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宛童
“你没听错, 我亲手埋了他，不信你跟我去看看。”也不等余疏回应, 留一手自顾自的就背着手慢吞吞走进了里间。
余疏将信将疑，看留一手说得认真，就跟过去了。
里间果真是一个灵堂，正前方靠墙摆放了一个灵位，百花绕着白绫垂下, 随着若有若无的微风浮动着，桌上还有各色的祭品，桌下是一个旧了的蒲团, 留一手看着灵牌沉默了许久，缓缓跪在蒲团上, 火盆在膝前一尺。
“孩子, 我又来看你了。”
他将纸钱点燃了放进火盆，黄色的纸钱迅速燃烧变黑缩成一团最后成了一片片的灰, 风一吹就成了末。
那灵牌上端端正正写着小哑巴三个字，可余疏始终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笑容灿烂常常背着哥哥为他洗衣服的小哑巴, 忽闪忽闪的睫毛，尖尖小小的虎牙，哭起来呜呜咽咽叫起来刺啦刺啦的，没人理他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从来不会把余疏和余笙认错
“他他明明”
留一手打断道“他原本是逃出来了, 可是身体大面积烧伤已经无法见人, 就一只在我这医馆里治疗, 离得近的街坊们都知道这事儿，可他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就服毒自尽了，是我亲手埋了他，若是这样你还不信，就去坟场看看吧，他的墓也在那里。”
余疏快速回想着小哑巴留下的痕迹，又道“那北门窄巷子里一直住着的是谁邻里都说那是从孤儿院出去的小哑巴，就在巡警查到他的时候他就搬走消失了，那个人是谁”
“那个当然是他，他就是在被巡警找到的前一天自杀的，他为余疏报了仇也没有遗憾了。”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道“阿笙，小哑巴真的已经死了，不管你相不相信，他都已经死了。”
“他他真的死了”
心理的幻想瞬间全部破灭，从顾寻熠嘴里听到西冷孤儿院的那一刻起他就打开了那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从听闻小哑巴没死的消息开始他就对小哑巴还好好活着抱有幻想，对找到他抱有幻想。
余疏面色灰白，像是瞬间被女妖抽走了魂灵，带走了所有的希望。
他原本满怀希冀，已经想好了见到他抱着他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只要见一面他疯狂的想要拥抱有关那些年的一切，拥抱小哑巴，拥抱过去的自己，可惜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余疏还是余疏，最想要的始终是永远失去的那几年。
他也不得不承认，再次见到孤儿院除了痛苦，还有雀跃
他不是个公正善良的人，他就只是希望在乎的人能好好活着，活了二十年他心里就装下了那么几个人，可是这几个人都离开了他，离开他没关系，想到他们还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心里就还有念想，可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他还有什么
一把骨灰，几缕破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压在心里十年。
余疏看着灵牌上的一笔一划，无力道“我想把他和其他人藏在一起，可以吗”
“不是一块儿死的，何必要在一处埋他在那里很安静，不要再去打扰他了，他过的已经够苦了，我没见过有谁一辈子都过得这么苦。”留一手不停叹息，末了拿了三根香，对余疏道“给他上个香就离开吧。”
余疏接过香，恭恭敬敬的为小哑巴鞠了三个躬，每一下脑海里都闪过小哑巴的样子，插进香炉，留一手又为他抓了一包药，小心翼翼的用牛皮纸包好缠上，轻轻挂在了余疏手上，叮嘱“别弄丢了。”
转过身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出了门眼泪就控制不住了，他以为早就没有眼泪不会再为此事哭了。
现在他不愿相信，可看着留一手认真的样子他又不得不相信。
一路跌跌撞撞的就跑去了坟场，十年来他除了应对顾寻熠少有这么狼狈，十年了，他没有一天真正向前看，他老让顾寻熠放过自己，其实他自己从未真正放过自己
余疏翻遍了整个山头，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坟包，他不相信，如果小哑巴已经死了方嘉年还查些什么陆家父子又是怎么回事寻找了这么久就一句死了
他疯狂的用手扒拉着坟包上的土，白色的衣衫浸了泥水，指尖的血染上了土壤，太阳下山了，尸体腐朽和泥巴的气息同时涌了上来，余疏一阵阵的反胃，终于摸到了一个硬直又柔韧的东西。
将土块儿拨开就着月色努力辨认，是一个卷着的草席，草席已经破烂不堪，尸体也露出了一部分，他颤着手闭着眼，轻轻将草席的一角剥开，腐肉与席子紧紧黏上了，打开后是沾着碎肉的森森白骨，他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了泥地里。
他不是被吓到了，因为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他知道小哑巴就算化成厉鬼只剩一具白骨也不会伤害余笙。
只是绝望已经血淋淋的摆在自己面前了，反倒不那么激烈了，只有无尽的空洞。
这副躯体已经烂的差不多了，但是他认得，这就是小哑巴。
余疏慢慢的将席子卷好，一捧捧的将泥土盖上，用衣衫唯一干净的一些地方将木质的碑一遍遍擦拭，淡淡道“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喜欢我哥哥，我也知道你是觉得不会接受我叫余疏的可是我真的很想见你，这是我和余笙唯一的联系了这世上唯一那么了解余笙的人了，只有你能告诉我，我是谁”
