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9.重阳
晚饭前，天婴到了洪公馆。
第一个见到的是洪澜。大小姐这时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见到天婴有点傻眼。这姑娘确实长得太水灵了，一身素淡的秋香色旗袍，衣服领子上挂着个小小的项链坠子，水滴状，有拇指那么大，看起来素净，洪澜却知道这个坠子价值不菲，是上好的和田玉，用顶尖的拔丝工艺镶在一圈做工精致繁复的金丝盘扣里。
“你是天婴”洪澜站起来问。
天婴算是第一次和洪澜正式见面，略微羞怯着回答“是，洪小姐你好。”
洪澜大方地招呼天婴坐了，叫下人奉上茶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天婴说话。要说这个洪澜教养好呢，天婴和罗浮生之间的牵扯她也是知道的，见到人之前心里也很是怄了一番。可是少女心性，真的见到这么一个水灵清澈的姑娘，她心里那点不痛快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听阿福哥说，天婴小姐是戏曲大家，造诣很高。”洪澜不吝啬好话，一箩筐地夸天婴。
天婴也不拘谨，喝了口茶，柔柔地回答“洪小姐说笑了，我哪里算什么大家，不过从小的功夫，唱惯了。倒是您，听说您曾经去英吉利留学好几年，是大才女啊。”
洪澜正要谦虚两句，就听见楼上洪正葆哈哈大笑的声音“你们两个啊，年龄差不多，我看性情也相投，能说到一起去。”
天婴一看主人家来了，后面跟着罗浮生。罗浮生干干净净的样子，看起来是瘦了些，精神头却很好，天婴这才把提了好几天的心放下，站起身对洪正葆行礼“洪老爷好。”
洪正葆看起来对天婴很满意，笑呵呵地带着罗浮生走下楼。罗浮生悄悄在洪正葆身后给天婴一个满意的眼神，那意思就是“表现不错。”
洪澜看着俩人的互动，心里又不痛快了，酸溜溜地说“爹啊，阿福哥有了心上人就不记得我这个妹妹了。”
洪正葆大体知道一点女儿的心思，原本也有过这个意思，正好省了女儿嫁到别人家受婆婆的气，可儿子女儿他都一样爱，看着罗浮生没这心思也只能替女儿惋惜。今天第一次和天婴见面，天婴和洪澜闲聊几句他在楼上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对天婴的第一印象不错。这时候听洪澜这么说，洪正葆故意板着脸说“这么大了还说这种话，不知道害臊。”
趁着洪正葆走下楼梯，洪澜迎上去挽着他的胳膊亲昵地撒娇“爹啊，女儿是喜欢阿福哥，这有什么害臊的。”
“咳咳。”罗浮生可不敢让这个大小姐在说下去，这些浑话平日里说过几回也就罢了，让天婴听了去真是不知道天婴会怎么想。
天婴听了这话心思确实就多了起来。
大户人家怎么过日子天婴自然是不知道，可大户人家里的弯弯绕天婴还是听过不少。像今天这个见面就来得蹊跷，洪老爷亲自安排，匆匆忙忙的让人没有一点准备。是鸿门宴，要让自己知难而退离开罗浮生，还是立个规矩，分个大小天婴想到这些心里就警惕起来，悄悄看了眼罗浮生，却看这个男人一脸平静，静中带笑，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洪正葆不喜奢华，对传统倒很是讲究。餐桌上一屉子九层的缤纷花糕，足有一尺高。花糕外围了一圈精致小菜，有水晶虾仁，竹笋腌鲜汤，芙蓉蟹斗和一道清蒸鲫鱼，还有两道清爽的素菜，每个人面前还放了小小一碟酱菜，看起来很是诱人。
这些菜虽然家常，放在普通人家里也是难得见到，天婴也从不曾这样用过餐，尽管她努力适应，到底还是露出了三分拘谨。
洪正葆先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了最上层的那块花糕，然后才招呼着众人开饭。
洪正葆今天本意就不是为了吃，而是想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共享天伦，自然也就摈弃了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挨个跟小辈们问话。天婴是客人，他自然礼客在先。
“段小姐，别客气，都是些家常便饭。”洪正葆特意遣了一个下人专门替天婴布菜，为的就是怕天婴拘谨，平日里洪家并没有让人伺候用餐的习惯。这时候那老妈子已经从花糕开始，各色菜品都照着天婴的眼色夹了一小口的分量放进天婴的碟子。
天婴看着却很是吃惊。这位老妈子几乎把所有菜都夹了一遍，唯独没有夹拿到芙蓉蟹斗。天婴体寒，从不吃蟹，就连罗浮生也不知道，其他人更不清楚，不过就是天婴从坐下之后只第一眼看了这道蟹，此后再没有看过一眼。这个老妈子竟然就这么厉害
由此，天婴不得不佩服起洪正葆，对今天被请来的缘由又多了一重疑惑。
天婴胡思乱想的这么一瞬间，洪正葆已经在和罗浮生说话。父子两个说了一下午沉重的话题，这时候很是珍惜难得的清静时光，说的都是些清闲小事。
“浮生，你招呼好段小姐，可不许怠慢。”洪正葆先是这么说，转而又说，“这个花糕你一定要吃，咱们重阳节嘛，博个好兆头。”
“爹，是不是还少了一样东西”洪澜睁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洪正葆。
洪正葆“哦”了一声，正要叫罗浮生去拿他的珍藏，洪澜就又把人拦下来“不用不用，今天我们要应景，喝菊花酒。”
