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齐季瑄看着皱了皱眉头, 他觉得那一股子让人作呕的味道隔着许多年的岁月，又传了过来。那件衣服看着都让人难受, 恨不得将它抛得远远的，从没见过，偏偏谢之芽还把它穿在了身上。
她是个少见的高个子姑娘, 有一双修长的腿, 可是她瘦。顾鼎山的个子可能不算高, 但是他是个挺壮硕的中年男人，他的血衣穿在谢之芽的身上空空荡荡的。
女孩儿纤细的腰身和柔滑的肩部本来就撑不起男人的衣服，那衣服又这样的可怖, 有一张狰狞的面孔, 好像张开了大口将女孩儿整个吞没了一样。
明明还是白日里, 天空晴朗, 可是齐季瑄就是觉得阴恻恻的。
他想要冲上去将女孩儿拉出来, 将那些带着血色的痕迹都和她隔绝开去, 让她重新变得干净、甜美。可他只是在一边看着，表情都尽量维持着不动。
毕竟谢之芽的表情是那样的认真，眼睛也闪闪亮亮的, 本来甜蜜可人的姑娘一下子凛然起来，她好像一个战士。这是她自己的战斗, 她正在跟那个猛兽作战，他不该去打扰她的。
齐季瑄还是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有点儿紧张。
他看着谢之芽的动作, 奇奇怪怪的。她似乎在进行某种奇怪地仪式, 比划一个动作，然后检视尸格上面的记录，再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的痕迹，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谢之芽，你是不是在重演现场啊”
没有回答，谢之芽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她动作认真，只是这里到底不是曾经的那一座屋子，摆设陈列都不大一样，走着走着，她在自己家里都绊了许多下。
她却没喊声疼，或者娇娇地抱怨两句，只是沉默着站起来，继续尝试。
等到她在屋子里兜兜转转走了十几圈后，终于停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来，却又想起了什么，将嘴角给压了下去，双手合起来，默默诵了一声佛号。
“谢之芽，你发现什么了吗”
“是啊”她的眼睛被点亮了，好似是两只金乌飞进了她的眼眸里，神采奕奕的“虽然还有些不确定，但是我觉得我发现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将衣服放到了桌上，摊开摆好。一点点告诉他们。
“顾鼎山不是凶手，他是在凶手杀人之后被带到现场去的。”谢之芽肯定地说“要知道，世人通常见到了血衣，就觉得这衣服的主人和案子有些牵扯，却不知道，血在哪一处，也能说明犯人在案子里头做了什么事。”
她站起来，离开了一会，然后寻出一本书来。书页平整但是发黄，显然已经看过了许多遍了。她摩挲着书页，将它放好在桌上，郑重地翻开来。
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显然是个姑娘的文字，写得很是认真。只是估计写的时候年纪尚小，拿久了笔，手就有些打颤，以至于写出来的字形有些松散，只有工整值得夸赞。
齐季瑄却凑近闻了闻，才靠近一点儿就被一下子轻轻推了推，谢之芽小心地抚摸着那一处并不存在的痕迹“别乱动，这册书要是佚失了，可就再没有了的。”
“这字像是小孩儿写的啊，你以前抄的吗”
“是啊。外祖父以前带着我去拜访一位书院的山长。那位山长人虽然不错，就是太过于古板了些。”谢之芽的目光很是柔和，她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书册“他以前有个学生，有点痴病，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甚至于在书院都待不下去了。
