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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027章

  在看见萧淑云的那一瞬间, 孔辙呆住了。

  那狭窄的车窗里,佳人挑起卷帘,依旧美若桃花, 颜色娇艳,可隔着这么多不能见面的岁岁年年,却叫他恍然生出了水中望月的错觉来。

  他竟然不敢相信,他看见她了。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看见过, 那张梦里梦外,都叫他不能忘怀的脸了。

  萧明山也看见了萧淑云,拿肘子顶了孔辙一下, 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哎哎, 你看见没, 我姐我看见我姐啦”

  孔辙还拿着勺子, 里面满满的一勺子豆腐花, 被萧明山这么狠狠一撞, 立时撒了一桌子。孔辙如梦初醒, 丢了勺子在碗里,站起身急道“还愣着做啥,跟上去看看她去哪儿”

  萧明山忙也丢下了勺子,呆呆跟在后面,走了几步路, 忽的扯住了孔辙的衣袖, 一脸焦急不解“可是咱们说好的, 先暗地里打探,要是我姐过得好,就不去打扰她的。”

  孔辙一指头点在了萧明山的脑门儿上“你是傻了不成,咱们就是远远的看看人啊,过得好的人,和过得不好的人,会一样吗”

  朝和县县衙开在僻静的一条街道上,门前守着两个衙役,手中的长刀打磨的明光闪烁。因着知县厉害,百姓很是畏惧,故而门前的巷子,竟是清净得很。

  马车孤孤单单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行驶着,容氏终究还是发现了萧淑云的不安,握了握她的手,入手湿凉,先是一怔,而后安慰道“不必害怕,有辰哥儿一同前往,由着他去交涉,你只管在我身后安静呆着便是。”

  萧淑云感激地看着容氏,反握住了容氏的手“大伯娘的大恩大德,云娘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容氏含笑拍了拍萧淑云的手,没说话。

  她也是女人,嫁得那么一个不堪的男人,她这辈子都给毁了。若不是儿子争气,她性子刚硬,母家又厉害,她早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这世道的女子活得卑微可怜,她又何必充当刽子手,再去宰割了那些可怜人。能搭把手的,自然是要搭把手的。

  然而马车没到衙门口,就被骑马奔来的二老爷拦了下来。

  满身的酒味儿未曾消散,虎目圆瞪,扯了嗓子就喊“我说大嫂子,咱们可是一家子骨肉,便是之前你和我家婆娘不和,那也是你们女人们的事情,我可从来都是对得住你们大房的。今个儿你若是敢带着我家儿媳妇去衙门里头闹大了事情,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门儿亲戚不作数,就拼了命算了。”

  林辰从马上跳下,朝着林二老爷拱拱手背,不快道“二叔说的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二婶子胡搅蛮缠不肯讲道理,哪里就闹到了这一步。”

  林二老爷拿了马鞭指了指马车,瞪着林辰道“那里面的女人有我亲吗我可是你亲二叔,咱们都是林家人。便是你二婶子拿了她的嫁妆,那也是为了林家二房好。她身为林家的儿媳妇,吃穿住行全都是林家供养的,给些嫁妆又怎么了。”

  容氏听不下去了,撩开了帘子,冷冷看着林二老爷“二弟这话我却是听不下去了,咱们的大燕律法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女子的嫁妆,那是归女子所有的。夫家任何人都是不能夺了女子嫁妆的。起先我和弟妹可是好好说的,偏弟妹不肯讲道理,我可是看不惯这等龌龊事情的,不去衙门,又要怎样”

  林二老爷眼睛一斜,嘴脸尤其可恶“大家门户讲究的都是胳膊打断了往袖子里头藏的,大嫂是大户出身,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吗我家儿媳妇不懂事,大嫂也跟着糊涂吗”说着就去呵斥那赶车的人“去,把马车赶回家去。”

  容氏哪里受得了这等屈辱,愤怒地看着林二老爷“我家男人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二房替我当家做主。”转头厉声喊道“林辰”

  林辰忙上前来,容氏板着脸道“你母亲受了屈辱,就是你受了屈辱,你还呆呆站在那里作甚就由着你二叔欺负你母亲吗”

