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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高岁月长

  山高岁月长

  星疏梅影寒,云重更漏深,檐下灯烛烧过大半,终于等到主人的归来。

  最千秋没有理会谢厌这一声笑,他接过坠坠,跟提溜小鸡似的单手拎着,踩过已填成斜坡的石阶,推门而入,随意捡了张椅子,把人丢上去。

  谢厌紧随而至。屋内炭盆一直烧着,暖和得有些闷,一冷一热倏然交替,他猛地打了个颤。

  “你发现他身上有不对劲之处,是吗”最千秋一边往坠坠体内注入元力,一边问谢厌。薄光自最千秋手心流溢而出,如水般往少年身上铺开、缓缓没入体内。

  谢厌稍微适应了屋内的温度,便将一直缩在袖子里的手给伸出来,脱掉裹在最外层的狐裘,抬手丢去一旁,靠上轮椅椅背,垂着眼皮回答

  “他身上的至阳之气不够足,像是化体时凭空给人削去了一半似的。再者,今日我特地留意了一番,他和人打架,动作虽称得上行云流水,但总是透着一股道不明的怪异感。”

  元力在少年体内游走,进程极为缓慢,好似水遇沙堤,渗不透、漫不过,又无法改道,只好堵在原地。

  最千秋眉心蹙起“他奇经八脉被堵,真元走不通,是以平日与人打架,动作表面流利,但内里不足的;再者,他脑子里被塞了些有的没的,这可能是他甚少与人交谈的原因。”

  谢厌一怔,当即驱使轮椅过去,手搭上坠坠垂在一侧的手腕,同时问“严重吗”

  最千秋偏过头,低垂眼眸看了谢厌一阵,眉梢轻轻挑起“你若将我换成旁的大夫,他们肯定跟你说这是天大的病,机缘不到,无论如何都治不好。”

  “那我可真是幸运,毕竟你不是旁的大夫。”谢厌松了一口气,眉眼弯起,含笑与最千秋对视,手却是没放。

  最后一点流光没入少年体内,最千秋移开按在他后心的手掌“这少年并非先天不足,被搞成现在这样,是人为的。想要治愈不难,只要你能够帮他拿到炼制洗髓丹的药材。”

  “江天一色没有洗髓丹”谢厌问。

  “亲兄弟明算账。”最千秋言简意赅。

  谢厌抬起爪子,指指自己的脑壳“那他这儿呢”

  “这个更好办,就几味药的事。”最千秋报出几种珍贵的药材名。

  “行,你只管开方子,明日一早我便让不,还是得麻烦你们江天一色,我现在的身份,不合适。”说到一半,谢厌自行反驳,接着又问“多久能治好”

  “这副药方仅需十天。”最千秋道,“但过程不会太轻松,加上洗髓,估计跟生死关头走一遭的感觉差不多。”

  谢厌答“好”。

  最千秋直起身来,捏着那杆鎏金紫玉烟枪伸懒腰。烟雾上下飘浮,他打出个呵欠,不解问“你的目的只是让他杀死你,有必要帮他做这些事”

  “我与他本是同源,他落得此境地,帮一把算不得什么。再者,他若经脉不通,便无法继续修行;修为不深,则意味着聚不起体内的至阳之气。”说到此处,谢厌轻叹一声,复而继续“而聚不起至阳之气,那么他就无法杀死我一环接一环扣着,我也很无奈。”

  听见谢厌做此番回答,最千秋微微眯眼,盯了他许久,低笑出声“其实你一点都没变。”

  谢厌“你是指什么”

  最千秋不为谢厌解惑,烟枪在玉骨般的指节间松松一转,再牢牢握回手中“等这少年修行到能聚出至阳之气的地步,少则三四年,多则年,乃至十数载不过这样也好,万一你在这个期间,突然想通了呢”

  他这语气漫不经心,真元的光辉消失后,屋内只余檐下穿透窗户纸洒进来的温黄灯光,照得烟紫色的衣摆分外朦胧。

  “没有这样的可能,不过是多等些年岁罢了。”谢厌用极轻的声音回答他。

  最千秋背对谢厌耸了耸肩,不反驳不附和,边往门口走边道“那我就多嘴问一句,你墓碑上想写什么”

  谢厌“不用帮我立碑。”

  “还是立一个吧,至少我还记得你曾来过这个世间。”最千秋口吻散漫。

  闻言,轮椅上的人眼睫轻颤,随即弯起眼睛,话语含笑“那我得好好思考一番,再回答你。”

