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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8.礼法辩证

  “你竟是不知出了何事?你家中父辈竟没谈及此事吗?”温菀还未开口,许涵妍已问她听说了没有, 温菀自然说没有, 她寻她也是为了打听消息,这不少事情若一无所知, 与外界失了一切联系那才是真的可怕。

  “昨日到家时已晚,回房洗漱后便睡了, 还不知呢。”温菀说道。

  许涵妍明白似地点点头, 想起昨日傍晚时父兄们都匆忙行色,从朝回府后一直待在书房内未出来, 连祖母与母亲都进去了,她们自是不能进去的, 只能在外干等着消息,晚饭吃得都索然无味。

  后来才听说原来是高大人回京了, 连夜回京,还是严大人派人去请回的!

  许涵妍整理了思绪, 开口道:“说来还真是大事, 你也应知晓去年发生的轰动整个朝堂的大事,言官连番上书弹劾, 甚至不惜撞死金銮殿上,高大人请辞归乡, ”见温菀点了下头,许涵妍往四周看了看, 放轻了声儿继续道:“高大人回来了, 昨儿回的京。”

  “此事当真?”温菀一惊, 连忙问道。

  “千真万确。”许涵妍是亲耳听见自家大人说的,总不能这话都会有假吧?她又加了一句:“严大人亲自派人去请的。”

  温菀脸色有些不好,不过渐渐平复了下来。

  忽的也想起了昨日在永宁侯府,老太太屋里来了个婆子

  这事儿可真是个大事啊,前段时间画舫刺客一案还未水落石出,圣上得紧,不少人落马,可出来顶罪的都是些小虾米,真正的大鱼还在暗处。

  且刚查出是严家旁支,这会儿严首辅就派人去请高大人回来,这是个什么c作?不等于间接承认自己心虚吗?

  温菀不知,但这些事应是牵扯不到温家与外祖父家的,那她也不需要担心过头了,只是回府后也要与母亲商量一番,她过去年纪尚小,说出的话就算是家人都还将信将疑着,如今这个年纪,到底要帮衬着母亲,尽管父亲与祖母待她不好,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温府倒了,母亲不得好,自己在此大环境下恐是也不得好,至少为了自己与母亲。

  只是如今虽以双魁首之名进学云溪书院,给温府带来了名声上带来了不少好处,可到底还是要再厉害些。

  “怪不得今日一来书院,便觉着气氛甚怪。”

  “那是自然,这书院说来来自各地的闺秀不少,可更多的还是京内大员的小姐,事关自家仕途,千丝万缕,自然是更加小心谨慎,许是看着一些人家还有些不顺眼,那也是自然的。说着平时说说笑笑,可真正涉及到了自身利益,真能舍下身段的人是极少的。”许涵妍到底是许阁老的孙女,耳熟目染一些事儿,看法自是较成熟。

  温菀对上许涵妍的眼,她气质清雅高贵,眼睛也好看,温菀看了她一会儿,许涵妍弯起了眼笑了,她比菀姐儿高了半个头,轻轻撩了撩温菀的小碎发:“你瞧我作甚么,你应比我更懂些。我比你大了一岁多,可你这般聪明,怎会连这些都想不到?说来,你家中事情我也知道一二,我这话虽有些大逆不道”许涵妍在温菀耳边轻声道:“你想过得好,还是要让温府能仰赖你”

  温菀没有一点躲闪,许涵妍也知晓了她的想法与自己一样;温菀沉默片刻,顺势向许涵妍微微欠身:“莞儿谢过许姐姐。”

  对话不过两日,高大人回朝之事已是众人皆知,不过众人还不知晓,可在朝的几位大员都大吃一惊的是,严首辅在御书房请辞首辅之位,若不是众阁老拦下,且圣上也是苦心相劝,恐怕当今首辅之位已然易位于高大人。

  圣上对于高大人的回朝,显然欣喜至极,甚至在宫内设宴款待,次日朝上宣高正德重新入主内阁。

  前几日的云溪书院气氛还有些怪,不过许是家中大人都交代过了,一切已成定局后,大家也都恢复了常态。

  这日上午琴艺课,成玉先生弹了首古曲后,又让学生将上节课所教内容一个个弹给她听,先生乃是琴中好手,好音者耳朵极尖,第一次上课后便清楚了班中学生层次如何,善琴者甚多,其中谢长宁当属第一,温菀不算好,甚至可以看出手法生涩。

  不过几次课下来,进步之大让成玉先生大感意外。

  成玉先生在温菀身后稍稍指导了一番,道:“指法很是重要,指法好,琴声不一定好,但若指法不好,琴声定是不好。”