  这自然不能的,林辰便过去拉扯住了林二老爷的马缰,板着脸看他“二叔,虽则你是我二叔,是长辈,可你若还是对我母亲不敬,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林二老爷嘴巴一咧,拿了马缰在林辰的额头上“啪啪”打了两下,低下头讥笑道“你个贼小子,老子打了你了,你又能如何”

  容氏恨得不行,厉声高喝“林辰”

  林辰眼睛一冷,一个跃身便勾住了林老爷的脖子,再趁着下落的势头,略一用力,就把林二老爷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林二老爷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背脊骨疼得要死,立时就杀猪般叫了起来。他这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哪里是身强力壮的林辰的对手,腿脚不稳的站立起身,就拿着马鞭又朝林辰甩了过来。

  被林辰一抬手握住了,再往怀里一拉,等着那林二老爷不受控制,往林辰怀里跌落的时候,又被林辰用力一掌给推了出去。

  林二老爷不可避免的,又摔了个腿脚朝天,躺在地上起不得身来,嘴里嚎啕不止,大骂林辰是个坏种,是林家的祸害,骂了一会儿,就骂起爹娘来了。

  容氏听不下去,扶着林辰的手从马车上下去,指着地上大哭不止的林二老爷气得浑身打哆嗦“你们二房可真是烂到了根儿上了,怪不得弟妹敢那么猖狂呢,原就是你这个当家男人糊涂不堪。再没听说过,儿子不死,还骗着儿媳妇守寡,不肯叫儿媳妇大归的人家。如今还占着人家的嫁妆不给人家,你们二房要昧良心,做下着天打五雷轰的事情,那是你们二房的事情,我们大房绝对不能允许了这等,败坏了林家家德的事情。”

  林二老爷并不知道林榕还没死的事,他也不肯好好听容氏究竟说的什么,只躺在地上来回的打滚儿,哭喊着“林家大房仗势欺人了,教唆了家宅不宁啊爹啊娘啊,你们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了这事儿,便降下天雷,劈死了那挑弄是非的不贤妇人吧”

  容氏自来是个讲道理的,见着祁氏那种泼妇,便不知道该要如何,如今碰着了似是二老爷这等无赖破皮,更是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气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便要往后倒去。

  林辰本是气得不成,要上前揍那林二老爷,偏瞥见容氏气昏了过去,忙转过身来抱住了容氏,焦声喊道“母亲,母亲。”

  萧淑云本是得了容氏的嘱咐,叫她再车里头好好呆着,不许出来。怕是她身为儿媳,又是年轻媳妇儿,不管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是天然的要吃亏。

  可如今外头闹成了那模样,萧淑云沉不住气一撩起帘子,便见得容氏往后倒的情形,立时尖叫着就下了马车来,扶着容氏,赶紧去掐她的人中。

  林二老爷见得容氏气昏了头去,一骨碌爬了起来,坐在地上拍着手叫好。

  萧淑云把容氏靠在了林辰怀里,愤怒上前去,瞪着眼看向那林二老爷“你们还是人吗前头欺瞒我林榕没死的消息,哄着我傻子一般守寡了这么多年。后头又霸占了我的嫁妆,去给林松铺路搭桥,如今又气坏了大太太。你们眼中,可还有是非道理,就不怕哪一日归去了阴司,阎罗殿里头,判你个刀山火海下油锅吗”

  林二老爷眉毛一挑,指着萧淑云就骂道“好你个没人伦,眼中没长辈的贱妇,你竟然敢辱骂你公爹,看我不起来打死你这个不孝的妇人”说着就起了身来,手里握着马鞭,就冲着萧淑云甩了过来。

  容氏苍白着脸摇摇晃晃地站着,瞅见了那边儿的萧淑云要吃亏,忙一脸急色的去推林辰。

  林辰赶紧跑过去要护着萧淑云,却是不曾走到,就见得两道身影从一边儿飞奔了过来,而后林二老爷一声凄厉惨叫,在空中滑了一道线后,就重重落在了地上,摔得他五脏六腑都好像移开了位置,顿时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叫了起来。

