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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那天我把吉他取出来。它在阳光下他显得那么寒酸。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电吉他。只听说那东西还要配个电音箱,是需要用拨片来演奏的。电吉他价格不菲,想也别想。况且看过一些电视里的演奏,长头发的吉他手迅速地做着各种动作,那种频率,我后天学习的一定做不来。

  我调了调琴。发现在空旷的场地里弹琴效并不好。声音小并且被风吹走。我有点沮丧。不像没人观赏时,大可以用留长的指甲发了疯地撩拨,大声喊叫,全是为了发泄。

  “还是别弹了吧?”我建议,“地方太旷了,效果不会好。”

  “你在二楼弹琴的时候我听过!”洁一下子乐了。

  “什么?”我脸红了起来。

  “对,挺好的,没关系的。”洁说。

  受到了洁的鼓励,我开始弹起《致爱丽丝》。洁认真地看着我的手指,并无嘲讽之意。也许受到鼓励,发挥得近乎完美。

  “真好听!”洁伸手拍起了巴掌。

  “哪里,还是在有回音的地方弹好听。”

  “嗯,这就是你偷偷地在二楼弹琴的原因?”

  “哦,我和绪东就在那里结识的,后来跟他学吉他,你知道的。”我说。

  “哦,对,他弹得真棒!”洁说。

  后来我们谈到了毕业。洁问我毕业会不会留下。我当然没有条件留下的。洁既没有觉得遗憾,也没有给我鼓励。洁说她想当老师,一个教英语的老师。她说她不喜欢学计算机,她听不懂,是家里人强迫她学这个专业的。我们几乎有相同的感受。后来洁说起健辉,说不喜欢健辉的性格。我说她一定喜欢长头发。洁笑,说长头发苦追了她三四年了吧,也没弄清楚到底为什么没有答应他。

  我不忆得我们是如何结束的。好像是山脚下开始有人上来,洁就提议我们回去吧。这样我们向山下走。走到青石板路的那一段,洁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下面的院套说:“呀,刚才没注意,这里面还有人家呢?”

  我说:“听说是一个隧道的入口。”

  “隧道?就是小东他们说要去钻的隧道吗?”洁好奇地问。

  “小东他们说过?我不清楚,好些人都知道这里有条隧道。”

  “嗯,好吓人啊,说是有女学生在里面被发现了,样子很不好的。”

  “都是瞎说!”我说。

  我们与上行的人错开。奇怪的是,洁站在路边探头看下面的院套。那位青布外套的护院正在打扫院子。他不紧不慢推送手里的扫把。洁的专注让我感到吃惊。

  好一会儿,老人转过身来,向我们这边看。洁忽地一下转过身去,仿佛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手比刚才更凉了。

  “怎么了?”我问她。

  “那么可怕!他,长的。”洁说。

  我并没有看清老者的长相。我再回头,老者却背对着我继续清扫着院落。而洁却突然走到我的或边,正好错开了那个院套。

  “我没看见。”

  “我看见了,眼睛好可怕!”洁躲到我的右边,肩膀紧贴着我,身子微微发抖。再下十几个台阶,那间神秘的院套就不在我的视线里了。其实所谓的院套,无非是在这片山坡下,挖出来的一个大坑,然后被人工平整过。

  我们一个台阶台阶地向下走,洁一直都没有说话。她的脸色苍白,目光躲闪着。我问她:“到底怎么了?”

  洁说:“那个人的左眼一圈都是黑色的。”

  我说:“黑色的?你确信?”

  洁点点头,并且迅速地抓住了我的胳膊。那一刻,我感觉她被莫名的恐惧包裹着。她几乎是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我甚至能感觉到她那柔软的胸部。同时,我也能感觉到她微颤的身躯。她的目光始终看着脚下,仿佛行走在悬崖边缘的游客,稍不注意,就会跌下万丈深渊之中。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恐惧,只因为那一张脸?

