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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零贰玖

  宿玉被迎面扑来的脂粉气息呛得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自己身处莺莺燕燕之中,众多姑娘痴痴地看着他, 眼看手就要摸上来。

  他嫌弃的退了几步,那几个人便不敢上前了。

  烟花绽放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那张生动活泼的脸, 仰着脖子,边看边笑,可是一转眼, 却像大梦一场, 那里,烟花还在, 人无影踪。

  “刚才你们楼上, 是否有个女子。”

  “公子,你问的是哪个女子, 我们楼里,各色各样的女子数不胜数,就看公子喜欢哪一个了。”

  “对呀,春夏秋冬, 文舞浓墨,你瞧瞧,可是我们几个?”

  “呵呵, 公子, 不如我们去饮一杯酒, 慢慢赏月。”

  那人说着,纤纤玉手就要拽到宿玉的袖子,他冷眼一瞪,拂袖而去。

  定然是看错了,她怎么会活着,又怎么会不告而别,更何况,如何会出现在这烟花柳巷之中。

  “宿兄,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跑得这般急。”

  赶上来的赵恒气喘吁吁,刚顺了口气,却见宿玉准备出去,迎面过来一个女子。

  端庄大方,雍容华贵,不是那沈君,还能有谁。

  宿玉定在当场,也不知道沈君何时来的,只是目光灼灼,似乎带了考量的意义,他吐了口气,沈君皱眉。

  “阿玉,你竟然出现在此,寻花问柳。”

  “我没有。”

  宿玉清冷,回答也是简短应付。

  “赵大人,你果真好人物,娶了娇妻,竟然还不消停,带着阿玉来楼里寻欢,若是夫人知道,你可知会是什么下场。”

  沈君没有听进宿玉的话,反而对着赵恒发起狠劲。

  “此事与赵兄无关,你莫要猜疑。”

  宿玉想走,却被沈君拽住衣袖,那一瞬间,宿玉觉得,好像那个人回来了,巴巴的盼着自己不要生气,所以他压了压脾气,尽量委婉的劝她。

  “小姐,我们回去再说吧,这里人多口杂。”

  难得见宿玉放低身段,好声好气,沈君也识趣,跟着宿玉出了醉红楼。

  宿玉上马后将她拉了上去,环在胸前。

  沈君心里的那些气瞬间消散了一半,赵恒趁机溜回了府里,沈君这位千金,一般人招架不住。

  宿玉贴着沈君的耳朵,忽然小声说道,“小姐为何日日派人跟着我,是怕我跑,还是怕我背叛相府。”

  闻言沈君浑身一僵,初夏的风暖而轻微,身上的薄纱贴在肌肤上,本来是舒爽至极的,现下却觉得刺痒难受。

  “阿玉,我只是关心你。”

  “多谢小姐关心,只是,我希望日后,不要被人鬼鬼祟祟的跟踪,小姐可能答应?

  若是答应,下月初八,我们的婚事如期举行,若是不愿,我也不能强求小姐,我们便各自安好吧。”

  “各自安好?阿玉,你是要与我生分?还是威胁我?!”

  沈君刚刚消下去的气立马升腾,只觉得浑身都热,偏偏那人气定神闲,信马由缰。

  跑了一晚,此时这匹马难得悠闲,所以走的很是缓慢。

  醉红楼外,烟花绽放的依旧灿烂夺目,苏卿卿拽着乌云月的袖子,脸上被那璀璨的烟花映衬得光亮照人,一双眼睛如同深潭,乌云月摇了摇头,替她把头发理好。

  “卿卿,你看烟花好看,还是为师更好看一些。”

  又来了,苏卿卿拉过乌云月的头,吧唧一口亲在脸上,喜不胜收。

  “自然是师父最好看。”

  乌云月的脸绯红,若不是有夜色为幕,此时怕要丢人了。

  醉红楼有杂碎作怪,老鸨自然不会对外声张,怕影响生意,托了找了云阙道长,除杂碎,又不愿惊动客人,所以方才的乌云月和苏卿卿,都是穿着寻常人家的衣服,并未着道袍。

  “等捉了这只冤死的鬼,我们的银子可以维持到夏末,真是后悔,当初走的时候,没带着那些银子,空手出来,还得跟师父精打细算,少了很多快活的时候。”

  苏卿卿捏着定金,杂碎是枉死的女子,早些年不知因为何事惨死在醉红楼,尸身被人随意抛到楼前的河水里,就是他们现在看烟花的地方。

  乌云月念了几句超度的经文,愿她早升东方青华极乐世。

  那冤魂绕着水边转了几圈,虽然恋恋不舍,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被人迫害的,想来也是醉红楼的老鸨,逼迫所致。

  “师父,她的冤情会有人替她昭雪吗?”

