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六世子
铁留金眼神阴郁，骑在高原矮种马上，看着身后马背上东倒西歪的石甲兵们。他离开悬槌堡已经好几天。渡过开山峡奔行到悬槌堡后，他当即问新任的卫戍队长要了二十名兵士，他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需要返回紫岩城。卫戍队长立马派给他二十个人，还配备了二十一匹马给他。西石境内的马种相对矮小，奔跑速度不快，而且数量稀少，所以基本是用来驼送货物，不用作骑行。悬槌堡的马匹是之前用来运送罗永桓带来的粮草时候留下的。大部分粮草被运往了铁壁城，小部分留在悬槌堡作为补给。
天色已经不早，铁留金下令：“就地扎营吧。”
他们依然在丘陵石海的范围内。西石的地貌界线清晰，丘陵石海自西向东位于最北面，紧邻天帆山脉，占了西石大约三分之一面积。往南则是高原草地，也占了大约三分之一面积。再往南就是西石的粮仓，大片的青稞田，西石唯一出产农作物的区域。
今夜的风雪很大，石甲兵找了处背风的山脚，忙碌的准备过夜。说实话，他们很高兴从马匹上下来，石甲军不擅骑术，然而六世子急于赶路，要求他们必须骑马，在马背上颠的东倒西歪不说，屁股大腿磨的生疼，个别严重的已经破皮出血。可是没人敢违抗世子命令，只能咬牙忍受。高原矮种马虽然体型小，但是很能负重，马背上装了帐篷，干粮，炊具。一些石甲军取出用火烤成黑色的木桩，一根根用力的锤进土里，用来固定帐篷。这是很重要的工作，高原的凛冽寒风很有可能将帐篷连着木桩一起吹走，如果这样的事发生，那么接下来基本就是等死了。除了搭建帐篷的石甲军，剩余的那些四散开搜寻灌木枝。丘陵石海上只有一种植物能在如此严苛的环境生存，那就是针刺灌木，也是用来生火的唯一木材。
篝火终于升起来，帐篷也搭建完毕，石甲军围着火堆坐下，取出冻的比石头还硬的馒头，插在弯刀尖上放在火上烤。水自然不用愁，遍地是雪，他们随声带的石杯早已装的满满的，放在火堆旁，等着慢慢融化。一个石甲兵走到旁边撒尿，咒骂着回来，说命根都要冻掉了。另一个石甲兵质疑他根本就没有，引起大笑。撒尿的直接扑了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其余人在边上拍手叫好。
六世子一个人坐的远远的，啃着烤的焦黑的馒头，喝着雪水。他身上裹着肮脏不堪的羊皮袄，那是从悬槌堡的库房里翻出来的，又腥又臭，龟神铠被收在行囊里，放在他脚边。除非作战，他不会穿戴龟神铠，这件铠甲会吸食人的精力，长时间穿着会导致自己虚脱。他思考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愤然把手中的馒头丢在地上，半晌，才重新捡起，继续吞咽。
弃子！全是弃子！九世子是第一个弃子，从一开始就被舍弃。他很清楚九弟，绝不是什么看到美貌女人会乱了心智的人。父王安排了这一切，他命令九弟刻意挑起的这场战争。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王会提前安排他率一万大军暗中跟随九世子，然后再通知他攻破西拒要塞，再是星坠城。悬槌堡卫戍队长丁勇被舍弃，包括他女儿。剑卫谢光被舍弃。自己带去星坠城的两千重甲军和那些优秀的工匠全部被舍弃，除了自己。父王在自己进入星坠城后下令一旦虎骑军兵临星坠城后就立即独自脱身。父王没有舍弃自己，但那只是因为自己是唯一能穿上龟神铠的人。可是他不明白的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开采出来的羽铁矿按照命令全部丢入大海，设伏暗杀中庭央骑军总领罗永桓，所有这一切只说明一点，父王想要激怒北原和中庭，父王想要对他们开战，可是为什么？
