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93章
四乞丐惊魂未定望着她“姑娘, 我们不知道啊。”
“少来。”莲无夜道, “他们人在哪儿”
其中一个乞丐道“姑娘, 既然他们没有伤害你, 就算了罢这十里坡鱼龙混杂, 你总不能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罢”
“抢我家的钱，我当然得找回来, 这也算得罪”莲无夜蹲下身，直视着说话的乞丐，“说罢，在哪儿”
她的手支着下巴，乞丐注意到她的手指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诧异“姑娘，你的手和半个月前大不相同啊。”
莲无夜看了看她的手心，因为这半个月做饭笨手笨脚，也会有切到手的时候, 伤口自然就多了。
乞丐不免有些同情, 锦衣玉食娇养出来的, 住到这种地方来, 怎么会习惯呢他便好心告诉莲无夜道“这几个人啊，好像不是咱们十里坡的，不过我经常见到他们混迹在东市，他们不像黄老赖, 你打一顿就能给钱的。”
莲无夜没说话, 知道在哪儿找人, 便径直去了东市。东市店铺毗连，商贾云集，聚集四方珍奇，异常繁华。她打听了一阵，却打听到这四个人本就是东市这一带的地头蛇，专门向商贾收取费用，也就是打劫，但有些时候也帮人干些私活儿。
“什么叫私活儿”莲无夜问。
肉行屠夫一边砍着猪腿，一边道“这私活儿嘛，就是我请他们帮我教训人呗。”
莲无夜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这几个人在东市混迹，还能把住在十里坡的季粲给盯上呢
最终，她连人在哪儿都没看见，摊贩们三缄其口，都怕惹上事儿，钱自然没有讨回来。
季粲一直忙活到中午，才终于想起吃一口饼，在路边休息了一下。
毫不意外，这种季节普遍招工不多，要找到账房这样的工作更是难上加难。他本想退而求之寻一份跑堂的活计也好，没想到掌柜们一看他就断然拒绝，道是富家公子做不来这种活儿。
季粲尴尬又感到难堪，有两家酒楼，以前他还是常客，眼见他落魄，却毫不犹豫拒绝他。
不过他还得继续寻找工作，午后，他终于来到一间学堂前。学堂只有两间房，为数不多的孩子挤在同一间，季粲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学堂，墙壁簌簌往下落着灰，落到书本上，孩子也只是轻轻拂掉灰尘便罢。
季粲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直到正在上课的先生停下来，诧异地望着他“请问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季粲踌躇了片刻，鼓起勇气进门，问道“我听说贵堂在找教书先生”
先生点了点头“是，因为春季开始会有十几个学子进入学堂，但我身体不大好，实在忙不过来了。”
季粲道“那以先生之见，在下怎么样”他说着简短讲了讲自己的情况，先生惊讶地望着他“原本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是季公子季公子当年可是前三甲，如何不能教习”
季粲面色微热，他其实这两年也没碰过书本，只是底子还在，教小孩应该能行。
作为一个读书人，虽说出自商贾世家，但一想到学业中途而废，在同为读书人的教习先生面前不免感到羞愧。
教习先生也没想那么多，反而有些高兴“只是我这里出不起太多银钱，只能一月两钱。”
季粲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就够了。”
他朝家走，走到巷子口，四个路过的乞丐却冲他招手“哦，公子，你的未婚妻去东市了，我们几个正巧要去东市讨钱，你要去吗”
季粲望着他们破破烂烂的碗，以往他就是那个曾经往他们的破烂碗里投钱的人，现在却要和他们并肩而行了。
季粲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颔首“一起走罢。”
几个乞丐同季粲一起走，不免又说起莲无夜来。
