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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狸十七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 三神村里不光房子老旧破败,也没有任何路灯一类的现代化设施, 就连村中小路都是裸露坑洼的土地。

  凛走出寄宿的房屋, 选定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悄悄向那人的位置靠拢过去。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 背微驼,走路还有点颤,他穿着雪白的长袍,脚上踩着木屐,就好像去参加什么隆重的典礼一般。

  当然, 如果忽视他右手紧紧握着的短刀就更像了。

  那把刀的刀身有十多厘米长, 刀刃薄且锐利,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冷冽的寒光。

  夜色正浓, 月光淡淡,村里的小路曲折蜿蜒,岔道、拐角多如牛毛,但眼前的白衣老人却目不斜视, 一步一步走得极其坚定,仿佛这条路线早已烂熟于心。

  凛远远地坠在老人后面, 他们在村里的小路中拐了几次, 不久,一片砖石烂瓦的废墟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正是傍晚的时候, 南弘和凛在三神村右侧看到的那一片坍塌楼群的遗址。

  白衣老人可能因为家比较远, 也或者腿脚不灵活, 等他到达废墟旁边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已经站在废墟内的一块空地上了。

  听见老人木屐踢踏地面的声音,空地上成三角位置站立的三人齐刷刷转过头来,三炳尖刀寒光闪过。

  场中站着的两女一男也都穿着白色的长袖衣袍,眼角额头皱纹深邃,看样子年龄在六十岁以上。其中两位婆婆的长发被整齐地归拢在脑后盘起,可见经过了精心打扮。

  凛跟踪的这位老人对着转头过来的三位同伴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迈开步子走进废墟,加入到了三人之中。

  人数到齐,四名老者拉开彼此的距离,让开一小块正方形空地,每个人占据在空地一角,然后,四人同时缓缓低身面朝中心跪坐在地上。

  四双紧握刀柄的手高高举过头顶,反射着冰冷月光的刀身悬在空中,锋利的刀尖所朝向的却正是它们的主人。

  !!凛内心暗叫一声不好,他们,他们原来是要集体自杀啊!

  三神山山脚,一道皮球大小的黑影飞速在林间窜过,它的速度极快,所过之处带起一阵树叶浮动。

  借着夜色掩护,黑影飞速地沿着山脚处的森林边线摸到了三神村边缘,熟门熟路地窜到一户人家窗边。

  窗内,地板上一大一小两床铺盖,仰躺在上面睡得香甜的两人正是商店的老奶奶和她的孙子和树。

  玻璃窗外的黑影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后,将嘴对准窗缝,一缕细微的清气从它口中吹出,顺着缝隙飘进了室内。

  那缕清气在空中打着旋儿向老奶奶的方向飘去,随着呼吸被她尽数吸入体内。

  “呼、呼。”老人的头一歪,细小的呼声传来,她睡得更沉了。

  见此情景,黑影满意地点点头,伸出手对着玻璃连拍几下。

  “当当当”的敲窗声钻进室内人的耳中。

  “唔。”小男孩和树被吵醒,他揉了揉眼睛,保持躺着的姿势歪头仰视着窗户,待看清了玻璃上的剪影,眼睛顿时一亮。

  和树坐起身来,把右手的小小食指竖在嘴边,冲着窗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自己的奶奶,见她睡得正熟,便放心地穿上小拖鞋,“啪嗒啪嗒”向房门外跑去。

  南弘是被一阵叮叮咣咣的翻找声以及窸窣的说话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在黑暗的室内醒了醒神,确定那些杂音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凛,你听到了吗?”他压低声音对着身边说。

  没有人回答。

  “凛?”南弘伸手摸向旁边想要把凛叫起,却徒然摸了个空。

  !!凛去哪了?出去了?南弘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他慢慢坐起身,尽量放轻动作挪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虽然南弘的听觉不如妖怪,但是耳力在人类中也数顶尖水准,只听见时断时续的对话声从对面的方向传来。

  “这个给你吃,还有。。。”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唔,唔。”另一个人含混地说,紧接着就是“咔擦咔擦”的咀嚼声,还间带着塑料袋被揉捏的声音。

  “慢点,慢点。。。”那个小男孩说。

  是那个叫和树的小男孩在堆放货物的店里吃东西?不对,应该是他给别人吃东西,大晚上的加餐?也不对呀,房子里不就那位阿姨和小男孩两个吗?听这段对话的内容不像是奶奶跟孙子之间的对话啊。大晚上的家里来客人了?但是阿姨去哪了?

