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彼岸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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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宫中的藏书阁再次被翻了个底朝天。书架上的各类医书典籍被扔得到处都是,地板上,书案上,也全是摊看的古书,一眼看上去,简直就和刚被洗劫过了一般。
只不过,这一次,坐在一堆医书中发呆的人不再是卓牧云,而变成了洛缤纷。
自将叶撷风和卓牧云两个人送到千寒山的敕龙潭底,洛缤纷就一头扎进了藏书阁,就连睡觉都没有离开过。
但是,眼见半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她仍然一无所获。
洛缤纷的心情变得格外沮丧,好几次都想要把手边的医书撕个粉碎。但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继续说服自己,牧云宫创立五百年,藏书阁中所藏奇书何止千万,其中必定藏着救出卓牧云和叶撷风的办法,自己不过是“暂时”没有找到而已。
就是怀着这一线希望,洛缤纷才没有彻底丧失斗志。
半个月来,她对外界几乎是不闻不问。从前来送饭宫女口中,她知道桑柔被送回来后已经渐渐清醒过来,身体也渐渐好转,也知道夏侯钺在某天接到了山下的一个紧急传讯,好像是和他的父母有关,因此连夜离开了牧云宫,不过,现在所有的消息都不能让洛缤纷离开藏书阁。
就在洛缤纷怀疑自己恐怕要老死在这藏书阁中时,桑柔来了。
她站在门口,就着黄昏时分的光线,看起很瘦弱得惊人。
洛缤纷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根本不想知道来人是谁,只是把头埋在书堆里,继续苦苦寻找。
“《天渊图志》。”一声幽幽的语声传来。
洛缤纷头也不抬,“什么?”
桑柔叹了口气,“你要找的书,是《天渊图志》。”
洛缤纷噌地转过了身,这才看到桑柔,“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桑柔点点头,“我已经听一亭说了。”
原一亭,卓牧云最亲信的侍卫长。卓牧云不在牧云宫期间,牧云宫中的琐事几乎都是由原一亭和桑柔处理的。他对桑柔一向很有好感。
洛缤纷才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急于知道救人的办法,“《天渊图志》不是地图吗?怎么会有……”
桑柔摇摇头,缓步走了进来,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一卷古旧册页轻轻展开。巨大的天渊图志迅速虚浮在了藏书阁中,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空间。
洛缤纷马上意识到,这就是上次她要和卓牧云去千寒山时,卓牧云给她看过的那本图志。
桑柔一面看着图志上各种山海符号由隐到显,一边缓缓说,“外人只知《天渊图志》记载着大荒之中各处地形方位,却不知它其实是一本记载详尽的奇书。其中隐藏着自上古时代存在发生过的人、事、物,最奇特之处就是可以通过灵力驱动,根据寻找者的意愿自动查询到想要找的东西。只要你的灵力足够强,它几乎可以找到你想找的一切。”
洛缤纷脸上现出喜色,“太好了!”随即又有些患得患失,“这东西这么久了,不会失灵吧?”
桑柔浅浅一笑,“这是以前牧云告诉我的,不会有错的。”提到卓牧云,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沉痛和悔意。
洛缤纷没有留意,望着展开的巨大地图跃跃欲试,“好,我就来试试。希望能找到让人灵魄复生的办法。桑柔姐姐,谢谢你!”
桑柔微微怔了一下,终于问,“你,不怪我?”
洛缤纷的背影顿了一下,再回过头来时,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都是炬木已那个坏人,我怎么会怪你?”
桑柔惭愧地低下了头。
洛缤纷这么说,自然是为了让她免于尴尬。否则,就算是炬木已有意算计她在先,如果她没有对洛缤纷产生嫉恨之心,炬木已也不会有机可趁。
“你的确是个好姑娘,先前,是我错了。牧云有你做伴,我真的很开心。”桑柔眼圈一红,声音也低了下去。
“桑柔姐姐,你不要这么说……”
“好了,我们快找找图志上记载的救之法吧。”桑柔不着痕迹地转移着话题,“我现在身无灵力,就只你的了。”
“嗯!”洛缤纷的注意力果然迅速回到了图志上。
她按照桑柔所说,将手掌轻触地图,闭上双眼,心中默念“灵魄复生”,不多时,便觉得掌心传来微微的炽热与震动。
同时,耳畔传来桑柔惊喜的轻呼,“有了!”
洛缤纷睁开双眼,巨大的图志看起来已经和之前非常不同了。图志上的风景如风云般急速变幻移转,不断有新的地理图标出现和隐去。最后,地图的中心停在 一片浩瀚无边的沙漠上。
沙漠的中央,一朵暗紫色的小花兀自摇曵生姿,无风自动。在小花的旁边,还有文字注着:寻得彼岸,灵魄复生。
“彼岸花!”桑柔脱口而出,身子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桑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彼岸花是怎么回事?”洛缤纷本能地知道事情不太容易,声音里也多了一分焦灼。
桑柔定了定神,“彼岸花是大荒故老相传的神物,据说它有常人意想不到的妙用,只是一向少有人见,也没人知道这妙作到底如何,没想到原来可以使灵魄复生。”
“那不是很好吗?”洛缤纷不解地道,“怎么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很害怕似的?”
桑柔苦笑,“你想,那彼岸花若是很好到手,不拘是什么作用,也早被前人试出来了,怎么会到现在还这么神秘?”
洛缤纷摸摸自己的小鼻子,“它长在沙漠里……难道是那沙漠有什么古怪?”