药庐里顾寻熠急得团团转，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四十多圈，一刻也停不下来，走一圈就说一遍“你说说他是不是无情无义又没良心老子都那么对他了还敢跟老子玩儿失踪还他娘的来这一招看他回来我不打死他打得他妈都不认得揍得他哭爹喊娘腿打断了我看他还怎么出去就关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门口派八百个卫兵团团围住”
杨文照一边擦拭他的手术工具，一边漫不经心的安慰道“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余先生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有个屁道理他就是翅膀硬了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不好好振夫纲我看他是要爬在我头上拍巴掌了”
“有道理。”杨文照心中腹诽余先生把你放在眼里过吗
“心硬的跟石头似的这个背信弃义的小王八蛋我一定要把他宝贝儿你你你，你回来了你怎么搞成这样了。”顾寻熠一见到门口脏兮兮一脸悲容的余疏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脸心疼的把他拉到怀里，“你这是地上打滚儿了还是掉泥坑里了”
余疏“”
顾寻熠看着他没受伤，松了一口气，揉了一把余疏额前的碎发，略带撒娇的语气道“去哪儿了，你再不回来我又要派兵找你了，本来就沸沸扬扬了，还要再出名一次啊。”
余疏抬头呆呆的看着他，眼神懵懵懂懂的，觉得顾寻熠有些陌生又有些亲切，就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像猫一样。
“你你你你别跟我来这招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顾寻熠看着软下来的余疏心中警铃大作，突然就想起来了顾老爷子让余疏吹的枕边风，光想想就觉得浑身发热。
杨文照也觉得余疏有些奇怪，背过脸不敢往那儿看。
顾寻熠耳边余疏低哑的声音，轻声道“这样也挺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嗯什么赤条条谁赤条条”顾寻熠如梦初醒。
杨文照“”司令大人，你没文化也就罢了你还爱瞎问，你瞎问也就算了你这一见余疏就带色的脑回路什么时候能回到正轨啊
余疏没有回答，大概也是不想搭理眼中只有“赤条条”三个字的顾大流氓吧。他将手中药包递给杨文照，问道“杨大夫，你可知道这是些什么药”
“哦，我看看。”杨文照放下手中的东西，轻轻剥开了牛皮纸，手指扒拉了两下，调笑道“这药没什么稀奇的，是桑寄生啊，就是宛童嘛，治肾虚用的，你买这副药做什么哦怎么顾司令需要吗我给你开个猛一点儿的方子抓个一个月的”
顾寻熠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儿，“留着给你自己用去吧”
余疏睁大了双眼，脑中有一个念头闪过，急问道“你说，它叫什么”
“桑寄生啊。”
“不对，你方才说它还叫什么”
“宛童”
宛童
小哑巴的名字就叫宛童
对啊，他有名字的，他明明有名字的，为什么灵牌上墓碑上写的不是名字而是一个外号那是他的墓碑啊怎么会只有代号
留一手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留一手年事已高祭拜小哑巴一个小辈根本不需要下跪，鞠个躬就可以了，为什么会如此恭敬为什么特地为了一个外人设灵堂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要来为什么要给自己抓这副根本用不上的药
还有，那个杨之槐为什么会见过自己为什么刚好在留一手那里看病她到底在哪里见过自己
她见到的真的是自己吗
顾寻熠察觉到他不太对劲，忙扶住他的肩头问道“余疏，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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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 我又来看你了。”
他将纸钱点燃了放进火盆，黄色的纸钱迅速燃烧变黑缩成一团最后成了一片片的灰, 风一吹就成了末。
那灵牌上端端正正写着小哑巴三个字，可余疏始终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笑容灿烂常常背着哥哥为他洗衣服的小哑巴, 忽闪忽闪的睫毛，尖尖小小的虎牙，哭起来呜呜咽咽叫起来刺啦刺啦的，没人理他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从来不会把余疏和余笙认错
“他他明明”
留一手打断道“他原本是逃出来了, 可是身体大面积烧伤已经无法见人, 就一只在我这医馆里治疗, 离得近的街坊们都知道这事儿，可他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就服毒自尽了，是我亲手埋了他，若是这样你还不信，就去坟场看看吧，他的墓也在那里。”
余疏快速回想着小哑巴留下的痕迹，又道“那北门窄巷子里一直住着的是谁邻里都说那是从孤儿院出去的小哑巴，就在巡警查到他的时候他就搬走消失了，那个人是谁”
