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
从游廊往前厅走，前后没什么人, 园子里秋菊开了半个秋日, 零落的花瓣缀满绿地, 明艳却徒增寂寥。方乾便道：“听说季夫人将她娘家侄女接了来，听闻也是才貌双全的女子，如何？”
他话语带了调侃之意, 季粲听罢倒有些嗤之以鼻：“方兄就不要用这事儿打趣我了，母亲的盘算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可不喜欢受制于人, 若是那表妹安生当个表妹也就罢了, 她越是有心, 我反倒越是对那表妹没兴趣。”
方乾挑了挑眉：“也是，哪里比得上瑟瑟姑娘”
季粲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方乾耸耸肩：“随口一说。”
拐过弯, 季粲随手扯了片叶子又道：“祖母以前倒也出门听戏，最近卧病，母亲有意将春合戏班子请到府上唱。那常婉姝也是才女，写的词儿颇得祖母欢心，你以后大概是要跑到我们季府去见人了。”
方才两人见面, 只消一个眼神季粲就明白方乾对常婉姝挺有好感, 他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方乾也没有解释，想到莲无夜的手臂, 又道：“她大概会休息几天罢。”顿了顿, 又道, “不过届时就要叨扰季兄了。”
季粲闻言，牵起唇角笑了笑，眼中了然。
戏班子表演完，方府派人来，说老夫人想见见常婉姝。
常婉姝坐在台子后面喝茶，闻言倒也不惊讶，只是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对莲无夜道：“你跟我一道去。”
老胡站在旁边，闻言当即反对：“不行，无夜就留在这里。”
常婉姝闻言不满：“怎的就不行了？无夜还没见过这些高门大户的人什么样，我这不是想让她也见见世面？”
老胡骂道：“糊涂蛋！得罪人了怎么办？而且无夜胳膊肿了，哪儿有精力跟你四处撒野呢？！”
常婉姝愕然，掉头看向莲无夜，不解：“你胳膊肿了？刚才不都好好的？”
莲无夜无奈地点点头，从戏台子后面的杂物堆放地儿回来后，她胳膊就肿了。
她伸手捞起袖子，白皙的胳膊高高肿起，呈一圈不均匀的乌紫色，常婉姝呆愣了一瞬，扭头对老胡横眉竖眼：“看什么看？看个小姑娘胳膊你不害臊吗！”
老胡气得鼻子都歪了，胡须飞了两下：“俺已经找老梁看过了，没有伤到骨头！一会儿拿药消消肿就行了，你咋呼啥呢你？”
老胡一生气，家乡话就往外蹦，他又道：“你赶紧去见老夫人，别让人等急了！”
常婉姝闻言，只好起身跟着来传话的丫鬟往外走。
莲无夜在大木箱子上坐下来，老胡随口道：“你别乱动了，好生歇着。”
说完又去指挥人搬东西去了。
莲无夜坐在箱子上一面看戏班子里其他人收拾，一边拿出膏药擦着肿痛地儿，那箱子威力不小，到现在整条手臂都被拉扯得发疼，活儿肯定是干不了了，估摸得休息好些天。
她独自坐了一会儿，玉璧倒了杯热茶来，柔声问道：“上药了吗？我来帮你上药罢？”
玉璧身上还穿着戏服，只把首饰取了下来，发丝扫到莲无夜面颊上，带着浓重的脂粉味儿。
莲无夜接过茶杯，往里挪了挪，玉璧顺势坐下，理了理裙摆，温声道：“药呢？”
莲无夜摇摇头：“已经擦过了。”说罢她又叹了口气，“真是不走运。”
玉璧已经听说过是木箱砸下来，也觉不走运，便轻嗔道：“好端端的跑后面去做什么？上次铁球不小心掉下来，还差点砸到人呢。”
铁球？！
莲无夜：“我觉得后面的杂物堆放需要专门找人管管了。”
玉璧笑道：“可不是？”
两人聊了一会儿，常婉姝忽然气冲冲走近，莲无夜见她脸色难看不免诧异：“你怎么了？”
常婉姝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骂道：“方家的小姑娘也太没教养了！亏得方家还是前朝世家大族，居然养出这种货色！”
莲无夜吃了一惊，玉璧站起身，担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被刁难了？”
常婉姝气咻咻地踢了一脚木箱：“那方家几个小姐好没道理，说是听说过我的名气，让当场唱一段，老夫人制止了，又暗示说不敢开罪我，这不就是说我有什么身份高贵的入幕之宾么？”