罗浮生笑着说“是不是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在院子里收菊花现泡的”
洪正葆这才想起来什么也笑起来“我还以为只有我记得今天是重阳，没想到澜澜也记得，今天一大早就又是让人打酒又是让人采菊的，你个鬼精灵。”
正说着，就有下人捧了一个白瓷酒瓮过来。这个酒瓮也就两个拳头大，洁白如玉，里面飘出来夹杂着清新味道的酒香，与天婴往年在外面打的菊花酒闻起来不一样。
洪澜很是得意地接过白瓷瓮说“上个月见邬家的小少爷泡了一壶桂花酒，刚刚采下来的桂花，泡两三个小时，喝起来齿颊留香。我就想着，往年那菊花酒一股药酒味，一点不好喝，今年我们换换花样。这里是邬家酒铺里最好的醇酿米酒，泡了三个小时的杭白菊，咱们试试。”
洪澜亲自替洪正葆倒了满满一杯酒，顺次给天婴倒了一杯。果然，酒入杯中，色泽淡雅，清冽晶莹，杯子里飘着几片菊花瓣，冷香入鼻，很是舒爽。这样一杯酒，且不论滋味如何，意趣已是满满。
既是家常小宴，未免天婴拘束，四人倒没有赘言敬酒，一家人一起举杯，各自说了句吉祥话就干了这第一杯酒。
一杯酒刚下肚，罗浮生低声对天婴说“是不是有些不习惯，不妨事，我在这里，你随意就好。”
洪澜眼睛毒，一眼就看到罗浮生和天婴咬耳朵，心里三分醋意三分顽皮，说破了出来“阿福哥跟天婴说什么悄悄话”
罗浮生皮糙肉厚习惯了，还能跟洪澜还一句嘴，天婴却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在人家家里跟罗浮生这么亲昵实在是脸皮太厚。
洪正葆“咳咳”两声警告洪澜。洪澜正好喝了第二杯酒，借酒装疯似的说“阿福哥这么护着天婴，你会不会也对我说你在这里”
没想到洪澜把话全听了去，天婴连耳朵都烫了，又隐隐觉得这位洪大小姐怕是心里嫉妒，借酒装疯呢。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罗浮生嗔笑着提筷子夹了一个花糕塞到洪澜笑开了的嘴里，堵了洪澜的嘴，也糊了洪澜一嘴的花糕。没想到洪正葆竟然率先笑了出来，取笑起女儿“丫头，你哥在你身边只能欺负你。”这也算暗暗告诉洪澜别胡说八道。
洪澜兴许是真的沾酒即醉，嘻嘻笑着吃了嘴里的花糕，一边吃一边嘟囔着“阿福哥说嘛，你说我喜欢听。”
没想到，罗浮生突然不笑了，放下筷子站起身，自己倒了一杯酒，非常郑重地端到胸前，一脸严肃地挨个看了三人一眼，那眼神，像是要背负起一切，然后他就许下了一个承诺。
“我罗浮生许诺，此生此世，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在你们身边，誓死守护”
气氛的突变，连洪正葆也红了眼眶。天婴也好不到哪里，站起身来，近乎虔诚地看着罗浮生。刚才还一脸嬉笑略有醉态的洪澜也站起身，沉沉地呼吸之后，咬着牙流出了一滴泪。
“好了好了，今天也没去爬山祭祖，搞得这么沉甸甸的干什么。都坐下来，咱们开开心心吃饭。”洪正葆偷偷擦了擦眼角，自己先动筷子。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天婴也端起了一杯酒，对洪正葆说“洪老爷，多谢您设宴款待，天婴敬您一杯，祝在座各位平安顺遂。我先干为敬。”天婴喝了杯中酒，洪正葆也点着头很是欢喜地陪她喝了一杯。
紧接着，天婴又说“天婴初次的登门，也没有带礼物，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身技艺，今天高兴，天婴献个丑，为各位唱一段。”
“好好好”洪正葆点头鼓励，“老早就听说了你这位戏曲大家技艺不俗，那就唱一段，咱们今天高兴。”
天婴端坐桌前，以桌为鼓，以指为锤，一击击出沉闷鼓响，乍一听，有如面前兵马皆列，蓄势待发。再击时，鼓声点点，行军如飞，与敌正面相迎。待她一开口“桴鼓亲操，满江岸桴鼓亲操列艨艟铁链环绕，听军中喊杀声音，敢小觑女罗刹英雄亲劳拥千军敌垒江湖，抖威风乘骏马，保定了江山如画”
竟然是梁红玉擂鼓战金山的选段，其唱腔恢弘大气，鼓声曲声相和，把这位历史有名的女将威吓敌军的场面展现得淋漓尽致，金戈铁马，浴血沙场，仿佛就在眼前。尤其，天婴把最后一句“大宋国号”改为了“江山如画”，其意与今时江山相呼应，突的就变得充满杀伐之意。
谁都没有觉得这时候唱这一段有什么不合时宜。一曲唱罢，洪澜竟然第一个拍手叫好“唱得太好了，我要学我要学，这个一定要学。”
天婴道了句“献丑”，先回了洪澜一个微笑，说“洪小姐说笑了，这有什么好学的。”
洪澜一把抓住天婴的手，眼睛亮得发光“叫我澜澜。天婴，我甘拜下风”洪澜给两人的杯子里倒满了酒，非常豪爽地举起杯“我敬你，以后，你就是我嫂子”
这画风突变，天婴都有点不能适应了，再转过头去看一眼罗浮生，突然有点被震慑住。罗浮生眼里也有光，一种穿透了生命可以久远燃烧的信念之光。
天婴端起酒和洪澜碰一碰，两个人爽快地一饮而尽。
一顿饭，谈天说地，神吹胡侃，老老少少一家子最后都喝得七分沉醉十分尽兴，还有三分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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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天婴”洪澜站起来问。