“这书册就是他写的。临走之前，他将这一卷书给了师长，作为拜别礼物。可是山长不喜它，只因为是学生敬献的，所以暂且收到了一旁。又因为学生离开书院之后继续惹事，惹怒山长，决心将这一册书烧了。我也是无意中发现，在他烧掉之前，将书抄了一遍。”
齐季瑄的眼光闪了闪他的鼻子很好用的。席铖尝得出谢之芽做吃食用了独门的香料，而齐季瑄那灵敏的嗅觉能帮着他在众多的食摊中将谢之芽给找出来。
这墨色细腻，墨色黝黑发亮，实在是好墨。他就多看了一会，却闻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苏合香味
苏合油贵，这味道又还能经年不散，应该是绝佳的上品。
他虽然不确定，但是确实只见过一锭这样的墨，是他二哥齐仲琛的。二哥下决心暂时不去参加科考的那一年，家里头为了安抚他，就给了他一块太爷爷曾经得到的贡墨。
太爷爷曾官至首辅，权势甚大，每年得了地方上贡的物件来，圣上都会赏赐他许多，当然也包括了贡墨，那时确实是不大在意的，每每有剩。
太爷爷荣休之后，家里没了天子近臣，这贡墨就再也拿不着了，确实是珍稀的。
但是齐仲琛之所以将那墨好好保存着却是因为原本做贡墨的苏家因为受了一桩大案的连累，已经举家被抄没了，苏合墨就此断了传承。
齐仲琛对于一切文雅的事物都是喜爱的，对于墨也有点研究，就想好好保存下来，时时把玩，偶尔才用一下，希望着哪一天能够将这种墨再合出来。
也因为自家二哥喜欢，齐季瑄对于苏合墨的墨香还是比较熟悉的。
谢之芽能用这种苏式苏合墨来抄书这是贡墨吧还是说他闻错了毕竟，苏合墨不是只有苏合油这一种材料，只是作为主料，这种味道最浓罢了。
现在市面上也有别家试图做出苏合墨来的，只是味道有点差别。齐季瑄不及自家二哥精于此道，他也拿不准是不是别家的墨香跟苏家的苏合墨有些像
他眨了眨眼睛，谢之芽却没有注意到“虽然不是科举正统的文字，可是于仵作一途，这本书却很是珍贵的。那位前辈为了写好此书，去厨房做了一段时间的帮工呢，这种血痕检验的法子，确实是有用的。”
顾鼎山的案子已经发生了太久，当时的痕迹都只剩下了眼前这几张纸和两件带血的衣服，许多的物事已经无法再验看了。
谢之芽现在所能依仗的只有眼前这一点东西
“根据仵作的推断，这一家五口出事的时间是在当日的深夜，也就是寅时左右出的事情。但是有两个人却是死在厅堂里的，也就是那一户的夫主和夫人”
那一户死的时候都穿着里衣，显然是正在熟睡。唯一披着外衣的不过是家里的男主人，应当是他听到了声音，所以起来应门。
才一开门，胸腹部就被当面刺入一刀。
男主人没有马上送命，他朝着屋里躲去，似乎是想抢先关了屋门，将妻儿护住。不过，很快被追上，背后又被砍了几刀，最后死在了厅堂和房间的门口。
他的尸体是仰着的，应当是死后被人动过。
然后，应该是女主人奔了出来。她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想出来查看，然后她也被砍中了，这次不是刺，而是劈，长长地一刀砍下来，形成一道极长的开口。然后，又有多次的补刀。
然后，老妇人和两个孩子都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老妇人倒在了床下。她也是被砍死的，身上有许多道狰狞地砍伤，就好像女主人一样，身体挂在床边上。
这一家的孩子是都是男孩，两个孩子熟睡的房间的窗户已经推开了，也许是听见了父母的喊声，准备爬窗户跑。
不过，没跑掉。一个孩子割喉后，曾被挂在了窗沿上，留下了许多的血迹，然后被扶着躺回了床上，跟自己的弟弟躺在一块儿。另外一个小孩儿被捂着眼睛，放在床上割了喉咙。
凶手还给两个小男孩盖上了被子。
这样的场景，光是看着文字，也觉得血腥，那种浓烈的气味好像能透过来。特别是那两个孩子，根据卷宗，也不过才四五岁，正是最幼小的时候。
“现在的问题是，我无法看到他们的尸首了，使用的刀具，还有具体的伤口形状，我都是无法检查了，凶手的人数之类的还很难确定。但是这件血衣却告诉我们两条信息一是顾鼎山没有杀人；二是顾鼎山曾经到过现场。”
