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94章
入夜耳边依旧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床板随着翻身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莲无夜握着被角，安静地望着黑漆漆的墙壁。
从躺下到现在, 不知过去了多久, 但季粲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
莲无夜佯作睡着, 一直静静听他的动静, 大概最后他翻得累了, 这才渐渐睡过去。
可是经这一折腾，莲无夜也没了睡意。
她沉默地爬起来，穿上棉衣走到院子里，月色冷寂, 光华清冷的落在井沿, 照出被磨得发亮的砖石，夜风吹过, 她冻得打了个哆嗦，朝手心哈了个口气。
她伫立片刻，冷风吹散脑中混沌，她才转身准备回屋，却看见季粲站在房门口定定地望着她。
莲无夜愣了愣，她连季粲什么时候起来的都没察觉到。
也没听到。
她有些无措地拢紧衣襟,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 季粲叹了口气, 无奈地道“怎么不睡觉”
莲无夜抿了抿唇, 指尖抠着棉衣上的线头, 问“你最近怎么了你好像一直不开心。”
季粲一怔, 他近来心情是不好，除了方乾的指责之外，还有找不到工作的压力。
他沉默片刻“我不敢跟你说，我最近找不到活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了顿，又低下头，像被折了脊梁的青松。
莲无夜呼出一口气，轻轻道“我最近有点害怕。”
“为什么”季粲不解。
莲无夜低头看着脚尖“你心情不好，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担心你是不是是不是后悔了。”
她安静地站在院中，面色冻得苍白，凉风拂乱她的发丝，竟透出萧索的意味来。季粲胸口揪紧，迟来的悔意渐渐袭上心头他竟然让她如此担惊受怕。
他上前握住莲无夜冰凉的手“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和你说。”
莲无夜摇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胡思乱想。”
季粲认真地望着她“无夜，别怕，以后不管什么事，我也会先和你说，你不要憋在心里，这会让我们产生隔阂。”
莲无夜乖巧地点了点头，季粲看得心头柔软，白天那些烦恼似乎也暂时远去，他此时只想和心爱的姑娘依偎在一起偷得片刻宁静。
翌日季粲出门后，莲无夜待他走后，打了水重新打扫屋子，她正坐在井边洗衣服，只觉得一阵凉风从额头拂过，她下意识抬头，就见苍回临提着一个篮子，站在井沿上。
莲无夜眉心一跳“你怎么来了”
苍回临手里挎着盖着红绸的篮子，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苏别让我送东西过来。”
居然让苍回临送莲无夜心中惊异，甩了甩手上的水“送什么其实我家里也没什么缺的。”
没什么缺的苍回临挑了挑眉，他看向纸窗，窗子角已经破了一个洞，这种天气纸窗的洞只会越吹越大。而厨房里，他想想都知道是些什么，无非只有面粉、几把萎靡的葱、几个快要长芽的马铃薯，这个天气她连菜都买不着。
苍回临挑开红绸，一只鸡从篮子里抬头，歪着脑袋看向莲无夜，他道“苏别让我给你送鸡。”
莲无夜瞅了一眼，失笑“送鸡做什么我又不吃，也不会做呀。”
她说着伸手过来，小心地揉了揉鸡毛。
苍回临注意到她的手指根根泛红，有些不正常的红肿，食指指背干裂，一看就是生了冻疮。
莲无夜揉了一把鸡毛，刚想说什么，就听苍回临冷不丁地道“没上药”
莲无夜抬头，见他视线在她手指上一扫而过，摸摸鼻子“上了，否则现在会更严重的啊。”
苍回临把鸡塞进她怀里，淡淡道“真不知道你这样到底值得不值得。”
莲无夜怀抱着鸡，忍不住笑道“当然是值得的呀。”
苍回临眸光微凝，扯了扯嘴角，道“苏别说这是只会下蛋的鸡，让你好好养着，多吃点鸡蛋补补。”
莲无夜扬眉笑道“好啊。”说着她走到一边扛起锄头劈柴，一边道“你说我用这些木柴搭个鸡棚怎么样”
苍回临敢肯定她都没注意过别人家鸡棚什么样。
他慢条斯理走到她跟前，将锄头夺走“一边呆着。”
莲无夜愣了愣，就见他扔掉锄头，麻利的将一些树枝和柴禾捆成一排，固定在院子里的树旁。
莲无夜好奇地走过去“你以前做过”
苍回临头也不抬，道“挡住风就行了。”
莲无夜见一个方形小鸡棚初成型，抿了抿唇道“你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做”
还不知道多难吃呢。苍回临嗤笑一声，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是道“好啊。”
莲无夜问“你喜欢吃什么”
“你家里难道还有别的吃的”苍回临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
莲无夜面颊微热，有些不好意思“是没有别的，只有饼我给你烙饼罢你喜欢吃马铃薯还是葱”
“季粲吃什么我吃什么。”
莲无夜犹豫着“怕不合你口味。”
苍回临不客气地轻嗤一声“季粲能吃，我怎么就不能吃了”