火堆旁，原本两个人的殴打已经扩展为群殴。西石兵士的三大爱好，打架，女人，喝酒，现在没有女人和酒，只剩下打架。二十名石甲兵扭作一团，在地上翻滚，笑声，怒骂声，呼喊声，咆哮声夹杂。铁留金平静的看着，群殴不会造成严重伤害，石甲很好的保护住了他们身体所有重要的部位，那只是一种宣泄。面对连日来不喜欢的骑行，面对这场莫名的战争，面对这酷寒的黑夜和漫天的风雪，兵士们需要发泄。铁留金特别注意那个叫贾庄弘的兵士，他灵活的在人群中闪避，没有去碰任何人，也没有让任何人碰他。这几天，不同于其他在马背上东倒西歪的石甲兵，只有他显示出高超的骑术，仿佛生来就是在马背上过活的。三个石甲兵手脚纠缠在一起，倒向篝火堆，把燃烧的灌木枝撞的四下飞散，篝火熄灭了，只剩下散乱的燃烧的枝条。够了，不能再让他们胡闹了，铁留金从地上站起来，准备去阻止。栓在木桩上的矮种马突然发出了嘶鸣，不安的转圈，拼命拉扯束缚自己的缰绳。兴致高昂的石甲兵停止了搏斗，一齐望向马群，想弄清楚马儿为什么突然不安，他们立即找到了答案。
夜色中，无数幽绿的眼睛在逼近，伴随着影影倬倬匍匐的身影。
“狼群！”一名石甲兵惊呼。
“赶快燃起篝火！”铁留金大喊着冲到人群中，可是已经来不及，群狼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围成一个圈，拔刀。”石甲兵们迅速围拢，弯刀出鞘，砍向猛扑上来的高原狼。狼群是奔着矮种马来的，但是数量太多，依然有几十只围着石甲兵们撕咬。铁留金一边挥舞弯刀拼命劈砍，一边估计着数量，竟然有两百多头！
高原狼体型比其他狼种更为高大，只活动在丘陵石海范围，不会去到南面的高原草地，因为那里有大量人类居住。兽群总是避开人类密集的区域，在那里，它们是猎物，而不是猎手，所以丘陵石海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成为它们的主要栖息地。铁留金感到惊讶，一般狼群只有二三十头，况且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接近丘陵石海的边缘，怎么会出现如此庞大的狼群。显然，这不可能是一个狼群，而是数十个。他不知道北原的虎骑军正在穿越丘陵石海，雪虎的吼叫和气息把狼群吓坏了，拼命南逃，全部集中到丘陵石海的边缘来了。
狼群的攻击频繁，连续。石甲军仗着石甲护身，暂时还能苦苦支撑，但是逐渐有人被咬住没有保护的咽喉处，倒在地上。铁留金在混战中左腿被一头高原狼咬了一口，他一刀砍下了巨大的狼头，坐倒在地。他没有石甲护身，大腿上的伤口很深，鲜血喷涌。六世子一边疯狂的挥舞弯刀逼退靠近的狼，一边找寻装着龟神铠的行囊。突然，他看见一名石甲兵冲到马群中，砍断了所有缰绳，原本无法挣脱，只能拼命踢击群狼的矮种马大声嘶鸣，四散奔逃。狼群愣了一下，马上分散追击，连围攻石甲兵的群狼都有不少被逃窜的矮种马吸引追了过去。那名石甲兵迅速奔回，扶起铁留金，向着山脚另一边跑去，同时高声命令其他石甲兵：“你们殿后，掩护世子撤退。”
剩余的石甲兵中有人大吼：“世子快走，我们挡住狼群。”
“我的行囊。”铁留金低声说。
“已经拿好了，世子，我们快走，不然全得死在这。”贾庄弘搀扶着六世子在石甲兵护卫下脱出狼群，绕过山脚，偶尔有狼追过来，石甲兵们用身体挡下。黑夜中看不清地形，两人认准南面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机械的挪动身体。身后的嚎叫和呼喝声渐渐轻了，终至不闻。丘陵石海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呜呜的风声。
天光放亮时，贾庄弘坚持不住了，扶着铁留金坐倒，自己则四仰八叉躺在积雪覆盖的山坡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这一夜逃亡下来，两人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有没有走对方向，不过至少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贾庄弘喘息未定，冰冷的刀锋突然架到了脖颈上，铁留金手执弯刀横在他喉头，脸色灰败。
“你是什么人？”
贾庄弘举起双手：“世子，你这是干嘛？”