  林辰愣了下,还是上前,把萧淑云护在了身后,然后转过身去,就见得两个年轻的男子正把林二老爷团团围住,一脚一拳的,直把那二老爷打得满地掉牙,惨呼不止。

  萧淑云本是被林二老爷猛虎下山的狰狞给吓住了,可如今,她却是怔怔看着那边儿正在打人的年轻人,泪珠子很快就从眼眶中掉落了出来。

  林辰虽是气愤那林二老爷不要脸皮,还气坏了他母亲,可要他去打自己的亲二叔,他心里头一时间,还是有些过不去这个坎儿。如今见得有人把林二老爷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容氏见得了萧淑云流眼泪,以为是吓坏了,慢慢走过去,怜惜道“可怜的孩子,竟是命苦至此,嫁进了这样的人家来。”说着,伸手抚去了萧淑云脸上的泪珠。

  可萧淑云却是愈发哭得厉害了,握住了容氏的手,伸出手指颤颤地指着那边儿,哽咽道“我弟弟,我弟弟来了。”

  因着闹事儿的地方离得县衙不远,这边儿萧明山和孔辙把林二老爷打得门牙都掉了两颗,一嘴的血沫,连嚎哭都发不出声儿的时候,那边儿来了两个斜跨大刀的衙役,呵斥道“何人在此斗殴喧哗,可是不要命了不成”

  这音儿刚落,那边儿便响起了凄厉的喊叫声“老爷,老爷,老爷啊”

  却是祁氏坐着马车,从家中赶了来。远远就瞅见了自己丈夫躺在地上抽搐,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正围着他在打,不觉心眼子都要碎掉了。

  等着马车一到,那祁氏便跳将下来,扑了过去就要抓挠萧明山,被萧明山扭住了手腕,一个用力,便把她拧得鬼哭狼嚎起来。

  他刚才在边儿上听得清清楚楚的,他那姐夫,压根儿就没死,还有他家花了大笔银子置办下来的嫁妆,本是给她姐安身立命的,竟也被抢占了去。

  看着她姐气得浑身打颤,后头又被猛然跃起的林二老爷吓唬得脸色雪白的模样,萧明山恨得要死。

  他就不该听话,就真个儿不往朝和县来了。若不是孔辙机灵,只怕这会子,他姐叫人给欺负死了,他们家里,却是半个人都不知道。

  孔辙见得衙门里的公差们来了,一面装着去拉扯萧明山,却是暗中又捏住了祁氏的胳膊,一用劲,便把她的膀子给卸了下来。

  他心里头如珠似玉的女子,竟是被他们如此对待。这该死的女人,这该死的男人,都给他等着,看他以后怎么弄得他们家败人散。

  公差甲见得那厢不听喊,还在打,不由得恼了“哎哎,耳朵聋了吗,说你们呢,还动着手呢”

  孔辙大力扯了萧明山一下,而后转过身,脸上就盈满了客气却又矜持的笑,抱了抱拳,说道“差爷们好,不怪我们停不下手来,实在是这两个老东西可恶至极”

  公差甲长得一脸的横肉,板着脸吆喝道“可恶至极也不能打人,有什么冤屈衙门就在那边儿,这么无法无天的,怎么能行”

  祁氏因着膀子被卸,疼得要命,正瘫在地上托着手臂喊娘,听得那公差的吆喝声,强忍着痛意,就嚎哭了起来“差爷啊,青天大老爷哎,可是要给小妇人做主啊这两个人我可是不认识,平白无故的,他们就打伤了我家老爷,又拧伤了我的手腕和胳膊,我这会儿还疼得厉害呢”

  萧明山恨得直跳脚“打死你还是轻的,我恨不得你千刀万剐了”

  孔辙见那两个差爷眉头一皱,就拉着脸要上前来,忙上前去,摸出了袖袋里的一两银子,便塞了过去,嘴上道“差爷们息怒,实在是家中的姑奶奶嫁进了这家里,却被这家人好生磋磨,我们当兄弟的,看见了如何不动怒。这以往在家里,可是半句重话都不曾说过的。”

  公差甲嫌弃银子少,还要板着脸呵斥,却被公差乙给拉住了,仇恨地看着那地上呻吟的林二老爷,和那嚎啕不已的祁氏,冷笑道“欺负人家的女儿,被打成这样子,活该”