天婴算是第一次和洪澜正式见面，略微羞怯着回答“是，洪小姐你好。”
洪澜大方地招呼天婴坐了，叫下人奉上茶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天婴说话。要说这个洪澜教养好呢，天婴和罗浮生之间的牵扯她也是知道的，见到人之前心里也很是怄了一番。可是少女心性，真的见到这么一个水灵清澈的姑娘，她心里那点不痛快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听阿福哥说，天婴小姐是戏曲大家，造诣很高。”洪澜不吝啬好话，一箩筐地夸天婴。
天婴也不拘谨，喝了口茶，柔柔地回答“洪小姐说笑了，我哪里算什么大家，不过从小的功夫，唱惯了。倒是您，听说您曾经去英吉利留学好几年，是大才女啊。”
洪澜正要谦虚两句，就听见楼上洪正葆哈哈大笑的声音“你们两个啊，年龄差不多，我看性情也相投，能说到一起去。”
天婴一看主人家来了，后面跟着罗浮生。罗浮生干干净净的样子，看起来是瘦了些，精神头却很好，天婴这才把提了好几天的心放下，站起身对洪正葆行礼“洪老爷好。”
洪正葆看起来对天婴很满意，笑呵呵地带着罗浮生走下楼。罗浮生悄悄在洪正葆身后给天婴一个满意的眼神，那意思就是“表现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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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罗浮生可不敢让这个大小姐在说下去，这些浑话平日里说过几回也就罢了，让天婴听了去真是不知道天婴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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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婴看着却很是吃惊。这位老妈子几乎把所有菜都夹了一遍，唯独没有夹拿到芙蓉蟹斗。天婴体寒，从不吃蟹，就连罗浮生也不知道，其他人更不清楚，不过就是天婴从坐下之后只第一眼看了这道蟹，此后再没有看过一眼。这个老妈子竟然就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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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正葆“哦”了一声，正要叫罗浮生去拿他的珍藏，洪澜就又把人拦下来“不用不用，今天我们要应景，喝菊花酒。”
罗浮生笑着说“是不是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在院子里收菊花现泡的”
洪正葆这才想起来什么也笑起来“我还以为只有我记得今天是重阳，没想到澜澜也记得，今天一大早就又是让人打酒又是让人采菊的，你个鬼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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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澜很是得意地接过白瓷瓮说“上个月见邬家的小少爷泡了一壶桂花酒，刚刚采下来的桂花，泡两三个小时，喝起来齿颊留香。我就想着，往年那菊花酒一股药酒味，一点不好喝，今年我们换换花样。这里是邬家酒铺里最好的醇酿米酒，泡了三个小时的杭白菊，咱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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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酒刚下肚，罗浮生低声对天婴说“是不是有些不习惯，不妨事，我在这里，你随意就好。”
洪澜眼睛毒，一眼就看到罗浮生和天婴咬耳朵，心里三分醋意三分顽皮，说破了出来“阿福哥跟天婴说什么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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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天婴也端起了一杯酒，对洪正葆说“洪老爷，多谢您设宴款待，天婴敬您一杯，祝在座各位平安顺遂。我先干为敬。”天婴喝了杯中酒，洪正葆也点着头很是欢喜地陪她喝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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