谢之芽翻开了那一本册子，挑出一段，指给两个人看“看到了吗这位前辈曾经研究过血液射出来的形状，会形成不同的形状。若是垂直滴下去，则会是圆形的；若是受了旁的力，或者有别的动作，让血斜着射出来，则都是长的。”
方竞先瞪大了眼睛“真的以前的前辈们从来没有教过我这些。”他拿起血衣，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没有啊，没有这样的血痕。”
他是惯常用捕快的长刀的，虽然没有真的伤过人，但是也一直跟着学习操作，站起来，举着长刀挥舞了几下“我虽然没有试过，但是看尸格，两位夫人都是正面被砍伤的，那么血该是从前喷出来的了。他还要补刀，不会移动得那么快，应该是要被血溅到的。”
“是的，就是这样。垂直落下自然是在地面上形成圆形的血滴，可是这样当面砍了人，喷出来的血迹，却不会那样规整吧，怎么想都该受到了人的晃动，砍人的刀的影响，应该会有些拉长的血滴喷在衣服上头的。
“这位前别这里有一段叙述他疑惑于血喷出后的形状，但是却没有找到相关的书，便是仵作也没太在意这个。所以做了些试验，自己总结出来，血喷到衣服上往下流，应该和流水的痕迹类似，一条条的。”
谢之芽指着衣服的上部，在肩、胸等处比了比“看见了吗顾鼎山的衣服上的血迹集中，在腰腹部，腿部，还有袖口处，胸口处也沾惹上了不少。却没有一点儿是喷溅状的或是流水样的。”
“这个人，怎么会做这样的研究他说的到底靠不靠谱啊”齐季瑄拿过那本书，看着谢之芽要夺回来的紧张样子，放轻了动作“行了行了，我会小心些的，你让我看看。”
“我去到书院的时候，这位前辈却已经离开了，并没见过他，也不记得多问几句他的故事。想来是家里遭受了什么变故吧，所以才让他费神研究这些。可叹我当时还小，只顾着兴奋，日夜誊抄这本书，没多打听一下，唉。”
齐季瑄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谢之芽，你那会儿还小，怎么就想着做仵作了呀”
谢之芽笑了起来，不过眼神似乎泛了些雾气“我小时候跟着外祖父出去玩，被陷害到一宗小案子里头。事情不大，被冤枉的感觉却很难受。是一个仵作为我寻出了证据，证明了清白，当时就觉得，做仵作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不过，父亲一直是仵作，他就不支持持我。他不想我沾惹这些，太不吉利了，还总会受人白眼。所以一直不肯用心教我。找了些几本书，看过了就没有了，仵作这行都觉得不吉利，所以写书的人很少。那时看见了这本册子就只记得开心了，真该问问的，兴许还能帮他。”
齐季瑄没有在意谢之芽感叹的那位学子的际遇，毕竟那人、那事他都没有接触过，要感受什么呢说是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那也不过是谢之芽的猜测罢了，说不准人家就是个爱好。
他敏锐地抓住了谢之芽所表露出来的关键
帮他要怎么帮她一个贱民户籍的小姑娘，凭什么去帮人探求案子的真相。据她的说法，当时谢之芽和她外祖父去是一家书院，士农工商，按道理来说，一个学子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她一个小姑娘能怎么帮忙呢
可是，齐季瑄又没觉得不可思议。他早发现了，这姑娘的身上藏着许多的秘密
她会跳京城仕女间流行的清平乐的舞蹈，她温和有礼能读书写字，用的是疑似掺了苏合香的贡墨，显然曾经过着精致的生活。
她能做出具有不同地方的特色的吃食来，显然是见过世面走过许多地方的。
她又和月华教有些纠葛，然后还能胆子很大地跑到人家道场外头去独自查看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齐季瑄一桩桩一件件给她罗列到了心里。他虽然没有去打听，但是凭着推测总有个大概的风貌吧谢之芽应该曾是京城高门里的小姐。只是，听她的说法，谢戊一直都是贱籍，从事仵作的行当。