  却是无独有偶,这差爷却是前几日,才和他姐夫打了一架。不为旁的,便是他姐夫动粗,把他姐给打了。

  他姐姐打小就疼她,他如何能看着姐姐吃亏,就去了姐夫家,把姐夫打得胳膊都断了,屋子里的家私,也被他拿了锤子砸得稀巴烂。敢打他姐,这就是下场

  可公差甲却是把饷银赌没了,正缺银子,哪里舍得宰肥羊的机会,推开了公差乙的手,盯着孔辙看“就算如此,咱们也得讲究王法不是出了事情,找几个人上门儿打一架就成了,这可不行咱们朝和县可是容不下刁民的,都得奉公守法才是”

  萧明山到底也是出门了几趟,虽是方才气得狠了,一时间失了分寸,如今却已是回过神来。上前把孔辙拉到了后头,抱了拳,笑眯眯道“差爷说的极是,是小民鲁莽了。倒叫差爷们跟着受累了。”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儿金子来,就塞了过去,笑道“还请差爷们多多包涵。”

  见是金灿灿的金子,那公差甲心满意足地笑了,点点头说道“得了,既是家事,就往家里头说去,跑到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成何体统。”

  孔辙忙笑道“差爷说的极是,极是。”

  祁氏一见得那两个差爷竟要走,不依了“我儿子便在衙门里头供职,你们竟敢光天化日的收了贿赂,看我告诉了我儿子,叫你们吃不得兜着走”

  那俩差爷一愣,其中一个问道“你儿子谁呀”

  祁氏得意洋洋道“便是林松林主簿。”

  那俩人眉头一皱,这林主簿却是个睚眦必报的,得罪了,怕是以后日子不好过。

  孔辙一见那俩人面露迟疑,手便伸进了袖袋里。他家虽是如今没有做官的,可清河县孔家的名声,十里八村的,还是很响亮的。

  然而一道影子却是掠过了他,林辰拿了自家外祖的名帖,奉了上去,笑道“说起来上几日县老爷还民外祖家赏花饮酒了呢,当时有幸目睹县老爷的文采飞扬,真是小民三生有幸呢”

  那公差乙拿了名帖一看,果然是乡绅容家的拜帖,于是恭敬的还了帖子回去,笑道“既是家事,果然还是在家中解决比较妥当。都是一家子的骨肉,若是闹到了衙门里头,又不好看,又伤情分,倒是何必”

  林辰笑道“可不是说的,都是气盛了,如今咱们便回去,也省得给县老爷添麻烦。”

  公差甲笑道“可不是,县老爷整日里忙得很,顾不得这种家宅不宁的小事情。”说完了,便和差爷乙一同去了。

  祁氏眼见着公差走了,气急败坏就喊了起来“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儿子可是衙门里的主簿,你们敢如此对待他的母亲,你们不要命了”

  容氏见得萧淑云好歹不哭了,低声说道“既是你弟弟来了,这事儿就好办多了。”说着松开了手,上前呵斥那祁氏“得了,在家里头做了泼妇便罢了,出门在外,便是不顾念你丈夫的脸面,也好歹想想你儿子。叫别人说起来,林松有个在地上打滚儿撒泼的亲娘,你当他以后还有脸面在衙门里头行走吗”

  所谓是擒贼先擒王,这话却是说的诛心了,祁氏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林松,虽是还心中愤恨不止,好歹是不再哭喊了。

  容氏便看向了萧明山和孔辙,见他们二人面露愤然痛恨,叹了叹气,说道;“还请两位把我这弟妹的胳膊给接了回去。有事情,咱们待会儿再说。”

  虽是萧明山此时此刻将林家恨得要死,可面前这位太太,却是他亲眼看见的,是护着她姐姐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萧明山饶是脸色难看,却还是拱了拱手,说道“就依太太之言。”说完就看向了孔辙。

  孔辙自然满心不甘愿,可此时此刻,自然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冷着脸蹲在了祁氏跟前,眼珠子好似藏了冰渣一般,阴恻恻地朝着祁氏笑了下,把个祁氏看得头皮发毛,身上汗毛直立的时候,忽的伸出手去,“咔嚓”一声把胳膊接了过去。