“公子，你好好劝劝她，破财免灾啊，那些人又不是咱们十里坡知根知底的，万一出去摊上事儿了呢”
季粲有些怔忪，无夜说去苏府，原来今日竟是去帮他出头了
他胸口热热的，鼻子微酸，又听乞丐道“不过公子啊，你们俩如果受不了这种日子，就趁早回去罢，否则将感情消磨没了就完了。”
季粲回过神，闻言失笑道“不会的。”他对自己有信心，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莲无夜这样好的姑娘。他顿了顿，又细细回想，她身上也有其他姑娘有的娇气，也有其他姑娘没有的勇敢，有其他姑娘的可爱，也有其他姑娘没有的残忍，他细数下来，竟不知自己到底喜欢哪一个她。
横竖都是她，无论好与坏，他都欲罢不能。
季粲想到这儿，又忍不住莞尔，他从没想过自己也能为了一个姑娘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而且他还甘之如饴，那个锦衣玉食的日子依然在他记忆中，但跟莲无夜比，他并不想选它。
四个乞丐到东市后，路边一坐，碗往面前一搁，就揣着手哆嗦起来。季粲绕着集市走了一圈，也没看见莲无夜在哪儿。
难道已经回去了
他想了想，打算再找一圈，走到一间酒楼门口，却看见昨天抢他钱的刀疤脸正在和人说话，神色颇为恭敬。
但那人被柱子挡住了，季粲只能看见那人洁白的狐狸毛围脖。
他眸光微凝，忽的就想起被打后他曾听刀疤脸说了一句“这都是你自找的”
什么是他自找的
季粲眸色沉了沉，走近了些，终于看清了柱子后的人，却仿佛晴天霹雳
柱子后跟刀疤脸说话的人，不是方乾么
方乾抱臂靠着柱子，他贴近了些，听见刀疤脸又谄笑着道“那方公子这个”
“会给你的。”方乾的嗓音淡淡含笑，“只不过我觉得不够。”
刀疤脸一僵“怎么不够兄弟们绝对给了季公子教训的，而且我也挨了那姑娘的揍，小姑娘还挺泼辣的何况何况，日后季公子回了季家，兄弟几个也要小心季家报复不是”
“这些我都知道。”方乾道，“只是我觉得还不够。”
刀疤脸一愣“那方公子的意思是要断手断交么”他有些犹豫，“这肯定会被季家报复的啊。”
“不。”方乾道，“隔三差五去找他麻烦，别让他的日子太好过了。”
季粲只觉后背发凉，像贴着寒冰一阵一阵发冷，他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方乾说出来的，从小到大他们之间关系亲如兄弟，可如今方乾却仿佛跟他有深仇大恨。
他怎么能这样
季粲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却犹如火烧似的，这时又忽然听得方乾一声轻笑。
刺啦一簇火苗窜上脑门，烧得他火冒三丈，季粲从柱子后走出来，望着方乾“方兄，没想到竟是你。”
方乾一怔，掉头看向刀疤脸，刀疤脸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告饶“不是我啊方公子，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回头跟你算账。”方乾望着季粲，笑问，“季兄怎么在这儿”
季粲拳头紧握，指尖深深陷进掌心“方兄不打算解释一下”
“哦，季兄果然听到了啊。”方乾缓缓敛了笑，被戳穿后不屑再掩饰，他淡淡拢了拢披风，“不就是季兄听见的那样季兄还有什么好疑惑的。”
疑惑那可太多了季粲愠怒“我视你如我亲兄弟为何你要这样对我我不求你接济我，可为何要落井下石”
“为何要落井下石”方乾轻轻复述着这句话，忽而嘲讽一笑，“季兄视我如亲兄弟既视我如亲兄弟，为何看见我为情所困时诓骗于我见到对莲姑娘倾心许久求而不得你是不是很开心她成了你的囊中之物而我被她弃之敝履是不是让你充满了得意在她心里你千好万好，在她眼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是不是让你充满了征服感”
季粲震惊地望着他“你怎么会这样想是，我当初因为私心告诉你，是我有愧于你，可选择谁是无夜自己的决定。”
“自己的决定”方乾失笑，“季粲，你之所以不敢告诉我，不就是觉得我和你相比，你一定输”
季粲一怔。
“季粲。”方乾一字一顿道，“你真令我恶心，你让我觉得这些年，我像是瞎了眼。”
季粲面上血色褪去“方兄”