莲无夜问道：“你认识她们？”不然怎么会针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常婉姝气得翻白眼，指尖不小心扯掉两根头发，忍不住呲牙：“我哪儿见过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就是他们没教养罢了！”
玉璧叹了口气，温温柔柔地劝道：“婉姝，你在这里骂，要是叫人家听见了就不好了，到时候只怕要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先冷静冷静，咱们回去再说罢。”
常婉姝还想说，莲无夜扯了扯她的袖子：“算了别说了，我们回去再说。”
常婉姝这才闭了嘴，气哼哼地在旁边的木箱子上坐下来，屁股刚挨着，唱丑角的戏班子人员走过来道：“婉姝起来，我要搬东西了。”
“”眼看着常婉姝要炸了，莲无夜赶紧将她拉到一边避免了硝烟。
东西收拾完，众人就离开了，老胡跟洛州本地瓦舍谈好要上台表演，瓦舍便提供了暂时落脚的地方，道具稀稀拉拉搬了好几车。
天色渐暗。
常婉姝不干体力活儿，早早的上了马车，莲无夜和玉璧也跟着上了马车，三个人刚好挤满车厢。
常婉姝这姑娘，话多爱抱怨，当即又道：“你们是不知道，我一走进去，一屋子大小姐盯着我，跟看猴儿似的，我还听见他们悄悄说‘长得也就这样’，呵！”
莲无夜听罢，恍然大悟：“你既然名满皇城，她们当然会想见见了。”攀比一下到也说得过去。
玉璧也道：“她们都比你年纪小，身份又比你高，包容包容她们罢。”
常婉姝还能怎么办？也只能私下埋怨两句，思及又拢紧了狐狸皮生闷气。莲无夜搔搔面颊，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了。
翌日清早，天色昏暗，绵雨不断。
莲无夜睁眼时，常婉姝还摊着肚皮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打了地铺，下过雨后有些潮湿，硬是叫她冷醒了。她起身将棉被收拾进柜子，推开门就看见两个汉子淋着细雨在井边洗脸，见她开门，还冲她挥手打招呼。
“”莲无夜有点尴尬，硬着头皮也挥了挥手。
瓦舍院子不大，所以戏班子只能和瓦舍原本的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显得有些拥挤。常婉姝的对门房间就住了几个汉子，她昨晚还发了一通小脾气。
事实上，只要春合戏班愿意在这间瓦舍再唱上三两月，瓦舍不介意再把旁边空着的小院子盘下来给春合戏班的姑娘们用。不过春合本就是游班，不大可能在洛州呆上两三个月。
不满也只能憋着了。
莲无夜关好门，准备烧点热水洗把脸，刚走进厨房，就见老胡蹲在灶前烧水，见她到来，将嘴里叼着的竹签扔进灶底，道：“婉姝昨晚又发脾气呢？”
莲无夜点了点头，替婉姝解释道：“开门对面就住着几个男人，怪不自在的。”
老胡嗤之以鼻：“你说不自在也就罢了，婉姝这些年跟咱到处跑，什么日子没经历过，她不自在个屁！”顿了顿，又缓了语气，“昨儿咱从方府走的时候，给季家公子叫上了，说是要请咱们去季府唱一个月。”
一个月？！
莲无夜愣了愣：“一个月这么久？季家？”
老胡“恩”了声，往火里添了根柴：“洛州是前朝故都，既复杂又简单。但主要有这么几家，为官者当属柳签判，曾是皇帝钦点的探花郎，他在皇城时就声名鹊起，虽然外放多年，但洛州百姓很是爱戴他；为商当属季家，直接向洛州织造输送段匹，乃皇商之一；黑道有苏家，苏老舵主自解散漕水帮就退回了苏州，每年那些绿林好汉隔三差五便要上门拜访，洛州百姓是有些怕他们的，所以这洛州是既复杂又简单啊。”
莲无夜心说这季家倒还挺了不起的。她问道：“那咱们是去还是不去么？”
“季家老夫人身子不好，季公子想让她心情舒适些，让咱们戏班去唱一个月，下午会派人来谈，要是合适就去。”
莲无夜心道合适不合适还得看对方出的银钱够不够罢？不过季家听起来挺有钱的，估摸会让老胡满意？
“对了。”老胡又道，“我昨天路过宝簪阁给婉姝买了套头面，当时赶着去方府，没有带走，你下午去取回来罢。”
莲无夜应下了。
常婉姝醒后，听说有可能会去季家唱一个月之久，有些暴躁地咬嘴皮：“那岂不是有要见着那群鼻孔朝天的大小姐们了？”
莲无夜正准备出门，听罢随口问道：“不是方府，是季府。”