莲无夜尴尬地笑了笑，就算她做得难吃，季粲也会吃，可苍回临就不一定会吃了。
莲无夜决定烙葱油饼，用炸过肉的油煎炸，饼又脆又薄又香，她端着盘子出来，苍回临瞟了一眼“肉饼”
“不是。”莲无夜解释道，“只是过了肉的油，有点肉味罢了。”
苍回临在井边洗过手，拿起饼咬了一口，随即微微一顿“真不像你做的。”
莲无夜一个月前的糊饼他是见过的，那味儿十分怪异。
莲无夜将鬓角的发丝勾到耳后，眉眼弯弯“因为我天天做呀。”
苍回临抬头，她现在同市井中每日操劳的妇孺没有什么分别，连身上的锐气都仿佛削去三分，更显得贞敏温婉。
苍回临慢吞吞把饼吃完，站起身掏出丝绢擦手“你想就这样跟季粲过一辈子”
莲无夜闻言，虽然心里很想乐观从容，但想到昨夜，她仍旧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如果他愿意，我想带他回家去。”
这个回家自然是指修罗宫了。
苍回临望着盘中剩下的那个饼，虽没有酒楼里的厨子做得好，但也勉强凑合了。他接过盘子，淡淡道“也要他愿意，这叫赘婿，你懂么”
莲无夜茫然地望着他，苍回临自觉多此一举，朝门外走去“走了。”
莲无夜张了张嘴，本想说盘子被他带走了，但来不及开口，苍回临已经踩在墙上飞走了。
她眨了下眼，蹲下身拎起篮子，却注意到篮子有些沉，她揭开红绸，惊讶地发现篮子下面铺了一层鸡蛋。
苏别还挺贴心。莲无夜忍不住笑了。
苍回临回了苏府，先去找了苏别，苏别隔着门，迷迷糊糊问道“啊，回临哥哥回来了吗”
这瓮声瓮气的声调，一听就还没睡醒。苍回临似嘲非嘲的道“你还在睡觉，你的朋友可早就起身了。”
苏别打了个哈欠，探出头“那鸡你拎去了”
“恩。”苍回临淡淡应道。
苏别就嘟囔道“我就说了，直接每天送一篮子鸡蛋过去就好，你非得逼我送鸡，送鸡能有鸡蛋好吗”
苍回临没有搭理她。
苏别就道“要不我现在赶紧派人再送一篮子鸡蛋过去”
苍回临警告地盯着她“别多管闲事。”
苏别瘪了嘴“你烦不烦”
苍回临道“我要走了。”
苏别一愣，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今天，但你别想着再送鸡蛋去。”他面无表情警告道。
苏别嘴一瘪，刚要反驳，苍回临已经转身走了，她赶紧道“回临哥哥你别走啊过了年再走嘛”
苍回临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身形一闪，没了人影。
又几日，季粲终于找到活儿了，医馆的小二爬山摔断了腿，没人记账了，他临时填补了空缺。
中午莲无夜送来烙饼就匆匆走了她在一间酒楼做活，也很忙。
季粲揭开食盒盖，几个学徒凑过来“季粲，你的是肉饼吗”
“我家还真能吃豆子呢。”
“这个饼比我娘做的看起来好吃啊。”
季粲忍不住笑了，眼里满是柔光“这是我未婚妻做的。”
“哦。”几个学徒挤眉弄眼地起哄，“原来是未婚妻啊”
季粲莞尔“是。”
他擦了擦手，刚拿起筷子，一辆马车停在了医馆面前，季粲不经意扫了一眼，顿时浑身一僵，马车上的印记他闭着眼也能认出来，那是季府的印记。
季夫人掀开帘子走下来，远远望着季粲，眼圈乌黑，神色憔悴。
季粲沉默片刻，搁下筷子，小心的将食盒收在柜台下，起身对学徒们道“我出去一下。”
学徒们点了点头，有些好奇。
他走到门外，对着季夫人淡淡颔首“母亲。”
季夫人的神色有些疲惫“阿粲，你出来这么久了，外面还住得惯吗你爹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急了点，他其实并不希望你离家出走。”
季粲淡淡一笑“或许罢。”
时至今日他也不在意季老爷的态度了，他只想能将这份医馆的工作继续下去，然后和无夜一起攒点钱，换个更好的房子。
季夫人见他态度如此冷淡，有些失望“阿粲，你爹他”
“母亲，真的没有关系。”季粲呼出一口气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好
季夫人打量着季粲，他仅用一条绸带将头发系在脑后，穿着府中下人才穿的棉袄，整个人苍白清瘦，在风中犹如随时会被吹走。
她轻声道“你瘦了，阿粲。”
季粲点了点头。
季夫人见他兴致不高，哑然失语。季粲就笑道“母亲既然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现在在医馆做工，傍晚前都挺忙的。”
他转过身，刚要走，忽然听得季夫人沙哑着嗓子道“阿粲你救救你爹罢”
季粲脚步一滞，转过身“什么”
季夫人手指缴着帕子，闻言忍不住红了眼圈“你大哥进贡到皇城的云锦出了问题，现在你大哥、你爹都下了狱，我差人打听，官府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家里乱成一团，连个主心骨都没有，我又见不到你爹，你想想办法罢”
季粲几乎以为是错觉，他难以置信地反问“怎么可能是不是搞错了大哥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千真万确”季夫人焦急地上前一步，眼泪摇摇欲坠，“因为绣坊是你大哥在管，谁也不能见他，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过几日季府和吴家的绣品就要呈给圣人了，现在出个什么状况，江州织造可就拿不下来了”
“现在还管什么江州织造”季粲深吸了一口气，“为何连我爹都不能见”
“我也不清楚。”季夫人不安地绞着帕子，绣坊的事情她都不大懂，绣坊连带季其一干人全部下了狱，她连打听都找不到人
