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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九十九章:失魂落魄的卫玠

  此时潘岳与卫玠各自坐在肩舆之上,虽没有仪仗队, 却因着潘岳亲送的礼遇, 而让路人纷纷侧目。

  但卫玠早被贾南风所言摧了心智,浑浑噩噩的想着方才长乐宫内的事情, 已然魂不附体。

  潘岳又怎能否放过这羞辱于他主公的始作俑者,嘴角带着笑,声音调高,蓄意让周围的人听到音量, 说道:“卫公子在宫内所言, 如此的高义,让老夫想起那日月旦评的模样,果然是少年意气, 恣意风采, 老夫实在佩服之至。”

  卫玠沉默的听着, 即便能听到潘岳所言,可他又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唇相讥?怕是这潘岳算准了他顾及颜面, 不会在人前诉说一切, 只会混血吞了碎牙。

  卫玠垂下眼,眼神无半分的波动,只是手瞧瞧的缩紧了袖口, 手指紧紧的握着袖子。

  “少年公子有卫公子这般大才的人, 当这是少之又少, 而能够有卫公子这般魄力如此识时务的少年, 更是少之又少。以前老夫只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却不知俊杰是如何的,如今,老夫总算是见到了真人。看来老夫还是逊了几筹,与卫公子,难以企及,难以望你项背,难以望你项背”潘岳的话语是这般的崇敬,却像是一把尖刀插入了卫玠的心。

  呵这潘岳是说他卫玠正月十五卑鄙至极吗?是说他卫玠被栽赃卖主求荣龌龊至极吗?

  果然,这语言杀人,应了恶语伤人六月寒。

  “卫公子,明日你打算用哪般题目?老夫好回去翻翻书,省的你撰文而出,弄得老夫一个措手不及。或者再来一段太白之星,届时老夫可就只能知难而退了。”潘岳的话语让卫玠不得不扭头看他。

  卫玠望着潘岳那满是希冀的眼神,卫玠那本是碎了心肠的眼神慢慢的变成了一片肃杀之色,伴随着绝望而生的灰暗,毫无生极,一片狼藉而又无法聚焦。

  此时天空那万里无云的晴空,缓缓聚集了乌云,这乌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像是应了卫玠的心情一般。

  卫玠不发一语,仅仅是看着潘岳,而潘岳也是歪着头望着卫玠,两人四目相对,各有心思,却不肯移开眼睛。

  而这天上的云将湛蓝的天空变成了灰色,渐渐地灰色云层变成了黑色,而黑色的云层却奇迹一般撕裂了天空,这天空一分为二,灰色云层之上,黑云翻滚着,咆哮着,夹杂着远处的紫色闪电,层层靠近;灰色云层之下,湛蓝天空镶嵌朵朵白云,白云悠悠,一片安宁祥和。

  随着靠近卫府,这黑云慢慢有了倾轧白云的形势,直到肩舆落下,黑云已经吞没了整个白云,只剩下翻滚着的黑云在咆哮着暴风雨的来临。

  此时潘岳赶忙走来,扶住浑身了无力气的卫玠,满面关心,在卫玠耳边轻声说道:“若是死,记得体面一些,莫要污了你卫家的好名声,留在青史上,供后人耻笑。”

  卫玠侧头看向潘岳,却见潘岳大声说道:“卫公子素来体弱,怕是玄谈太久,已然疲惫,还望你保重身体,明日长乐宫,老夫等您到来。诸位今日辛苦,随老夫早些回宫复命吧。”

  说罢,潘岳长袖作揖,如此的恭敬,却谁又知道,方才潘岳又是如何的恶毒?

  卫玠自嘲一笑,尽管袖子下的手已经抖若筛糠,可依旧保持着面上的从容与沉静。

  待到卫府大门缓缓打开,卫玠昂着下巴,维持着最后的尊严,步履蹒跚走入,而围绕在卫府的士兵也潮水一般退去,一时之间卫府门前再无半个士兵。

  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卫玠靠在七堡的身上,轻声无力的说道:“扶我进去,快。”

  他不愿这般在他人面前如此的丢脸,他有他自己的骄傲。

  待到他被七堡架回卧室,这已然满是烛光,亮堂如白昼的卧室。

  他下意识的撇过头,不敢看那满室的烛光,当下拧着眉看向七堡,沉声下令,“出去。”

  “公子”

  卫玠终是忍不住脾气,他需要发泄,“出去!”

  七堡抿了抿嘴,担忧的看着卫玠,却换来卫玠眼神嗜血而又疯狂,“滚出去!”

  七堡无法,只能后退而出,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卫玠终是踉跄几步,终是一脚不稳跌坐在地上,而他则是握紧双拳,伸长脖子,彻底的爆发了脾气,大声喊了出来,“啊”

  这一声叫喊如此的歇斯底里,又如此的绵长而又愤怒,将他蓄积了半年的怒气尽数发泄了出来。

  这一声喊叫,将他的喉咙也喊破了,他粗喘着气,气息如此的不稳,可是他偏生不想晕厥,更不肯有片刻的松懈。

  他狼狈的爬起来,一脚踹翻博山炉,抽出腰间的匕首,将博山炉中的香盘尽数剁成了碎渣。

  可他还嫌不够,步履不稳的朝着一个烛台而去,他已然全无章法,手臂软绵无力,却又是那般的执拗 ,硬生生砍断了数十只蜡烛,滚烫的蜡汁四溅在他的袖口和衣衫上,可他恍若未知,拼了命的砍着,直到力竭跌坐在地上。

  他的手颤抖着握紧匕首,魔怔的虚望前方,脑海里闪现出太子抢婚失败开始的一幕幕,一桩桩,那踩碎他骄傲的事情,那让他难以接受的恶心之事!