  “卿卿,收多少钱,做多少事,其余的,为师做不了主。明日只需告诉老鸨,杂碎已除,即可,莫要惊动他人。”

  “师父,不用去报官?”

  “被父母卖掉的孩子,报了官,也无人伸冤,她死了这么久,无人问津,若不是冤魂不散,我们又如何知道,这河底,竟然藏着一具女尸。”

  乌云月鞋底点地,画了一个圈,“记得明日,让老鸨把尸体捞上来,厚葬,也好让这女子安心去投胎。”

  “师父,带我去看烟花吧。”

  “啊,方才不是看过了。”

  乌云月不解,从醉红楼偏门绕下来,两人在河畔看了许久的烟花,对岸的商家一直在放,想是生意兴隆,又或许有别的喜事,总之,两岸的人群,簇拥在那里,似乎等待更为盛大的绽放。

  “对着冤魂,看的不尽兴,师父,咱们到对岸去看好不好,好不好?”

  苏卿卿晃着乌云月,眼睛里都是你快答应你快答应的期盼。

  乌云月哪里拂的了她的意,牵着苏卿卿的手往桥边走了过去。

  越发晃眼的烟花,就在头顶绽放,两人立在桥中央,乌云月略高,他把苏卿卿往上举了举,托在肩头。

  苏卿卿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抱住乌云月的脑袋。

  “师父,我很高兴!”

  “我也是!”

  “师父,你的肩膀只准坐我一个。”

  “自然。”

  “师父,另外那边的肩膀也只能留给我。”

  “好。”

  “师父,快看那里,像不像茅山的凤尾花。”

  “不如凤尾花好看。”

  “你可真扫兴,师父,等我们大婚的时候,也放这么多的烟花好不好。”

  “好......”

  苏卿卿太过于兴奋,竟然没有听出乌云月语气里的低沉。

  托着她转身,灯火阑珊处,两人一马安静的站在树下,不知看了有多久,宿玉的脸都是惨淡的。

  他的手掌紧紧握起,眼睛一眨不眨,嘴唇微抿,若不是清风霁月,眼下这幅场景,真让人想到战场上的厮杀。

  苏卿卿还在乌云月的肩膀上,乌云月比她反应快,将她稳稳托着放到地上,又微微扶了一下。

  “师兄。”

  苏卿卿憨憨的叫了一声,宿玉骑在马上,半晌没有回音。

  沈君浑身抖动起来,她很震惊亦很意外,想不到的是,苏卿卿竟然如此命大,从崖顶坠落还能安然无恙,此刻就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语笑嫣然。

  宿玉觉得自己的血液已经冷凝,那人那脸那笑,全部是为了他。

  方才站在树下许久,看着她被乌云月托到肩膀,两人的一问一答,他皱了皱眉头,翻身下马。

  几步上前,一只手拉住苏卿卿的胳膊,另外那只攥住她的掌心,语不成句。

  “你,还活着。”

  苏卿卿有些愕然,当然是活着,为什么会这样问,她往乌云月身畔侧了侧,却被宿玉拉了回去。

  “那你为何不回来找我?”