常婉姝嗤了一声：“季府的小姐也骄纵的很，昨儿在老夫人面前说我的就属她最厉害。”她又披上外袍道，“而且我总觉着你这样貌让人心慌，那几个府上的公子风流着呢，要是让他们瞧见，岂不是要抢你去当压寨夫人？”
莲无夜正想笑，又听常婉姝道：“我可提醒你，这些风流公子的毒蜜饯可千万别相信，别忘了你之前才吃过男人的亏。”
冷不丁提起这茬，莲无夜笑容一僵，眸光黯了黯，丝丝抽痛从胸口传来，，像有人用小针不停扎在心上，让她忍不住深呼吸按捺下去。
常婉姝见她方才还打算出门，此时却没了动静，不由得狐疑：“你不会又哭了罢？”
刚救了莲无夜那阵子，她发着烧在床上一会儿哭一会儿说胡话可吓死人了，后来知道她被个男人抛弃，更是同情得不得了。常婉姝觉得有必要提醒她几句，她披着外袍瘫在床上，感慨道：“男人嘛，就是骨头贱，太捧着他们不行，你瞧瞧你，明明可以让这帮人都来捧着你的。还有啊，你总不能在这个坑里爬出来又掉进那个坑里不是？”
莲无夜没回答，只是道：“我先出去了。”
常婉姝见她不答，撇撇嘴：“记得带伞啊。”
莲无夜拿了伞开门，细雨绵绵，飘在身上有些冷，她打了伞一路去了三条街外的宝簪阁，店小二听说是春合戏班的东西，折身去屋里取，这时轰隆一声闷雷，雨忽然下大了。
莲无夜往外瞥了一眼，雨幕模糊了街景，冷风夹带着雨滴往里砸，一想到一会儿还要走三条街，她就觉得真不走运。
很快，店小二捧了个匣子出来，整套头面沉甸甸的，莲无夜挨个儿检查完，用布一裹，拎起倒没问题。
店小二见雨势不小，劝道：“姑娘等雨小些再走罢？我去给你上茶点。”
莲无夜不想久留，摇摇头：“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小，我还是早些回去罢。”
她和店小二道别，撑了伞往外走。走得快了，雨水便往裙摆上泼，没一会儿就湿了裤腿，便又只得慢慢走。
街上行人很少，商铺也渐渐掩了门。瓦舍旁边的街道有两间青楼，即使大雨滂沱，也隐约听得见丝竹管弦声和女子嬉笑声，她抬头望了一眼，隔着雨幕，从半掩的窗户中透出的烛光隐约可以窥见内里靡景。
当初，她也和丘珩去过这样的地方。
莲无夜睫毛一颤，微微垂眸，鼻尖微酸，眼中涌上热意。
可她不想哭了。
刚被常婉姝救起来的那个月，她像是害了病，食不下咽，晚上躺在床榻上，望着天花板也只会想到和丘珩的点滴，整个人浑浑噩噩，一想到他曾经温柔注视着自己的模样就会掉眼泪。
她理解他的正义，却不能理解他这样对她。
莲无夜难过地低着头走了几步，忽然听得旁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叫声。
她怔怔地扭头，就见旁边已经关门的商铺房檐哗哗往下滴水，台阶上瑟缩着一只毛茸茸的小毛团，黄毛沾了雨水，有些狼狈，黑眼珠明亮，慌张地小声叫喊，似乎被这倾盆大雨吓了个不轻，肉团一样的身子瑟瑟发抖。
是只小奶狗。
莲无夜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什么大狗，也不知道这小奶狗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这么冷的天，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她沉默了片刻，耳边全是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密集响声。随后她蹲下身，想摸摸小奶狗的头，却被它龇牙咧嘴的一口咬住指尖，乳牙细细密密，却也没咬破皮肉。
莲无夜缩了缩手指，它不肯松口，凶巴巴地瞪着莲无夜。
莲无夜叹了口气，任由它咬着。如此这般，小奶狗反而有些纳闷的松了松口，莲无夜趁机将手指抽出来，戳了戳它湿漉漉的黑鼻尖。
小奶狗张口就要再次咬下，莲无夜捏着它的脖颈肉将毛团拎起来抱在怀里。虽然胖乎乎的却没什么重量，她不由得弯唇笑了笑，小奶狗却一个劲儿扒着她的衣服往里钻。
莲无夜一个不妨被它撕开衣襟，顿时手忙脚乱，雨伞顺势落地，豆大的雨点没了雨伞遮蔽，毫无顾忌砸到她身上。
