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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松柏

  这日,落月睡到日影西斜才爬起来。

  久未放晴的天空万里无云,秋日和煦,清风徐徐,雀鸟高歌,倒是难得的秋高气爽。

  如此大好天气,若不信步岂不辜负关键是,她吃得太撑了。落月倚在门前想着,回头与秦致招呼了一声便步入熙熙攘攘的街头。

  自从探监回来之后,商君陌已在暗中部署,但他并不说是怎样的营救计划,只让她宽心静待即可。当日去天牢,不曾见到姐姐,回来后她便拜托商君陌派人去打探,探回来的消息还真把她吓一跳,原来就在族人下狱的前几日,她姐姐被中书令薛大人一纸聘书聘回去当小老婆了

  此事简直草率得令人唏嘘,知晓此事的人亦不在少数,都道薛大人此举是为保红颜一命,一时间倒成了一桩美谈。

  落月大感遗憾,那夜误闯薛府,竟不知姐姐就在那里,缘悭一面。她琢磨着是否该登门拜访,可顾虑太多,以目前的情势,贸然前去并不合适。

  饭后信步,思绪繁芜,不知不觉间竟已至集市中心。

  夕阳灼烧半边天,不知何处飘来的溶溶流云瑰红似火,嵌在天幕美轮美奂。落月眯眼望着,不觉失了神。

  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断断续续传来呼喊声,由远至近,逐渐清晰。

  “你个小贼,站住”

  “抓贼啊,快来人抓贼啊”

  “快抓住他”

  贼什么贼如此猖獗

  不过管他何方小贼,遇到她尹落月就自认倒霉吧

  落月正欲提气,瞥见手中一支尚未开吃的糖葫芦,眼波流转,迅速小跑到对面一对母子跟前,将其往那少妇手里一塞,留下一句“给孩子吃”便几个蹬踩上了街边楼宇,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居高临下,前方事态映入眼帘,但见熙来攘往中,一个矮小身影窜得极快,丈远后有两个伙计装扮的男子追得气喘吁吁,而不断呼喊着的则是落在最后的一个大肚腩中年男人。

  视线终锁定在窜于人群中的褐色身影,她心下了然。擒拿这等小毛贼,别说武功,轻功她都懒得用。

  落月旋身落地,不顾众人侧目,立在当街静待那小贼靠拢。

  未几,那道褐色身影便映入眼帘,细看之下落月微怔。原来只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小男孩,褐色短褂,灰色麻裤,脚踩一双泛黑看不清原色的布鞋,双臂紧紧抱着两个大纸包,左闪右避狂奔而来。

  她一时有些犹疑,这么个寒酸的小孩子,到底是出手还是放过

  但转念一想,这孩子年龄虽小,偷窃仍是不对的,该好生教导才是。

  于是,待那褐色身影错身时,她玉手一探,只闻“呲”一声訇裂,男孩已被她抓住前襟。他衣料实在不好,她没使多大力竟撕裂得不成样子。

  男孩徒劳挣扎一阵,见后面的人追上,当即面色一沉,双眸中满满的绝望令落月内心一震。再看他怀中之物,微微透着药香,赫然是两包药材

  追上来的两名男子从她手中拽开孩子,其中一人伸手去拿药包,却如何也拿不动。

  落在最后喘成牛的大肚腩随即赶至,听完伙计的汇报后走至落月跟前,目光在她面上滞了滞,一派猥琐拱手谢道“多谢仙子出手相助。”

  落月被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盯得甚为嫌恶,冷冷回道“不必言谢,不知这孩子盗了足下何物”

  大肚腩看向那孩子时目光陡然变得狠厉,“这小毛贼来鄙人店中买药,不给钱抱着药便跑,这不是明抢么。”

  那孩子一听立时激动起来,满面涨红反驳道“我没抢我说了会把银钱还给你的。”

  大肚腩叱道“小贼,拿了药不给钱就是抢,我现在就拿你去见官”

  情由大致明了,落月蹙着眉,扫视一圈议论纷纷的围观者,忙上前替孩子解围道“孩子还小,老板就别吓唬他了,银钱我替他给。看样子他急需这些药材,老板就大人有大量,饶过他这次。”

  大肚腩两眼黏在落月脸上,一脸色眯眯的谄笑,语气也突然变得轻浮起来,“既然是仙子开口,鄙人便不与他为难。不过经他这一闹,耽误了鄙店生意,为了赔偿损失,便多付一倍的药钱吧。”

  正在掏银子的落月动作一顿,索性不掏了。几包药材的确要不了多少,但,她不掏冤枉钱想借机讹诈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是谁

  落月暗暗一番冷哂,面上不动声色,却行至那目含愤懑的孩子身前,轻拍他消瘦的肩道“把药还给他们,稍后姐姐带你去别处买。”