  “行。”最千秋抬手朝他摆了两下,拉开门,踏入廊下随风而动的灯火中。

  眨眼间故友走远,甚至没忘记帮他带上门。

  谢厌望着那个方向,唇边笑意渐淡,等完全褪去时,搭在坠坠腕间未曾挪开的手开始动作,自少年手腕底部往上移动。

  谢厌在摸骨。

  少年的手骨、头颅乃至整个身体骨骼,自始处为最终处,一寸一寸,摸得极慢,等走完一遭移开手时,他额上遍布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但没时间在意这个。

  不对,这个人身上不仅经脉不对,年龄亦是个问题。

  至阴之气与至阳之气都是天地所化,经历漫长岁月成形。不比凡人,他们生长速度缓极。

  谢厌花了将近两千年时光,才长成凡人男子及冠时的模样;而面前这个少年,他的年岁仅有十五准确说来,是十五岁又十一个月,下月初二,便满十六。

  当初谢厌外表看上去有凡人十五岁大那会儿,真实年龄已是上千岁;而他,说是十五岁,便真的是十五岁。

  邪门了,莫非就是因为这种不健康的成长方式,才造成他经脉堵塞、脑子出毛病

  不,应该没这么简单。

  谢厌坐回轮椅中,单手支起下巴,注视坠坠那张睡着后依旧冻人的脸,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想。

  不过这样的状态并未维持太久,卜筮太过耗费心神,尤其是以谢厌如今状态。一天一夜不曾合过眼的人终于打了个呵欠,他决定上床睡觉。

  但睡觉之前,先得将坠坠安置好。方才折腾那般久,都不见这少年有半分转醒迹象,可见最千秋下手之狠。谢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说没让管家在这边留个下人,是好事亦是坏事。

  他不得不从轮椅里起身,绕至其后、推着它来到坠坠身前,再将衣袖往上挽了几道,倾过身去抓住少年衣领,把少年从椅子里拽起来、塞到轮椅中。

  比想象中要轻一些,约莫和百斤大米差不多重,总而言之,还是很沉,搬运起来真累。谢厌嫌弃着,坐进坠坠先前瘫过的椅子里,不住搓揉用力过度的手腕。

  梅院共有三处屋舍,谢厌住的是正厢房,两侧为偏房,昨夜里便被拾掇出来了,但贸然将一个年仅十五岁、脑子有问题、昏睡过去的少年丢里边,指不定第二日醒了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此处,谢厌只好把坠坠往自己卧房里运,但要他将这少年再度从轮椅里搬出、弄上罗汉榻,则是不可能的。手腕实在是太疼了。

  于是谢厌往坠坠身上堆了床被子,不再管他,径自去到衣柜前挑了件寝衣,慢条斯理换好,躺进床上。

  自从武脉被废,谢厌每每入睡,都需辗转反侧好一阵子,今夜亦不例外。

  又及,他被废武脉后,整个人便懒散起来,只要翌日上午无事,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无论哪尊神佛来请都无果。

  但今晨不同。

  今晨

  卧房里多了个年仅十五岁、脑子有问题的少年。

  少年人精力旺,又惯常早起,在天色将明未明、第一声鸟啼初响时分,便从睡梦中脱出身来。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睡的并非是床,但他一向不介意是否睡床,倒是身上的被褥柔软至极,是此前从未接触过的。明显是谢厌给他的,思及昨夜谢厌与最千秋对他所做之事,坠坠便有些生气。

  又思及昨日这人答应要教他武功,可现下已是卯时二刻,这人却仍在呼呼大睡。他虽未入武之一道,但也清楚,修行须得起早贪黑、勤耕不辍这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个会用功的。

  一股茫然自坠坠内心升起。

  对于谢厌,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熟悉,想要亲近,是以谢厌让他跟着,他便跟来了。

  可现下这人睡着,他又该干什么呢洒扫庭除、清洁内外可他初来乍到,连劳作工具放置在何处,都无从知晓。

  坠坠抱着柔软被褥从谢厌的轮椅里起身,打量周遭陈设,青灰色眼眸中闪过几许局促。他想了又想,将被褥叠整齐放好,转身走到谢厌床前。

  这人睡没睡相,却也风情别样,侧着身,霜色长发散在鸦青色被面间,似墨底画布上一丝又一丝长雪被风牵成细线;脸陷在羽毛填充的枕头里,只露出半边好看的眉骨,往日里含笑却无甚笑意的眼紧闭,翘而长的睫毛覆下来,细细密密,无端生出几分乖巧。

  或许便是这几分乖巧给了坠坠胆子,让他在床头站了一会儿后,朝床上人伸出手。

  目的不是别处,正是谢厌垂下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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