季粲心头有点乱“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如果没事的话，大哥和爹会被放出来的。”
“阿粲啊”季夫人上前，激动地拉住他的胳膊，“你听母亲说，你祖母知道你爹和你大哥的事，当场就晕倒了，现在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大夫说就这几日的事儿了。你妹妹也被吓得不敢出门，绣坊没个主事的人，什么传言都有了，不管是江州织造还是洛州织造，你都得现在站出来啊”
季粲听得太阳穴胀痛，他喃喃道“我站出来我能做什么，我”他倏地一顿，又道，“我可以回去，我带上无夜”
“不行”季夫人道，“阿粲，柳大小姐眼下还在季家落脚”
“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没走”季粲惊愕。
季夫人面色犯难“阿粲，你也许不知道，你离开这阵子，你爹已经让我拿了你的庚帖和柳大小姐的庚帖去合过八字了，你们的亲事已经定下了的。”
季粲错愕极了“这实在荒唐我何时说过要娶柳家小姐我不在季家，难道叫大哥娶”
“阿粲”季夫人咬了咬牙，不敢再继续和他说这个，“你救救你爹和你大哥罢，如果是你，应该能见他们一面，我实在见不上。”
季粲觉得脑中一团乱麻“我想想，我先想想。”
“阿粲你想想你的祖母想想你爹，想想你大哥啊阿粲”
他转身往回走，不顾季夫人在后面怎么叫他。一踏进门，他就拿出账本，可自季夫人来后，便一直出错，到了傍晚医馆关门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连午饭也没有吃。
他坐在医馆的台阶上，拿出饼静静的啃，葱油饼冷冰冰的，滑进喉头像喝了一口凉水，冰冰凉凉直到肚中。
吃完饼，他心头的焦虑去了几分，便准备回家，谁知一个人突然窜出来拉住他的胳膊，喊道“二哥二哥你不能不管爹和大哥啊”
季粲一愣“薇薇”
季薇红肿，发髻也歪在一边，她扑到季粲怀里，嚎啕大哭“二哥你救救爹和大哥罢祖母祖母快要死了我刚才去看了她，她就像死了一样，我怎么叫她她都不答应我了，下人都说爹和大哥要被砍头了，你救救他们啊哪怕是流放也不要砍头啊”
季粲胸口揪紧，搂住季薇颤抖的身子，艰涩的安慰道“薇薇，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他们说会被砍头就会被砍头的，也许很快就会放出来了”
“二哥”季薇揪住他的衣服，泪眼朦胧地问他，“你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才不肯回来救爹和大哥”
“不是。”季粲道，“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回去又能做什么”
“你能做得太多了啊”季薇喊道，“比我多，比母亲多，你好歹还读过书，而且你可以通过柳签判想办法啊”
柳签判
他蓦地冷静下来，握住季薇的手，温柔地安抚道“薇薇，你先回去罢，在府上好好听母亲的话。”
季薇一愣“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么”
季粲默了默“是。”
季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中两行泪珠滚落“二哥你不要爹和大哥了是吗”
季粲想说不是，可季薇拔下簪子、玉佩，乱七八糟全部冲他砸来。季粲被玉佩砸到头，倒抽了一口气，捂着额头后退一步，季薇却提着裙摆匆匆忙忙跑走了。
“二哥我讨厌你”
季粲站在原地，望着季薇的背影，眼中酸涩。
其实他们都高看他了，他什么都做不了。
季粲回到家，吃过饭洗漱完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却是季夫人憔悴的面容和季薇泪眼模糊的模样。
他长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放下心事，早些入睡若他一直睡不着，也许莲无夜会察觉到。
和季家有关的事儿，他不想让她知道，这太糟心了。
翌日季粲出门，却在医馆门口遇上徘徊的季夫人，她面色竟比昨日还要憔悴蜡黄，一见到季粲就焦急地道“阿粲，薇儿在你这儿吗”
季粲蹙眉“没有，发生了什么事”
季夫人闻言，身子摇摇欲坠“薇儿、薇儿昨儿从家里冲出来以后，没有回家”
季粲一怔，后背当即出了一层冷汗，急道“怎么没有派人去找”
“找了啊”季夫人匆忙地用帕子擦掉眼泪，“可找了一夜也没找到人”
“那现在呢”季粲问跟在季夫人后头的管事。
管事磕磕巴巴说不上来，季粲听得是火冒三丈，也没心情去医馆了，径直道“赶紧给我派人出去找再派人去报官”
季夫人抿唇“可是若是被人知道薇儿失踪了一夜，名声”
季粲听得红了眼“先把人找到再说”名声与命到底孰重孰轻还用问
他和管事一起匆匆去了官府报案，不消半个时辰，官府就找着人了，只不过是在天桥下。
季粲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衙役带着季夫人和季粲一起去暂时安置季薇的房间，到了门口，衙役却道“请季夫人先进门。”
季夫人闻言面色怔忪，推门进去，过了片刻，她却忽然放声大哭。
季粲心中震动，想推门进去却一脚踩滑差点摔倒，他连忙撑着站起身，进门走到床边，就见季薇披着被子瑟瑟发抖，眼神惊惧地望了他一眼，又狠命的往墙角缩，她露在外面的脚背还有牙齿咬过的痕迹。