那就不是因为家里犯事突然被打成贱籍的啦真让人想不通。
但他没想着去问她，这其中涉及到了谢之芽的伤心事吧。她又没有害过他，反而是尽心尽力地帮忙的。他并不想多打探这些惹得她伤心。
“那位前辈提过，自己曾经亲身试验过。当然，我后来细看的时候也没有完全就信了，也想了些法子去检验，结果确实像书里头说的那样。若是当年能让我到现场去看看，应该能找出更多的东西来，现在也没法子了”
“这些血痕确实能说明，顾鼎山不是动手的人。我们看看这衣服上的血痕就知道了，他应当是曾经低下身子试图救过人。”
谢之芽说着做了个动作，试图还原出她想象的景象来“不过，我觉得他出现的时候，或者说他救人的时候，对方应当是都死了的。”
“这要怎么说我们先别急着排除顾鼎山，他可以不是动手的人，但是他可以是凶手的同伙啊他蹲下来沾上了血迹，有可能是为了查探死者当时的状况，所以弯下了身子，沾到了血。”
谢之芽指了指这件血衣“你想想，要是顾鼎山和凶手是一伙的，那应当是一块儿过去的吧，若是过去时旁人把案子都做完了，只让他过去顶罪那怎么可能呢
“根据尸格记录的伤口，男主人、女主人和老妇人都不是一刀致命的，行凶者好似是有意折磨，在他们的身体上制造了多处伤口，却都不会马上死。
“结合起来推断，顾鼎山到现场很早，到的时候对方很可能还是活着的，他做这个动作，对方是求救也好，质问也好，都会试图去抓他，或者扯他吧，但是确实没在衣服上见到手指形的血迹，一直指头尖都没见到。”
齐季瑄皱了皱眉头，这个推断倒是猜测的成分居多，不是说不合理，只是到底不那么确定。他还想再多讨论几句，方竞先率先开了口。
他也将血衣拿起来穿上了。
方竞先到底是个高壮的小伙子，他穿在身上就要合身了很多“大人，我觉得小谢姐姐的说法应当才是对的呢。”他指了指衣服的下摆处“从衣服长度看，这血块应当在膝上的。若只是低下身子查看对方，那血块不至于沾到膝盖上头，就只是在衣服下摆出。
“这个动作，像是衣服的主人将伤者或者死者抱起来，放到了膝上，大概是想唤醒或者施救吧。我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总觉得这个动作，太”
“太温和了些。”齐季瑄笑着补完，对他点点头“小方捕头说的不错，这个猜测可以说是动了脑子想出来的”
谢之芽听他的口气，暗暗瞪了他一眼。不过方竞先却是完全地高兴，他没觉得自己被半大小孩儿说小了有什么难受的，将衣服褪下来，摸着头嘿嘿地笑着。又觉得这个场合挺严肃，笑得这样灿烂不好，就收敛了嘴角，绷着脸，听谢之芽接着往下说
“我其实还有个猜想，只是把握不太大准。毕竟只有尸格的资料，那位仵作写得又不甚详尽，若是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就好了。”
“这个，倒是可以”齐季瑄敲了敲桌子“你发现顾鼎山去过现场是个很重要的线索。他为什么又被带过去呢他既然去过现场，顾家人怎么会这样坚信顾鼎山无罪呢我们肯定要再去找找顾荇，也问问他，能不能将他母亲和女儿给挖出来。”
他停了停，转头看向了谢之芽“若是，挖出了尸体，你觉得你能查出什么线索来吗”
“我确实不知道。只是，总得要试试看吧。你，能说服顾荇毕竟开棺验尸，惊扰逝者，这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他既然想查出事情的真相，总要做些事情。”齐季瑄关注地看着谢之芽“我就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啊现在，只怕已经变成白骨了，我们可能还得大半夜的到山上去，偷偷把人挖出来。谢之芽，你会不会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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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少见的高个子姑娘, 有一双修长的腿, 可是她瘦。顾鼎山的个子可能不算高, 但是他是个挺壮硕的中年男人，他的血衣穿在谢之芽的身上空空荡荡的。