铁留金持刀的手微微颤抖，显然用力很勉强。“你骑术了得，身手灵活，肤色白皙，你不是西石人，你是中庭的探子？”
贾庄弘表情镇定。“世子，我是西石人，不过我在中庭长大，从小跟父亲在那里经商。”
“你怎么证明？一个商人的儿子为什么身手这么好，为什么会当一名普通的石甲兵？”铁留金气息颤抖，感觉眼前发黑。他手一松，弯刀跌落，刀刃在贾庄弘的石甲上碰擦出难听的嘶嘶声，他昏了过去。
贾庄弘长出一口气，刚才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他是影子剑卫庄弘，贾姓并非胡乱加上的，东突城确实有个姓贾的商人长期往来中庭和西石之间。他收买了商人，用商人儿子的身份潜入西石。他看着昏迷的六世子，以及旁边的行囊，里面装着龟神铠。庄弘犹豫了，他可以现在杀掉六世子，带着龟神铠返回中都，称得上奇功一件。想了半天，他决定不这么做，他的任务是协助征讨军赢得这场战争，而不是杀掉某个世子。龟神铠再厉害，也不能左右整个战局。
他检查铁留金的伤口，找到了世子昏迷的原因。高原狼的牙齿咬穿了铁留金的裘皮裤，留下了深深的牙印，现在牙印周围的血肉已经发黑，那是因为狼牙上轻微的毒性，再加上失血过多，如果自己不救他，那么六世子很快将变成死世子。当务之急是先升一堆火。庄弘环顾四周，确认周围安全，完全看不到狼的踪迹。这里比昨晚宿营的地方更靠南方，谢天谢地，一晚上没头苍蝇般的逃亡并没有偏离方向。周围有更多的针刺灌木，他用弯刀割了不少回来，取出怀中的火石，燃起火堆。他把弯刀的刀尖放在火上炙烤，然后将铁留金裘皮裤的破口撕开，略微用雪水清理了伤口，然后将滚烫的刀剑小心的按在伤口上。铁留金疼的大叫，从昏迷中苏醒，嘶哑嗓音喊：“你要干什么？”
“别动，如果不想死，我就必须替你清理狼毒。”庄弘把弯刀拿开，从行囊中取出布巾交给铁留金，“塞到嘴里咬住。”
铁留金看看篝火，弯刀，自己腿上的焦黑，心里明白了，他默默接过布巾塞到口中。庄弘继续炙烤刀尖，然后烧灼他的伤口，世子痛的满头大汗，紧紧咬着布巾，额头青筋暴起。好一会儿，伤口处理完了，铁留金几乎又要昏过去，只残留了最后一丝意识，模糊的看到庄弘用弯刀割破手腕，放了不少血到石杯中，递到自己嘴边。“喝下去，世子。”铁留金大口大口吞咽完，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醒来，庄弘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一只野兔，在火上烤着，他的手腕用布巾牢牢捆扎，铁留金知道，那是他放血留下的伤口。六世子一声不出的看着石甲兵忙活，直到庄弘递了一条烤熟的兔腿过来，才开口说：“我要水。”
庄弘把石杯交给他，里面的雪水已经温热，铁留金一口气喝完。
“再来一杯？”庄弘问世子，世子失血过多，需要多补充水分。
铁留金点头，趁着庄弘弄水的功夫，他艰难的坐起身，检视自己腿上的伤口。伤口已经被布巾密密包扎，依然疼痛难当，布巾上渗出的血颜色鲜红。他接过庄弘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狼吞虎咽的啃起了兔腿。庄弘笑吟吟的看着他，自己也抓了条兔腿吃着。现在是中午，丘陵石海上的气温虽然寒冷，但是比夜晚好太多了。两个大男人对着篝火，吃着兔肉，恢复着昨晚消耗的体力。
“你是不是中庭的探子？”铁留金语气中的敌意明显消退。
“如果我是，您现在已经死了。有什么功劳比杀死世子更大的？”庄弘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你怎么成为石甲兵的？你的队长是谁？”
“近两年西石不是一直在征兵么？我父亲说，让我当个两年兵，那才会成为真正的西石男儿。我的百夫长叫裴斌，我所在的百人队负责在雪线拖延虎骑军。队伍打散后我逃回了悬槌堡，好像就我一个活着回来的。”
“你家人现在在哪？”
“都在东突城，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庄弘眼中露出哀伤，仿佛他真有一个父亲在东突生死不明。