方乾轻笑道“不过别着急，季兄，你现在日子也不好过罢你不再锦衣玉食，不是季府公子的你，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卖你面子，你猜猜，你能在外面活多久你再猜猜，她会不会一直这样爱你呢季兄，这才刚开始。”
方乾说完，笑容渐渐变得阴冷，果断地转身走出酒楼。
季粲被他的话震得一时半会儿说的不出话，好一会儿，喉头才滚动了两下“不是”
不是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方乾解释，事情不是他想的这样。尽管他因为私心没有告诉方乾莲无夜的真实身份，但喜欢谁与不喜欢谁是莲无夜心中才能决定的。
季粲想告诉方乾这是误会了，但是方乾越走越远，他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莲无夜回家不久，季粲也回来了。
他低着头，走路差点撞到门，莲无夜从厨房走过去拉住快要被门槛绊倒的他“阿粲，今天怎么样”
季粲抬眸看了她一眼，他眼里有茫然，有无错，看得莲无夜心头一颤“你怎么了”
季粲摇摇头，片刻，又苦笑一声“我今天知道我做错了一件事永远不会被原谅的事，是”他抿直了唇，踌躇许久，才嗫嚅着道，“是方乾。他恨我当初隐瞒了你的消息。”
原来是闹掰了。
他眼底茫然又无措，像是雨天里躲在山洞里的可怜小鹿，眼眸漆黑湿润。莲无夜看着他，心底充满了怜爱和心疼，她也经历了和朋友闹掰这种事，或者说她和丘珩分道扬镳、和婉姝分别对她而言都曾是心上的疼痛。
她握住季粲的手，温柔地道“阿粲，你别伤心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你做错了，但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依然选择你呢要知道，我最先遇见的是他啊，这和先来后到没有关系，这是我的心做出的选择，与你的每一天我都感到满足，你也不要再难过了。”
她每说一句，季粲的眸光便亮了一些，待她说完，季粲急切地紧紧抱住她，面颊贴在她脖颈的青筋旁，嗓音沙哑地道“你说得对，我虽有错，可选择不在我，我也是，遇见你我感到满足，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
莲无夜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着他。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季粲问“无夜，我可不可以吻你”
莲无夜怔了怔，季粲抬起头，他的半边脸现在阴影里，黑眸浓黑似夜，却异常专注。
莲无夜不由屏息，像被他蛊惑了一般，满心满眼都是他。
在夕阳坠入地平线那刻，两颗脑袋越凑越近，呼吸仿佛丝线一般激烈旖旎的交缠。
砰
莲无夜眼前仿佛炸开了烟花，一朵又一朵，呼吸全是季粲身上的味道。
奇怪的是，他已经不再用熏香，她却依旧闻见他身上的薰香味。
即使落魄，他大概依然是那个季二公子。
一吻结束，莲无夜面颊绯红，气喘吁吁倒在季粲怀里，季粲后背抵在门框上，也是面颊飘红，眼神飘忽。
刚才像梦一样。
但愿此梦不要醒来。
天不见亮，季粲匆匆到了学堂。
原本的教习先生将一部分课程分给了他，他没有书本，只能趁早到学堂看看教习先生的书，到了上课前，今天要讲的内容大概是什么，他大概有了底了。
只等孩子们到学堂来了。
奇怪的是，明明该是卯时开课，但学子陆陆续续卯时一刻才来。
季粲狐疑不解，还以为是自己早到了。
可讲课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一般上课的时候学生们都求贤若渴，恨不得让先生一句话讲上十遍很多时候往往听不懂先生在讲什么。
可这些学子却低着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
难道是普通学堂的学子和族学里的情况不一样
他放下书本，问道“你们把头抬起来。”