“那沙漠名为塔吉沙漠,在上古神话中,就是‘有死无生之地’的意思,据说沙漠中流沙遍地,风暴来去无踪,能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出来的。彼岸花长在塔吉沙漠的腹地,自然更不易得。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那原因之二呢?”洛缤纷也不傻,所谓听话听音,桑柔如此郑重其事,就知道后面的更不容易。
“原因之二就是,据说,这彼岸花是李云豪的所有之物。”说到“李云豪”这三个字,桑柔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洛缤纷马上就发现了,“这李云豪是什么人物,很厉害吗,是不是脾气很古怪?怎么我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你自然是不会听人提起过。”桑柔又苦笑了一下,“寻常人谁会愿意提起他啊?若非你此次必定会绕不开和他打交道,我也……算了,我就长话短说吧。
“李云豪是人*合所生,生出来就是半人半兽之身。这种半人半兽在大荒之中一向被各族类瞧不起的,就连妖族都耻于与其为伍。他们也往往自惭形秽,多半避居于深山大泽等人迹罕见之所。
“这个李云豪却是个例外。他在十八岁的时候,竟持一柄奇形异斧,找上了当时声名极盛、修为高深的十多位人族高手挑战。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自取其辱,没想到他一人一斧竟连败十三位人界高手。
“若只是打赢了也就罢了,偏偏他少年时受了不少委屈,此番挑战又被无数人恶意嘲笑,加上他性子偏激,凡是伤在他手下的人个个非死即重伤。他赢是赢了,名头也有了,却成了大荒公敌。
“之后,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或明或暗地对付他,或是下毒,或是行刺,他反击的手段也越发凌厉残忍,虽然震慑了不少人,但毕竟寡不敌众,最后不得不躲了起来。
“还是近年,才偶有消息称,李云豪藏身于塔吉沙漠种植彼岸花。虽然知道了他的所在,但那沙漠常人难进,加上他的凶名,这才形成了如今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桑柔一口气说到这里,不由稍稍顿了顿,见洛缤纷眼睛都不眨地听得认真,又接下去说,“这些年来,大荒之中鲜少听到李云豪的名字,虽是以一个半兽人却能在人族高手的围攻下全身而退为耻,多半也是因为李云豪手段狠辣,当年杀人无数,就算侥幸在他手下逃得性命,也是生不如死。如今,你不但要去主动寻他,还要从他手中抢了他的心爱之物,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洛缤纷没想到李云豪是如此难缠的人物。
原以为就算他脾气古怪点,自己只要软语相求,必要时就先抢了彼岸花救人,最多回头再找他赔罪,没想到这人岂只是脾气不好,听桑柔的说法,只怕自己连彼岸花的面都见不到,就要能会死在这个喜怒无常的李云豪手里。
但再想到仍然冻在敕龙潭底的卓牧云,正在火谷凤底苦苦等待叶撷风的阿崖婆婆……自己还有的选吗?
就算是偷是抢,我也要把彼岸花拿回来!
洛缤纷深深吸了一口气,“桑柔姐姐,我这就去了,若是三个月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你就不用等我了。”
她说完,也不等桑柔回答,转身就出了藏书阁的门。
在她身后,眼泛泪光的桑柔喃喃自语,“希望你一切顺利啊,缤纷。”
洛缤纷想着地图上的方位,塔吉沙漠在大荒极北之地,于是驱使火凤一路向北飞去。
路上,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只在渴极累极的时候,才会停下来稍事休息。饶是如此,也足足行了半个月,才来到极北之地。
从云层上望下去,原有的草原植被早就不见踪迹,就连连绵起伏的群山也看不到了,举目所见,都不茫茫戈壁,浩瀚沙海。有时会有一阵飓风毫无征兆地从地平线外卷地而来,扬起数十丈高的沙尘,将地面上的一切都覆盖掉。但转瞬之间,又会扬长而去。
气温也变得极低,云层之上时常可见片片冰凌,若非身下的火凤一直保持着温度,只怕没等落地,洛缤纷就已被冻僵了。
在这里,天地之威早已胜过人力无数倍。
洛缤纷原以为只要找到塔吉沙漠,就离彼岸花很近了。她甚至时时保持着警醒,就怕会出其不意地遇上李云豪。
没想到,塔吉沙漠的面积大得超出了她的想像,不要说李云豪了,她在这片沙漠的上方盘旋了快一天了,连一个活物都没有看到过。
这样下去,不要说找彼岸花了,她自己先就得饿死在这里。
突然,前方一片异样的风景吸引了洛缤纷的注意。
瀑布!
那分明是一片流动的灰褐色瀑布!
沙漠里怎么会有瀑布的?所谓反常即为妖,既然那里这么反常,说不定可以找到李云豪的行迹!
洛缤纷想着,指挥火凤对着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火凤在瀑布脚下不远的一块巨大平滑的青石上停了下来。洛缤纷这才发现,这条瀑布之所以是黄褐色的,完全是因为里面掺杂了数不尽的泥沙。顺着这种瀑布的流向逆流而上,便可见一条宽无边际的流沙河。
河中的流沙当然是因为水泉经过沙地,卷起了大量的沙石。可是在水泉的源头,则必定还是清泉,若是能找到泉水源头,至少不用担心会被渴死了。
“我倒要看看,你的源头到底在哪里。”洛缤纷收了火凤,顺着流沙河便向前走去。
这一走,又几乎走到天黑,终于,流沙河的水势变得越来越平缓,水中的泥沙越来越少,河床的宽度也越来越细。
洛缤纷知道,这是马上就要找到泉水源头的迹象,不由得精神一振,舔舔干裂的双唇,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一弯新月悄悄升上了夜空,月色下的沙漠仿佛褪去了白日的恐怖变幻,宁静得宛如一幅大气的水墨画。
就在流沙完全变清的源起处,一座小小的竹桥横跨两岸而立。桥上,还隐约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一头白发没有束起,散散地垂到腰际,显然是个老妇人。
竟然在这种地方还能见到人烟,洛缤纷不由得一喜,快步走到了桥下,对着那人影招呼道,“老奶奶,请问……”
“老奶奶?”那“老妇人”腾地一下转过身来,目光喷火,几乎要把洛缤纷给吃了,“我有这么老吗?!你叫谁老奶奶,谁又是你奶奶?”