世子默然不语，贾庄弘的回答没有漏洞。
“如果你不是中庭的探子，那你就是西石的功臣，你救了我两次。”
“您现在能走么？”庄弘不接世子的话。
铁留金尝试着挪动腿，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摇摇头。
“我们不能留在这，您的伤口需要进一步救治。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丘陵石海到草原上去，那里能找到人，能找到伤药。”
“我走不了。”世子低声说，“你自己走吧，找到人再回来救我。”
庄弘盯着他，眼前的世子很年轻，二十出头年级，方正的脸庞相貌堂堂，肤色褐红。他听懂了世子在说什么。我只能死在这里，没有马，又不能走路，是无法活着离开丘陵石海的，你自己逃命去吧。如果自己一旦把他抛下，他连一天都活不下去。庄弘站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两人所在的山坡，消失在铁留金的视野中。
六世子闭上眼睛，在地上躺平，看着天空。今天没有雪，天空湛蓝，光线甚至有些刺眼。身下的积雪是如此冰冷，透过厚实的羊皮袄都能感觉到，很快自己将变得比这积雪还要冰冷。不知道父王收到自己的死讯会不会有一丝悲伤。父王心肠刚硬，有十一个世子，死掉那么两三个恐怕也不会流一滴泪吧。铁留金感到眼眶发热，泪水从眼角顺着脸颊淌落，居然没有结成冰。他抬起右手去擦拭，却触碰到了身边的行囊。龟神铠，自己竟然忘了让贾庄弘把龟神铠带走。这可是西石的四神兵，不能随自己一同埋在这里。他心中突然有些气恼，这个贾庄弘不惜放血救自己活命，现在居然说走就走，那么干脆，连道别都没有一声。
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铁留金抬头，看见贾庄弘拖着一大丛针刺灌木从山脚那边绕过来，灌木被编织过了，做成了一副担架。
他来到铁留金身前，指指担架：“上面的刺我已经用刀削掉了，不会扎到你。”
六世子看看担架，再看看他。“你带着我走，很可能连你也走不出去。”
贾庄弘耸耸肩。“管他呢，最多死在一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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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不早，铁留金下令：“就地扎营吧。”
他们依然在丘陵石海的范围内。西石的地貌界线清晰，丘陵石海自西向东位于最北面，紧邻天帆山脉，占了西石大约三分之一面积。往南则是高原草地，也占了大约三分之一面积。再往南就是西石的粮仓，大片的青稞田，西石唯一出产农作物的区域。
今夜的风雪很大，石甲兵找了处背风的山脚，忙碌的准备过夜。说实话，他们很高兴从马匹上下来，石甲军不擅骑术，然而六世子急于赶路，要求他们必须骑马，在马背上颠的东倒西歪不说，屁股大腿磨的生疼，个别严重的已经破皮出血。可是没人敢违抗世子命令，只能咬牙忍受。高原矮种马虽然体型小，但是很能负重，马背上装了帐篷，干粮，炊具。一些石甲军取出用火烤成黑色的木桩，一根根用力的锤进土里，用来固定帐篷。这是很重要的工作，高原的凛冽寒风很有可能将帐篷连着木桩一起吹走，如果这样的事发生，那么接下来基本就是等死了。除了搭建帐篷的石甲军，剩余的那些四散开搜寻灌木枝。丘陵石海上只有一种植物能在如此严苛的环境生存，那就是针刺灌木，也是用来生火的唯一木材。
篝火终于升起来，帐篷也搭建完毕，石甲军围着火堆坐下，取出冻的比石头还硬的馒头，插在弯刀尖上放在火上烤。水自然不用愁，遍地是雪，他们随声带的石杯早已装的满满的，放在火堆旁，等着慢慢融化。一个石甲兵走到旁边撒尿，咒骂着回来，说命根都要冻掉了。另一个石甲兵质疑他根本就没有，引起大笑。撒尿的直接扑了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其余人在边上拍手叫好。