莲无夜惊呼一声，正要去捡伞，一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跟前，弯腰捡起她的红伞，伸到头顶盖住，含笑道：“姑娘，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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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语带了调侃之意, 季粲听罢倒有些嗤之以鼻：“方兄就不要用这事儿打趣我了，母亲的盘算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可不喜欢受制于人, 若是那表妹安生当个表妹也就罢了, 她越是有心, 我反倒越是对那表妹没兴趣。”
方乾挑了挑眉：“也是，哪里比得上瑟瑟姑娘”
季粲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方乾耸耸肩：“随口一说。”
拐过弯, 季粲随手扯了片叶子又道：“祖母以前倒也出门听戏，最近卧病，母亲有意将春合戏班子请到府上唱。那常婉姝也是才女，写的词儿颇得祖母欢心，你以后大概是要跑到我们季府去见人了。”
方才两人见面, 只消一个眼神季粲就明白方乾对常婉姝挺有好感, 他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方乾也没有解释，想到莲无夜的手臂, 又道：“她大概会休息几天罢。”顿了顿, 又道, “不过届时就要叨扰季兄了。”
季粲闻言，牵起唇角笑了笑，眼中了然。
戏班子表演完，方府派人来，说老夫人想见见常婉姝。
常婉姝坐在台子后面喝茶，闻言倒也不惊讶，只是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对莲无夜道：“你跟我一道去。”
老胡站在旁边，闻言当即反对：“不行，无夜就留在这里。”
常婉姝闻言不满：“怎的就不行了？无夜还没见过这些高门大户的人什么样，我这不是想让她也见见世面？”
老胡骂道：“糊涂蛋！得罪人了怎么办？而且无夜胳膊肿了，哪儿有精力跟你四处撒野呢？！”
常婉姝愕然，掉头看向莲无夜，不解：“你胳膊肿了？刚才不都好好的？”
莲无夜无奈地点点头，从戏台子后面的杂物堆放地儿回来后，她胳膊就肿了。
她伸手捞起袖子，白皙的胳膊高高肿起，呈一圈不均匀的乌紫色，常婉姝呆愣了一瞬，扭头对老胡横眉竖眼：“看什么看？看个小姑娘胳膊你不害臊吗！”
老胡气得鼻子都歪了，胡须飞了两下：“俺已经找老梁看过了，没有伤到骨头！一会儿拿药消消肿就行了，你咋呼啥呢你？”
老胡一生气，家乡话就往外蹦，他又道：“你赶紧去见老夫人，别让人等急了！”
常婉姝闻言，只好起身跟着来传话的丫鬟往外走。
莲无夜在大木箱子上坐下来，老胡随口道：“你别乱动了，好生歇着。”
说完又去指挥人搬东西去了。
莲无夜坐在箱子上一面看戏班子里其他人收拾，一边拿出膏药擦着肿痛地儿，那箱子威力不小，到现在整条手臂都被拉扯得发疼，活儿肯定是干不了了，估摸得休息好些天。
她独自坐了一会儿，玉璧倒了杯热茶来，柔声问道：“上药了吗？我来帮你上药罢？”
玉璧身上还穿着戏服，只把首饰取了下来，发丝扫到莲无夜面颊上，带着浓重的脂粉味儿。
莲无夜接过茶杯，往里挪了挪，玉璧顺势坐下，理了理裙摆，温声道：“药呢？”
莲无夜摇摇头：“已经擦过了。”说罢她又叹了口气，“真是不走运。”
玉璧已经听说过是木箱砸下来，也觉不走运，便轻嗔道：“好端端的跑后面去做什么？上次铁球不小心掉下来，还差点砸到人呢。”
铁球？！
莲无夜：“我觉得后面的杂物堆放需要专门找人管管了。”
玉璧笑道：“可不是？”
两人聊了一会儿，常婉姝忽然气冲冲走近，莲无夜见她脸色难看不免诧异：“你怎么了？”
常婉姝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骂道：“方家的小姑娘也太没教养了！亏得方家还是前朝世家大族，居然养出这种货色！”
莲无夜吃了一惊，玉璧站起身，担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被刁难了？”
常婉姝气咻咻地踢了一脚木箱：“那方家几个小姐好没道理，说是听说过我的名气，让当场唱一段，老夫人制止了，又暗示说不敢开罪我，这不就是说我有什么身份高贵的入幕之宾么？”