她一回过头,洛缤纷就吓了一跳,先前看背影,只看到她一头白发,想当然地以为她是个老妇人,此刻这女子正面对着她,她才看清,月色下,这女子一头白发是不假,脸上也颇有风尘之色,但容颜其实并不算老,顶多也不过是三十上下。
洛缤纷大为尴尬,期期艾艾地说,“对,对不起,我没有看清,姐姐……”
洛缤纷“姐姐”两字一出口,那女子怒容稍减,但还是怒气冲冲,一手伸出,指着洛缤纷道,“你这小姑娘嘴倒甜,只不过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定是在想,我头发都白了,可不就是个老太婆了,偏还要冒充少女,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是不是,是不是?”
洛缤纷被骂得有些傻了,可她的反应却也是快得吓人,虽然还不知道这女子为什么如此喜怒无常,却弄懂了一件事:她讨厌人家说她老!
“这位姐姐,天地良心,我真没有这样想!”洛缤纷指天发誓,“不过是天色晚了,我初来乍到,眼神又不好,一直看错了也是有的,姐姐一看就是宽宏大量的人,怎么会和我计较呢,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讨好地冲着那白发女子笑,笑得对方的火气生生地熄了下去。
白发女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理洛缤纷,自顾自地又转过了身,站在桥上看着河中的倒影。
洛缤纷对着她的背影偷偷做了个鬼脸,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摸对了她的脉门。她也不顾人家的冷脸,笑嘻嘻上了桥,站在了白发女子的身边,“姐姐,你贵姓啊?”
其实平日洛缤纷哪里是这种肯吃亏服软的性子,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这白衣女子必定与彼岸花或是李云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了卓牧云,就算要洛缤纷的命她都情愿,说几句软话算得了什么?
白发女子根本不理洛缤纷,只顾着看河中水流缓缓而过,眼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之色。
洛缤纷摸摸鼻子,又往她身边凑了凑,“姐姐,你在看什么?”
白发女子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洛缤纷以为这句问话也不会有反应,绞尽脑汁打算再想句话搭讪的时候,白发女子却冷冷地哼了一声,“光阴。”
看光阴?
洛缤纷伸长了脖子也往河中看了看,除了水波如斯,却是什么异样都没有看出来。
白发女子却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流水无情,光阴也无情。都道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又有谁知道岸边人的心事?”
洛缤纷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可是喜欢一个人吗?”
白发女子憔悴的脸颊忽然泛起了一阵微微的潮红,但随即她就转过头,对洛缤纷厉声说,“小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洛缤纷吐了吐舌头,“好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她果真没有再问。
白发女子却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你小小年纪,怎么一个人来这么偏远的地方,这里很危险,你家大人没告诉过你吗?”
洛缤纷神色一黯,“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了。”
白发女子微微一怔,看着洛缤纷的眼色不觉多了几分怜惜,但还是冷冷地问,“你是要来寻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吗?”
洛缤纷犹豫了一下,“姐姐,我知道这里有一种花叫彼岸花……”
“你要来找彼岸花?”洛缤纷话未说完,白发女子已经惊叫出声,连声音里也带了点怒意,“你要找彼岸花增强自己的灵力?”
“不,不是的。”洛缤纷急忙解释道,“我不是为了自己,我也不知道彼岸花是可以增强灵力的。是我的两个朋友,他们需要彼岸花来复生灵魄。”
白发女子仔细打量了洛缤纷两眼,突然笑了,笑起来居然还颇有几分妩媚之意,“你还是少在我面前弄鬼,两个朋友?只怕不是朋友,是情人吧?否则的话,哪个小姑娘会为了自己的朋友跑到大沙漠来?”
洛缤纷张了张嘴,想想把自己和卓牧云、叶撷风的关系说清楚实在是不容易,也就索性作罢。
随她怎么想去吧,反正只要她把彼岸花的下落告诉自己,她怎么想自己都无所谓。
想到这儿,洛缤纷索性也就来了个默认,只是故作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问,“那姐姐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彼岸花吗?”
白发女子没想到洛缤纷给她来了个默认,愣了一下,又忍不住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起,“你这小姑娘还真有些意思!哈哈哈!我梦婆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
洛缤纷暗暗点头,原来,白发女子叫梦婆。
“梦姐姐……”洛缤纷聪明地没有把这个“婆”字也叫进去,要知道,梦婆最恨人家说她老,可是婆字却明明白白地把她的年纪也叫了进去,那可怎么得了?
梦婆听得洛缤纷唤她“梦姐姐”,更是开心,“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洛缤纷笑眼弯弯,“我叫洛缤纷,就是落英缤纷的意思。”
这句话却又触动了梦婆的心思,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现今为了你的小情郎不远万里来到这苦寒之地求花,他灵魄复生之后,却不知还记不记得你这番情义呢?”
洛缤纷想说,卓大哥可不是什么“小情郎”,他也不会忘了我的。但转念一想,我和卓大哥的事情何必定要和旁人交待?
“就算他不记得,我也不生气。”洛缤纷笑眯眯地说。
梦婆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不觉又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低低叹息了一声,“又是一个痴情女子。”
“梦姐姐,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了,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那朵彼岸花啊?”洛缤纷当然不会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就如梦婆所说,她不远万里来到这极北苦寒之地,可不是为了来跟一个老太婆聊天的。
梦婆笑了笑,“别急,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等我问完了你,你再问我也不迟。”
洛缤纷还真是有点急了,“梦姐姐,你还要问什么,快问快问!”
梦婆不知何时,自身边的一只矮凳上取了一壶茶来,慢悠悠地斟了一盏,“那彼岸花被李云豪种在他的庭院之中,你想取花,只怕不那么容易。”
“就算不容易,我也要去。”洛缤纷毫不迟疑。
“这个我也料到了。”梦婆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淡淡地说,“你既这么大老远的来了,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何况,女子为了情郎,本就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所以,我只想问你,若是你遇到了那李云豪,他又不许你拿花,你打算怎么做?”