  他的眼睛猩红,看起来吓人,苏卿卿胆战心惊,忍不住喊了声,“师父救我。”

  猛地被宿玉扣在怀里,力道仿佛要把自己揉碎,在她濒临窒息的一刻,宿玉终于松开手,一字一句,却是对着乌云月。

  “师父,卿卿早已是我的人了。”

  沈君听着,乌云月听着,就连苏卿卿,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觉得惶恐,此时的宿玉,与平日里的清冷淡雅大相径庭,简直冷酷到了极点。

  她回头看看乌云月,那人的脸白皙诱人,尤其是在烟火的衬托下,她怕师父丢下她再次离开,可是,乌云月却说了一句让她铭记一生的话。

  “无妨,只要她愿意留在我身边。”

  宿玉的眼睛如同鹰一般,狠辣的盯着乌云月,师徒一场,最终竟落得现在水火不容的地步。

  “卿卿,你是跟我走,还是要背弃于我。”

  宿玉掷地有声,仿佛在逼着苏卿卿做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他已经全然不顾了,就连沈君在他身后,他也视若无睹。

  “阿玉!”

  “住口!我只问卿卿,是要跟我走,还是要背弃于我。”

  宿玉截断沈君的话,用着从来不曾有过的语气。

  在她坠崖的时候,他痛恨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的无情,一直懊恼为何没有随她而去,还好,神明听到了他的悔意,把她又送回来了。

  “师兄,我都写明白了,你为何还要有此一问。”

  见宿玉不解,苏卿卿刚要说话,沈君连忙阻止。

  “她这样思前想后的女子,怎么值得你一次又一次委曲求全,阿玉,你回头看看我,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我只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宿玉什么都没有听到,没有看到,唯独对面的苏卿卿,他盯着那张脸,一刻也不敢松开,几个月过去了,他以为这还是一场梦,可是,梦里不会这么疼,也不会这样让人心寒。

  “我自然是要跟师父走的。”

  话音刚落,宿玉身子就像被霜打了一样,若不是沈君上前搀扶了一把,那条腿已经倒退到了桥边,险些坠河。

  苏卿卿趁机溜回乌云月身边,极其自然的拉住乌云月的衣袖,眼神躲躲闪闪,似乎不愿再面对宿玉。

  “你是要与我恩断义绝?!”

  苏卿卿不明白宿玉为什么这样说,明明在信里,自己写得清清楚楚,可他还是要这样问,恩断义绝不至于,可是她确实是想着跟他少见面为好的。

  她点点头,遂说道,“江湖再见,还是朋友!”

  宿玉整个人如同秋风扫落叶,眼睛里全是不能置信,他喝了酒,一晚上都没有醉,此时此刻却希望自己只是醉了,眼前的所有都是梦境。

  她死了,他伤心难过,如今她活过来,站在这里,他却觉得,比掏心挖肺还要难受。

  “还是朋友......卿卿,我们只是朋友吗?”

  当初的肌肤相接,辗转缠绵,到头来只剩一句,还是朋友。

  “师兄,你在京城做官,我跟师父捉鬼度日,不能委屈了你的。”

  苏卿卿拉着乌云月的衣袖,寸步不离。

  宿玉大笑几声,听上去瘆人恐怖。

  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常色,眼神清冷,目光凛冽,一字一句再次问道。

  “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苏卿卿摇头,乌云月上前把她挡在后面。

  “宿玉,人各有志,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师父,今日这一声师父,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下次再见,便是路人。

  你我师徒之情,就此别过,我与你们二人,再无任何瓜葛!”

  “师兄,你为何如此......”苏卿卿不解,是为了什么,让宿玉狂妄无情至此,就算自己跟乌云月在一起了,也已经跟他说的明明白白,交代清楚。

  更何况,宿玉与沈君,也是早晚会在一起的,这样的决定,她来做,难道不是成全了彼此吗?

  宿玉离开的身影果断决绝,就连树下的马,他都不记得牵走。

  “师父,师兄好像变了一个人。”

  “也许你从未看清楚他,仅此而已。”

  乌云月重新拉过她的手,握于掌心,“我们走吧。”

  “明日可还来此处?”