学子们闻言，缓慢的抬起头，眼里十分不情愿。季粲看得纳闷“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没有精神你们都不想考取功名吗”
“当然想考。”其中一名少年慢吞吞道，“可是我们不知道先生是不是配得上先生这个身份。”
这话说得季粲脑子一热还从来没人说过他不配读书。
他压住怒意，阖上书，淡淡问“那你来”
“那我问先生一个问题。”这少年看着季粲，其貌不扬的面容一字一句满是认真，“听闻先生拐带良家女子私奔，如今为了糊口才勉强来做先生，先生的德行有亏，非君子所为，先生觉得呢”
季粲只觉一口怒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握着书的手也微微颤抖“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先生，这是真的吗”有个小胖子问道，“我只想知道先生是不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若是先生做了这样的事，我”
小胖子憋红了脸“我不上你的课”
“休得胡言乱语”季粲转身走到讲堂前面，想翻开书本继续讲课，可连翻了好几页，却不小心将书弄丢在地上。
“先生。”少年又问，“是真的吗”
季粲弯腰捡书的动作一僵，随后缓缓捡起书卷，沉默片刻“没有拐带，我们无法被家族接受，所以我们离开了家，仅此而已。”
讲堂一片哗然，有学生红着脸站起身指责他，可季粲也听不进去了。
他脑海中全是“拐带”二字。
原来别人是这样看他的吗
他浑浑噩噩走出学堂，却看见教习先生站在学堂的院子口正在和坐在马车上的方乾讲话。
方乾含着笑递出一张银票，复而又抬眸看向他。
季粲神色复杂的望着方乾，欲言又止，但方乾已经愉悦地勾唇笑了笑，落下了车帘。
季粲心觉不妙，就见教习先生转过头来，愧疚得眼圈泛红“季公子很抱歉，我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谈什么季粲苦笑着将书卷递给他，一言不发朝外走去。
他知道的，这是方乾的手段，与其被赶走，不如主动离开罢。
“季兄。”方乾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季粲脚步微顿，又听他道，“这才刚开始，你千万要挺住，莲姑娘还要靠你照顾呢。”
季粲沉默的走远，许久才停下来，举目四下茫然，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错觉。
他有些怀疑这些是否是一袭梦，梦醒一切便不复存在。可梦醒后他是谁是十里坡的季粲，还是季家的二公子
他又该选择哪边
这时有人忽然嗓音轻柔地道“公子，你没事罢”
季粲迷茫地抬眸，就见一位姑娘站在他面前，疑惑地眼眸中满是关怀之色。
他强打起笑意，摇摇头“无妨，多谢姑娘。”
姑娘道“公子脸色似乎不大好。”
“不过是没休息好罢了。”说罢季粲又摇了摇头，觉得跟一个陌生人说话太多了，他拱手，“告辞了，姑娘。”
这姑娘还想说点什么，可季粲已经转身离开了。
毫不留情。
姑娘心头怅然。这时一个丫鬟从的商铺跑出来，气愤地道“小姐，你跟他说话，他却爱答不理，真是过分还自诩君子呢”
柳湘湘垂眸“算了，他又不认识我。”
丫鬟瘪嘴道“小姐，你怎么这样说呢季家可是在和柳家交换庚帖啊季家瞒着你，说季粲外出游玩，这不是故意将你往火坑推么”
柳湘湘抿了抿唇，想到那日，季粲在酒馆掏出手帕，细心的给莲无夜擦手的模样，心头说不出来的躁动。
她站立良久，叹了口气，带着丫鬟往回走。丫鬟蹦蹦跳跳，一路都在抱怨季粲，可柳湘湘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亲眼见了，他和传闻是真的不一样。
两人徒步往回走，许久才到季府门口，刚要推门，就见一个人跌跌撞撞逃命似的奔至季府大门前，狂乱地敲门“开门啊快来人啊”
门房打开门，那人揪住门房的领口，激动地双眼发红“快点快点大少爷被捉拿下狱了”
柳湘湘一怔。
季府的天忽然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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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来。”莲无夜道, “他们人在哪儿”
