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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宋将语最近时常梦魇,总是梦见少时的许多事。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宋府,后院满园桃花,飘落一地如絮。一个小小的肉团子蹲在原地,抬起面孔朝她龇了龇参差不齐的牙。小家伙的手里捧着大捧的花瓣。

  “你是刚才宴会上那个好看的姊姊姊姊,阿檀叫阿檀,檀,是阿檀的檀。”肉团子的声音脆脆的,好听得很。

  她不禁想笑。阿檀不叫阿檀,又叫什么再者,阿檀的檀,又是哪个檀

  她想着,便听见远远有人唤了一声。一抬面孔,却见一个板着脸的冷面少年款步走来,一袭玄衣,斜眉入鬓,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却透着股凌厉。

  “你是何人”少年皱起眉头,冷冷问道。

  她就要张嘴,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想要打手势,却察觉四肢沉重。正着急,又觉得整个身子都飘飘然起来,不大一会儿她便到了乳母怀里。

  乳母恭敬行礼,宋将语听见她的声音,“奴婢领宋家宋将语,给六皇子和九皇子请安。”

  少年约摸是从宴上逃开,过来寻这位乳母口中的九皇子,他微颔首致意,也不多言,便领着小团子往回走。宋将语听到那道声音又脆脆地响起。

  “六哥哥,宋家的姊姊这样好看,等阿檀长大了,就来娶她如何”

  “胡说”一旁的少年虽是呵斥,却带了三分宠溺,因此小包子并不大怕,还挣开手回身朝她挥了挥。

  “再见。好看的姊姊。”

  那一大一小的身形,渐行渐远。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灰蒙蒙的屋顶。蒙蒙的晨光从窗缝中透出。

  宋将语支着胳膊坐起来,忽然想起梦中那个小包子。他若是早逝的九皇子,那旁边那位少年,果然是当今的战神秦王。只是她念及那年哀乐自盛京城门口一直绵延到雍和宫内,忽然有些唏嘘。

  谁曾想到,当年那个粉嫩的孩子。早早就葬入了黄土皇嗣苦楚,泥土湿冷,地下孤独,但愿捂得久了,也能暖和些。

  此刻寅时刚过,天还蒙蒙亮,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点鸡叫,遥遥有几声狗吠夹杂其中。宋将语再睡不着,便摸索着起来,饶是动作极轻,却还是惊动了枕边的少女,青铃朦胧着眼模模糊糊问她几时。

  宋将语一边扣上领口的纽搭,一边轻声回答,“还早,鸡鸣三分。”对面炕上卧着的少年翻了个声,砸了咂嘴。

  推门出去,早做好晨寒准备的宋将语却还是被冷风冻地打了个哆嗦,被窝里带出来的那点热气消散地干干净净,她忙不迭裹紧了衣袖,一头钻进庖厨。

  剁柴生火,烧水煮粥。一阵忙下来,天已经大亮了。

  宋将语坐在火膛前,搓手呵气。橙色的火光映在她面容上,影影绰绰,暖烘烘的。她在这山间已经住了将近十日,

  上一世边疆征战的苦令得她早早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只是这副十四岁的身子骨毕竟没有经过打磨,连日来大降的气温已让她的膝盖备受苦楚。

  青铃不知何时起身,裹着夹袄蹬在门槛上打呵欠。

  禽笼里咯咯咕嘴的鸡,枝头顺理羽毛的鸟,渐响的人声,以及这山中散去的云雾。一切都是刚睡醒的样子。

  宋将语掀开庖厨的帘子,唤青铃进去取暖,忽然撞到个什么东西。窗沿上搁着的竹篮滚下来,甩出块白色布料,落到青铃脚边。

  却是一件亵裤。

  青铃的眉毛拧起来了,“又是这污秽物件。”

  这已经是第三日在柴屋附近发现这种东西了。头一天是男女交合的小画像,放在姑娘家妆面的胭脂盒里,从门缝儿中塞进来,被起夜的墨如踩了个稀巴烂。第二天是男人的鞋袜,带着乡野汉子腥臊的脚汗味,丢在门口,其中一只袜子怕是被鸡鸭叼走了,落在江家的禽窝里,江王氏扯着嗓子骂了一早上。

  而这第三天,竟更是过分,居然连男人贴身的亵裤都塞过来

  青铃气地要死,一脸厌弃地用树枝把竹篮挑起来丢河沟里了。回来看见宋将语还在出神,便问她:“你觉得如何”

  虽问的是宋将语的看法,可潜含义却不仅如此。青铃的意思,柴屋里统共两个姑娘,这一而再再而三过来纠缠的死男人的目标是他们是她青铃还是宋将语

  “我想我有些眉目了。”宋将语道。

  从第一日开始,她就一直想抓住始作俑者。可对方像是十分清楚柴屋的作息一般,若哪一日宋将语熬夜守着,那人必然不会来,若哪一日宋将语有了疏忽,第二日早上就一定会发现新的污秽物。