  “自然,收了定金,尾银还没给呢。”

  “师父,你到算得精明。”

  翌日,苏卿卿跟乌云月一起,收了老鸨的尾银,那老鸨趁着夜黑人静,将那尸体重新捞出,按照乌云月嘱咐的,重新厚葬,总算再无杂碎惹事。

  只是,一月之后,就在沈相嫁女之日,那醉红楼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死伤数十。

  一时间,宿玉成为京城最得意最风光的人,娶了沈相的女儿,唯一的千金,官职又在户部侍郎,居于三品,有了沈相的庇护,将来定能扶摇直上。

  宿玉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的轿子里,坐着那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众门客都想娶到手的人,被他娶回来了。

  那夜,其实他听出沈君急于掩饰的意思,也知道沈君定然把苏卿卿留给自己的书信毁了,可是,这又能怎样,还能如何。

  是不是看到那封信,苏卿卿就能回到自己身边,还是如果沈君没有藏信,当初苏卿卿就不会意气用事,离开自己。

  都没有可能,人都走了,不能再把执着了半生的权力抛弃。

  想的明明白白,宿玉目光精明,看着人群里的热闹,整条街上,仿佛全是沈家的地盘,走到哪里,都能看见无处不在的眼线。

  娶妻回府,是真的要到自己的府里,当初上任户部侍郎的时候,已经买了宅院,只是沈君不愿意自己搬走,便半推半就留了下来。

  轿子里的人嘴角翘起,一身红妆,凤冠霞帔,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被父亲母亲捧在手掌心里,护着长大,没人敢给她委屈,就连这次的大婚,主婚人竟是当今皇上。

  想到那人,沈君忍不住嗤笑出声。

  刚一掀开轿帘,一张脸煞有其事的凑过来,“小姐,有事?”

  “阿楚?!”

  沈君大惊失色,那人笑笑,又打开折扇掩面一笑。

  “君君,你就这样背着我大婚了,让人好生伤心那。”

  沈君见周围无人发现侍从打扮的这人,不由得松了口气,瞪着眼睛嗔怪。

  “阿楚,你也太放肆了,不怕出事吗,这不是儿戏,赶紧回去。”

  “就让我送你最后一段路吧,君君,今生娶不到你,来世你可要记得,先考虑我,好不好?”

  “好好好。”

  沈君客套的点点头,她与秦楚从小玩到大,虽说他是秦朝皇帝,可是因为沈相的缘故,他的地位,其实跟自己差不多。

  小时候,多半是她欺负着他,而秦楚断然不敢还手。

  秦楚早些年对她表达过爱慕之意,只是沈君没有看上他,故而一再推脱。

  后来秦楚便越发不像话,频繁流连烟花之地,沈君为此还自责了许久,想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秦楚自我放逐,心底的歉意,一直搁浅至今。

  如今他又作此打扮,在自己大婚之日,不惜放低身段,一代帝王,能够为心爱的女子做到这番举动,实属不易。

  “你快走吧,阿楚,再不走一会儿的主婚,你该出纰漏了。”

  沈君推了他一把,迅速盖上轿帘。

  那人的脚步逐渐远去,终究是亏欠。

  沈相多次跟她提到过,务必与秦楚保持好距离,万不能生了男女之情,如此看来,还是沈相多虑了。

  下轿,宿玉上前牵了红绸,拉着她小心翼翼往前走,被盖头遮住脸的沈君,满心欢喜,只等着属于自己的幸福,铺天盖地。

  “皇上驾到!”

  一声长音,接着便是万民叩拜,宿玉跟着跪下,沈君略微福了福身子,站在一旁。

  那人带着笑意的开口,“如此良辰吉时,又能看到佳人成双成对,朕心甚慰,今日特地赶来为新人主婚。

  朕希望,你们二人,能够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最后呢,早生贵子,越多越好。”

  人群里不知谁想笑出声来,百姓都知道皇上昏庸,却没想到竟然浪荡到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不入流的话来。

  “好了,不能误了时辰,你们赶紧行礼吧。”

  “一拜天地......”

  宿玉跟沈君的头刚刚碰上,就见外面一人气急败坏的闯了进来,高声大喊。

  “宿玉,还我师父!”

  “抢婚的来了。”

  “这女的谁呀,胆子这般大。”

  “你看看,皇上的脸都变了。”

  “那是自然,没瞧见沈相的脸色更加难看吗?”

  “这样的场合,这女子竟然还能闯进来,想来来头不小。”

  “对,对,静观其变。”

  ......