莲无夜问道：“你认识她们？”不然怎么会针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常婉姝气得翻白眼，指尖不小心扯掉两根头发，忍不住呲牙：“我哪儿见过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就是他们没教养罢了！”
玉璧叹了口气，温温柔柔地劝道：“婉姝，你在这里骂，要是叫人家听见了就不好了，到时候只怕要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先冷静冷静，咱们回去再说罢。”
常婉姝还想说，莲无夜扯了扯她的袖子：“算了别说了，我们回去再说。”
常婉姝这才闭了嘴，气哼哼地在旁边的木箱子上坐下来，屁股刚挨着，唱丑角的戏班子人员走过来道：“婉姝起来，我要搬东西了。”
“”眼看着常婉姝要炸了，莲无夜赶紧将她拉到一边避免了硝烟。
东西收拾完，众人就离开了，老胡跟洛州本地瓦舍谈好要上台表演，瓦舍便提供了暂时落脚的地方，道具稀稀拉拉搬了好几车。
天色渐暗。
常婉姝不干体力活儿，早早的上了马车，莲无夜和玉璧也跟着上了马车，三个人刚好挤满车厢。
常婉姝这姑娘，话多爱抱怨，当即又道：“你们是不知道，我一走进去，一屋子大小姐盯着我，跟看猴儿似的，我还听见他们悄悄说‘长得也就这样’，呵！”
莲无夜听罢，恍然大悟：“你既然名满皇城，她们当然会想见见了。”攀比一下到也说得过去。
玉璧也道：“她们都比你年纪小，身份又比你高，包容包容她们罢。”
常婉姝还能怎么办？也只能私下埋怨两句，思及又拢紧了狐狸皮生闷气。莲无夜搔搔面颊，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了。
翌日清早，天色昏暗，绵雨不断。
莲无夜睁眼时，常婉姝还摊着肚皮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打了地铺，下过雨后有些潮湿，硬是叫她冷醒了。她起身将棉被收拾进柜子，推开门就看见两个汉子淋着细雨在井边洗脸，见她开门，还冲她挥手打招呼。
“”莲无夜有点尴尬，硬着头皮也挥了挥手。
瓦舍院子不大，所以戏班子只能和瓦舍原本的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显得有些拥挤。常婉姝的对门房间就住了几个汉子，她昨晚还发了一通小脾气。
事实上，只要春合戏班愿意在这间瓦舍再唱上三两月，瓦舍不介意再把旁边空着的小院子盘下来给春合戏班的姑娘们用。不过春合本就是游班，不大可能在洛州呆上两三个月。
不满也只能憋着了。
莲无夜关好门，准备烧点热水洗把脸，刚走进厨房，就见老胡蹲在灶前烧水，见她到来，将嘴里叼着的竹签扔进灶底，道：“婉姝昨晚又发脾气呢？”
莲无夜点了点头，替婉姝解释道：“开门对面就住着几个男人，怪不自在的。”
老胡嗤之以鼻：“你说不自在也就罢了，婉姝这些年跟咱到处跑，什么日子没经历过，她不自在个屁！”顿了顿，又缓了语气，“昨儿咱从方府走的时候，给季家公子叫上了，说是要请咱们去季府唱一个月。”
一个月？！
莲无夜愣了愣：“一个月这么久？季家？”
老胡“恩”了声，往火里添了根柴：“洛州是前朝故都，既复杂又简单。但主要有这么几家，为官者当属柳签判，曾是皇帝钦点的探花郎，他在皇城时就声名鹊起，虽然外放多年，但洛州百姓很是爱戴他；为商当属季家，直接向洛州织造输送段匹，乃皇商之一；黑道有苏家，苏老舵主自解散漕水帮就退回了苏州，每年那些绿林好汉隔三差五便要上门拜访，洛州百姓是有些怕他们的，所以这洛州是既复杂又简单啊。”
莲无夜心说这季家倒还挺了不起的。她问道：“那咱们是去还是不去么？”
“季家老夫人身子不好，季公子想让她心情舒适些，让咱们戏班去唱一个月，下午会派人来谈，要是合适就去。”
莲无夜心道合适不合适还得看对方出的银钱够不够罢？不过季家听起来挺有钱的，估摸会让老胡满意？
“对了。”老胡又道，“我昨天路过宝簪阁给婉姝买了套头面，当时赶着去方府，没有带走，你下午去取回来罢。”
莲无夜应下了。
常婉姝醒后，听说有可能会去季家唱一个月之久，有些暴躁地咬嘴皮：“那岂不是有要见着那群鼻孔朝天的大小姐们了？”
莲无夜正准备出门，听罢随口问道：“不是方府，是季府。”
常婉姝嗤了一声：“季府的小姐也骄纵的很，昨儿在老夫人面前说我的就属她最厉害。”她又披上外袍道，“而且我总觉着你这样貌让人心慌，那几个府上的公子风流着呢，要是让他们瞧见，岂不是要抢你去当压寨夫人？”
