚。罗浮生则狠狠地看着许星程，眼里愤怒得要喷火星子，但那愤怒之下又是深深地不解和忍耐。
许星程也不愿意别人碰天婴，在他心里，天婴只有他自己能碰，对罗浮生这一脚他也是喜闻乐见，冷着脸也不知是对谁说“还不走”
天婴走在罗浮生身边，悄声警告说“你要再敢动你那条腿试试”
罗浮生默认为这是一种关心，那股没过去的愤怒情绪里生出一丝柔软。
这个点天已经黑透，警察局都下班了，许星程算是临时加班，带着几个亲信把四个人一起押回去连夜审问，看起来公报私仇的成分并不太多。
警察局里审讯流程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套，罗浮生没见过，但他自己按着黑帮的路子收拾过别人，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最先被带到审讯室的就是罗浮生。这间审讯室狭窄黑暗，除了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整个空间都要人斜着身子挤进去。
就是这样一个小空间，没有窗户，关上门就黢黑一片。许星程让人弄了个小台灯，对着罗浮生眼睛直接拉开，罗浮生当时真是感觉无比舒爽，有骂娘的冲动。
许星程见罗浮生一双眼睛被灯光刺得闭了起来，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一句开场白说起来也就顺溜得很“浮生，我们多年兄弟，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会帮你的。”
罗浮生晃了晃脑袋，面向背光的一边，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向许星程，疑惑地问“星程，我就是把客户的货单对错了，客户来跟我理论，都是误会。”
“误会”许星程顿了一顿才说，“这得多大的误会才敢在你美高美直接动枪啊”
罗浮生开始装傻“星程，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这对方也是暴脾气，这种事不稀罕不稀罕。”
许星程自以为抓住了罗浮生的大把柄，表面上还是一副关心兄弟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正盘算着怎么一把弄死罗浮生“浮生，我知道的可不是这样。你如果不说实话，我也保不了你。”
罗浮生斜着眼睛跟许星程对视了好一会儿，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点情义，更多的是冷漠和一种压抑着的狂热。
“星程，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不管是误会还是你所以为的什么情况，至少现在我是苦主，我那几个兄弟，还有天婴，他们更是证人。你这样审我不合适吧。”
许星程呵呵笑了两声，压低着声音靠近罗浮生，在他耳朵边上说“浮生，我知道你吞了日本人一批阿芙蓉。你应该知道，国民政府禁止贩卖阿芙蓉。如果你是想帮助国民政府缉毒，那就赶快交出来，免得惹祸上身，如果你是想私吞，就该知道法不容情”
许星程说得诚挚关切，恩威并施，听起来就像他真的多关心罗浮生一样。可是罗浮生没这么想，他未必信任许星程，至少许星程留学这么几年回来之后的表现看起来并不太值得信任。加上许家明显表现出来的亲日做派，罗浮生不敢保证许家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重点是，这件事已经够乱了，不过是一批数目不大的阿芙蓉，怎么会有这么多方势力几乎在一夜之间都冒出来抢。这么乱一件事，再把一个立场不明的警察局牵扯进来，罗浮生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才信许星程。
“星程，你可不能听随便哪儿来的阿猫阿狗污蔑我。”罗浮生作出一副着急的样子，“先不说那阿芙蓉，我洪帮的规矩，谁动了都得扔东江里喂王八。就说我洪帮虽然是黑道，可做生意那是童叟无欺，私吞别人的货，这种无中生有的事传出去，让不知道的人听了，我洪帮的信誉就毁了。这话谁传出来的，实在太不是东西了，让我找出来我敲碎他三十二颗牙让他给我和血吞了”
许星程一时间有点闹不明白罗浮生是真没听懂他话里诱供的意思还是真的太精明，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还满腹委屈，真是太高明了。
罗浮生看看许星程的反应，提醒他“星程，你收到消息就没核实一下”
这话说得正中下怀许星程一听到是罗浮生有麻烦，曾经对那个黑帮少爷的不屑和不满，近日因为天婴的事对罗浮生的怀恨在心，统统爆发出来，他一激动完全没有核实，直奔着美高美而来。
“呃”许星程怔愣了一瞬，故作镇定地说，“你是我兄弟，这么大的事我肯定是再三核实才敢下判断。”
罗浮生看许星程脸色就知道他说假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可这时候人在屋檐下，天婴还在这里困着呢。
“星程，我不知道你哪里听到的流言，也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方法核实。既然这件事栽到我罗浮生头上，姓罗的也跟他死磕到底。”罗浮生定定地看着许星程，眼里透出殷切的希望，心里念着这本就不剩多少的兄弟之情，打算给他和许星程之间再留一线生机。
许星程被罗浮生盯得莫名有点心虚，眼神开始飘忽起来。
还没等许星程开口，罗浮生又补充说“还有，就算这事有人栽了我的赃，今天的事故现场可不是这件事，我还是受害者，天婴和我两个兄弟都只是目击证人，希望许探长不要为难他们。”
许星程本就没想在旁人身上动心思，只要坐实了罗浮生私藏阿芙蓉的罪名，整个洪帮都得倒霉，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些小人物身上花时间。至于天婴，许星程暂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他想，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姑娘了，不是大少爷看上个戏子游戏人间这么简单，是真心想娶回家的喜欢。
许星程默默点头，对罗浮生说话时的口气硬了些“那我就问你今天下午的事。你说是和客户之间的误会。据我所知，这位客户就是红丸会的梨本未来。这个红丸会我查过，在日本就做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比如阿芙蓉。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比阿芙蓉还值钱，值得她在异国他乡大动干戈，对手还是你们洪帮这条地头蛇。”
罗浮生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星许探长，这位梨本小姐性情怎么样你我都不清楚，她会不会为几十箱胭脂跟我大动干戈谁也说不准。何况，东江虽然是她的异国他乡，可在这里，这些日本人比在他们那破岛上还横行霸道”说到“日本人”三个字，罗浮生声音特别沉重，说完这句话几乎就是用吼的。
许星程被罗浮生突如其来的震怒吓住，铁青着脸半天没说话。
罗浮生看许星程那怂包样子，不由得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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