  祁氏正是心里瘆得慌,胳膊上猛地一疼,她忍不住就扯了嗓子嚎了起来。被孔辙冷冷笑了两声,低声骂道“该死的老虔婆”

  祁氏还不曾被人当着面这么肆无忌惮的骂过,脸皮子登时气得涨红,额角青筋直蹦,脱口便骂道“贼小子”却被孔辙忽的掉转过来的脸,唬得尖叫一声就转过身扎进了还在地上躺着的,林二老爷的怀里。

  却是撞到了林二老爷的伤口,疼得林二老爷登时一阵杀猪叫,一伸手搡住了祁氏的头发,一个用力就扯到了一边儿去。

  祁氏被揪住了头发,身不由己地跌跌撞撞被搡到了一边儿的地上,嗓子一飙,就尖叫了起来。

  容氏微微皱眉,嫌恶地看着那边儿两人撕扯在了一处。她真是倒霉透顶了,才有了这样不堪的小叔子,又和这种混不吝啬的恶毒女人做了妯娌。

  只是这里只有她辈分最高,没奈何,容氏走上前叱责道“行了,大庭广众都不嫌丢人。”又看着祁氏道“萧家既是来了人,咱们且先家去,把和离书和嫁妆的事情一并解决了。”

  祁氏哪里肯,挣脱了林二老爷的手,翻着眼皮道“想得美。谁来了,嫁妆我都不会给的。”

  萧明山本来磨磨蹭蹭的,想要上前去和姐姐说上两句话,一听得这话,登时恼了,窜上来便踹了祁氏一脚,骂道“老虔婆,你当你是老天爷啊走走,咱们衙门里去,看看这大燕的律法,会把你这霸占了儿媳嫁妆的毒妇怎么处置”说着就去拉扯那祁氏。

  被容氏拦住,赔笑道“孩子,不要和这种浑人计较,到底你姐姐是个女子,真闹到公堂上去,他们固然得不了好处,可于你姐姐的名声,也是有碍的。”

  容氏虽说是来衙门告状,可她原打算的,也并非是拉扯到公堂上去。她叫林辰拿了娘家的帖子,原本想的就是,借着县令的威势,私底下,压着那祁氏,不得不把写了和离书,再把嫁妆还给了萧氏。

  这样子,既保证了事情的解决,也能不流出风声去,不但如了云娘的心意,也叫她有脸能在云娘跟前求个情,保全了榕哥儿那孩子。

  虽是那孩子被祁氏教坏了,可这事儿若是闹了出去,他必定是会身败名裂。这边儿的家已经毁了,碧溪镇的那个家,也眼看着保不住了,她又如何能不管。

  如今她尽心帮助了萧氏,日后她求情,萧氏也总会卖她一个面子,只要是萧氏这边儿松口,最起码,这事儿就闹不到碧溪镇去。到那时候,好歹那孩子,保住了名声,也保住了一个家不是

  萧明山听出了容氏话里头息事宁人的意思,脸色登时黑了,看着面前的是容氏,忍着性子道“名声又不能当饭吃,我们萧家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怕得什么毁名声的事情。这一家子如此恶毒,背着我们家还不知道把我姐欺负成什么样子了,我必须把他们送进牢狱里,才能咽得下这口气。”

  容氏见得这萧明山犯起了倔劲儿,忙笑道“便是你们不在乎,你姐姐就不在乎吗她才二十四,难道和离之后,就不嫁人了吗一时快意固然潇洒,可你姐是女子,并非男子,这世道待女子向来苛刻,你真个就不管不顾了吗”

  萧明山一时愣住,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了萧淑云。他还没想过,姐姐会不会在意名声被毁的事情。

  萧淑云只悄无声息地呆在一旁,温柔贪恋的眼神自打看见了萧明山后,就再不曾从他身上挪开。

  这是她的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当初她狠了心肠不和家里联系的时候,最是放心不下的,最是舍不得的,便是这个弟弟了。

  他们的年纪相差不过三岁,她又是被爹娘娇养长大的,对这个弟弟,虽是疼爱,却并不温柔。他们每天都要吵架,可是过后不过一会儿,便又会和好如初。

  可八年多了,她已经八年多不曾见过这个弟弟了。

  萧淑云心里清楚,八成是爹娘猜到了,她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也猜到了,她心里的所想,他们疼爱她,故而纵容她,就约束了弟弟,不许他来朝和县找自己吧