梦婆说话之时,一直微熏着眼睑,没有看着洛缤纷,反而是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水。从洛缤纷这个角度,只能听到她清淡的语声,却看不到她在说出此话时,眼里那一闪而逝的如刀刃一般的寒光。
洛缤纷想了想,终于决定如实以告,“若是能不惊动他,偷偷把花拿走,当然最好;若是当真遇上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但就算打不过,也要打!”
梦婆忍不住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还真是诚实的小姑娘,你这样的小姑娘,若是就这么死了,连我都要难免伤心的。”
洛缤纷一阵惊喜,“梦姐姐,你会帮我?”
梦婆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来,喝了这杯茶,我就告诉你,要怎么样才能拿到彼岸花。”
洛缤纷大喜过望,接过梦婆手中的茶,看也不看就一饮而尽,“这下行了吗?”
梦婆微笑着点头,“行了。”
“那彼岸花……”洛缤纷还没说完,就已一头栽倒在地上。
梦婆一脸淡然地站在那里,似乎早就料到了洛缤纷的反应,幽幽地说,“要论打架,你是打不过李云豪的,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去送死?再说,自古以来就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痴心女子负心汉,与其让你将来为他伤心,不如就留在这里陪我。这也算是帮你了吧?”
梦婆向河中招招手,河里竟钻出一只巨大的河龟。看似瘦弱的梦婆弯下腰,毫不费力地把洛缤纷抱了直来,从桥上一跃而下,站到了河龟背上。
“走吧。”梦婆轻喝。
那河龟竟仿佛听得懂人言,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二人缓缓向河心沉去。
洛缤纷醒来时,只觉得阳光明亮耀眼,她用手遮住了被刺得有些发疼的双目,极力想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屋中的各项陈设无不古雅精致,房间一角摆着一架古琴,对面墙上是一面书架。窗前摆着一张书案,案上一张作了半的画,画的分明是几枝荷花,用一格青铜兽的镇纸压着,旁边一只大瓷缸内插着大小不一的各色画笔,笔洗中的清水已半污。
怎么看都是一个书香门弟大家闺秀的书房。
那,自己是谁?
洛缤纷觉得一阵头痛猛地袭来,让她不由得“哎哟”一声,用力捧住了自己的头。
房门被人轻柔地推开了,一个绿衣女子端着一盆水,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一见到洛缤纷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绿衣女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小姐,你醒了!”
洛缤纷困惑地看着她,“你是谁?”
那绿衣女子吓了一跳,“小姐,你不会连婢子柳青都忘了吧?!”
“柳青?”洛缤纷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对这个名字全无任何印象。
绿衣女子柳青将手中的铜盆随手放到屋角的木架上,急步上前,一手轻抚洛缤纷的额头,目中深有忧色,“小姐,你前日去游玩时不小心落水了,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说,你有可能会想不起从前的一些事情,婢子没有想到,你连婢子这自幼陪您的人都忘了。”
柳青说着,眼中泪已泫然欲滴。
洛缤纷有些不好意思,“你别哭,我,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一时没想起来什么?”门外传来含笑温和的语声,梦婆走了进来。
梦婆的装扮已和洛缤纷初见面时大不相同。一身古板的黑衣已换成了养眼的鹅黄色。虽然仍是一头白发,但打理得整整齐齐,红颜白发反而更让她增添了一种特别的韵味。
“梦姑娘。”柳青恭敬地给她行礼,“您又来看我家小姐了。”
叫一个外貌看起来在三十左右的人为“姑娘”,多少有些别扭,但梦婆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她还没有嫁人,就算年纪大些,又哪里不是姑娘了?
见柳青给她行礼,梦婆挥了挥手示意她起来,“不必多礼。刚才我在门外,听到你说,忘忧妹妹有什么事想不起来了?”
柳青又抹了抹眼睛,“您是知道的,小姐自那天落水昏迷后,大夫就来过了,说是醒来后就会有些事记不得,没想到她连我这个贴身服侍之人的名字都忘了。”
梦婆笑了笑,“你这丫头也太痴了,忘忧妹妹忘了你的名字有什么稀奇,只要不忘了她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柳青也陪着笑了笑。
两个人都看向洛缤纷,似乎在等着看她的反应。没想到,洛缤纷直愣愣地看着她俩,那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
这下子,连梦婆也好像吓了一大跳,失声道,“忘忧妹妹,你不会真的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吧?”
洛缤纷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她发现她真的想不起来了!不要说是她的名字,就连她的身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面前的这两个对她如此亲切的人是谁,她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而且,越是拼命去想,越是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偶有些彩色光影掠过,她想要去抓住,就会觉得一阵头痛欲裂。
梦婆和柳青看着洛缤纷的样子,不由得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看来这个洛缤纷是真的把什么都忘了。
她还真是多虑了。原以为敢来这塔吉沙漠的人,就算年纪小,也必定有几把刷子,所以防着她事出奇招,她梦婆可别阴沟里翻了大船。没想到洛缤纷还真就像她表现出那样没心眼又好骗。
想想也是,喝了她梦婆的忘忧茶的人,有几个还能记得起前尘旧事?