六世子一个人坐的远远的，啃着烤的焦黑的馒头，喝着雪水。他身上裹着肮脏不堪的羊皮袄，那是从悬槌堡的库房里翻出来的，又腥又臭，龟神铠被收在行囊里，放在他脚边。除非作战，他不会穿戴龟神铠，这件铠甲会吸食人的精力，长时间穿着会导致自己虚脱。他思考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愤然把手中的馒头丢在地上，半晌，才重新捡起，继续吞咽。
弃子！全是弃子！九世子是第一个弃子，从一开始就被舍弃。他很清楚九弟，绝不是什么看到美貌女人会乱了心智的人。父王安排了这一切，他命令九弟刻意挑起的这场战争。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王会提前安排他率一万大军暗中跟随九世子，然后再通知他攻破西拒要塞，再是星坠城。悬槌堡卫戍队长丁勇被舍弃，包括他女儿。剑卫谢光被舍弃。自己带去星坠城的两千重甲军和那些优秀的工匠全部被舍弃，除了自己。父王在自己进入星坠城后下令一旦虎骑军兵临星坠城后就立即独自脱身。父王没有舍弃自己，但那只是因为自己是唯一能穿上龟神铠的人。可是他不明白的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开采出来的羽铁矿按照命令全部丢入大海，设伏暗杀中庭央骑军总领罗永桓，所有这一切只说明一点，父王想要激怒北原和中庭，父王想要对他们开战，可是为什么？
火堆旁，原本两个人的殴打已经扩展为群殴。西石兵士的三大爱好，打架，女人，喝酒，现在没有女人和酒，只剩下打架。二十名石甲兵扭作一团，在地上翻滚，笑声，怒骂声，呼喊声，咆哮声夹杂。铁留金平静的看着，群殴不会造成严重伤害，石甲很好的保护住了他们身体所有重要的部位，那只是一种宣泄。面对连日来不喜欢的骑行，面对这场莫名的战争，面对这酷寒的黑夜和漫天的风雪，兵士们需要发泄。铁留金特别注意那个叫贾庄弘的兵士，他灵活的在人群中闪避，没有去碰任何人，也没有让任何人碰他。这几天，不同于其他在马背上东倒西歪的石甲兵，只有他显示出高超的骑术，仿佛生来就是在马背上过活的。三个石甲兵手脚纠缠在一起，倒向篝火堆，把燃烧的灌木枝撞的四下飞散，篝火熄灭了，只剩下散乱的燃烧的枝条。够了，不能再让他们胡闹了，铁留金从地上站起来，准备去阻止。栓在木桩上的矮种马突然发出了嘶鸣，不安的转圈，拼命拉扯束缚自己的缰绳。兴致高昂的石甲兵停止了搏斗，一齐望向马群，想弄清楚马儿为什么突然不安，他们立即找到了答案。
夜色中，无数幽绿的眼睛在逼近，伴随着影影倬倬匍匐的身影。
“狼群！”一名石甲兵惊呼。
“赶快燃起篝火！”铁留金大喊着冲到人群中，可是已经来不及，群狼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围成一个圈，拔刀。”石甲兵们迅速围拢，弯刀出鞘，砍向猛扑上来的高原狼。狼群是奔着矮种马来的，但是数量太多，依然有几十只围着石甲兵们撕咬。铁留金一边挥舞弯刀拼命劈砍，一边估计着数量，竟然有两百多头！
高原狼体型比其他狼种更为高大，只活动在丘陵石海范围，不会去到南面的高原草地，因为那里有大量人类居住。兽群总是避开人类密集的区域，在那里，它们是猎物，而不是猎手，所以丘陵石海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成为它们的主要栖息地。铁留金感到惊讶，一般狼群只有二三十头，况且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接近丘陵石海的边缘，怎么会出现如此庞大的狼群。显然，这不可能是一个狼群，而是数十个。他不知道北原的虎骑军正在穿越丘陵石海，雪虎的吼叫和气息把狼群吓坏了，拼命南逃，全部集中到丘陵石海的边缘来了。