  眼角慢慢渗出一颗泪珠来,被萧淑云忽的喘了一口气,抬起手就抹了去。

  她后悔了,有道是祸不及妻儿,那事儿是她那爹娘做的,她恨也好,怨也好,都是他们自己的罪孽。可山哥儿却是无辜的,最起码,他比她干净,她是孽种,而他,却是在那件事之后,才出生的。若论起罪过,她可比他多了太多了。

  萧明山这一扭头,便见得萧淑云亦是看着他,目光柔软,恍似当年,不觉便脚步飞速地走了过去,一声“姐姐”将将唤出唇齿,这么个高个子的大男人,便落了两滴金豆子出来。

  萧淑云也忍不住垂泪,忍了忍哽咽在喉管里的呜咽,缓了口气儿,含笑嗔道“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真是不嫌羞。”

  萧明山忙抹了眼泪,泪眼含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是姐姐,总是刻薄我这个做弟弟的,都不害臊。”

  若是从前,萧淑云必定要上前一肘子顶得萧明山泪眼汪汪,可如今她却抽出了帕子,给萧明山擦干了眼角的泪,温柔地笑道“好,姐姐以后,再也不刻薄姐姐的山哥儿了。”

  萧明山一怔,忽的就将萧淑云搂在了怀里,两人都是轻声呜咽着,将对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孔辙本是走过来,想趁机和萧淑云说两句话,见得姐弟俩抱在一处哭,虽是鼻头发酸,心中十分感动,可还是忍不住生出了艳羡来,恨不得把萧明山一脚踢开,自己替了上去。

  他耳朵不聋,已经清楚听到了,她要和离的事情。那么说,他有机会,能把佳人娶进家门了

  容氏眼见他们姐弟亲近,便晓得,这事情的落脚处,还是在云娘那里。等着见得那对儿姐弟终于放开了对方,她便走了过去,同萧淑云道“云娘,大伯娘有事要和你说。”

  萧明山登时恼了,护在萧淑云面前,板着脸和容氏说道“已经都说清楚了,这事儿,我们萧家不会善罢甘休的,必定是要上衙门里头论个公道的。”

  容氏脸上有些微红,可为了榕哥儿,她还是想再努把力,于是隔着萧明山喊了一声“云娘。”

  萧淑云拉开了萧明山,笑道“家弟无礼,还请大伯娘莫要怪罪。”同萧明山说道“你且一旁呆着去。”

  萧明山皱起眉“姐姐”

  萧淑云截断了他的话“你没到之前,都是大伯母护着姐姐的,做人,要知恩图报。”

  萧明山恼道“知恩图报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萧淑云笑道“放心,姐姐不会委屈自己的。”见得萧明山还要说“行了,你就非要让姐姐生气伤心吗”

  等着萧明山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容氏脸上已经羞得满是通红,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直接恳求道“大伯娘厚着脸皮,想求云娘一件事。”

  萧淑云忙说道“大伯娘请说。”

  容氏便叹道“伯娘知道,榕哥儿他终究是负了你,可他的心里,从来都没忘了你。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人也瘦了很多,见得我去,连声问的就是你的消息。当初,也是二太太拿了刀胁迫他同意了那件事。他自来孝顺又懦弱,就应了。一步错步步错。他如今身在洪家,可心里还惦记着你。我知道,我这话说出来,真个是不要脸皮的,可我想求求你,看在我的脸面上,就不要把事情闹到县衙里去。到时候闹出了风声来,怕是洪家那里,不会饶了他的。”

  见得萧淑云面上依旧不曾有所动容,容氏只觉脸上愈发的火辣起来,心里使劲儿地想着那一年,林榕的乖巧,林榕的可爱,还有后来的那些孝顺敬重,终究还是腆着脸,说道“那个洪县令,云娘你也知道,他们家权势滔天,家族里头,还出了个贵妃。那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家。虽说是有理走遍天下,可到底是权势逼人,还是理大于天,云娘你不会不清楚。洪县令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若是知道这回事情,只怕会觉得他女儿丢了脸面,受了委屈。到那时候,只怕林家不好,萧家,也是要受到殃及的。”