  直到我们走出树林。洁的状态才有所好转。正好又有几位男女学生说笑着走过来。洁松开了我的胳膊。忽然间腋下空荡荡的。

  洁放慢了脚步,似乎并不急于回到学校。

  “真是不敢想啊,再过一个多月,我们就要分开了,两年的学习生活就这样结了呀?”洁感叹地说。

  “嗯,早晚是要分开的,人生中别离是常态。”我说。

  “你说话总是这么有哲理吗?”洁转过脸来看着我。眼睛又眯起成一条缝。眼角间细密的皱纹拧成好看的形状。那一双眼,像一对新月。

  “随口说的,哪有什么哲理。”我笑笑。

  “不!你这样的话,他们永远都说不出来!”洁说。

  “说不出来?”我有些疑惑。

  “嗯!他们,说的话,总是那么平庸,无非是问你,今天想吃点什么?食堂可能有西红柿炒鸡蛋,我给你打两份吧。或者是晚上我们去文化宫的舞会跳舞去吧?要不就是约你去公园。从来都是这样,约出去了,就谈秋啊,小东啊,谈力刚和谁出去了两个小时啊,哪天中午晓楠和谁去了教室啊,被谁看见的时候正在做什么呀?整天就是这些事啊,真是愁死了,一点花样都没有。”洁抱怨着说。

  “那不也挺好,我这个人其实挺不合时宜的。”我说。

  “不合时宜?不,你是不一样的男生。”洁说。

  “可是,他们的条件要比我强很多啊。”

  “那有什么?条件好,素质也未必高啊。就想,有个人能说到你的心里去才是最好的。并不是总是关注你吃什么呀?头痛感冒地有人喂你药啊,或者是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之后,就是过日子啊。想想天天过日子,就觉得好无聊。一天天地看电视,互相对视,说着天气呀工作呀,别的还能做什么?这样的日子不是过一百天,而是要过上半辈子,有什么意义呀。”

  “但是,即使是与我这样的人结婚了,也是过这样的日子啊,人总得有口饭吃吧。”

  “那也不要这样过日子。除了工作,人还得有理想啊,总不能浑浑噩噩地活着吧。”

  “可是,在那方面,你的理想是什么呢?”我问。

  “我的理想?我的理想就是找一个能知道我心的男孩子。在我不开心的时候,不要像哄小孩子那样问这问那的,只需要静静地陪着我或者让我在他的怀里躺上一会儿,摸摸我的脸,也不说话。我悲伤的时候,他知道我为什么悲伤,也陪着我一起悲伤。我快乐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到我的快乐,并且因此也快乐起来。”洁说着。

  “我好像听不懂。”我诚实地说。

  “也许没有人懂吧,或者我表达不出来。人真是有时候挺难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的。就比如说看见一只流浪猫,你看它的眼神的时候立即就伤感起来。可是别人却体会不到,会觉得它很脏,觉得它很讨厌,甚至想一脚踢开它,而不是蹲下来摸摸它的猫,跟它说一会儿话来安慰安慰它,要是有可能,就抱回去,给它洗个澡什么的,喂它一大碗牛奶,再给它几片肉吃。我想,如果是健辉,他就会是那种一脚踢开它的那种人。他从来只关心自己的感受,不在乎这些的。天气变暖了,他知道脱下厚重的毛衣,而不像你,会写一首诗来记念冬天的雪。”洁转过脸去,又自顾地向前走。不清楚为什么会逃避,或许是因为谈到了我的那首诗。

  那首诗的名字恰好是《纪念冬天的那场雪》。

  我不确信我有没有理解洁内心的想法。我望向天空的一角,一只风筝在洁净的天空中飘荡着。我们继续走着。我跟在洁的身后。洁并没有走回教学楼。而是向旱冰场那边走去。

  洁站在长椅边,看了看上面,确信很干净后就坐下来。我坐在洁的身边。中间隔着我的那把吉他。旱冰场上,有几对恋人在滑旱冰。变幻着各样的姿势。其中有个高个子男孩子拉着女孩子的手,正做着倒滑的姿势。一脸的骄傲,女孩子则露出幸福的笑容。只是男孩子的腿过于纤细,裤管又特别腿大,里面像安装了假肢。

  洁低着身子,双手托着下颌,眼睛出神地看着旱冰场里一对对男女。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就让眼睛那样漫无目的地望着什么。长长的眼睫毛向上弯曲着。