其中一个乞丐道“姑娘, 既然他们没有伤害你, 就算了罢这十里坡鱼龙混杂, 你总不能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罢”
“抢我家的钱，我当然得找回来, 这也算得罪”莲无夜蹲下身，直视着说话的乞丐，“说罢，在哪儿”
她的手支着下巴，乞丐注意到她的手指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诧异“姑娘，你的手和半个月前大不相同啊。”
莲无夜看了看她的手心，因为这半个月做饭笨手笨脚，也会有切到手的时候, 伤口自然就多了。
乞丐不免有些同情, 锦衣玉食娇养出来的, 住到这种地方来, 怎么会习惯呢他便好心告诉莲无夜道“这几个人啊，好像不是咱们十里坡的，不过我经常见到他们混迹在东市，他们不像黄老赖, 你打一顿就能给钱的。”
莲无夜没说话, 知道在哪儿找人, 便径直去了东市。东市店铺毗连，商贾云集，聚集四方珍奇，异常繁华。她打听了一阵，却打听到这四个人本就是东市这一带的地头蛇，专门向商贾收取费用，也就是打劫，但有些时候也帮人干些私活儿。
“什么叫私活儿”莲无夜问。
肉行屠夫一边砍着猪腿，一边道“这私活儿嘛，就是我请他们帮我教训人呗。”
莲无夜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这几个人在东市混迹，还能把住在十里坡的季粲给盯上呢
最终，她连人在哪儿都没看见，摊贩们三缄其口，都怕惹上事儿，钱自然没有讨回来。
季粲一直忙活到中午，才终于想起吃一口饼，在路边休息了一下。
毫不意外，这种季节普遍招工不多，要找到账房这样的工作更是难上加难。他本想退而求之寻一份跑堂的活计也好，没想到掌柜们一看他就断然拒绝，道是富家公子做不来这种活儿。
季粲尴尬又感到难堪，有两家酒楼，以前他还是常客，眼见他落魄，却毫不犹豫拒绝他。
不过他还得继续寻找工作，午后，他终于来到一间学堂前。学堂只有两间房，为数不多的孩子挤在同一间，季粲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学堂，墙壁簌簌往下落着灰，落到书本上，孩子也只是轻轻拂掉灰尘便罢。
季粲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直到正在上课的先生停下来，诧异地望着他“请问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季粲踌躇了片刻，鼓起勇气进门，问道“我听说贵堂在找教书先生”
先生点了点头“是，因为春季开始会有十几个学子进入学堂，但我身体不大好，实在忙不过来了。”
季粲道“那以先生之见，在下怎么样”他说着简短讲了讲自己的情况，先生惊讶地望着他“原本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是季公子季公子当年可是前三甲，如何不能教习”
季粲面色微热，他其实这两年也没碰过书本，只是底子还在，教小孩应该能行。
作为一个读书人，虽说出自商贾世家，但一想到学业中途而废，在同为读书人的教习先生面前不免感到羞愧。
教习先生也没想那么多，反而有些高兴“只是我这里出不起太多银钱，只能一月两钱。”
季粲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就够了。”
他朝家走，走到巷子口，四个路过的乞丐却冲他招手“哦，公子，你的未婚妻去东市了，我们几个正巧要去东市讨钱，你要去吗”
季粲望着他们破破烂烂的碗，以往他就是那个曾经往他们的破烂碗里投钱的人，现在却要和他们并肩而行了。
季粲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颔首“一起走罢。”
几个乞丐同季粲一起走，不免又说起莲无夜来。
“公子，你好好劝劝她，破财免灾啊，那些人又不是咱们十里坡知根知底的，万一出去摊上事儿了呢”