狼群的攻击频繁，连续。石甲军仗着石甲护身，暂时还能苦苦支撑，但是逐渐有人被咬住没有保护的咽喉处，倒在地上。铁留金在混战中左腿被一头高原狼咬了一口，他一刀砍下了巨大的狼头，坐倒在地。他没有石甲护身，大腿上的伤口很深，鲜血喷涌。六世子一边疯狂的挥舞弯刀逼退靠近的狼，一边找寻装着龟神铠的行囊。突然，他看见一名石甲兵冲到马群中，砍断了所有缰绳，原本无法挣脱，只能拼命踢击群狼的矮种马大声嘶鸣，四散奔逃。狼群愣了一下，马上分散追击，连围攻石甲兵的群狼都有不少被逃窜的矮种马吸引追了过去。那名石甲兵迅速奔回，扶起铁留金，向着山脚另一边跑去，同时高声命令其他石甲兵：“你们殿后，掩护世子撤退。”
剩余的石甲兵中有人大吼：“世子快走，我们挡住狼群。”
“我的行囊。”铁留金低声说。
“已经拿好了，世子，我们快走，不然全得死在这。”贾庄弘搀扶着六世子在石甲兵护卫下脱出狼群，绕过山脚，偶尔有狼追过来，石甲兵们用身体挡下。黑夜中看不清地形，两人认准南面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机械的挪动身体。身后的嚎叫和呼喝声渐渐轻了，终至不闻。丘陵石海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呜呜的风声。
天光放亮时，贾庄弘坚持不住了，扶着铁留金坐倒，自己则四仰八叉躺在积雪覆盖的山坡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这一夜逃亡下来，两人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有没有走对方向，不过至少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贾庄弘喘息未定，冰冷的刀锋突然架到了脖颈上，铁留金手执弯刀横在他喉头，脸色灰败。
“你是什么人？”
贾庄弘举起双手：“世子，你这是干嘛？”
铁留金持刀的手微微颤抖，显然用力很勉强。“你骑术了得，身手灵活，肤色白皙，你不是西石人，你是中庭的探子？”
贾庄弘表情镇定。“世子，我是西石人，不过我在中庭长大，从小跟父亲在那里经商。”
“你怎么证明？一个商人的儿子为什么身手这么好，为什么会当一名普通的石甲兵？”铁留金气息颤抖，感觉眼前发黑。他手一松，弯刀跌落，刀刃在贾庄弘的石甲上碰擦出难听的嘶嘶声，他昏了过去。
贾庄弘长出一口气，刚才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他是影子剑卫庄弘，贾姓并非胡乱加上的，东突城确实有个姓贾的商人长期往来中庭和西石之间。他收买了商人，用商人儿子的身份潜入西石。他看着昏迷的六世子，以及旁边的行囊，里面装着龟神铠。庄弘犹豫了，他可以现在杀掉六世子，带着龟神铠返回中都，称得上奇功一件。想了半天，他决定不这么做，他的任务是协助征讨军赢得这场战争，而不是杀掉某个世子。龟神铠再厉害，也不能左右整个战局。
他检查铁留金的伤口，找到了世子昏迷的原因。高原狼的牙齿咬穿了铁留金的裘皮裤，留下了深深的牙印，现在牙印周围的血肉已经发黑，那是因为狼牙上轻微的毒性，再加上失血过多，如果自己不救他，那么六世子很快将变成死世子。当务之急是先升一堆火。庄弘环顾四周，确认周围安全，完全看不到狼的踪迹。这里比昨晚宿营的地方更靠南方，谢天谢地，一晚上没头苍蝇般的逃亡并没有偏离方向。周围有更多的针刺灌木，他用弯刀割了不少回来，取出怀中的火石，燃起火堆。他把弯刀的刀尖放在火上炙烤，然后将铁留金裘皮裤的破口撕开，略微用雪水清理了伤口，然后将滚烫的刀剑小心的按在伤口上。铁留金疼的大叫，从昏迷中苏醒，嘶哑嗓音喊：“你要干什么？”
“别动，如果不想死，我就必须替你清理狼毒。”庄弘把弯刀拿开，从行囊中取出布巾交给铁留金，“塞到嘴里咬住。”
铁留金看看篝火，弯刀，自己腿上的焦黑，心里明白了，他默默接过布巾塞到口中。庄弘继续炙烤刀尖，然后烧灼他的伤口，世子痛的满头大汗，紧紧咬着布巾，额头青筋暴起。好一会儿，伤口处理完了，铁留金几乎又要昏过去，只残留了最后一丝意识，模糊的看到庄弘用弯刀割破手腕，放了不少血到石杯中，递到自己嘴边。“喝下去，世子。”铁留金大口大口吞咽完，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醒来，庄弘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一只野兔，在火上烤着，他的手腕用布巾牢牢捆扎，铁留金知道，那是他放血留下的伤口。六世子一声不出的看着石甲兵忙活，直到庄弘递了一条烤熟的兔腿过来，才开口说：“我要水。”