  是啊,他最终跟一个妖后绑定了姓名,他图个哪般?他还活着做哪般?

  他终究是个失败者!如此的,彻底的,有辱门庭的失败!他还有哪般资格姓卫?啊?他凭哪般姓卫!凭哪般!他是卫氏一族的耻辱,他是污点,是肮脏的垃圾!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更是个十足的小人!

  这般的肮脏,唯有血,唯有血才能洗干净,他这一身的肮脏!

  他缓缓的抬起手里的匕首,仔细的看着这锋利匕首,如此的认真,又是如此的执念。

  那森森冷光倒映在他面无血色的脸上,一如鬼魅,而他也快要成为幽魂了所以有何可怕?

  颤抖着,他右手握着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嘴角含笑。

  是的,他要以血洗干净自己的失败与耻辱,一定要血洗!

  想及此,他举高匕首,才想着插. 入,胸膛,一道旱雷凌空劈来,劈中卫玠房外的高树。

  这一记响雷将他吓得回过神来,手一松匕首落在地上,而他则是茫然的望向四周。

  若是有行尸走肉,那么这一刻,他的眸子里是空无的,空洞洞的,仿佛再也没有灵魂。

  当目光扫倒那倒在地上的博山炉之时,他的眼神瑟缩了一下,终是有了半分神色,而这神色是疑惑。

  他的眼神犹如婴儿,半是警惕半是疑惑的望着四周,他疑惑自己是如何来到卧室的?他方才不是在书房练字吗?他不是在描摹父亲卫恒的书法吗?怎会来到卧室?

  他此时的眼神是那般的脆弱,想要找到一个让他不再疑惑的事物,可是周围的一切都是那般的陌生,陌生的让他的心鼓跳如雷,陌生的让他呼吸急促而又不安。

  他头僵硬的右偏,疑惑地看着,缓缓地看着,直到看到那烛台亮光的一刻,嘴唇止不住的哆嗦,眼神带着惊恐,手颤抖着,想要抱住自己,却动作僵硬。可也只是一瞬,他的泪水落了下来,那长乐宫的一幕幕重回他的脑海。

  他的泪水越来越多,他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因为委屈,因为耻辱,因为愤恨,他落了泪,可是这泪夹杂了不甘心,让他的疑惑变成了愤恨。

  这愤恨的眼神犹如火焰,由心而出,一点点,一片片,烧红了眼眸,染红了眼珠;一块块,一寸寸,烧干了眼泪,烧化了尊严!他的愤恨让他紧紧咬着的嘴唇青紫大片。

  缓缓闭上眼,闭上眼睛,他不允许自己如此的懦弱,也不允许自己如那老妇所愿!

  他是卫玠,他终究是卫氏一族的骄傲!他岂能容一个妇人左右了他的人生!

  再度睁开眼,他的眼眸里面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死寂,那是一种灵魂已死的肃杀,更是一种地狱归来的冰寒,那淬了冰的眸子打量着地上的匕首。

  他抬高下巴,安静的斜视匕首,满是睥睨的眸色带着嘲讽的笑意,镌刻在了灵魂之中。

  他伸出手,将匕首重新捡了起来,匕首在他左右手之间来回轻抛,而他则是垂眸深思,镌刻在嘴角的嘲讽缓缓染了墨,幽深的墨色将他的灵魂缓缓拽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停下轻抛的动作,匕首停在他的右手之上,而他则是打量着自己的左手手心,如此的认真,又是如此的残忍,左手手指往手心微微收了收,却终是伸直。

  他以匕首尖端,缓缓地从左向右,目不转睛的盯着手心中的血被刀锋划出,滴滴落下,沾染了他月白的衣袖,而他的眼眸不咋是嘲讽与森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诡异的、尖锐的,一如地狱归来的修罗,想要吞噬周围一切,想要毁灭周围一切,想要抹杀周围一切的眼神。

  他就这般伸直左手的手指,踉跄几步爬了起来,走到卧室的案桌旁,取来执笔,右手研墨,左手的血滴滴参入墨中,他就这般直视着血和着墨,由红黑分明,慢慢的红黑不分,直至终成血墨。

  他嘴角的笑容缓缓退去,只剩下癫狂的,天生逆骨的桀骜,那上挑的眉眼已然有了修罗之狠,即便是轻转一下眉眼,也有吞噬一切的幽深,他此时已入魔。

  他沾着血墨,在那白纸上,画着一人,此人临江而站,披头散发,背身而站,浑身是血,那狼狈落魄的模样,也像极了此时的卫玠。

  卫玠望着那画上的人,缓缓笑了,再一次翻看左手的那道血痕,伸出右手,指尖沾血,涂抹在嘴唇之上,血染红了唇瓣,殷红的唇瓣映衬着他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让他看上去已然化魔。

  他右手握紧这张不上色的墨染画,盯紧左手这血流不断的朱色,缓缓走向那最亮的一盏烛台处,逆光而去,他观赏着左手手心的朱色,又欣赏着这血墨之画。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敲打着敞开的窗户,雨飞入屋内,每一道电闪都将他的侧脸照的更亮了一些,而每一次亮光之下,他都是眉角带煞,面若修罗,此时,他卫玠,已然成魔!

  此时七堡走来,敲门去而不敢入,“公子,王聿公子来了。”

  “不见。”卫玠想也不想的回道。

  七堡还想说哪般,却不敢再说,他怕惹毛了此刻的公子,只能全走了王聿。

  而此时又有人送来书信,是裴礼亲书,可七堡只能在门口再次询问,“公子,裴礼公子差人送来书信。”

  “下去。”卫玠冷漠的看着手里的血痕,不顾着血痕已然打湿了衣衫,血染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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