  南弘越想越不明白,索性决定出门看看,反正他本来也想要出门去找凛,如果真是人家来了客人,打个招呼不就好了吗?

  想到这儿,南弘慢慢站起身,轻拉开房门。

  “小花,你怎么不吃啦,还有很多呢。怎么了?不要说话?怎么了?”没有了房门的阻隔,小男孩和树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南弘的耳朵。

  嗯?是听见自己开门的声音了吗?南弘想,好可疑啊。

  对面房间的门虚掩着,淡淡的黄色灯光从门缝处流出。

  南弘保持警惕缓缓地接近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房间里传来一阵挪动的脚步声,很快声音又静了下去。

  如果猜错了,就说自己想问厕所在哪,南弘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噗!”在南弘拉开门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飞速地向他的腹部冲撞过来,可怜的南弘还没看清那东西的影子就被砸坐在了地上。

  南弘下意识地伸手去捂肚子,却摸到了一手软乎乎,毛茸茸。

  ??

  没等南弘细摸,毛团猛然借力在他腹部向后一跃,利落地落在了前方地板上。

  与此同时,才反应过来的和树从屋子里小跑出来。

  “小花!”他惊呼着跑到毛团身前,担心地查看。

  “喂,被袭击的是我啊。”南弘有气无力地说。

  “啊,先生!”和树并不知道南弘的名字,他只记得眼前这人是寄住在自家的客人。

  看看地上揉着肚子的南弘又看看小花,和树小胸脯一挺,挡在毛团身前,壮士般说,“小花不坏,她,她不是故意的。”

  南弘这才分神仔细打量了下和树身后护着的小花,胖乎乎的小身子,长着蓬松的棕灰色绒毛,眼周和脸颊毛色较深,鼻尖湿润,黑色的大眼圆滚滚地瞪着,一副我很凶悍的小模样,两只圆贝般的小耳朵还不时轻轻抖动。

  “哈哈,哈哈。”南弘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因为这只人立而起的小动物腰间居然穿了一条粉色的小纱裙,右耳上还有朵粉色花花。这是要去跳舞吗?怪不得叫小花呢。

  “你笑什么?”小毛团不开心了,他能看出来南弘是在笑话自己。

  哎?听起来是个六七岁小男孩的声音啊,怎么一副小女孩的打扮。

  就在南弘思考着眼前这只毛团性别的时候,毛团撅着嘴巴,抬起小爪子又一次作势扑了过来,“不准笑!!”

  南弘举手挡在身前,做好准备接下毛团一击。

  “哗啦”大门突然从外打开,一只手精准地捏住了毛团身后又粗又短的小尾巴。

  “吱!!”毛团的尾巴被抓,整个被倒吊在空中,四肢胡乱地划拉着,一时都忘了说人话。

  “凛?你去哪了?”南弘惊呼。

  “一会儿细说。”凛回身关上大门,“怎么这里会有狸?”

  南弘耸耸肩,“我刚刚醒来,发现他在店里吃东西。”

  “是我给小花吃的,你快放下她。”见小伙伴被抓,和树也忘了害羞,气冲冲地对凛说。

  凛见屋内作乱的是只还未长成的狸就放心了,刚刚他在废墟处看见四位老人举起手中的短刀就要一同自杀时,赶紧现身阻止。

  见到有外人出现,那四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其中一个老头便出声呵斥,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他们死不死对凛来说倒无所谓,但是他们为什么深夜来这里自杀?是被迫还是自愿?这个村庄又有什么秘密?为了了解真相凛也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这四个人类老人自然不是凛的对手,并不用多费力气,凛便用一张白纸拉长而成的绳子将四人捆在了一处,四把刀具也被他扔在了一边。

  经过探查,凛发现他们的身上并不存在妖力痕迹,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被控制。

  但是如果一个人半夜来这里自杀还能归结于个人问题,四个人,四个居住分散的人一起,整齐站位,同时举刀,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吧。