庄弘把石杯交给他，里面的雪水已经温热，铁留金一口气喝完。
“再来一杯？”庄弘问世子，世子失血过多，需要多补充水分。
铁留金点头，趁着庄弘弄水的功夫，他艰难的坐起身，检视自己腿上的伤口。伤口已经被布巾密密包扎，依然疼痛难当，布巾上渗出的血颜色鲜红。他接过庄弘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狼吞虎咽的啃起了兔腿。庄弘笑吟吟的看着他，自己也抓了条兔腿吃着。现在是中午，丘陵石海上的气温虽然寒冷，但是比夜晚好太多了。两个大男人对着篝火，吃着兔肉，恢复着昨晚消耗的体力。
“你是不是中庭的探子？”铁留金语气中的敌意明显消退。
“如果我是，您现在已经死了。有什么功劳比杀死世子更大的？”庄弘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你怎么成为石甲兵的？你的队长是谁？”
“近两年西石不是一直在征兵么？我父亲说，让我当个两年兵，那才会成为真正的西石男儿。我的百夫长叫裴斌，我所在的百人队负责在雪线拖延虎骑军。队伍打散后我逃回了悬槌堡，好像就我一个活着回来的。”
“你家人现在在哪？”
“都在东突城，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庄弘眼中露出哀伤，仿佛他真有一个父亲在东突生死不明。
世子默然不语，贾庄弘的回答没有漏洞。
“如果你不是中庭的探子，那你就是西石的功臣，你救了我两次。”
“您现在能走么？”庄弘不接世子的话。
铁留金尝试着挪动腿，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摇摇头。
“我们不能留在这，您的伤口需要进一步救治。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丘陵石海到草原上去，那里能找到人，能找到伤药。”
“我走不了。”世子低声说，“你自己走吧，找到人再回来救我。”
庄弘盯着他，眼前的世子很年轻，二十出头年级，方正的脸庞相貌堂堂，肤色褐红。他听懂了世子在说什么。我只能死在这里，没有马，又不能走路，是无法活着离开丘陵石海的，你自己逃命去吧。如果自己一旦把他抛下，他连一天都活不下去。庄弘站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两人所在的山坡，消失在铁留金的视野中。
六世子闭上眼睛，在地上躺平，看着天空。今天没有雪，天空湛蓝，光线甚至有些刺眼。身下的积雪是如此冰冷，透过厚实的羊皮袄都能感觉到，很快自己将变得比这积雪还要冰冷。不知道父王收到自己的死讯会不会有一丝悲伤。父王心肠刚硬，有十一个世子，死掉那么两三个恐怕也不会流一滴泪吧。铁留金感到眼眶发热，泪水从眼角顺着脸颊淌落，居然没有结成冰。他抬起右手去擦拭，却触碰到了身边的行囊。龟神铠，自己竟然忘了让贾庄弘把龟神铠带走。这可是西石的四神兵，不能随自己一同埋在这里。他心中突然有些气恼，这个贾庄弘不惜放血救自己活命，现在居然说走就走，那么干脆，连道别都没有一声。
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铁留金抬头，看见贾庄弘拖着一大丛针刺灌木从山脚那边绕过来，灌木被编织过了，做成了一副担架。
他来到铁留金身前，指指担架：“上面的刺我已经用刀削掉了，不会扎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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