  能这么清楚地知道她的行为动向,看来江家是脱不开干系的。

  只是无凭无据,仅仅是怀疑就随便给别人扣上帽子。这是宋将语做不来的事。

  但有一点,她确切地掌握了。

  宋将语也不忌讳,伸手从草垛里掏出一只男人的布鞋,丈量了尺寸给青铃看,“村子里的男丁大多穿草鞋,有能力穿得上布鞋的,唯有几户较为富庶的人家。”

  青铃道:“你的意思是江家除了江家,谁干的出这伤天害理的破事”

  “他们是否参与,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最起码这双鞋的主人不会是江家人。江家男人统共两个,江赵在城里做着六案引目,穿着是上等,不可能只套双做工粗糙的布鞋。而江朝安,人高马大,穿的鞋绝对不只是这样的尺寸,他穿的,还要大些码数。”

  “那不是江家又会是谁”青铃这般一想,也是。宋将语说的确有道理。

  宋将语开口道:“前几日,赵天城曾找过我,眼神不善。”

  那蠢物当日的眼神那般露骨,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懒得计较罢,谁知竟生出这么多事端。

  “男人贴身物件出现在未嫁女子身边,若真有人背后谋划,那就真的是图谋不轨了。”青铃眼中带寒,“赵天城,这是想着要你做他的小妾呢。”

  赵天在村里的威名,青铃如何不知初来乍到时,她便吃过不少亏,还好赵天城家那位娘子是能制得住的,才让她少吃一番苦头。两年前他媳妇在江家院子里打滚弄出的那架势,连青城都传起闲言碎语,这蠢驴竟还不知悔改,又生色心,想让谁和他惹一身骚呢

  知道是赵天城后,青铃便更加生气,牙齿咬地嘎吱作响。死贼这回必叫他好看。想着,她便将赵天城家中的情况尽数告知宋将语,两人一合计,便有了主意。

  今日墨如醒的早,兴许是宋将语和青铃说话扰醒了他,小傻子倚着门框揉睡眼,嘟囔着:“小青,将语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少年出来还只穿着里衣,外头冷,风一吹,小傻子的嘴唇就青了,青铃连忙推他回去,“公子今儿倒是起得早,快进去添两件厚衣。”

  墨如摇摇晃晃地往回走,“我这不是听见你们说话么,夜里来了人,我跑出去跟了一路,也就不大睡得着了。”

  方才听小傻子说自己是听着人声起来的,宋将语还想调侃两句,忽听见墨如的后半句话,连忙问道:“什么叫有人来过”

  她一连守了两夜都不曾有人来,昨儿实在困了,便早歇下,怎料那人偏又夜里来了

  青铃也站住脚,望着墨如。

  墨如被两个人盯着,总有些窘迫来,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起夜,看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叫小青,小青也没理我,我就自己追出去。夜里风真冷啊,我回来又捂了好一会儿被窝才暖些。”

  “你可看见是什么人”

  青铃最快,追问道。

  “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我只知道那个又矮又胖,跑地却快,一下子就钻进坏女人家里去了。”

  墨如的言语里,总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绰号。坏女人代表的是江王氏,母老虎这说的是江旭阳,还有好多好多其他的得罪了小傻子的标志,便在他这处儿得个不好听的别称。

  那是,江旭阳竟真的和江家有关宋将语皱眉。

  青铃轻轻拍了拍墨如的后背,把他送进去,回头却又对宋将语道:“正好,是他姓江的在捣鬼,那咱们自然也就不必顾着他们的面子了。”

  宋将语颔首。

  此时江家。

  江旭阳扒着门缝儿将柴屋那边的动静纳在眼里,只是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便使劲儿睁着眼睛打量。江王氏从里屋出来,看见女儿如此,便低声问道:“你夜里做事可没被人瞧见吧”

  江旭阳煞是得意,拍着胸脯保证,“不可能。那个点,谁看得着我”

  “那就好。”江王氏眼珠子一转,“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咱们找个机会,把你天城哥找来,你天城哥什么手段被污了清白的姑娘如何敢不从若她实在刚烈,那就闹地人尽皆知,让她再没脸面,我瞧那么大的姑娘,能有几分硬气和能耐”

  “娘说的对”江旭阳附和道,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李郎说的事,娘什么时候去办”

  李郎本名李生,是江王氏前不久才给江旭阳说的郎君,这李家什么都好,人也不注重相貌,见江旭阳体壮只夸是个能传宗的身子,二话不说就应了。只是那家要的陪嫁颇多,要求也多。

  前儿李父特意拉住江王氏,就和她提了件事,让她帮忙去做。江王氏好容易说着这么个亲家,自是满口答应。

  “不就是要找个容貌上佳的少年郎么”江王氏胸有成竹,兰花指点着柴屋方向,“那家不就有个你放心,你在婆家的事,娘都替你打点好,也让你在公公婆婆面前,独得一份体面”

  母女两个正合计,江朝安从另一间屋子出来,伸了个懒腰,见母亲和妹妹神神秘秘,不禁问道:“阿娘,阳丫头,你们说啥子呢”

  江王氏与女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江朝安推了出去。江朝安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站在院子里了,身后的大门彭地关上。

  汉子,“”

  江朝安暗自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青铃抱着换下来的脏衣,与他擦肩走过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汉子更加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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