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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探监

  夜幕降临,正值天牢换防,靴声橐橐,两队银甲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天牢院门。

  然而,走在最末的两名卫兵显得异常突兀,其中身形略高者步伐轻飘随意,后面那个明显矮了其余人半个头,正左顾右盼,亦步亦趋。

  两队卫兵排列开来各就各位,这时曲髭精壮的巡卫领队走了过来,抬手指了指队尾二人,“你们两个,随我去里头巡视。”

  二人不敢迟疑,迅速出列颔首跟了上去。

  落月心绪激越,之前商君陌说带她来探监,她如何都想不到这家伙如此神通广大,竟买通天牢巡防。马上就要去见爹爹了,她又紧张焦躁又激动急切,短短一段路竟是走得浑身沁汗。脑中不断浮现出已八年未见的面孔,鼻尖酸楚,热泪盈眶。

  “王领队。”

  “狱长大人。”

  迎面遇上一行人,竟是此间典狱长,领队与之让了礼,二人便甚为亲密地凑在一处低语。

  一阵窸窣之后,王领队轻声道“我与我两个弟兄入内巡视一番,还望狱长大人行个方便。”

  林狱长往袖中收着何物,面上谄笑低声道“王兄太客气了,不知道你们想巡视哪一片”

  王领队道“我这两个小兄弟是从外地来的,久闻绮怀公子大名,非要过来一睹真容”

  林狱长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凝,复又笑开,“原来如此,绮怀公子与其父被关押在丙区寒字号,丙区关押者皆为重犯,若有闪失可非你我能担待的,还望王兄慎重。”

  “林兄尽管放心,王某自有分寸。”

  “那便好,你们跟我来。”

  一行人往里走去,入目寒铁森森,暗影幢幢,火光夹道,越趋显得周遭铁栏深处沉得令人窒息。森寒夹杂着或腐或腥的异味弥漫着,仿若置身于一座阴森古墓,再多的人气和火油之气也弥盖不住它的陈寒。偶有不知来自何处的一声悲嚎,或者某处若癫若狂的笑语,折荡起伏,飘忽悲戚;犹如飘荡在此间冤魂的幽咽,凄厉骇人。

  落月亦步亦趋跟在最后,忽有种身置地狱的错觉,不由扯了把前头商君陌的铠甲,商君陌缓下脚步,偷偷与她换了个位置。

  这时,前头林狱长突然道“这就到了。”

  众人相继驻足,待林狱长领着两名狱卒离去,王领队这才回身对二人道“你们快些说话,我在外面守着。”

  落月的视线定在遥遥悬在尽头的“寒”字上,心底一阵汹涌澎湃,难以抑制的迫切令她只想飞奔过去。

  一道身影急急奔向铁栏,森森铁栏内,幽暗中显出两个披头散发的背影。落月怔住,似不敢确信里面是自己的亲人,视线有一瞬模糊,唇边溢出那个已然陌生的称谓“爹爹”

  暗中身影一颤,而率先转过头来的却是他身侧之人,赫然是与她极相似的一张脸,四目相对,皆是一震。

  尹卿知疑是自己听错,不可置信地缓缓回眸,待看清铁栏外不似真实的那张脸,无尽的思念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浓烈,不禁颤颤站起身,伸手想去抚摸。

  四十多岁的男人胡茬纵横,憔悴不堪的面孔仿佛老了几十岁。八年前,他还是那等丰神俊朗,如今见了,落月险些认不出来那就是自己思念的爹爹。

  只一眼,落月已泫然泪下,泣不成声“爹爹”

  一声轻唤,尹卿知如梦方醒,惊得说不出话来,挣脱尹落天的搀扶,拖着铁链颤颤巍巍走上前,仍不可置信唤道“月儿你是我的月儿”

  落月拼命点头,尹卿知一瞬不瞬看着她,抬手抚摸她的脸,早已泣不成声。

  分离多年的父女二人隔着铁栏,抵额而泣,或喜极或悲极,或者都有。

  尹落天似含了颗极酸极苦的果子,咬死了牙不让情绪流露,看着隔栏相拥的二人,眸中热潮几番涨退,终是归于平静。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竟似兄长一般严厉斥责落月道“谁准许你回来的你早已不是尹家的人,还不速速离去,永远不准回京”

  这突如其来的厉喝让其余三人震住,尹卿知似想到何事,痛心疾首地放开自己女儿,一步步踉跄后退,终被尹落天扶住。

  落月朦胧的视线骤然清晰无比,只盯着自己的父亲,试探性唤道“爹爹”

  尹卿知极力掩饰着悲戚,狠心道“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他不去看她,无力地摆摆手。