季粲脑中嗡的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莲无夜中午到了医馆，却没见到季粲。她有些疑惑，但学徒们都很忙，她只好将食盒搁在柜上就走了。
可今天季粲是踏着月色回来的。
莲无夜起身想给他热晚饭，季粲却疲惫地道“不用了，我不吃了，我们直接休息罢。”
莲无夜见他精神不振，眉间隐有郁色，犹豫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顿了顿，季粲又解释道，“一个病人来大吵大闹，有些累。”
莲无夜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去给你烧热水。”
“不用了，我就冷水洗洗就好。”季粲将她拉回来，笑道，“我自己去。”
莲无夜点了头。
第二天中午莲无夜去送午饭，还是没看见季粲，学徒们道“哎呀姑娘，季粲出去啦，你放在这儿罢，一会儿他会回来的。”
莲无夜不疑有他，同样搁在桌上就离开了。
而季粲此时，正在知州府。
他面色苍白，脖圈围了一层雪白的白毛狐狸围脖，白色大氅，腰间坠着精致的祥云玉佩，阿柴上前，将一叠银票塞到知州手上。
知州没接却也没拒绝，和蔼地笑道“季二公子，我该通融吗”
“通不通融，不就是大人一句话吗”季粲嗓音温和，面上却冷冷淡淡，眼底萦绕着阴郁，好在他气质温润，倒叫人看不出。
知州呵呵笑道“你可比你大哥说话直接多了。”他挥挥手，“带二公子去见见季老爷。”
季粲拱手行礼，随后跟着主簿一块儿去了邢狱。好在季老爷被单独关在一起，除了瘦了些，并无伤痕。
季粲在暗中看了一会儿，走到牢前，轻声道“爹。”
季老爷抬头看他“是你啊，他们居然会放你进来”他看了看季粲腰间挂着的玉佩，忍不住嗤笑道，“怎么还是回来了”
季粲面无表情道“暂时为了救你。”
“那你可以回去了。”季老爷道，“这是吴家为了江州织造出的昏招，也不知道你哥最近在搞什么，竟然真的中招了。他们不知道哪儿搞来一种丝线，替换了咱们本来要用在公主朝服上的金线，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技艺不如我季家，没想到手段也是如此下作”
季粲只是问“我该怎么做”
季老爷哼笑道“明嘉公主的表妹，正好是柳签判的表嫂，你觉得呢”
季粲面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季老爷忍不住怒然起身，一拳砸到监牢栏杆上，“我早就跟你说过，江州我们必须拿下否则吴家想一家独大，就必定容不下我们柳签判我也早就跟你说清楚了你喜欢那个女人，你之后纳了就是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我的儿子情爱耽智，毫无责任感”
季粲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不行。”
“逆子”季老爷红着眼睛望着他，“你这个逆子”
季粲注意到他的手腕已经镣铐磨出血，呼吸一窒，匆忙撇开脸“不，如果真的闹得这么大，爹和大哥是一定会被砍头的，你说让我找柳签判，说明还有回转的余地，你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季老爷眸光闪了闪，冷笑道“是又怎么样我们不一定会被砍头，但也不一定会被放出去，只要阻碍我们这次拿下江州织造就可以了。吴家去年暗中给了靖王一千两黄金，皇城那边有靖王替他们周转，季家这皇商的帽子能不能戴到明天都不知道。”
季粲沉默了一会儿“就有这么重要”
季老爷一愣，随机骂道“混账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老祖宗的脸面也不能丢你想想你是如何活到今天的你要让你妹妹和你弟弟跟你一起去讨饭吗”
季薇
想到季薇，季粲心中酸涩，眼底一阵潮意，他忽然想到，如果没了好的家世，如今的季薇只会更难过。
“我想办法把大哥救出来，让他想想办法。”
季粲说完，转身朝外走，季老爷在背后忍不住骂他逆子不孝子，季粲却都充耳不闻，又跟着衙役去看望季其。
季其也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
他走到牢房门口时，季其正躺在旁边的床板上，瑟缩着似乎睡着了。季粲有些心酸，轻声喊道“大哥，是我。”
季其睁开眼，看向他，微微笑道“阿粲，是你啊，你没事罢”
“我没事。”季粲垂眸，“我听说你出事了，所以回来看看你。”
“哦。”季其坐起身，“莲姑娘还好么”
“她挺好的。”
季其点了点头“那就好。”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季其又道“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了。”
季粲怔了怔“大哥我只是”
“只是暂时救我”季其失笑，“可你拿什么救我，阿粲。”
他伸出手，双手血肉模糊，看得季粲呼吸发紧，眼泪涌了上来“大哥”
季其道“就是这样，我就算出去也废了。”
季家这么多年，靠的就是绣技，没有季其，还有季老爷，可季老爷又能撑几时他不如季其心灵手巧。
季其摇了摇头“别管了，你救不了我。”