  萧淑云只觉一腔浊气,从肺腑深处,一直窜到了鼻尖里头去,叫她鼻子酸酸的,很想流眼泪。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结果,还要担心,那个女人会因为她做过了林榕的妻子,从而委屈不甘,而后还可能会出手伤害萧家。

  脑子里一瞬间就出现了很多很久之前的画面,她的爹爹衣衫褴褛,捧着大海碗狼吞虎咽着,而他的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印子肿得老高。

  算了

  萧淑云忽然间就感到了心灰意冷,这世道,终究还是不公正的。她只是个弱女子,她无可奈何,她无能为力。

  安静地看着容氏,萧淑云淡淡道“伯娘的请求,我答应了。但是伯娘,这是我欠你的。三爷出走,究其根本,还是由我而起,如今他在外面生死不明,我一直都很愧疚。答应了这件事情,咱们之间的所有一切,不管是恩情,还是旧怨,都一笔勾销了吧”

  容氏一听,眼泪直接落了下来。她无话可说,只觉脸上烫得厉害。点点头,就踉跄着转身走了。

  萧明山忙上前来,询问那容氏究竟要萧淑云做什么事。

  萧淑云说道“你不是知道吗”

  萧明山打量着她的神色,忽的恼了“你答应了”

  萧淑云淡淡看着他,眉眼间流动着一抹冷冷的灰色,淡淡道“不答应又如何,难不成,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吗”

  见得萧明山目露怔然,萧淑云冷冷提醒道“牢狱之灾”

  萧明山的脸色瞬时间变得灰败起来,可他不甘心“那林家就是一个破落户”

  萧淑云给他理了理鬓间的散发,怔怔看了他两眼,忽而叹道“若是闹出来,就要惹到马蜂窝了。咱们惹不起,还是算了吧能和离,能讨得嫁妆,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祁氏那性子,哪里是个好相与的,自然不肯。

  容氏冷冷看着她,忽而一笑“你非要不回去也行,衙门就在那边儿,咱们就去衙门里叫县老爷给个公断。但是你可要想清楚,此番却不是我带着云娘去衙门了,萧家的人来了。你把人家闺女害成了那模样,你觉得萧家的人会轻易饶了你们去。若是闹了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榕哥儿的事情要败露了出来。你不要忘记了,你家松哥儿主簿这个位子,是怎么来的。你以为,只有榕哥儿自己会倒霉吗错了,如果惹了洪家,松哥儿一样逃不掉。你若不信,便继续坐在这里当泼妇,可劲儿的折腾吧”

  说了这席话,容氏起身去了马车上。她心里怄得慌,若不是为着榕哥儿,她哪里会管二房去死,可如今投鼠忌器,她要护着榕哥儿,就必须要提点那祁氏不要犯傻。可她心里头,却是憋屈得要呕出血来了。

  本来祁氏还是犟着不肯顺了容氏的话,可一旁的二老爷却是凑上来,问道“什么洪家榕哥儿不是早就没了吗怎的又说起他了”

  这事儿都是瞒着林二老爷做的,祁氏吓得不行,忙站起身,转身钻进了马车里。林二老爷虽是贪恋酒色,又是个不要脸的,可他心里却是门清儿,那衙门,到底还是能不进便不进的好。

  于是一群人都回了林家东院儿,坐在正厅里头,商议和离书和嫁妆的事情。

  和离书祁氏和林二老爷倒是松松快快就应下了,只是说到嫁妆,两个人却是夫妻一条心,都当起了泼皮无赖来。

  萧明山冷笑一声,也不和那两人纠缠,起身弹了弹袖尾,笑着和孔辙说道“哥哥,只怕这次是要劳烦哥哥帮忙了。”

  孔辙哪里不知道萧明山在说啥,也起了身,笑眯眯道“咱们亲兄弟,还说什么有劳”

  萧明山就转过头和容氏作揖,做了一副无奈的表情“小子自是想要依了太太的心愿,好好儿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只是他们泼皮一般,我也无可奈何。既是如此,咱们就公堂上见。”