女孩儿纤细的腰身和柔滑的肩部本来就撑不起男人的衣服，那衣服又这样的可怖, 有一张狰狞的面孔, 好像张开了大口将女孩儿整个吞没了一样。
明明还是白日里, 天空晴朗, 可是齐季瑄就是觉得阴恻恻的。
他想要冲上去将女孩儿拉出来, 将那些带着血色的痕迹都和她隔绝开去, 让她重新变得干净、甜美。可他只是在一边看着，表情都尽量维持着不动。
毕竟谢之芽的表情是那样的认真，眼睛也闪闪亮亮的, 本来甜蜜可人的姑娘一下子凛然起来，她好像一个战士。这是她自己的战斗, 她正在跟那个猛兽作战，他不该去打扰她的。
齐季瑄还是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有点儿紧张。
他看着谢之芽的动作, 奇奇怪怪的。她似乎在进行某种奇怪地仪式, 比划一个动作，然后检视尸格上面的记录，再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的痕迹，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谢之芽，你是不是在重演现场啊”
没有回答，谢之芽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她动作认真，只是这里到底不是曾经的那一座屋子，摆设陈列都不大一样，走着走着，她在自己家里都绊了许多下。
她却没喊声疼，或者娇娇地抱怨两句，只是沉默着站起来，继续尝试。
等到她在屋子里兜兜转转走了十几圈后，终于停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来，却又想起了什么，将嘴角给压了下去，双手合起来，默默诵了一声佛号。
“谢之芽，你发现什么了吗”
“是啊”她的眼睛被点亮了，好似是两只金乌飞进了她的眼眸里，神采奕奕的“虽然还有些不确定，但是我觉得我发现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将衣服放到了桌上，摊开摆好。一点点告诉他们。
“顾鼎山不是凶手，他是在凶手杀人之后被带到现场去的。”谢之芽肯定地说“要知道，世人通常见到了血衣，就觉得这衣服的主人和案子有些牵扯，却不知道，血在哪一处，也能说明犯人在案子里头做了什么事。”
她站起来，离开了一会，然后寻出一本书来。书页平整但是发黄，显然已经看过了许多遍了。她摩挲着书页，将它放好在桌上，郑重地翻开来。
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显然是个姑娘的文字，写得很是认真。只是估计写的时候年纪尚小，拿久了笔，手就有些打颤，以至于写出来的字形有些松散，只有工整值得夸赞。
齐季瑄却凑近闻了闻，才靠近一点儿就被一下子轻轻推了推，谢之芽小心地抚摸着那一处并不存在的痕迹“别乱动，这册书要是佚失了，可就再没有了的。”
“这字像是小孩儿写的啊，你以前抄的吗”
“是啊。外祖父以前带着我去拜访一位书院的山长。那位山长人虽然不错，就是太过于古板了些。”谢之芽的目光很是柔和，她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书册“他以前有个学生，有点痴病，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甚至于在书院都待不下去了。