  或者这片废墟有什么秘密?可是他也没有在废墟这里感受到任何妖力。

  凛正打算接着审问一下他们,就感知到南弘那边出现了情况,他跟踪白衣老人出门后,一部分感知始终集中在南弘那里,虽然商店里的老人和小孩都是人类,但还是保险起见为妙。

  果然,南弘似乎被什么东西突然袭击,凛顾不得多想,丢下被捆住的四人飞速赶回了商店。

  于是,也就有了刚刚凛进门抓住小花的一幕。

  见袭击南弘的只是一只没有长大的狸,凛便松开了手。

  “你叫小花?是流浪在外的狸族?”凛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小家伙问。

  。。。都怪和树这个家伙,给他起的什么鬼名字,一点都不大气,好吧,谁让他想扮成小女孩骗吃骗喝呢,现在小花变笑话了吧。

  “我是狸十七。”毛团气鼓鼓地说。

  “十七?”凛沉吟道,按数字起名正是狸族本家的习惯,所以眼前这只狸并不是流浪的散只,那也就是说,“狸族的族地在这附近?”

  “什么族地?”狸十七欲盖弥彰地说,“你们别想套我的话,我才不会让你们进去呢。”

  南弘:。。。

  “狸族喜欢跟人类玩耍,既然他们的族地在这里。”凛转头对南弘说。

  “你是说阳太是被他们带走的?”

  “很有这个可能。”凛点点头,“但现在不是处理他的时候,我刚刚出去有了个发现,你先跟我去看看。”

  “那他怎么办?”南弘指了指狸十七,他们都走了,狸十七肯定会逃跑吧,让他跑了回头还去哪找狸族族地啊。

  凛想了想,“要不带上?”虽然麻烦点,但反正自己可以镇压住。

  南弘眼珠一转,在狸十七吱吱喳喳的叫声中,拉过他的一只手,给他带上了手镯。

  “诺,这个给你带上了。”南弘狞笑着说,“它会限制你的妖力使用,如果不想一辈子做一个狸族废柴就在这里乖乖等我们回来。”

  狸十七试着跳了跳,果然身体沉重许多。

  。。。呜呜呜,天啊,好可怕,他果然不应该瞒着大家偷偷下山。

  见狸十七被吓得眼泪打转,南弘又顺毛说,“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也无意伤害你,只是想寻找一个失踪的小孩子。”

  狸十七撅嘴:他又不认识什么小孩。

  “你不是喜欢和树吗,现在你可以在这儿跟他一起玩啊。”

  狸十七继续撅嘴:以前他也可以常来玩啊。

  “还有那些零食,你随便吃,回头我帮你付钱。”

  “真的,真的随便吃?”狸十七擦擦眼泪,眼睛一亮,激动地口水直流,以前来这里都不敢多吃,怕和树的奶奶发现,如果,如果眼前的人真的让他随便吃,那,那他就勉为其难地留在这里一小下吧。

  偷偷摸了摸钱包,南弘还是一咬牙,“随便,只要你在这儿乖乖等我们回来。”

  “那你们赶紧去吧。”狸十七一摆手,他已经迫不及待啦。

  和树:。。。说好了我们是好朋友呢,原来我还没有吃的重要。

  “和树,你回去睡觉吧。”南弘又对小男孩嘱咐。

  “我要陪着小花玩。”和树还是喜欢小花这个形象的名字。

  “那你们千万不要出门,就在屋里。”南弘又叮嘱了狸十七帮忙看好和树,这才跟凛出门向废墟走去。

  走过去的一路上,凛把刚刚是如何跟踪白衣老人到废墟,又在那里看见四个老人行为如何可疑,都跟南弘复述了一遍。

  “确实很有问题。”南弘点头,这个三神村一半是凌乱荒芜的废墟,另一半则是老旧的房屋,村里人躲在屋里不见外人,商店的阿姨言辞中都是对他们的抵触,还有半夜穿着整齐集体自杀的老人们。

  之前在废墟边缘看见的三座新坟会不会也与此相关呢?他们到底为什么自杀?明明没有被妖怪控制。总之去问问当事人吧。

  “就是前。。。”凛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前方,原本应该被绑做一团的四人分散地躺在地上,手中还握着沾满血迹的短刀,腹部有鲜血咕咕流出,雪白的外袍已被染得刺目一片。

  然而,即便他们的身体已经渐渐冰冷僵硬,却仍能从那上翘的嘴角里看出死亡之时的安详与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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