  她自认为声音够柔和,可见他仍一脸疑惧,遂勾唇一笑,“你不相信姐姐”

  孩子怔怔看了她片刻,疑惧逐渐消退,将怀中早已变了形的药包往身旁一脸懵的伙计怀中一塞。

  落月顺势送出一道内劲,孩子肩头的那只爪子吃痛松开,她迅速揽过孩子,回身看大肚腩。但见他早已面色铁青,“敬酒不吃吃罚酒,既是如此,鄙人只有拉这厮去见官了。”

  得了主家授意的两名伙计立马上来拿人,落月双眸一凛,扫过去两眼,寒声道“那便要看你们有无这个本事。”

  恰在此时,围观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只闻人群外马蹄哒哒车轮辘辘,所有人皆循声望去。

  越过攒动人头,可见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正朝这边驶来。两匹健硕的白马在夕阳下宛如九天神兽,周身泛着金光,踏着高傲的步子朝这边走来。众人纷纷避让,为两只神兽让出道来。

  落月愣了片刻,不禁暗暗感叹锦城还真是小啊,竟又遇到了这两只白毛畜生

  众人皆给马车让道,而马车却突然停下,车夫轻拉辔头,待马车停稳,坐在一旁的隽秀青年举目扫了众人两圈,诘问道“当街聚众,扰乱秩序,尔等可知何罪”

  岂料大肚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即伏地叩首,“大人呐,请为草民做主啊”

  这举动确把落月吓了一跳。

  张沐的视线最终落到落月身上,不禁愣了愣,却又被跪地之人吵得心烦,皱眉看去,道“所跪何人”

  “草民百草堂当家人贺严,叩见大人,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所为何事”

  大肚腩一脸惊惶不定,颤颤巍巍抬手指向落月和那孩子,“这小贼抢了草民店中药材,草民追赶至此发现他有同伙,此女子嚣张跋扈,出言威胁,草民惶恐,这才挡了大人的道。还请大人拿下这可恶贼人,为草民做主啊”

  落月惊愕,这家伙简直胡说八道,她怎就成同伙了还真是人心险恶,适才还一口一个仙子叫着,现在又来诬陷她。

  而她身边的孩子更为激动,胸腔剧烈起伏着,一张脸憋得通红,驳道“你胡说我没有抢你的药,我说过我会来还钱的。”

  “你拿了药就跑便是抢。抢了就是贼”那大肚腩说着再次对着马车伏地叩首,朗声道“还请大人将此贼人拿下。”

  他这只差哭天抢地的做派,落月忍无可忍,遂大声与之辩驳起来,“他乃是我义弟,也是我让他至你店中赊账取药。我前来送钱与你,你却要讹我两倍药钱。我不想要了,便将药退还给你,天理昭昭,岂容你在此随意诬告”

  “义弟”大肚腩毫不示弱,“姑娘怕是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吧”

  “你”落月吃瘪,不想这家伙还有两下子,撇撇嘴道“你休想诈我”

  竟是这等小事张沐听着,颇为不耐,本不欲多管闲事,偏这女子想必他家公子很乐意管上一管,于是向车内低语了一句。

  落月还在与大肚腩争得面红耳赤,突然察觉围观众人又是一阵骚动,转过脸来,霎时被那道步下马车的欣长身影晃了眼。

  对上那两道清冷如月的目光,她不禁一怔,心跳似漏了一拍,如何都挪不开眼。好好好看的男子

  落月看得呆住,却见美男很快转移视线,低眸对地上的贺严道“贺当家请起来说话,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他本清冷,偏声音温润平和,一开口顿时令其柔和不少,让人觉着他并非看似那般遥不可及。

  因为是去看望父亲,薛弋一身常服,素净淡雅。即便他素来低调,可“玉君子”美誉在外,锦城几乎无人不识君。

  听大人如此说,贺严忙不迭道谢,唯唯诺诺退到一旁。

  清冷的目光忽又移了过来,四目猝然相对,落月只觉心慌慌,迅速撇了开去。

  薛弋倒暗暗打量起她来,那晚光线暗淡看得不甚清楚,此刻看着,发现她眉目更似其阿姊,少了尹落天眉眼间的那股妩媚,清绝得恰到好处,不招眼但极为赏心悦目。

  视线再下移到她身侧的孩子身上,张沐在一旁看着,立即会意,开口问那孩子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拿走贺老板的药材”

  孩子怯怯地抬头看向落月,得了她鼓励才上前几步,屈身跪下回话“回大人,草民蒋松柏。家母重病卧床,无钱续药,原本想与老板赊账,可老板不肯。是以是以但这药钱草民定会偿还。待家母病愈草民便去做工,挣钱偿还于贺老板。”

  张沐再看公子神色,“如此说你确如贺老板所言抢了他的药”

  “是”默然片刻,松柏竟俯首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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