  宿玉诧异,沈君一把掀掉盖头,顾不上旁人的指指点点,当即怒斥。

  “混账东西,谁看的门,怎么放她进来的。”

  “沈相之女不是端庄有礼吗,怎么会如此不淡定?”

  “想是旧情人来了,心里慌了吧。”

  周围的议论声纷纷落到耳朵里,沈君脸上的妆容都有些狰狞了。

  “你来做什么?”

  宿玉使了个眼色,想让她知趣点,赶紧走,毕竟重兵把守,她能进来不代表有命能活着出去。

  苏卿卿虽然为人单纯,可还没愚蠢到当面要人的地步,这个情况,必然有内情。

  “你交出师父,我立刻就走,否则......”

  “否则怎样,你还能怎样?!还不快走!”

  宿玉有些着急,当着天子的面,旁边还是沈相,若她再敢多说一个字,立刻就会被关押起来,是死是活,他都帮不了。

  “阿玉,你让她说下去,我倒想看看,这个人能狂妄自大到什么地步。”

  “否则,我便毁了你们婚事,闹得你们不得安生。”

  苏卿卿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宿玉有些慌,更不知道是谁指使她这样做,只觉得幕后之人必有所图。

  抬头,看见那个人好整以暇的半躺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半是嘲弄,半是荒唐。

  苏卿卿咬咬牙,接着说道,“宿玉,你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当初为了手中权势,不惜将我抛弃,如此背信弃义的小人,如何能够当得起户部侍郎一职?!”

  “来人,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几乎不留情面,那个身穿黄袍的人,斜着眼睛下了圣旨。

  “慢,皇上,今日是臣的大婚之日,不宜血腥。”

  “哦,那依侍郎的意思,是想如何处置?”

  “宿玉,万不可妇人之仁。”

  沈相只看他一样,并无多少情绪波动,毕竟是女儿的婚事,他不想闹的鸡飞狗跳。

  若在平日,这女子肯定会尝尽十八种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如将她收押,等日后再审,看看是否小人挑拨,否则,一个弱女子,岂会平白无故闯进这里,饶是她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混进宿府,为了这场婚礼,我加派了人手,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来,除非,在场的人里,有内应。”

  听到这里,沈相忽然想到什么,摆摆手,“罢了,别误了及时,将这女子收押吧。”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堂上那人,也不觉得面子被拂,只是笑了笑,目光灼灼的盯着沈君。

  一场闹剧之后,婚礼照常进行。

  宿玉直到入了洞房都没明白过来,苏卿卿到底怎么了,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跑上门,跟自己要乌云月。

  他被灌了不少酒,虽然未醉,可还是脚步踉跄,思绪凌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到底为了什么,苏卿卿竟然对着自己说出那种话,如果事实如此,他到高兴,至少证明,苏卿卿是喜欢自己的,可是,这明显是个圈套。

  这世上若有什么能让她不顾一切的,除了乌云月,没有别的了,或许以前的自己也是,但是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

  想来是乌云月出了事,才让她这样冒然出头,还必定是有人拿乌云月的性命来要挟她,让她在婚礼上戳开自己的小人之面,迫不得已,苏卿卿才会顾不得颜面,顾不得上性命,对自己横加指责。

  此人居心叵测,用意很深,宿玉心中冷不防冒出一人,虽然觉得难以置信,可还是想不到再有其他了。

  那人正在堂前,黄袍加身,正是秦楚。

  苏卿卿被推进牢里,浑浑噩噩,一心只想着自己照做了,乌云月便会相安无事。

  那个叫宋楚的人,看上去嬉皮笑脸,没想到却身份尊贵到自己难以想象,在他们吃饭的时候,乌云月被绑走,宋楚告诉她,要想乌云月活命,就得按照他说的做。

  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婚礼上看见宋楚的时候,一切昭然若揭。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宋楚,他的名字是秦楚,秦朝的皇帝。

  传说中那个风流无比,无所事事的昏君。

  从头到尾都是伪装,在她知道秦楚的真正目的之时,苏卿卿便明白了什么是属于一个帝王的尊严,什么是蛰伏十多年的隐忍,

  他就是要宿玉身败名裂,让沈相没有爪牙,就是想让沈君跟宿玉彻底翻脸,然后内乱,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苏卿卿抱着膝盖坐在牢里,四处有茅草,越是天热,这种地方草越多,捂得人身上难受。