季粲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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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躺下到现在, 不知过去了多久, 但季粲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
莲无夜佯作睡着, 一直静静听他的动静, 大概最后他翻得累了, 这才渐渐睡过去。
可是经这一折腾，莲无夜也没了睡意。
她沉默地爬起来，穿上棉衣走到院子里，月色冷寂, 光华清冷的落在井沿, 照出被磨得发亮的砖石，夜风吹过, 她冻得打了个哆嗦，朝手心哈了个口气。
她伫立片刻，冷风吹散脑中混沌，她才转身准备回屋，却看见季粲站在房门口定定地望着她。
莲无夜愣了愣，她连季粲什么时候起来的都没察觉到。
也没听到。
她有些无措地拢紧衣襟,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 季粲叹了口气, 无奈地道“怎么不睡觉”
莲无夜抿了抿唇, 指尖抠着棉衣上的线头, 问“你最近怎么了你好像一直不开心。”
季粲一怔, 他近来心情是不好，除了方乾的指责之外，还有找不到工作的压力。
他沉默片刻“我不敢跟你说，我最近找不到活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了顿，又低下头，像被折了脊梁的青松。
莲无夜呼出一口气，轻轻道“我最近有点害怕。”
“为什么”季粲不解。
莲无夜低头看着脚尖“你心情不好，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担心你是不是是不是后悔了。”
她安静地站在院中，面色冻得苍白，凉风拂乱她的发丝，竟透出萧索的意味来。季粲胸口揪紧，迟来的悔意渐渐袭上心头他竟然让她如此担惊受怕。
他上前握住莲无夜冰凉的手“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和你说。”
莲无夜摇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胡思乱想。”
季粲认真地望着她“无夜，别怕，以后不管什么事，我也会先和你说，你不要憋在心里，这会让我们产生隔阂。”
莲无夜乖巧地点了点头，季粲看得心头柔软，白天那些烦恼似乎也暂时远去，他此时只想和心爱的姑娘依偎在一起偷得片刻宁静。
翌日季粲出门后，莲无夜待他走后，打了水重新打扫屋子，她正坐在井边洗衣服，只觉得一阵凉风从额头拂过，她下意识抬头，就见苍回临提着一个篮子，站在井沿上。
莲无夜眉心一跳“你怎么来了”
苍回临手里挎着盖着红绸的篮子，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苏别让我送东西过来。”
居然让苍回临送莲无夜心中惊异，甩了甩手上的水“送什么其实我家里也没什么缺的。”
没什么缺的苍回临挑了挑眉，他看向纸窗，窗子角已经破了一个洞，这种天气纸窗的洞只会越吹越大。而厨房里，他想想都知道是些什么，无非只有面粉、几把萎靡的葱、几个快要长芽的马铃薯，这个天气她连菜都买不着。
苍回临挑开红绸，一只鸡从篮子里抬头，歪着脑袋看向莲无夜，他道“苏别让我给你送鸡。”
莲无夜瞅了一眼，失笑“送鸡做什么我又不吃，也不会做呀。”
她说着伸手过来，小心地揉了揉鸡毛。
苍回临注意到她的手指根根泛红，有些不正常的红肿，食指指背干裂，一看就是生了冻疮。
莲无夜揉了一把鸡毛，刚想说什么，就听苍回临冷不丁地道“没上药”
莲无夜抬头，见他视线在她手指上一扫而过，摸摸鼻子“上了，否则现在会更严重的啊。”
苍回临把鸡塞进她怀里，淡淡道“真不知道你这样到底值得不值得。”
莲无夜怀抱着鸡，忍不住笑道“当然是值得的呀。”
苍回临眸光微凝，扯了扯嘴角，道“苏别说这是只会下蛋的鸡，让你好好养着，多吃点鸡蛋补补。”
莲无夜扬眉笑道“好啊。”说着她走到一边扛起锄头劈柴，一边道“你说我用这些木柴搭个鸡棚怎么样”
苍回临敢肯定她都没注意过别人家鸡棚什么样。
他慢条斯理走到她跟前，将锄头夺走“一边呆着。”
莲无夜愣了愣，就见他扔掉锄头，麻利的将一些树枝和柴禾捆成一排，固定在院子里的树旁。
莲无夜好奇地走过去“你以前做过”
苍回临头也不抬，道“挡住风就行了。”
莲无夜见一个方形小鸡棚初成型，抿了抿唇道“你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做”
还不知道多难吃呢。苍回临嗤笑一声，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是道“好啊。”
莲无夜问“你喜欢吃什么”
“你家里难道还有别的吃的”苍回临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
莲无夜面颊微热，有些不好意思“是没有别的，只有饼我给你烙饼罢你喜欢吃马铃薯还是葱”
“季粲吃什么我吃什么。”
莲无夜犹豫着“怕不合你口味。”
苍回临不客气地轻嗤一声“季粲能吃，我怎么就不能吃了”
莲无夜尴尬地笑了笑，就算她做得难吃，季粲也会吃，可苍回临就不一定会吃了。
莲无夜决定烙葱油饼，用炸过肉的油煎炸，饼又脆又薄又香，她端着盘子出来，苍回临瞟了一眼“肉饼”