  温菀谦逊应下成玉先生的教导,重新准备弹琴时,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文轩楼的棋弈。

  赵大人讲得真的认真仔细,她什么都不懂,却无一点不耐烦,只要问出的问题都一一解答,温菀甚至从未想过他居然是这般耐心之人,因为她总觉着此人清冷沉肃,教人时或许也是这般,倒是想岔了。

  他实是温柔的。

  上午琴艺,下午则是松岳先生的礼记课与伯定先生的尚书课。

  松岳先生讲学快,比其余先生快了不止一星半点,进学这段时间以来,《礼记》已然上到了‘大传’一块,至于背诵,松岳先生也是抽人背诵,背得出倒还好,若是背不出,自有好果子吃。

  不过今日松岳先生倒是不接着‘大传’继续讲学,而是给众学生讲了一件许多年前的事。

  当时的工部侍郎王傅兼任总督江南河道提督军务,负责江南河道的疏浚及堤防,期间三年杭州钱塘江水患,王傅担忧百姓,一直于浙江疏通河道,终在两年后治好水患,此乃大功,回京后圣上本要大大嘉赏,可朝上有人弹劾王傅不孝大罪,治理水患期间正值王傅老母去世,可王傅非但不请辞回乡,更未守孝三年。

  “朝上议论纷纷,几乎都是附议弹劾之人,认为王傅贪恋职守,老母去世却不回家守孝,大逆不道,”松岳先生扫视全场,语气淡淡,“今日我讲此事,并非是让你们阐述各自的观点,而是想听听,王傅可有脱罪之说?”

  脱罪之说?

  家中至亲去世,自是要守孝三年,这是不可违背的事,若是未守孝,那就是不孝之大罪!更何况是朝中官员,史上因贪恋职守而隐去家中父母去世消息的官员,无一不是死刑,严重者甚至有连累旁亲之险。

  王傅虽治理水患有功,可万不能抵去此罪,脱罪之说,何奇之难?

  松岳先生话音落下,倒也有人起身回答,可回答皆是围绕王傅治理水患有功,为百姓谋福,自是可以脱罪。

  松岳先生皆是摇头。

  温菀想了想,她无法理解古人对于孝道看得如此之重,自然也是不理解未守孝三年等礼节的严重程度,甚至王傅之功都抵消不过,看周遭人,都是毫无疑义地认为王傅乃大罪。不过既然先生说要脱罪,那倒是可以用《晋书》中的一句话来说道。

  守孝是礼,《礼记》中对于丧礼记载甚重,既然如此,那也好说了。

  松岳先生见无人可答,面色微动,刚想宣布下课,就见一人起身道:“先生可否听我一言,请先生指教。”

  此人是温菀,松岳先生也知她是魁首入学,可在他课上一直都是乖巧,倒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她既然想说,松岳也想听听:“你且说说。”

  比起之前的,温菀更让谢长宁注意,往温菀那儿看了一眼,认真听着。

  “礼有经亦有权,经是不变,权是变,礼法既有规矩又有变通。”温菀先说了第一句,松岳先生一听,上下打量了温菀,道:“继续说。”

  “礼法中守孝三年乃是规矩,然而礼法有常法有变通有权宜,更有轻重缓急之分。学生认为单以王傅大人治理水患未去为老母守孝,太过片面。一c学生在书中看过记载的钱塘江水患,实属天灾,大灾大难,两岸百姓死伤无数,更使杭州两年来颗粒无收,二c传言王傅大人乃治水奇才,赴任江南前成功治理好几次水患,乃百姓之福。此两点在论罪王傅大人时,学生认为万万不可不提,水患严重,危及百姓,伤之国本,已是火烧眉头,王傅大人又是唯一适合的人选,学生想王傅大人当时也是无奈至极,可为了百姓与国家,大公无私。”

  “所以就算先生是想让我们阐述各自看法,恐怕学生也是认为王傅大人做得好,做得极好,礼法需在,可也需变通,更要知晓孰轻孰重,此事国家百姓为重,而非礼法,看重礼法而非家国,以后怎么能使百姓信服?而若无国无家,又有何人行礼法?”

  她的话铿锵有力,落地有声,连松岳先生听了都微愣半会,回过神来,又是好好瞧了瞧温菀,抬手指了指她,道:“你这小友”

  松岳先生的手慢慢握拳收回:“好,真是极好啊,辩证之清晰,知识之广博不错,真是不错。”

  松岳先生出了班级,还沉浸在方才,喃喃:“温家女,不知哪位大人竟教育出这样的女儿我要去好好与太傅一说,极好,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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