季粲有些怔忪，无夜说去苏府，原来今日竟是去帮他出头了
他胸口热热的，鼻子微酸，又听乞丐道“不过公子啊，你们俩如果受不了这种日子，就趁早回去罢，否则将感情消磨没了就完了。”
季粲回过神，闻言失笑道“不会的。”他对自己有信心，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莲无夜这样好的姑娘。他顿了顿，又细细回想，她身上也有其他姑娘有的娇气，也有其他姑娘没有的勇敢，有其他姑娘的可爱，也有其他姑娘没有的残忍，他细数下来，竟不知自己到底喜欢哪一个她。
横竖都是她，无论好与坏，他都欲罢不能。
季粲想到这儿，又忍不住莞尔，他从没想过自己也能为了一个姑娘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而且他还甘之如饴，那个锦衣玉食的日子依然在他记忆中，但跟莲无夜比，他并不想选它。
四个乞丐到东市后，路边一坐，碗往面前一搁，就揣着手哆嗦起来。季粲绕着集市走了一圈，也没看见莲无夜在哪儿。
难道已经回去了
他想了想，打算再找一圈，走到一间酒楼门口，却看见昨天抢他钱的刀疤脸正在和人说话，神色颇为恭敬。
但那人被柱子挡住了，季粲只能看见那人洁白的狐狸毛围脖。
他眸光微凝，忽的就想起被打后他曾听刀疤脸说了一句“这都是你自找的”
什么是他自找的
季粲眸色沉了沉，走近了些，终于看清了柱子后的人，却仿佛晴天霹雳
柱子后跟刀疤脸说话的人，不是方乾么
方乾抱臂靠着柱子，他贴近了些，听见刀疤脸又谄笑着道“那方公子这个”
“会给你的。”方乾的嗓音淡淡含笑，“只不过我觉得不够。”
刀疤脸一僵“怎么不够兄弟们绝对给了季公子教训的，而且我也挨了那姑娘的揍，小姑娘还挺泼辣的何况何况，日后季公子回了季家，兄弟几个也要小心季家报复不是”
“这些我都知道。”方乾道，“只是我觉得还不够。”
刀疤脸一愣“那方公子的意思是要断手断交么”他有些犹豫，“这肯定会被季家报复的啊。”
“不。”方乾道，“隔三差五去找他麻烦，别让他的日子太好过了。”
季粲只觉后背发凉，像贴着寒冰一阵一阵发冷，他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方乾说出来的，从小到大他们之间关系亲如兄弟，可如今方乾却仿佛跟他有深仇大恨。
他怎么能这样
季粲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却犹如火烧似的，这时又忽然听得方乾一声轻笑。
刺啦一簇火苗窜上脑门，烧得他火冒三丈，季粲从柱子后走出来，望着方乾“方兄，没想到竟是你。”
方乾一怔，掉头看向刀疤脸，刀疤脸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告饶“不是我啊方公子，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回头跟你算账。”方乾望着季粲，笑问，“季兄怎么在这儿”
季粲拳头紧握，指尖深深陷进掌心“方兄不打算解释一下”
“哦，季兄果然听到了啊。”方乾缓缓敛了笑，被戳穿后不屑再掩饰，他淡淡拢了拢披风，“不就是季兄听见的那样季兄还有什么好疑惑的。”
疑惑那可太多了季粲愠怒“我视你如我亲兄弟为何你要这样对我我不求你接济我，可为何要落井下石”
“为何要落井下石”方乾轻轻复述着这句话，忽而嘲讽一笑，“季兄视我如亲兄弟既视我如亲兄弟，为何看见我为情所困时诓骗于我见到对莲姑娘倾心许久求而不得你是不是很开心她成了你的囊中之物而我被她弃之敝履是不是让你充满了得意在她心里你千好万好，在她眼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是不是让你充满了征服感”
季粲震惊地望着他“你怎么会这样想是，我当初因为私心告诉你，是我有愧于你，可选择谁是无夜自己的决定。”
“自己的决定”方乾失笑，“季粲，你之所以不敢告诉我，不就是觉得我和你相比，你一定输”
季粲一怔。
“季粲。”方乾一字一顿道，“你真令我恶心，你让我觉得这些年，我像是瞎了眼。”
季粲面上血色褪去“方兄”