“这书册就是他写的。临走之前，他将这一卷书给了师长，作为拜别礼物。可是山长不喜它，只因为是学生敬献的，所以暂且收到了一旁。又因为学生离开书院之后继续惹事，惹怒山长，决心将这一册书烧了。我也是无意中发现，在他烧掉之前，将书抄了一遍。”
齐季瑄的眼光闪了闪他的鼻子很好用的。席铖尝得出谢之芽做吃食用了独门的香料，而齐季瑄那灵敏的嗅觉能帮着他在众多的食摊中将谢之芽给找出来。
这墨色细腻，墨色黝黑发亮，实在是好墨。他就多看了一会，却闻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苏合香味
苏合油贵，这味道又还能经年不散，应该是绝佳的上品。
他虽然不确定，但是确实只见过一锭这样的墨，是他二哥齐仲琛的。二哥下决心暂时不去参加科考的那一年，家里头为了安抚他，就给了他一块太爷爷曾经得到的贡墨。
太爷爷曾官至首辅，权势甚大，每年得了地方上贡的物件来，圣上都会赏赐他许多，当然也包括了贡墨，那时确实是不大在意的，每每有剩。
太爷爷荣休之后，家里没了天子近臣，这贡墨就再也拿不着了，确实是珍稀的。
但是齐仲琛之所以将那墨好好保存着却是因为原本做贡墨的苏家因为受了一桩大案的连累，已经举家被抄没了，苏合墨就此断了传承。
齐仲琛对于一切文雅的事物都是喜爱的，对于墨也有点研究，就想好好保存下来，时时把玩，偶尔才用一下，希望着哪一天能够将这种墨再合出来。
也因为自家二哥喜欢，齐季瑄对于苏合墨的墨香还是比较熟悉的。
谢之芽能用这种苏式苏合墨来抄书这是贡墨吧还是说他闻错了毕竟，苏合墨不是只有苏合油这一种材料，只是作为主料，这种味道最浓罢了。
现在市面上也有别家试图做出苏合墨来的，只是味道有点差别。齐季瑄不及自家二哥精于此道，他也拿不准是不是别家的墨香跟苏家的苏合墨有些像
他眨了眨眼睛，谢之芽却没有注意到“虽然不是科举正统的文字，可是于仵作一途，这本书却很是珍贵的。那位前辈为了写好此书，去厨房做了一段时间的帮工呢，这种血痕检验的法子，确实是有用的。”
顾鼎山的案子已经发生了太久，当时的痕迹都只剩下了眼前这几张纸和两件带血的衣服，许多的物事已经无法再验看了。
谢之芽现在所能依仗的只有眼前这一点东西
“根据仵作的推断，这一家五口出事的时间是在当日的深夜，也就是寅时左右出的事情。但是有两个人却是死在厅堂里的，也就是那一户的夫主和夫人”
那一户死的时候都穿着里衣，显然是正在熟睡。唯一披着外衣的不过是家里的男主人，应当是他听到了声音，所以起来应门。
才一开门，胸腹部就被当面刺入一刀。
男主人没有马上送命，他朝着屋里躲去，似乎是想抢先关了屋门，将妻儿护住。不过，很快被追上，背后又被砍了几刀，最后死在了厅堂和房间的门口。
他的尸体是仰着的，应当是死后被人动过。
然后，应该是女主人奔了出来。她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想出来查看，然后她也被砍中了，这次不是刺，而是劈，长长地一刀砍下来，形成一道极长的开口。然后，又有多次的补刀。
然后，老妇人和两个孩子都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老妇人倒在了床下。她也是被砍死的，身上有许多道狰狞地砍伤，就好像女主人一样，身体挂在床边上。
这一家的孩子是都是男孩，两个孩子熟睡的房间的窗户已经推开了，也许是听见了父母的喊声，准备爬窗户跑。
不过，没跑掉。一个孩子割喉后，曾被挂在了窗沿上，留下了许多的血迹，然后被扶着躺回了床上，跟自己的弟弟躺在一块儿。另外一个小孩儿被捂着眼睛，放在床上割了喉咙。
凶手还给两个小男孩盖上了被子。
这样的场景，光是看着文字，也觉得血腥，那种浓烈的气味好像能透过来。特别是那两个孩子，根据卷宗，也不过才四五岁，正是最幼小的时候。
“现在的问题是，我无法看到他们的尸首了，使用的刀具，还有具体的伤口形状，我都是无法检查了，凶手的人数之类的还很难确定。但是这件血衣却告诉我们两条信息一是顾鼎山没有杀人；二是顾鼎山曾经到过现场。”