“不是。”莲无夜解释道，“只是过了肉的油，有点肉味罢了。”
苍回临在井边洗过手，拿起饼咬了一口，随即微微一顿“真不像你做的。”
莲无夜一个月前的糊饼他是见过的，那味儿十分怪异。
莲无夜将鬓角的发丝勾到耳后，眉眼弯弯“因为我天天做呀。”
苍回临抬头，她现在同市井中每日操劳的妇孺没有什么分别，连身上的锐气都仿佛削去三分，更显得贞敏温婉。
苍回临慢吞吞把饼吃完，站起身掏出丝绢擦手“你想就这样跟季粲过一辈子”
莲无夜闻言，虽然心里很想乐观从容，但想到昨夜，她仍旧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如果他愿意，我想带他回家去。”
这个回家自然是指修罗宫了。
苍回临望着盘中剩下的那个饼，虽没有酒楼里的厨子做得好，但也勉强凑合了。他接过盘子，淡淡道“也要他愿意，这叫赘婿，你懂么”
莲无夜茫然地望着他，苍回临自觉多此一举，朝门外走去“走了。”
莲无夜张了张嘴，本想说盘子被他带走了，但来不及开口，苍回临已经踩在墙上飞走了。
她眨了下眼，蹲下身拎起篮子，却注意到篮子有些沉，她揭开红绸，惊讶地发现篮子下面铺了一层鸡蛋。
苏别还挺贴心。莲无夜忍不住笑了。
苍回临回了苏府，先去找了苏别，苏别隔着门，迷迷糊糊问道“啊，回临哥哥回来了吗”
这瓮声瓮气的声调，一听就还没睡醒。苍回临似嘲非嘲的道“你还在睡觉，你的朋友可早就起身了。”
苏别打了个哈欠，探出头“那鸡你拎去了”
“恩。”苍回临淡淡应道。
苏别就嘟囔道“我就说了，直接每天送一篮子鸡蛋过去就好，你非得逼我送鸡，送鸡能有鸡蛋好吗”
苍回临没有搭理她。
苏别就道“要不我现在赶紧派人再送一篮子鸡蛋过去”
苍回临警告地盯着她“别多管闲事。”
苏别瘪了嘴“你烦不烦”
苍回临道“我要走了。”
苏别一愣，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今天，但你别想着再送鸡蛋去。”他面无表情警告道。
苏别嘴一瘪，刚要反驳，苍回临已经转身走了，她赶紧道“回临哥哥你别走啊过了年再走嘛”
苍回临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身形一闪，没了人影。
又几日，季粲终于找到活儿了，医馆的小二爬山摔断了腿，没人记账了，他临时填补了空缺。
中午莲无夜送来烙饼就匆匆走了她在一间酒楼做活，也很忙。
季粲揭开食盒盖，几个学徒凑过来“季粲，你的是肉饼吗”
“我家还真能吃豆子呢。”
“这个饼比我娘做的看起来好吃啊。”
季粲忍不住笑了，眼里满是柔光“这是我未婚妻做的。”
“哦。”几个学徒挤眉弄眼地起哄，“原来是未婚妻啊”
季粲莞尔“是。”
他擦了擦手，刚拿起筷子，一辆马车停在了医馆面前，季粲不经意扫了一眼，顿时浑身一僵，马车上的印记他闭着眼也能认出来，那是季府的印记。
季夫人掀开帘子走下来，远远望着季粲，眼圈乌黑，神色憔悴。
季粲沉默片刻，搁下筷子，小心的将食盒收在柜台下，起身对学徒们道“我出去一下。”
学徒们点了点头，有些好奇。
他走到门外，对着季夫人淡淡颔首“母亲。”
季夫人的神色有些疲惫“阿粲，你出来这么久了，外面还住得惯吗你爹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急了点，他其实并不希望你离家出走。”
季粲淡淡一笑“或许罢。”
时至今日他也不在意季老爷的态度了，他只想能将这份医馆的工作继续下去，然后和无夜一起攒点钱，换个更好的房子。
季夫人见他态度如此冷淡，有些失望“阿粲，你爹他”
“母亲，真的没有关系。”季粲呼出一口气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好
季夫人打量着季粲，他仅用一条绸带将头发系在脑后，穿着府中下人才穿的棉袄，整个人苍白清瘦，在风中犹如随时会被吹走。
她轻声道“你瘦了，阿粲。”
季粲点了点头。
季夫人见他兴致不高，哑然失语。季粲就笑道“母亲既然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现在在医馆做工，傍晚前都挺忙的。”
他转过身，刚要走，忽然听得季夫人沙哑着嗓子道“阿粲你救救你爹罢”
季粲脚步一滞，转过身“什么”
季夫人手指缴着帕子，闻言忍不住红了眼圈“你大哥进贡到皇城的云锦出了问题，现在你大哥、你爹都下了狱，我差人打听，官府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家里乱成一团，连个主心骨都没有，我又见不到你爹，你想想办法罢”
季粲几乎以为是错觉，他难以置信地反问“怎么可能是不是搞错了大哥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千真万确”季夫人焦急地上前一步，眼泪摇摇欲坠，“因为绣坊是你大哥在管，谁也不能见他，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过几日季府和吴家的绣品就要呈给圣人了，现在出个什么状况，江州织造可就拿不下来了”
“现在还管什么江州织造”季粲深吸了一口气，“为何连我爹都不能见”
“我也不清楚。”季夫人不安地绞着帕子，绣坊的事情她都不大懂，绣坊连带季其一干人全部下了狱，她连打听都找不到人
季粲心头有点乱“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如果没事的话，大哥和爹会被放出来的。”