绿衣婢子柳青却在心底暗叹,她的这位主子为了那个人,也真是把什么事都做绝了。但那人待她如何呢?不说翻脸无情,也是绝无半点温柔情意。只怕主子的这番心,到最后终究是要付之东流了。
梦婆和柳青各自心中盘算,脸上却都是一副为洛缤纷心痛不已的模样。一个安慰说,只要洛缤纷好好休养,必定能早日复元,一个则跟有鬼在后头追她一样,把洛缤纷的身世从出生一直说到了现在——当然,是她们想让洛缤纷相信的身世。
“你的闺名是忘忧……”
——梦婆想到自己调制的那杯茶,随口就给洛缤纷起了这个名字。
于是,在洛缤纷的脑海中,一个全新的身世就这样形成了:她叫忘忧,自小父母双亡,只和柳青这个忠心耿耿的婢女相依为命,还有一个忘年之交的隔壁梦姐姐。两人生活无忧,每日里常在一处游乐。她这番落水,就是因为日前在流沙河边玩耍时,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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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将叶撷风和卓牧云两个人送到千寒山的敕龙潭底,洛缤纷就一头扎进了藏书阁,就连睡觉都没有离开过。
但是,眼见半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她仍然一无所获。
洛缤纷的心情变得格外沮丧,好几次都想要把手边的医书撕个粉碎。但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继续说服自己,牧云宫创立五百年,藏书阁中所藏奇书何止千万,其中必定藏着救出卓牧云和叶撷风的办法,自己不过是“暂时”没有找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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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来,她对外界几乎是不闻不问。从前来送饭宫女口中,她知道桑柔被送回来后已经渐渐清醒过来,身体也渐渐好转,也知道夏侯钺在某天接到了山下的一个紧急传讯,好像是和他的父母有关,因此连夜离开了牧云宫,不过,现在所有的消息都不能让洛缤纷离开藏书阁。
就在洛缤纷怀疑自己恐怕要老死在这藏书阁中时,桑柔来了。
她站在门口,就着黄昏时分的光线,看起很瘦弱得惊人。
洛缤纷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根本不想知道来人是谁,只是把头埋在书堆里,继续苦苦寻找。
“《天渊图志》。”一声幽幽的语声传来。
洛缤纷头也不抬,“什么?”
桑柔叹了口气,“你要找的书,是《天渊图志》。”
洛缤纷噌地转过了身,这才看到桑柔,“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桑柔点点头,“我已经听一亭说了。”
原一亭,卓牧云最亲信的侍卫长。卓牧云不在牧云宫期间,牧云宫中的琐事几乎都是由原一亭和桑柔处理的。他对桑柔一向很有好感。
洛缤纷才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急于知道救人的办法,“《天渊图志》不是地图吗?怎么会有……”
桑柔摇摇头,缓步走了进来,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一卷古旧册页轻轻展开。巨大的天渊图志迅速虚浮在了藏书阁中,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空间。
洛缤纷马上意识到,这就是上次她要和卓牧云去千寒山时,卓牧云给她看过的那本图志。
桑柔一面看着图志上各种山海符号由隐到显,一边缓缓说,“外人只知《天渊图志》记载着大荒之中各处地形方位,却不知它其实是一本记载详尽的奇书。其中隐藏着自上古时代存在发生过的人、事、物,最奇特之处就是可以通过灵力驱动,根据寻找者的意愿自动查询到想要找的东西。只要你的灵力足够强,它几乎可以找到你想找的一切。”
洛缤纷脸上现出喜色,“太好了!”随即又有些患得患失,“这东西这么久了,不会失灵吧?”
桑柔浅浅一笑,“这是以前牧云告诉我的,不会有错的。”提到卓牧云,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沉痛和悔意。
洛缤纷没有留意,望着展开的巨大地图跃跃欲试,“好,我就来试试。希望能找到让人灵魄复生的办法。桑柔姐姐,谢谢你!”
桑柔微微怔了一下,终于问,“你,不怪我?”
洛缤纷的背影顿了一下,再回过头来时,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都是炬木已那个坏人,我怎么会怪你?”
桑柔惭愧地低下了头。
洛缤纷这么说,自然是为了让她免于尴尬。否则,就算是炬木已有意算计她在先,如果她没有对洛缤纷产生嫉恨之心,炬木已也不会有机可趁。
“你的确是个好姑娘,先前,是我错了。牧云有你做伴,我真的很开心。”桑柔眼圈一红,声音也低了下去。
“桑柔姐姐,你不要这么说……”
“好了,我们快找找图志上记载的救之法吧。”桑柔不着痕迹地转移着话题,“我现在身无灵力,就只你的了。”
“嗯!”洛缤纷的注意力果然迅速回到了图志上。
她按照桑柔所说,将手掌轻触地图,闭上双眼,心中默念“灵魄复生”,不多时,便觉得掌心传来微微的炽热与震动。
同时,耳畔传来桑柔惊喜的轻呼,“有了!”
洛缤纷睁开双眼,巨大的图志看起来已经和之前非常不同了。图志上的风景如风云般急速变幻移转,不断有新的地理图标出现和隐去。最后,地图的中心停在 一片浩瀚无边的沙漠上。
沙漠的中央,一朵暗紫色的小花兀自摇曵生姿,无风自动。在小花的旁边,还有文字注着:寻得彼岸,灵魄复生。
“彼岸花!”桑柔脱口而出,身子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桑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彼岸花是怎么回事?”洛缤纷本能地知道事情不太容易,声音里也多了一分焦灼。
桑柔定了定神,“彼岸花是大荒故老相传的神物,据说它有常人意想不到的妙用,只是一向少有人见,也没人知道这妙作到底如何,没想到原来可以使灵魄复生。”
“那不是很好吗?”洛缤纷不解地道,“怎么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很害怕似的?”
桑柔苦笑,“你想,那彼岸花若是很好到手,不拘是什么作用,也早被前人试出来了,怎么会到现在还这么神秘?”
洛缤纷摸摸自己的小鼻子,“它长在沙漠里……难道是那沙漠有什么古怪?”