方乾轻笑道“不过别着急，季兄，你现在日子也不好过罢你不再锦衣玉食，不是季府公子的你，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卖你面子，你猜猜，你能在外面活多久你再猜猜，她会不会一直这样爱你呢季兄，这才刚开始。”
方乾说完，笑容渐渐变得阴冷，果断地转身走出酒楼。
季粲被他的话震得一时半会儿说的不出话，好一会儿，喉头才滚动了两下“不是”
不是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方乾解释，事情不是他想的这样。尽管他因为私心没有告诉方乾莲无夜的真实身份，但喜欢谁与不喜欢谁是莲无夜心中才能决定的。
季粲想告诉方乾这是误会了，但是方乾越走越远，他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莲无夜回家不久，季粲也回来了。
他低着头，走路差点撞到门，莲无夜从厨房走过去拉住快要被门槛绊倒的他“阿粲，今天怎么样”
季粲抬眸看了她一眼，他眼里有茫然，有无错，看得莲无夜心头一颤“你怎么了”
季粲摇摇头，片刻，又苦笑一声“我今天知道我做错了一件事永远不会被原谅的事，是”他抿直了唇，踌躇许久，才嗫嚅着道，“是方乾。他恨我当初隐瞒了你的消息。”
原来是闹掰了。
他眼底茫然又无措，像是雨天里躲在山洞里的可怜小鹿，眼眸漆黑湿润。莲无夜看着他，心底充满了怜爱和心疼，她也经历了和朋友闹掰这种事，或者说她和丘珩分道扬镳、和婉姝分别对她而言都曾是心上的疼痛。
她握住季粲的手，温柔地道“阿粲，你别伤心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你做错了，但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依然选择你呢要知道，我最先遇见的是他啊，这和先来后到没有关系，这是我的心做出的选择，与你的每一天我都感到满足，你也不要再难过了。”
她每说一句，季粲的眸光便亮了一些，待她说完，季粲急切地紧紧抱住她，面颊贴在她脖颈的青筋旁，嗓音沙哑地道“你说得对，我虽有错，可选择不在我，我也是，遇见你我感到满足，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
莲无夜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着他。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季粲问“无夜，我可不可以吻你”
莲无夜怔了怔，季粲抬起头，他的半边脸现在阴影里，黑眸浓黑似夜，却异常专注。
莲无夜不由屏息，像被他蛊惑了一般，满心满眼都是他。
在夕阳坠入地平线那刻，两颗脑袋越凑越近，呼吸仿佛丝线一般激烈旖旎的交缠。
砰
莲无夜眼前仿佛炸开了烟花，一朵又一朵，呼吸全是季粲身上的味道。
奇怪的是，他已经不再用熏香，她却依旧闻见他身上的薰香味。
即使落魄，他大概依然是那个季二公子。
一吻结束，莲无夜面颊绯红，气喘吁吁倒在季粲怀里，季粲后背抵在门框上，也是面颊飘红，眼神飘忽。
刚才像梦一样。
但愿此梦不要醒来。
天不见亮，季粲匆匆到了学堂。
原本的教习先生将一部分课程分给了他，他没有书本，只能趁早到学堂看看教习先生的书，到了上课前，今天要讲的内容大概是什么，他大概有了底了。
只等孩子们到学堂来了。
奇怪的是，明明该是卯时开课，但学子陆陆续续卯时一刻才来。
季粲狐疑不解，还以为是自己早到了。
可讲课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一般上课的时候学生们都求贤若渴，恨不得让先生一句话讲上十遍很多时候往往听不懂先生在讲什么。
可这些学子却低着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
难道是普通学堂的学子和族学里的情况不一样
他放下书本，问道“你们把头抬起来。”
学子们闻言，缓慢的抬起头，眼里十分不情愿。季粲看得纳闷“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没有精神你们都不想考取功名吗”