“阿粲啊”季夫人上前，激动地拉住他的胳膊，“你听母亲说，你祖母知道你爹和你大哥的事，当场就晕倒了，现在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大夫说就这几日的事儿了。你妹妹也被吓得不敢出门，绣坊没个主事的人，什么传言都有了，不管是江州织造还是洛州织造，你都得现在站出来啊”
季粲听得太阳穴胀痛，他喃喃道“我站出来我能做什么，我”他倏地一顿，又道，“我可以回去，我带上无夜”
“不行”季夫人道，“阿粲，柳大小姐眼下还在季家落脚”
“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没走”季粲惊愕。
季夫人面色犯难“阿粲，你也许不知道，你离开这阵子，你爹已经让我拿了你的庚帖和柳大小姐的庚帖去合过八字了，你们的亲事已经定下了的。”
季粲错愕极了“这实在荒唐我何时说过要娶柳家小姐我不在季家，难道叫大哥娶”
“阿粲”季夫人咬了咬牙，不敢再继续和他说这个，“你救救你爹和你大哥罢，如果是你，应该能见他们一面，我实在见不上。”
季粲觉得脑中一团乱麻“我想想，我先想想。”
“阿粲你想想你的祖母想想你爹，想想你大哥啊阿粲”
他转身往回走，不顾季夫人在后面怎么叫他。一踏进门，他就拿出账本，可自季夫人来后，便一直出错，到了傍晚医馆关门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连午饭也没有吃。
他坐在医馆的台阶上，拿出饼静静的啃，葱油饼冷冰冰的，滑进喉头像喝了一口凉水，冰冰凉凉直到肚中。
吃完饼，他心头的焦虑去了几分，便准备回家，谁知一个人突然窜出来拉住他的胳膊，喊道“二哥二哥你不能不管爹和大哥啊”
季粲一愣“薇薇”
季薇红肿，发髻也歪在一边，她扑到季粲怀里，嚎啕大哭“二哥你救救爹和大哥罢祖母祖母快要死了我刚才去看了她，她就像死了一样，我怎么叫她她都不答应我了，下人都说爹和大哥要被砍头了，你救救他们啊哪怕是流放也不要砍头啊”
季粲胸口揪紧，搂住季薇颤抖的身子，艰涩的安慰道“薇薇，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他们说会被砍头就会被砍头的，也许很快就会放出来了”
“二哥”季薇揪住他的衣服，泪眼朦胧地问他，“你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才不肯回来救爹和大哥”
“不是。”季粲道，“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回去又能做什么”
“你能做得太多了啊”季薇喊道，“比我多，比母亲多，你好歹还读过书，而且你可以通过柳签判想办法啊”
柳签判
他蓦地冷静下来，握住季薇的手，温柔地安抚道“薇薇，你先回去罢，在府上好好听母亲的话。”
季薇一愣“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么”
季粲默了默“是。”
季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中两行泪珠滚落“二哥你不要爹和大哥了是吗”
季粲想说不是，可季薇拔下簪子、玉佩，乱七八糟全部冲他砸来。季粲被玉佩砸到头，倒抽了一口气，捂着额头后退一步，季薇却提着裙摆匆匆忙忙跑走了。
“二哥我讨厌你”
季粲站在原地，望着季薇的背影，眼中酸涩。
其实他们都高看他了，他什么都做不了。
季粲回到家，吃过饭洗漱完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却是季夫人憔悴的面容和季薇泪眼模糊的模样。
他长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放下心事，早些入睡若他一直睡不着，也许莲无夜会察觉到。
和季家有关的事儿，他不想让她知道，这太糟心了。
翌日季粲出门，却在医馆门口遇上徘徊的季夫人，她面色竟比昨日还要憔悴蜡黄，一见到季粲就焦急地道“阿粲，薇儿在你这儿吗”
季粲蹙眉“没有，发生了什么事”
季夫人闻言，身子摇摇欲坠“薇儿、薇儿昨儿从家里冲出来以后，没有回家”
季粲一怔，后背当即出了一层冷汗，急道“怎么没有派人去找”
“找了啊”季夫人匆忙地用帕子擦掉眼泪，“可找了一夜也没找到人”
“那现在呢”季粲问跟在季夫人后头的管事。
管事磕磕巴巴说不上来，季粲听得是火冒三丈，也没心情去医馆了，径直道“赶紧给我派人出去找再派人去报官”
季夫人抿唇“可是若是被人知道薇儿失踪了一夜，名声”
季粲听得红了眼“先把人找到再说”名声与命到底孰重孰轻还用问
他和管事一起匆匆去了官府报案，不消半个时辰，官府就找着人了，只不过是在天桥下。
季粲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衙役带着季夫人和季粲一起去暂时安置季薇的房间，到了门口，衙役却道“请季夫人先进门。”
季夫人闻言面色怔忪，推门进去，过了片刻，她却忽然放声大哭。
季粲心中震动，想推门进去却一脚踩滑差点摔倒，他连忙撑着站起身，进门走到床边，就见季薇披着被子瑟瑟发抖，眼神惊惧地望了他一眼，又狠命的往墙角缩，她露在外面的脚背还有牙齿咬过的痕迹。