“那沙漠名为塔吉沙漠,在上古神话中,就是‘有死无生之地’的意思,据说沙漠中流沙遍地,风暴来去无踪,能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出来的。彼岸花长在塔吉沙漠的腹地,自然更不易得。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那原因之二呢?”洛缤纷也不傻,所谓听话听音,桑柔如此郑重其事,就知道后面的更不容易。
“原因之二就是,据说,这彼岸花是李云豪的所有之物。”说到“李云豪”这三个字,桑柔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洛缤纷马上就发现了,“这李云豪是什么人物,很厉害吗,是不是脾气很古怪?怎么我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你自然是不会听人提起过。”桑柔又苦笑了一下,“寻常人谁会愿意提起他啊?若非你此次必定会绕不开和他打交道,我也……算了,我就长话短说吧。
“李云豪是人*合所生,生出来就是半人半兽之身。这种半人半兽在大荒之中一向被各族类瞧不起的,就连妖族都耻于与其为伍。他们也往往自惭形秽,多半避居于深山大泽等人迹罕见之所。
“这个李云豪却是个例外。他在十八岁的时候,竟持一柄奇形异斧,找上了当时声名极盛、修为高深的十多位人族高手挑战。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自取其辱,没想到他一人一斧竟连败十三位人界高手。
“若只是打赢了也就罢了,偏偏他少年时受了不少委屈,此番挑战又被无数人恶意嘲笑,加上他性子偏激,凡是伤在他手下的人个个非死即重伤。他赢是赢了,名头也有了,却成了大荒公敌。
“之后,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或明或暗地对付他,或是下毒,或是行刺,他反击的手段也越发凌厉残忍,虽然震慑了不少人,但毕竟寡不敌众,最后不得不躲了起来。
“还是近年,才偶有消息称,李云豪藏身于塔吉沙漠种植彼岸花。虽然知道了他的所在,但那沙漠常人难进,加上他的凶名,这才形成了如今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桑柔一口气说到这里,不由稍稍顿了顿,见洛缤纷眼睛都不眨地听得认真,又接下去说,“这些年来,大荒之中鲜少听到李云豪的名字,虽是以一个半兽人却能在人族高手的围攻下全身而退为耻,多半也是因为李云豪手段狠辣,当年杀人无数,就算侥幸在他手下逃得性命,也是生不如死。如今,你不但要去主动寻他,还要从他手中抢了他的心爱之物,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洛缤纷没想到李云豪是如此难缠的人物。
原以为就算他脾气古怪点,自己只要软语相求,必要时就先抢了彼岸花救人,最多回头再找他赔罪,没想到这人岂只是脾气不好,听桑柔的说法,只怕自己连彼岸花的面都见不到,就要能会死在这个喜怒无常的李云豪手里。
但再想到仍然冻在敕龙潭底的卓牧云,正在火谷凤底苦苦等待叶撷风的阿崖婆婆……自己还有的选吗?
就算是偷是抢,我也要把彼岸花拿回来!
洛缤纷深深吸了一口气,“桑柔姐姐,我这就去了,若是三个月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你就不用等我了。”
她说完,也不等桑柔回答,转身就出了藏书阁的门。
在她身后,眼泛泪光的桑柔喃喃自语,“希望你一切顺利啊,缤纷。”
洛缤纷想着地图上的方位,塔吉沙漠在大荒极北之地,于是驱使火凤一路向北飞去。
路上,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只在渴极累极的时候,才会停下来稍事休息。饶是如此,也足足行了半个月,才来到极北之地。
从云层上望下去,原有的草原植被早就不见踪迹,就连连绵起伏的群山也看不到了,举目所见,都不茫茫戈壁,浩瀚沙海。有时会有一阵飓风毫无征兆地从地平线外卷地而来,扬起数十丈高的沙尘,将地面上的一切都覆盖掉。但转瞬之间,又会扬长而去。
气温也变得极低,云层之上时常可见片片冰凌,若非身下的火凤一直保持着温度,只怕没等落地,洛缤纷就已被冻僵了。
在这里,天地之威早已胜过人力无数倍。
洛缤纷原以为只要找到塔吉沙漠,就离彼岸花很近了。她甚至时时保持着警醒,就怕会出其不意地遇上李云豪。
没想到,塔吉沙漠的面积大得超出了她的想像,不要说李云豪了,她在这片沙漠的上方盘旋了快一天了,连一个活物都没有看到过。
这样下去,不要说找彼岸花了,她自己先就得饿死在这里。
突然,前方一片异样的风景吸引了洛缤纷的注意。
瀑布!
那分明是一片流动的灰褐色瀑布!
沙漠里怎么会有瀑布的?所谓反常即为妖,既然那里这么反常,说不定可以找到李云豪的行迹!
洛缤纷想着,指挥火凤对着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火凤在瀑布脚下不远的一块巨大平滑的青石上停了下来。洛缤纷这才发现,这条瀑布之所以是黄褐色的,完全是因为里面掺杂了数不尽的泥沙。顺着这种瀑布的流向逆流而上,便可见一条宽无边际的流沙河。
河中的流沙当然是因为水泉经过沙地,卷起了大量的沙石。可是在水泉的源头,则必定还是清泉,若是能找到泉水源头,至少不用担心会被渴死了。
“我倒要看看,你的源头到底在哪里。”洛缤纷收了火凤,顺着流沙河便向前走去。
这一走,又几乎走到天黑,终于,流沙河的水势变得越来越平缓,水中的泥沙越来越少,河床的宽度也越来越细。
洛缤纷知道,这是马上就要找到泉水源头的迹象,不由得精神一振,舔舔干裂的双唇,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一弯新月悄悄升上了夜空,月色下的沙漠仿佛褪去了白日的恐怖变幻,宁静得宛如一幅大气的水墨画。
就在流沙完全变清的源起处,一座小小的竹桥横跨两岸而立。桥上,还隐约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一头白发没有束起,散散地垂到腰际,显然是个老妇人。
竟然在这种地方还能见到人烟,洛缤纷不由得一喜,快步走到了桥下,对着那人影招呼道,“老奶奶,请问……”
“老奶奶?”那“老妇人”腾地一下转过身来,目光喷火,几乎要把洛缤纷给吃了,“我有这么老吗?!你叫谁老奶奶,谁又是你奶奶?”