  晚上,便有人过去审讯她,自然不可能是宿玉,新婚燕尔,洞房花烛。

  来的是两名侍卫,一个瘦弱精明,一个高大威猛,他们提了苏卿卿去刑具室,将她的上半身固定在架子上,双腿伸直,姿势看上去有些恐怖怪异。

  苏卿卿甚至想到,当初捉鬼的时候,碰到过一具死尸就是现在这副状态。

  “谁派你来的。”

  瘦子直截了当,还没上刑具。

  苏卿卿扭头,心里怕的要死,却不敢说出来实情。

  “姑娘,你也看见这些刑具,哪一个落在你身上,都能落下病根,疼痛就不用说了,还没见过哪个人能在这里挨过每一样刑具,你要是觉得后悔了,现在就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得,目的是什么,还有没有同伙?”

  “我不会说的,希望一会儿你们用刑的时候发发慈悲,让我得过且过。”

  高大威猛的那位闻言忍不住笑起来,边笑便去拿竹签和铁锤。

  “你在开玩笑,姑娘,你瞧瞧,这是第一件刑具,竹签做的很薄,一会儿慢慢插进你的指甲里面,那种抓心挠肝的疼痛,让你浑身都像被虫蚁咬过,想清楚了吗,说还是不说。”

  竹签已经来到跟前,那人捏起苏卿卿的手,作势想要扎进去。

  “慢,能不能一会儿扎快一些,慢的话太疼了。”

  苏卿卿讨价还价,那人实在忍不可忍,将十根竹签,依次慢慢插进苏卿卿的指甲盖里,瞬间苏卿卿只觉得生不如死,下唇咬破,也远不及十指的痛苦。

  她打着哆嗦,浑身出了一层冷汗,“疼。”

  “疼你还不说。”

  “不能说。”

  苏卿卿的嗓子有些暗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全都渗出紫红色的血渍,看上去十分狰狞。

  “就是嘴硬,姑娘,看这个,铁锤有二十多斤重,抡在腿上就废了,你再想想,如果还不开口,我这锤子,可就当真无眼了。”

  苏卿卿抬头看见那锤子,方才明白过来,为何要把自己捆成这副模样。

  这腿和膝盖,就是用来被砸的。

  苏卿卿害怕,万一自己不小心能够逃跑,腿废了,她又能怎么出去找师父。

  “官爷,不能只走走过场,不用刑吗?”

  “姑娘,你当牢狱是干什么来的,有这点觉悟为何还要大白天的去闯人婚宴,那可是沈相的千金,满京城的人,每一个敢得罪的,偏偏你不要命了,在人家婚宴上信口雌黄,当时没把你剁了,已经是沈相手下留情。

  照我说,按照宿大人的一贯作风,是应当在那里把你砍成两截的。”

  一贯作风,宿玉如此凶残,还是这两人夸大其词。

  “官爷饶命,我这腿,顶不住锤头一敲,肯定碎了,能不能明天再审,或者后天也行?”

  那两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另外那人实在受不了苏卿卿的胡言乱语,拿起铁锤,凌空举起,就在铁锤落下的刹那,一柄长剑划过那人的手,将铁锤击向另外一边,重重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苏卿卿如释重负,再抬头,却见那个本该洞房花烛的人,正阴森森的看着自己,长剑在手,说不出的陌生冷酷。

  那两人连忙跪在地上,俯首磕头,不敢冒失。

  “谁让你们夜审的?”