季粲脑中嗡的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莲无夜中午到了医馆，却没见到季粲。她有些疑惑，但学徒们都很忙，她只好将食盒搁在柜上就走了。
可今天季粲是踏着月色回来的。
莲无夜起身想给他热晚饭，季粲却疲惫地道“不用了，我不吃了，我们直接休息罢。”
莲无夜见他精神不振，眉间隐有郁色，犹豫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顿了顿，季粲又解释道，“一个病人来大吵大闹，有些累。”
莲无夜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去给你烧热水。”
“不用了，我就冷水洗洗就好。”季粲将她拉回来，笑道，“我自己去。”
莲无夜点了头。
第二天中午莲无夜去送午饭，还是没看见季粲，学徒们道“哎呀姑娘，季粲出去啦，你放在这儿罢，一会儿他会回来的。”
莲无夜不疑有他，同样搁在桌上就离开了。
而季粲此时，正在知州府。
他面色苍白，脖圈围了一层雪白的白毛狐狸围脖，白色大氅，腰间坠着精致的祥云玉佩，阿柴上前，将一叠银票塞到知州手上。
知州没接却也没拒绝，和蔼地笑道“季二公子，我该通融吗”
“通不通融，不就是大人一句话吗”季粲嗓音温和，面上却冷冷淡淡，眼底萦绕着阴郁，好在他气质温润，倒叫人看不出。
知州呵呵笑道“你可比你大哥说话直接多了。”他挥挥手，“带二公子去见见季老爷。”
季粲拱手行礼，随后跟着主簿一块儿去了邢狱。好在季老爷被单独关在一起，除了瘦了些，并无伤痕。
季粲在暗中看了一会儿，走到牢前，轻声道“爹。”
季老爷抬头看他“是你啊，他们居然会放你进来”他看了看季粲腰间挂着的玉佩，忍不住嗤笑道，“怎么还是回来了”
季粲面无表情道“暂时为了救你。”
“那你可以回去了。”季老爷道，“这是吴家为了江州织造出的昏招，也不知道你哥最近在搞什么，竟然真的中招了。他们不知道哪儿搞来一种丝线，替换了咱们本来要用在公主朝服上的金线，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技艺不如我季家，没想到手段也是如此下作”
季粲只是问“我该怎么做”
季老爷哼笑道“明嘉公主的表妹，正好是柳签判的表嫂，你觉得呢”
季粲面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季老爷忍不住怒然起身，一拳砸到监牢栏杆上，“我早就跟你说过，江州我们必须拿下否则吴家想一家独大，就必定容不下我们柳签判我也早就跟你说清楚了你喜欢那个女人，你之后纳了就是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我的儿子情爱耽智，毫无责任感”
季粲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不行。”
“逆子”季老爷红着眼睛望着他，“你这个逆子”
季粲注意到他的手腕已经镣铐磨出血，呼吸一窒，匆忙撇开脸“不，如果真的闹得这么大，爹和大哥是一定会被砍头的，你说让我找柳签判，说明还有回转的余地，你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季老爷眸光闪了闪，冷笑道“是又怎么样我们不一定会被砍头，但也不一定会被放出去，只要阻碍我们这次拿下江州织造就可以了。吴家去年暗中给了靖王一千两黄金，皇城那边有靖王替他们周转，季家这皇商的帽子能不能戴到明天都不知道。”
季粲沉默了一会儿“就有这么重要”
季老爷一愣，随机骂道“混账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老祖宗的脸面也不能丢你想想你是如何活到今天的你要让你妹妹和你弟弟跟你一起去讨饭吗”
季薇
想到季薇，季粲心中酸涩，眼底一阵潮意，他忽然想到，如果没了好的家世，如今的季薇只会更难过。
“我想办法把大哥救出来，让他想想办法。”
季粲说完，转身朝外走，季老爷在背后忍不住骂他逆子不孝子，季粲却都充耳不闻，又跟着衙役去看望季其。
季其也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
他走到牢房门口时，季其正躺在旁边的床板上，瑟缩着似乎睡着了。季粲有些心酸，轻声喊道“大哥，是我。”
季其睁开眼，看向他，微微笑道“阿粲，是你啊，你没事罢”
“我没事。”季粲垂眸，“我听说你出事了，所以回来看看你。”
“哦。”季其坐起身，“莲姑娘还好么”
“她挺好的。”
季其点了点头“那就好。”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季其又道“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了。”
季粲怔了怔“大哥我只是”
“只是暂时救我”季其失笑，“可你拿什么救我，阿粲。”
他伸出手，双手血肉模糊，看得季粲呼吸发紧，眼泪涌了上来“大哥”
季其道“就是这样，我就算出去也废了。”
季家这么多年，靠的就是绣技，没有季其，还有季老爷，可季老爷又能撑几时他不如季其心灵手巧。
季其摇了摇头“别管了，你救不了我。”
季粲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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