“那个当然是他，他就是在被巡警找到的前一天自杀的，他为余疏报了仇也没有遗憾了。”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道“阿笙，小哑巴真的已经死了，不管你相不相信，他都已经死了。”
“他他真的死了”
心理的幻想瞬间全部破灭，从顾寻熠嘴里听到西冷孤儿院的那一刻起他就打开了那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从听闻小哑巴没死的消息开始他就对小哑巴还好好活着抱有幻想，对找到他抱有幻想。
余疏面色灰白，像是瞬间被女妖抽走了魂灵，带走了所有的希望。
他原本满怀希冀，已经想好了见到他抱着他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只要见一面他疯狂的想要拥抱有关那些年的一切，拥抱小哑巴，拥抱过去的自己，可惜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余疏还是余疏，最想要的始终是永远失去的那几年。
他也不得不承认，再次见到孤儿院除了痛苦，还有雀跃
他不是个公正善良的人，他就只是希望在乎的人能好好活着，活了二十年他心里就装下了那么几个人，可是这几个人都离开了他，离开他没关系，想到他们还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心里就还有念想，可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他还有什么
一把骨灰，几缕破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压在心里十年。
余疏看着灵牌上的一笔一划，无力道“我想把他和其他人藏在一起，可以吗”
“不是一块儿死的，何必要在一处埋他在那里很安静，不要再去打扰他了，他过的已经够苦了，我没见过有谁一辈子都过得这么苦。”留一手不停叹息，末了拿了三根香，对余疏道“给他上个香就离开吧。”
余疏接过香，恭恭敬敬的为小哑巴鞠了三个躬，每一下脑海里都闪过小哑巴的样子，插进香炉，留一手又为他抓了一包药，小心翼翼的用牛皮纸包好缠上，轻轻挂在了余疏手上，叮嘱“别弄丢了。”
转过身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出了门眼泪就控制不住了，他以为早就没有眼泪不会再为此事哭了。
现在他不愿相信，可看着留一手认真的样子他又不得不相信。
一路跌跌撞撞的就跑去了坟场，十年来他除了应对顾寻熠少有这么狼狈，十年了，他没有一天真正向前看，他老让顾寻熠放过自己，其实他自己从未真正放过自己
余疏翻遍了整个山头，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坟包，他不相信，如果小哑巴已经死了方嘉年还查些什么陆家父子又是怎么回事寻找了这么久就一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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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土块儿拨开就着月色努力辨认，是一个卷着的草席，草席已经破烂不堪，尸体也露出了一部分，他颤着手闭着眼，轻轻将草席的一角剥开，腐肉与席子紧紧黏上了，打开后是沾着碎肉的森森白骨，他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了泥地里。
他不是被吓到了，因为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他知道小哑巴就算化成厉鬼只剩一具白骨也不会伤害余笙。
只是绝望已经血淋淋的摆在自己面前了，反倒不那么激烈了，只有无尽的空洞。
这副躯体已经烂的差不多了，但是他认得，这就是小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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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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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疏睁大了双眼，脑中有一个念头闪过，急问道“你说，它叫什么”
“桑寄生啊。”
“不对，你方才说它还叫什么”
“宛童”
宛童
小哑巴的名字就叫宛童
对啊，他有名字的，他明明有名字的，为什么灵牌上墓碑上写的不是名字而是一个外号那是他的墓碑啊怎么会只有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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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留一手年事已高祭拜小哑巴一个小辈根本不需要下跪，鞠个躬就可以了，为什么会如此恭敬为什么特地为了一个外人设灵堂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要来为什么要给自己抓这副根本用不上的药
还有，那个杨之槐为什么会见过自己为什么刚好在留一手那里看病她到底在哪里见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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