“当然想考。”其中一名少年慢吞吞道，“可是我们不知道先生是不是配得上先生这个身份。”
这话说得季粲脑子一热还从来没人说过他不配读书。
他压住怒意，阖上书，淡淡问“那你来”
“那我问先生一个问题。”这少年看着季粲，其貌不扬的面容一字一句满是认真，“听闻先生拐带良家女子私奔，如今为了糊口才勉强来做先生，先生的德行有亏，非君子所为，先生觉得呢”
季粲只觉一口怒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握着书的手也微微颤抖“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先生，这是真的吗”有个小胖子问道，“我只想知道先生是不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若是先生做了这样的事，我”
小胖子憋红了脸“我不上你的课”
“休得胡言乱语”季粲转身走到讲堂前面，想翻开书本继续讲课，可连翻了好几页，却不小心将书弄丢在地上。
“先生。”少年又问，“是真的吗”
季粲弯腰捡书的动作一僵，随后缓缓捡起书卷，沉默片刻“没有拐带，我们无法被家族接受，所以我们离开了家，仅此而已。”
讲堂一片哗然，有学生红着脸站起身指责他，可季粲也听不进去了。
他脑海中全是“拐带”二字。
原来别人是这样看他的吗
他浑浑噩噩走出学堂，却看见教习先生站在学堂的院子口正在和坐在马车上的方乾讲话。
方乾含着笑递出一张银票，复而又抬眸看向他。
季粲神色复杂的望着方乾，欲言又止，但方乾已经愉悦地勾唇笑了笑，落下了车帘。
季粲心觉不妙，就见教习先生转过头来，愧疚得眼圈泛红“季公子很抱歉，我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谈什么季粲苦笑着将书卷递给他，一言不发朝外走去。
他知道的，这是方乾的手段，与其被赶走，不如主动离开罢。
“季兄。”方乾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季粲脚步微顿，又听他道，“这才刚开始，你千万要挺住，莲姑娘还要靠你照顾呢。”
季粲沉默的走远，许久才停下来，举目四下茫然，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错觉。
他有些怀疑这些是否是一袭梦，梦醒一切便不复存在。可梦醒后他是谁是十里坡的季粲，还是季家的二公子
他又该选择哪边
这时有人忽然嗓音轻柔地道“公子，你没事罢”
季粲迷茫地抬眸，就见一位姑娘站在他面前，疑惑地眼眸中满是关怀之色。
他强打起笑意，摇摇头“无妨，多谢姑娘。”
姑娘道“公子脸色似乎不大好。”
“不过是没休息好罢了。”说罢季粲又摇了摇头，觉得跟一个陌生人说话太多了，他拱手，“告辞了，姑娘。”
这姑娘还想说点什么，可季粲已经转身离开了。
毫不留情。
姑娘心头怅然。这时一个丫鬟从的商铺跑出来，气愤地道“小姐，你跟他说话，他却爱答不理，真是过分还自诩君子呢”
柳湘湘垂眸“算了，他又不认识我。”
丫鬟瘪嘴道“小姐，你怎么这样说呢季家可是在和柳家交换庚帖啊季家瞒着你，说季粲外出游玩，这不是故意将你往火坑推么”
柳湘湘抿了抿唇，想到那日，季粲在酒馆掏出手帕，细心的给莲无夜擦手的模样，心头说不出来的躁动。
她站立良久，叹了口气，带着丫鬟往回走。丫鬟蹦蹦跳跳，一路都在抱怨季粲，可柳湘湘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亲眼见了，他和传闻是真的不一样。
两人徒步往回走，许久才到季府门口，刚要推门，就见一个人跌跌撞撞逃命似的奔至季府大门前，狂乱地敲门“开门啊快来人啊”
门房打开门，那人揪住门房的领口，激动地双眼发红“快点快点大少爷被捉拿下狱了”
柳湘湘一怔。
季府的天忽然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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