  “回大人,是刑部尚书的意思,这女子今日冒犯了你跟沈小姐的婚事,尚书示意我们私下解决此事,不得声张。

  可是这人嘴皮子很硬,又喜欢耍鬼注意,根本问不出来,没有办法,这才想出来这招酷刑。”

  灵光一闪,那个瘦子如是说道。

  “你不用跟我巧舌如簧,我自然知道谁在背后授意于你们,沈君的事情我解决,你们今晚退下吧,如果胆敢在用此刑具,尽管试试看,到底是你们的嘴硬,还是这铁锤更为霸道。”

  宿玉冷不防一瞥眼,吓得那两人更加大气不敢出声。

  “下去吧。”

  如临大赦,这新婚小夫妻,果然性子跟寻常人家不一样,喜欢神出鬼没,本该花前月下,偏偏要来这晦涩牢狱。

  果然就跟这女子所说的,莫不是宿玉抛弃了原配,为着权力地位,这才娶得沈君。

  宿玉走到苏卿卿面前,那人低着头,也不敢看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还是当众羞辱了宿玉,如今他就站在对面,苏卿卿胆怯了。

  理亏,又身处弱势,苏卿卿觉得无地自容,想干脆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你为何要这样做,乌云月怎么了?”

  宿玉冷冷清清,头一次对她说话,就跟对其他人一样,再没有从前的温度与宠溺。

  “师兄,师父被人捉走了。”

  苏卿卿委屈的看着他,浑然不觉的手指疼痛,宿玉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十个指头,没有一个好的,血淋淋的绑在架子上,血渍印染到衣服,茅草上,有股浓重的酸气。

  “被谁捉走的?”

  “我,不知道。”

  苏卿卿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撒谎的样子,更不想跟他示弱,虽然这件事自己有愧与他,可是,乌云月毕竟是两个人的师父,照顾他们,虽然漫不经心,至少都活着长大了。

  于情于理,他都该为乌云月的被绑做些什么,哪怕被动承受。

  如此想想,苏卿卿顿时心安不少。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卿卿,你认识秦楚?”

  “不认识。”

  “撒谎,不认识的人,第一反应都会问,秦楚是谁,而不是像你这样,直接回答不认识。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我告诉你,这个人不简单,不是你能掌控的。以后都要与他保持距离,更不能随意交心。”

  宿玉聪明,自然能猜到苏卿卿心中所想,只是他没想到,苏卿卿竟然为了乌云月,宁愿受酷刑也不愿说出实情,她怕乌云月有事,哪怕受到一丁点伤害。

  他摇摇头,上前解开苏卿卿的绳子,几次想去抚摸手指上的伤,却都在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暗自告诫中,戛然而止。

  “师兄,能不能放我走?”

  苏卿卿看着门口的那两个人,生怕一会儿宿玉走了,他们再来找麻烦,自从下了茅山,苏卿卿的好运气,全都用光了,剩下来的,似乎全都是让人烦躁不堪的霉运,厄运。

  “不能,你是皇上命令收押的人,没有人敢放你走。”

  “可是你如今已经是沈相的乘龙快婿了,难道放走一个犯人,真的有那么麻烦。”

  宿玉愕然,她说的有道理,可他不想承认。

  虽然身处狱中,至少此时此刻,她与乌云月没有在一起,至少他能想见就见,时时刻刻看着她的那张脸。

  心底的自尊心作祟,宿玉知道,这个人心里,现在所思所想全都是乌云月,自己多年构想的一切都成泡影,那又如何。

  权力,地位,正如沈君所说,有了这两样东西,该来的,总会来的,就像现在,她没有在乌云月那里,只要自己想做,也许,她可以留下来,甚至活的好好的,只为自己所有。

  突然意识到这个想法,宿玉是有些吃惊的,他向来不屑的手段,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用到,虽然卑劣,他只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叹了口气,宿玉蹲下,小心翼翼牵起苏卿卿的手,十指连心,他低下头对着那指头吹了吹,“卿卿,你知道我爱你。”

  “可是现在,你为了他跟我作对,曾经你也爱我如斯,为何一朝一变,当真人心叵测?我会保护好你,不让别人有机可乘,等天亮,我会找人送你出去,京城很好,之前一直没有带你出去逛,你肯定会怪我,没事,现在我所拥有的东西很多,能做的事情也不似之前那样被动受困。

  京城我有处宅院,买了许久,将来你就住在那里。”

  “师兄,你是想要家花野花一起开吗?”

  现在的宿玉,果然是呼风唤雨的气势,可是,苏卿卿却畏惧万分,这不是从前的师兄,这个人极度以自我为中心,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的霸气已经跃跃欲动。

  “千万朵花,我只要你这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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