她一回过头,洛缤纷就吓了一跳,先前看背影,只看到她一头白发,想当然地以为她是个老妇人,此刻这女子正面对着她,她才看清,月色下,这女子一头白发是不假,脸上也颇有风尘之色,但容颜其实并不算老,顶多也不过是三十上下。
洛缤纷大为尴尬,期期艾艾地说,“对,对不起,我没有看清,姐姐……”
洛缤纷“姐姐”两字一出口,那女子怒容稍减,但还是怒气冲冲,一手伸出,指着洛缤纷道,“你这小姑娘嘴倒甜,只不过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定是在想,我头发都白了,可不就是个老太婆了,偏还要冒充少女,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是不是,是不是?”
洛缤纷被骂得有些傻了,可她的反应却也是快得吓人,虽然还不知道这女子为什么如此喜怒无常,却弄懂了一件事:她讨厌人家说她老!
“这位姐姐,天地良心,我真没有这样想!”洛缤纷指天发誓,“不过是天色晚了,我初来乍到,眼神又不好,一直看错了也是有的,姐姐一看就是宽宏大量的人,怎么会和我计较呢,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讨好地冲着那白发女子笑,笑得对方的火气生生地熄了下去。
白发女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理洛缤纷,自顾自地又转过了身,站在桥上看着河中的倒影。
洛缤纷对着她的背影偷偷做了个鬼脸,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摸对了她的脉门。她也不顾人家的冷脸,笑嘻嘻上了桥,站在了白发女子的身边,“姐姐,你贵姓啊?”
其实平日洛缤纷哪里是这种肯吃亏服软的性子,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这白衣女子必定与彼岸花或是李云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了卓牧云,就算要洛缤纷的命她都情愿,说几句软话算得了什么?
白发女子根本不理洛缤纷,只顾着看河中水流缓缓而过,眼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之色。
洛缤纷摸摸鼻子,又往她身边凑了凑,“姐姐,你在看什么?”
白发女子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洛缤纷以为这句问话也不会有反应,绞尽脑汁打算再想句话搭讪的时候,白发女子却冷冷地哼了一声,“光阴。”
看光阴?
洛缤纷伸长了脖子也往河中看了看,除了水波如斯,却是什么异样都没有看出来。
白发女子却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流水无情,光阴也无情。都道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又有谁知道岸边人的心事?”
洛缤纷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可是喜欢一个人吗?”
白发女子憔悴的脸颊忽然泛起了一阵微微的潮红,但随即她就转过头,对洛缤纷厉声说,“小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洛缤纷吐了吐舌头,“好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她果真没有再问。
白发女子却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你小小年纪,怎么一个人来这么偏远的地方,这里很危险,你家大人没告诉过你吗?”
洛缤纷神色一黯,“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了。”
白发女子微微一怔,看着洛缤纷的眼色不觉多了几分怜惜,但还是冷冷地问,“你是要来寻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吗?”
洛缤纷犹豫了一下,“姐姐,我知道这里有一种花叫彼岸花……”
“你要来找彼岸花?”洛缤纷话未说完,白发女子已经惊叫出声,连声音里也带了点怒意,“你要找彼岸花增强自己的灵力?”
“不,不是的。”洛缤纷急忙解释道,“我不是为了自己,我也不知道彼岸花是可以增强灵力的。是我的两个朋友,他们需要彼岸花来复生灵魄。”
白发女子仔细打量了洛缤纷两眼,突然笑了,笑起来居然还颇有几分妩媚之意,“你还是少在我面前弄鬼,两个朋友?只怕不是朋友,是情人吧?否则的话,哪个小姑娘会为了自己的朋友跑到大沙漠来?”
洛缤纷张了张嘴,想想把自己和卓牧云、叶撷风的关系说清楚实在是不容易,也就索性作罢。
随她怎么想去吧,反正只要她把彼岸花的下落告诉自己,她怎么想自己都无所谓。
想到这儿,洛缤纷索性也就来了个默认,只是故作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问,“那姐姐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彼岸花吗?”
白发女子没想到洛缤纷给她来了个默认,愣了一下,又忍不住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起,“你这小姑娘还真有些意思!哈哈哈!我梦婆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
洛缤纷暗暗点头,原来,白发女子叫梦婆。
“梦姐姐……”洛缤纷聪明地没有把这个“婆”字也叫进去,要知道,梦婆最恨人家说她老,可是婆字却明明白白地把她的年纪也叫了进去,那可怎么得了?
梦婆听得洛缤纷唤她“梦姐姐”,更是开心,“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洛缤纷笑眼弯弯,“我叫洛缤纷,就是落英缤纷的意思。”
这句话却又触动了梦婆的心思,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现今为了你的小情郎不远万里来到这苦寒之地求花,他灵魄复生之后,却不知还记不记得你这番情义呢?”
洛缤纷想说,卓大哥可不是什么“小情郎”,他也不会忘了我的。但转念一想,我和卓大哥的事情何必定要和旁人交待?
“就算他不记得,我也不生气。”洛缤纷笑眯眯地说。
梦婆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不觉又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低低叹息了一声,“又是一个痴情女子。”
“梦姐姐,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了,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那朵彼岸花啊?”洛缤纷当然不会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就如梦婆所说,她不远万里来到这极北苦寒之地,可不是为了来跟一个老太婆聊天的。
梦婆笑了笑,“别急,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等我问完了你,你再问我也不迟。”
洛缤纷还真是有点急了,“梦姐姐,你还要问什么,快问快问!”
梦婆不知何时,自身边的一只矮凳上取了一壶茶来,慢悠悠地斟了一盏,“那彼岸花被李云豪种在他的庭院之中,你想取花,只怕不那么容易。”
“就算不容易,我也要去。”洛缤纷毫不迟疑。
“这个我也料到了。”梦婆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淡淡地说,“你既这么大老远的来了,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何况,女子为了情郎,本就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所以,我只想问你,若是你遇到了那李云豪,他又不许你拿花,你打算怎么做?”
梦婆说话之时,一直微熏着眼睑,没有看着洛缤纷,反而是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水。从洛缤纷这个角度,只能听到她清淡的语声,却看不到她在说出此话时,眼里那一闪而逝的如刀刃一般的寒光。
洛缤纷想了想,终于决定如实以告,“若是能不惊动他,偷偷把花拿走,当然最好;若是当真遇上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但就算打不过,也要打!”