谢之芽翻开了那一本册子，挑出一段，指给两个人看“看到了吗这位前辈曾经研究过血液射出来的形状，会形成不同的形状。若是垂直滴下去，则会是圆形的；若是受了旁的力，或者有别的动作，让血斜着射出来，则都是长的。”
方竞先瞪大了眼睛“真的以前的前辈们从来没有教过我这些。”他拿起血衣，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没有啊，没有这样的血痕。”
他是惯常用捕快的长刀的，虽然没有真的伤过人，但是也一直跟着学习操作，站起来，举着长刀挥舞了几下“我虽然没有试过，但是看尸格，两位夫人都是正面被砍伤的，那么血该是从前喷出来的了。他还要补刀，不会移动得那么快，应该是要被血溅到的。”
“是的，就是这样。垂直落下自然是在地面上形成圆形的血滴，可是这样当面砍了人，喷出来的血迹，却不会那样规整吧，怎么想都该受到了人的晃动，砍人的刀的影响，应该会有些拉长的血滴喷在衣服上头的。
“这位前别这里有一段叙述他疑惑于血喷出后的形状，但是却没有找到相关的书，便是仵作也没太在意这个。所以做了些试验，自己总结出来，血喷到衣服上往下流，应该和流水的痕迹类似，一条条的。”
谢之芽指着衣服的上部，在肩、胸等处比了比“看见了吗顾鼎山的衣服上的血迹集中，在腰腹部，腿部，还有袖口处，胸口处也沾惹上了不少。却没有一点儿是喷溅状的或是流水样的。”
“这个人，怎么会做这样的研究他说的到底靠不靠谱啊”齐季瑄拿过那本书，看着谢之芽要夺回来的紧张样子，放轻了动作“行了行了，我会小心些的，你让我看看。”
“我去到书院的时候，这位前辈却已经离开了，并没见过他，也不记得多问几句他的故事。想来是家里遭受了什么变故吧，所以才让他费神研究这些。可叹我当时还小，只顾着兴奋，日夜誊抄这本书，没多打听一下，唉。”
齐季瑄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谢之芽，你那会儿还小，怎么就想着做仵作了呀”
谢之芽笑了起来，不过眼神似乎泛了些雾气“我小时候跟着外祖父出去玩，被陷害到一宗小案子里头。事情不大，被冤枉的感觉却很难受。是一个仵作为我寻出了证据，证明了清白，当时就觉得，做仵作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不过，父亲一直是仵作，他就不支持持我。他不想我沾惹这些，太不吉利了，还总会受人白眼。所以一直不肯用心教我。找了些几本书，看过了就没有了，仵作这行都觉得不吉利，所以写书的人很少。那时看见了这本册子就只记得开心了，真该问问的，兴许还能帮他。”
齐季瑄没有在意谢之芽感叹的那位学子的际遇，毕竟那人、那事他都没有接触过，要感受什么呢说是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那也不过是谢之芽的猜测罢了，说不准人家就是个爱好。
他敏锐地抓住了谢之芽所表露出来的关键
帮他要怎么帮她一个贱民户籍的小姑娘，凭什么去帮人探求案子的真相。据她的说法，当时谢之芽和她外祖父去是一家书院，士农工商，按道理来说，一个学子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她一个小姑娘能怎么帮忙呢
可是，齐季瑄又没觉得不可思议。他早发现了，这姑娘的身上藏着许多的秘密
她会跳京城仕女间流行的清平乐的舞蹈，她温和有礼能读书写字，用的是疑似掺了苏合香的贡墨，显然曾经过着精致的生活。
她能做出具有不同地方的特色的吃食来，显然是见过世面走过许多地方的。
她又和月华教有些纠葛，然后还能胆子很大地跑到人家道场外头去独自查看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齐季瑄一桩桩一件件给她罗列到了心里。他虽然没有去打听，但是凭着推测总有个大概的风貌吧谢之芽应该曾是京城高门里的小姐。只是，听她的说法，谢戊一直都是贱籍，从事仵作的行当。