  容氏之前还不知道,那个和萧明山一起来的是哪个,可这会儿她却是清清楚楚了,那孩子,却是清河县孔家的子弟。忙起身笑道“莫急,我来说。”

  孔家她可是知道的,如今是败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是厉害的人家。且那家的老太爷,虽是瘫在床上有十年了,可当初他桃李满天下的时候,谁提起孔家,不要心里头一颤。如今他那学生,惹不得的,可是多得数不清。

  容氏便叫了林辰来,耳语了几句,叫他去和林二老爷说。若这对儿夫妻没一个脑子清楚的,那么她也真是无能为力了。真是闹到了衙门去,那也该是榕哥儿那孩子的命了。

  祁氏糊涂,好在林二老爷却还不是糊涂到底的。他敢欺负萧家,不过是觉得萧家是个商门户,他家好歹还有个林松,在县衙里头做主簿。可如今掺和进来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他哪里敢惹。

  和离书很快就写了出来,可嫁妆却是被祁氏花了不少。林二老爷便把祁氏揪到了外头,叫她拿出了贴己银子来补全了嫁妆。

  这些年,仗着萧淑云的钱财,祁氏其实暗地里攒下了好大一笔银子。她以为林二老爷不知道,可林二老爷却是清清楚楚得很。

  可是林二老爷是个酒色之徒,心里只贪恋享受。只要给他银子花,叫他玩儿女人,他才不管那么多,总是最后祁氏的钱财,不是他花了,就是被她攒起来,以后也是留给他儿子的。

  祁氏不肯,就要撒泼,林二老爷一巴掌便拍了过去,揪住她的头发,狰狞了面孔道“你这无知蠢妇,你可知道,那孔家的老太爷门生遍布,惹了他家不快,你也不想想松哥儿的前程”

  嫁进林家几十年,祁氏还是头回子被打,她立时暴怒,还想撒泼,可看着林二老爷血红的眼睛,一时间竟是心头一憷,莫名的,就哑了声儿。

  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起那些嫁妆,祁氏抬手抹了一把鼻孔上渗出的血,壮着胆子道“你不要吓唬我,孔家了不得,能比洪家厉害吗”话说完,祁氏忙捂住了嘴巴,眼神闪烁害怕地望向了林二老爷。

  这事儿却是容氏说给了林辰听,林辰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了林二老爷听。林二老爷本想着,等着萧家的人走了,再来收拾祁氏。如今却是忍不住了,又一巴掌打了过去。

  “你这个贱人,我还没和你算这笔账呢你胆子倒不小,洪家你也敢骗,你可知那个洪县令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你当咱们家儿子骗了人家闺女,他会轻易饶了咱们”

  祁氏不服气,可被打了两巴掌,到底还是心里生出了畏惧,小声回道“他女儿都生孩子了,再横又能如何”

  林二老爷酒色浑噩了一辈子,临到头了,忽的发觉,在他快活人生的时候,头顶上竟是被这蠢妇悬下了两把要命的尖刀。

  “马上把嫁妆补齐,不然休书一封给我滚回祁家去。”林二老爷不耐烦继续和祁氏说道理了,杀手锏直接使了出来“记得,等你滚出林家的时候,你娘家的那些田产房产,都给老子还回来,不然,叫你们一家子生不如死。”

  说着林二老爷逼近了去,凑在祁氏耳朵旁阴恻恻道“你还记得吗,你们家的邻居,一夜之间,全家被灭了门。我告诉你,之所以被灭门,就是那家子的男人啊,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看着祁氏渐变苍白的脸色,林二老爷恶趣味地又续道“你当老爷我混在酒色场中,就认不得几个黑道儿上的亡命徒吗”

  祁氏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瞪着林二老爷,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这一辈子,还以为嫁给了这么一个好色的人就已经毁了,没想到,她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结果这男人竟能和她说这样无情无义的话。

  见祁氏不说话,林二老爷阴阴笑了两声“忘记告诉你了,我在外头置办了一房外室,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已经八岁了。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不听话,我买凶的时候,就把林松的名字也给添了上去。”

  祁氏又怕又恨,揪着帕子,抖着嘴唇,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夫妻几十年,她今个儿才知道了,她嫁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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