莲无夜正想笑，又听常婉姝道：“我可提醒你，这些风流公子的毒蜜饯可千万别相信，别忘了你之前才吃过男人的亏。”
冷不丁提起这茬，莲无夜笑容一僵，眸光黯了黯，丝丝抽痛从胸口传来，，像有人用小针不停扎在心上，让她忍不住深呼吸按捺下去。
常婉姝见她方才还打算出门，此时却没了动静，不由得狐疑：“你不会又哭了罢？”
刚救了莲无夜那阵子，她发着烧在床上一会儿哭一会儿说胡话可吓死人了，后来知道她被个男人抛弃，更是同情得不得了。常婉姝觉得有必要提醒她几句，她披着外袍瘫在床上，感慨道：“男人嘛，就是骨头贱，太捧着他们不行，你瞧瞧你，明明可以让这帮人都来捧着你的。还有啊，你总不能在这个坑里爬出来又掉进那个坑里不是？”
莲无夜没回答，只是道：“我先出去了。”
常婉姝见她不答，撇撇嘴：“记得带伞啊。”
莲无夜拿了伞开门，细雨绵绵，飘在身上有些冷，她打了伞一路去了三条街外的宝簪阁，店小二听说是春合戏班的东西，折身去屋里取，这时轰隆一声闷雷，雨忽然下大了。
莲无夜往外瞥了一眼，雨幕模糊了街景，冷风夹带着雨滴往里砸，一想到一会儿还要走三条街，她就觉得真不走运。
很快，店小二捧了个匣子出来，整套头面沉甸甸的，莲无夜挨个儿检查完，用布一裹，拎起倒没问题。
店小二见雨势不小，劝道：“姑娘等雨小些再走罢？我去给你上茶点。”
莲无夜不想久留，摇摇头：“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小，我还是早些回去罢。”
她和店小二道别，撑了伞往外走。走得快了，雨水便往裙摆上泼，没一会儿就湿了裤腿，便又只得慢慢走。
街上行人很少，商铺也渐渐掩了门。瓦舍旁边的街道有两间青楼，即使大雨滂沱，也隐约听得见丝竹管弦声和女子嬉笑声，她抬头望了一眼，隔着雨幕，从半掩的窗户中透出的烛光隐约可以窥见内里靡景。
当初，她也和丘珩去过这样的地方。
莲无夜睫毛一颤，微微垂眸，鼻尖微酸，眼中涌上热意。
可她不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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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理解他的正义，却不能理解他这样对她。
莲无夜难过地低着头走了几步，忽然听得旁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叫声。
她怔怔地扭头，就见旁边已经关门的商铺房檐哗哗往下滴水，台阶上瑟缩着一只毛茸茸的小毛团，黄毛沾了雨水，有些狼狈，黑眼珠明亮，慌张地小声叫喊，似乎被这倾盆大雨吓了个不轻，肉团一样的身子瑟瑟发抖。
是只小奶狗。
莲无夜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什么大狗，也不知道这小奶狗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这么冷的天，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她沉默了片刻，耳边全是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密集响声。随后她蹲下身，想摸摸小奶狗的头，却被它龇牙咧嘴的一口咬住指尖，乳牙细细密密，却也没咬破皮肉。
莲无夜缩了缩手指，它不肯松口，凶巴巴地瞪着莲无夜。
莲无夜叹了口气，任由它咬着。如此这般，小奶狗反而有些纳闷的松了松口，莲无夜趁机将手指抽出来，戳了戳它湿漉漉的黑鼻尖。
小奶狗张口就要再次咬下，莲无夜捏着它的脖颈肉将毛团拎起来抱在怀里。虽然胖乎乎的却没什么重量，她不由得弯唇笑了笑，小奶狗却一个劲儿扒着她的衣服往里钻。
莲无夜一个不妨被它撕开衣襟，顿时手忙脚乱，雨伞顺势落地，豆大的雨点没了雨伞遮蔽，毫无顾忌砸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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