那就不是因为家里犯事突然被打成贱籍的啦真让人想不通。
但他没想着去问她，这其中涉及到了谢之芽的伤心事吧。她又没有害过他，反而是尽心尽力地帮忙的。他并不想多打探这些惹得她伤心。
“那位前辈提过，自己曾经亲身试验过。当然，我后来细看的时候也没有完全就信了，也想了些法子去检验，结果确实像书里头说的那样。若是当年能让我到现场去看看，应该能找出更多的东西来，现在也没法子了”
“这些血痕确实能说明，顾鼎山不是动手的人。我们看看这衣服上的血痕就知道了，他应当是曾经低下身子试图救过人。”
谢之芽说着做了个动作，试图还原出她想象的景象来“不过，我觉得他出现的时候，或者说他救人的时候，对方应当是都死了的。”
“这要怎么说我们先别急着排除顾鼎山，他可以不是动手的人，但是他可以是凶手的同伙啊他蹲下来沾上了血迹，有可能是为了查探死者当时的状况，所以弯下了身子，沾到了血。”
谢之芽指了指这件血衣“你想想，要是顾鼎山和凶手是一伙的，那应当是一块儿过去的吧，若是过去时旁人把案子都做完了，只让他过去顶罪那怎么可能呢
“根据尸格记录的伤口，男主人、女主人和老妇人都不是一刀致命的，行凶者好似是有意折磨，在他们的身体上制造了多处伤口，却都不会马上死。
“结合起来推断，顾鼎山到现场很早，到的时候对方很可能还是活着的，他做这个动作，对方是求救也好，质问也好，都会试图去抓他，或者扯他吧，但是确实没在衣服上见到手指形的血迹，一直指头尖都没见到。”
齐季瑄皱了皱眉头，这个推断倒是猜测的成分居多，不是说不合理，只是到底不那么确定。他还想再多讨论几句，方竞先率先开了口。
他也将血衣拿起来穿上了。
方竞先到底是个高壮的小伙子，他穿在身上就要合身了很多“大人，我觉得小谢姐姐的说法应当才是对的呢。”他指了指衣服的下摆处“从衣服长度看，这血块应当在膝上的。若只是低下身子查看对方，那血块不至于沾到膝盖上头，就只是在衣服下摆出。
“这个动作，像是衣服的主人将伤者或者死者抱起来，放到了膝上，大概是想唤醒或者施救吧。我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总觉得这个动作，太”
“太温和了些。”齐季瑄笑着补完，对他点点头“小方捕头说的不错，这个猜测可以说是动了脑子想出来的”
谢之芽听他的口气，暗暗瞪了他一眼。不过方竞先却是完全地高兴，他没觉得自己被半大小孩儿说小了有什么难受的，将衣服褪下来，摸着头嘿嘿地笑着。又觉得这个场合挺严肃，笑得这样灿烂不好，就收敛了嘴角，绷着脸，听谢之芽接着往下说
“我其实还有个猜想，只是把握不太大准。毕竟只有尸格的资料，那位仵作写得又不甚详尽，若是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就好了。”
“这个，倒是可以”齐季瑄敲了敲桌子“你发现顾鼎山去过现场是个很重要的线索。他为什么又被带过去呢他既然去过现场，顾家人怎么会这样坚信顾鼎山无罪呢我们肯定要再去找找顾荇，也问问他，能不能将他母亲和女儿给挖出来。”
他停了停，转头看向了谢之芽“若是，挖出了尸体，你觉得你能查出什么线索来吗”
“我确实不知道。只是，总得要试试看吧。你，能说服顾荇毕竟开棺验尸，惊扰逝者，这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他既然想查出事情的真相，总要做些事情。”齐季瑄关注地看着谢之芽“我就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啊现在，只怕已经变成白骨了，我们可能还得大半夜的到山上去，偷偷把人挖出来。谢之芽，你会不会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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