梦婆忍不住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还真是诚实的小姑娘,你这样的小姑娘,若是就这么死了,连我都要难免伤心的。”
洛缤纷一阵惊喜,“梦姐姐,你会帮我?”
梦婆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来,喝了这杯茶,我就告诉你,要怎么样才能拿到彼岸花。”
洛缤纷大喜过望,接过梦婆手中的茶,看也不看就一饮而尽,“这下行了吗?”
梦婆微笑着点头,“行了。”
“那彼岸花……”洛缤纷还没说完,就已一头栽倒在地上。
梦婆一脸淡然地站在那里,似乎早就料到了洛缤纷的反应,幽幽地说,“要论打架,你是打不过李云豪的,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去送死?再说,自古以来就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痴心女子负心汉,与其让你将来为他伤心,不如就留在这里陪我。这也算是帮你了吧?”
梦婆向河中招招手,河里竟钻出一只巨大的河龟。看似瘦弱的梦婆弯下腰,毫不费力地把洛缤纷抱了直来,从桥上一跃而下,站到了河龟背上。
“走吧。”梦婆轻喝。
那河龟竟仿佛听得懂人言,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二人缓缓向河心沉去。
洛缤纷醒来时,只觉得阳光明亮耀眼,她用手遮住了被刺得有些发疼的双目,极力想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屋中的各项陈设无不古雅精致,房间一角摆着一架古琴,对面墙上是一面书架。窗前摆着一张书案,案上一张作了半的画,画的分明是几枝荷花,用一格青铜兽的镇纸压着,旁边一只大瓷缸内插着大小不一的各色画笔,笔洗中的清水已半污。
怎么看都是一个书香门弟大家闺秀的书房。
那,自己是谁?
洛缤纷觉得一阵头痛猛地袭来,让她不由得“哎哟”一声,用力捧住了自己的头。
房门被人轻柔地推开了,一个绿衣女子端着一盆水,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一见到洛缤纷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绿衣女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小姐,你醒了!”
洛缤纷困惑地看着她,“你是谁?”
那绿衣女子吓了一跳,“小姐,你不会连婢子柳青都忘了吧?!”
“柳青?”洛缤纷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对这个名字全无任何印象。
绿衣女子柳青将手中的铜盆随手放到屋角的木架上,急步上前,一手轻抚洛缤纷的额头,目中深有忧色,“小姐,你前日去游玩时不小心落水了,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说,你有可能会想不起从前的一些事情,婢子没有想到,你连婢子这自幼陪您的人都忘了。”
柳青说着,眼中泪已泫然欲滴。
洛缤纷有些不好意思,“你别哭,我,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一时没想起来什么?”门外传来含笑温和的语声,梦婆走了进来。
梦婆的装扮已和洛缤纷初见面时大不相同。一身古板的黑衣已换成了养眼的鹅黄色。虽然仍是一头白发,但打理得整整齐齐,红颜白发反而更让她增添了一种特别的韵味。
“梦姑娘。”柳青恭敬地给她行礼,“您又来看我家小姐了。”
叫一个外貌看起来在三十左右的人为“姑娘”,多少有些别扭,但梦婆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她还没有嫁人,就算年纪大些,又哪里不是姑娘了?
见柳青给她行礼,梦婆挥了挥手示意她起来,“不必多礼。刚才我在门外,听到你说,忘忧妹妹有什么事想不起来了?”
柳青又抹了抹眼睛,“您是知道的,小姐自那天落水昏迷后,大夫就来过了,说是醒来后就会有些事记不得,没想到她连我这个贴身服侍之人的名字都忘了。”
梦婆笑了笑,“你这丫头也太痴了,忘忧妹妹忘了你的名字有什么稀奇,只要不忘了她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柳青也陪着笑了笑。
两个人都看向洛缤纷,似乎在等着看她的反应。没想到,洛缤纷直愣愣地看着她俩,那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
这下子,连梦婆也好像吓了一大跳,失声道,“忘忧妹妹,你不会真的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吧?”
洛缤纷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她发现她真的想不起来了!不要说是她的名字,就连她的身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面前的这两个对她如此亲切的人是谁,她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而且,越是拼命去想,越是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偶有些彩色光影掠过,她想要去抓住,就会觉得一阵头痛欲裂。
梦婆和柳青看着洛缤纷的样子,不由得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看来这个洛缤纷是真的把什么都忘了。
她还真是多虑了。原以为敢来这塔吉沙漠的人,就算年纪小,也必定有几把刷子,所以防着她事出奇招,她梦婆可别阴沟里翻了大船。没想到洛缤纷还真就像她表现出那样没心眼又好骗。
想想也是,喝了她梦婆的忘忧茶的人,有几个还能记得起前尘旧事?
绿衣婢子柳青却在心底暗叹,她的这位主子为了那个人,也真是把什么事都做绝了。但那人待她如何呢?不说翻脸无情,也是绝无半点温柔情意。只怕主子的这番心,到最后终究是要付之东流了。
梦婆和柳青各自心中盘算,脸上却都是一副为洛缤纷心痛不已的模样。一个安慰说,只要洛缤纷好好休养,必定能早日复元,一个则跟有鬼在后头追她一样,把洛缤纷的身世从出生一直说到了现在——当然,是她们想让洛缤纷相信的身世。
“你的闺名是忘忧……”
——梦婆想到自己调制的那杯茶,随口就给洛缤纷起了这个名字。
于是,在洛缤纷的脑海中,一个全新的身世就这样形成了:她叫忘忧,自小父母双亡,只和柳青这个忠心耿耿的婢女相依为命,还有一个忘年之交的隔壁梦姐姐。两人生活无忧,每日里常在一处游乐。她这番落水,就是因为日前在流沙河边玩耍时,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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