  落月知他们意寓,只狠命摇头,“我不走,爹爹,月儿就算死也要跟您死在一起。月儿再也不要与您分开了”

  “愚蠢”尹落天急忙截断她的话,“你”视线落到她身后,话锋突然一转,“倘若连你也被关进来,谁来救我们出去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快走。”

  天牢是什么地方,若非那人授意,他们断然进不来,这里头必定有阴谋。

  一直静立在侧的商君陌有些看不过眼,上前扶住几欲脱力的落月,低声劝了句,“先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人活着便有转机。”

  落月如醍醐灌顶,当即抹了把涕泪,不错,结案尚需时日,营救还可从长计议。

  想及身后还有无所不能的商君陌,落月的情绪平静许多,一把拉过他,半推半搡至铁栏前正式介绍道“爹爹,这位便是女儿在信中提过的师叔,商君陌。”

  尹卿知闻言方抬眸看来,眸中闪逝一抹光芒。商君陌忙拐掉胳膊上的爪子,上前作揖毕恭毕敬,“晚辈商君陌见过伯父。”

  一旁落月似见了怪物一般。这家伙莫非吃错药了他对商掌门尚且不如这般恭敬

  适才过于激动,尹卿知并未留意还有旁人,此刻得知是潜雾派掌门之子,不禁大喜过望,忙起身回礼,“尹某一介罪犯怎担得起商少侠如此大礼。”直起身时一把拉过儿子,“天儿,快见过商少侠。”

  尹落天垂下眸,神色不明,依言行礼如仪,“落天见过商少侠。”

  商君陌一反常态,十分彬彬有礼,“伯父如此便是见外,商家早已视月儿为亲人,月儿的至亲就是自家人。”

  落月睁大双眼上下打量着面前“奇装异服”的家伙,甚是怀疑他并非自己的恶魔师叔商君陌。

  尹卿知眼中略有热意,百般滋味在心头,回道“承蒙贵派这些年对小女的照拂,尹某感激不尽。小女能得少侠护佑尹某也可安心,如今还请劳烦少侠带小女离京,远离这是非之地。”

  商君陌侧眸看了落月一眼,眼底被烛光镀上一层暖意,薄唇翕动,“请伯父放心,晚辈必会竭力护她周全。”

  夹道两侧火光摇曳,于这原本森然之地,氤氲起阵阵暖意。落月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子,心底莫名荡动。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让听力非凡的二人一凛,落月惊慌,忙上前扶住铁栏,低声道“有人来了,爹爹,月儿要走了”喉间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相聚后又要分离了,此次,怕是要天人永隔罢尹卿知心痛如绞,分明想上前再多看看自己的女儿,双腿却沉得抬不起来,仿佛千钧桎梏加身,一动也动不了。

  看着父亲悲恸,尹落天眸底闪过一丝水光,他上前扶住父亲,移眸去看落月,语气不觉放柔,“阿姊,你早被尹氏除名,此祸不会祸及你,所以不要再搅进来,覆巢之下我氏血脉能保一个是一个。此次你若能安然出去便速速离开锦城,再也不要回来,只有你安好,我们阿爹方能安心。”

  脚步声由远及近,尹落天垂眸看了眼满脸悲痛的父亲,低声对铁栏外二人道“快走吧”说完不再看他们,扶着父亲转过身。

  落月甚是激动,泪珠断了线,欲再说什么却被商君陌强行拉走了。

  锦城素来春秋季短,深秋尚未过去,夜间已如同入了严冬。半夜接到消息,张沐不敢迟疑,顶着寂寂寒月往公子院里走去。

  一脚刚踏进院子里,便依稀听见几声女子呖呖娇啼之声,脚底僵了僵,一时犹疑是杵在这等还是索性明早再来。他驻足不前,那几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入耳,直搅得底下一热,连带着脸上也热了。

  听了片刻,忽想起公子那如天上寒月般的面容来,衣衫闪动,悄然退出了院子。

  听公子的墙根儿,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不过他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家公子后半夜兴致颇高啊。自从他跟了公子,从不见公子在女色上头用心,直到尹氏下狱前,公子纳了尹卿知的长女为妾。

  要说那尹若雪才情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也不知何故,都二十六了还未出阁,比公子还要大上三岁半。

  莫非公子喜欢老处女

  蓦地忆及那少女的紧致嫩滑来,底下一阵煎熬。张沐拢了拢衣襟,这夜风瑟瑟的,他不滚回被窝抱美人热热身,还杵在这作甚

  如是想着,再抬脚步子便变得飞快了。

  张沐的身影刚离去,桂树的阴影下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那张清寒如雪的脸迎着月光显现出来,夜色霎时覆上了一层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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