  “你说,我们是不是做得不太好!”洁突然问我,但身子并没有转过来。

  “什么?”我没懂她的意思。

  “我是说,我们从大一一入学开始,就总是围在一起,不理会你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好?”洁重复了一句。

  “这个,我倒是没觉得。”我说。

  “不!我能感觉到,其他同学们看我们的眼神,其实是嘲笑我们的。她们的成绩比我们要好,她们像是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真的,我就是这样感觉的。她们都在学习,而我,真是学不进去,我也学不懂。我不是学计算机的料。我只想学点别的,比如,我就想学英语这门课,可是系里开设的英语课,太初级了。”洁说。

  “她们未必是嘲笑你的,也可能是因为你太受宠了吧。”我想了想说,忽然觉得她的思维跳跃得太厉害。从嘲笑一下子变成自己想学什么课程上来。

  “这个,不讨论啦,反正她们的成绩比我们强。有时候成绩发下来,她们总会故意地说成绩,我知道我的成绩不如她们。但我也不介意。反正我以后是不会干计算机这个行当的。”洁说。

  “那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你的成绩可以去英语系啊。”我后来知道一些人的成绩。洁的英语是相当棒的。而我,对英语成绩特别好的女生高看一眼的。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玲的英语就很出色缘故吧。

  “唉,怎么说呢?报专业的时候也跟妈妈商量过。因为只有计算机系招收我们这个分数的。英语系都是统招的呀。本来想再补习一年的,我的成绩再补习一年应该没问题。可是妈妈说,只要有个文凭就可以安排个工作的。我知道妈妈想什么,怕那个男孩子追我,当时追得很厉害,已经影响到我的学习成绩了。后来妈妈又说,学会了计算机可以当个打字员,然后再一点点地换个工作。就这样,我才学的信息管理。还是很幸运,否则给我弄到计算机应用专业,那我可就悲剧啦。”洁说。

  “是这样!那个男孩子放弃了?就是有摇滚歌星范儿的那位!”

  洁一下子笑起来,把手放下,回头看了看我。

  “他呀!哪是什么摇滚歌星,唱歌都跑调的,就是喜欢留长头发,说这样帅气,跟歌星一点边儿都不沾的。”洁说着又转过脸去,接着说:“不我喜欢他!他也是有很多追求者的。很有女人缘,班级里就有女孩子,不放弃地追求他。他也是三心二意的,不知道拒绝。有一次一个低一届的女孩子都找到他,是我们班一位同学的妹妹。他那时候总去人家里玩。他们几个男生,就知道打扑克。可能是因为这个,那位同学的妹妹就喜欢上他了。他呢,只是说妹妹,没有关系的。那个女孩子的胸平平的,不介意我这么说吧?”洁突然笑了一下,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

  “摇滚歌星有很大的胸肌,没事儿的时候总愿意举哑铃呀,做单杠啥的。你看见了,肩很宽的,胸肌有那么点样子。我估计是看上他这方面了。女孩子也真是奇怪,什么样的点都能引起关注。”洁说。

  我一时无法想像洁描述的事情。

  “后来,我生气了。第一次生气,我不愿意与人家抢任何东西,包括男孩子。可是,他总是说,就爱我一个呀,永远不会变啊,也请我去看电影,也想拉拉手那样的,可始终没有同意。但是,他却说那样的话。我就让他证明自己。那天,我要求他去找那个女孩子,当着她的面说,他只爱我一个。现在想想自己都疯了呢,干嘛那么要求人家。而且,如果真的说了的话,对女孩子多么刺激啊。可是,摇滚歌星居然同意了。”

  “同意了?”我惊讶地问。

  “嗯,答应得很痛快。”

  “那,真的就准备让人家那么说了?”

  “是的。那天就把那个女孩子约出来了。我们去人民公园。女孩子一直盯着我的胸的。”也许是想到了那个画面,洁又笑了起来。

  “我们找到一家冰糕的摊位,三个人一起吃冰糕,挺尴尬的。谁都不说话。我看着他们俩个特别有意思。女孩子应该知道了我想要做什么,特别紧张。而摇滚歌星呢,又特别不好意思说出口。”

  “后来呢”我问。

  “后来,都吃了两盒冰糕啦,脑门子都拔凉了,疼啊。摇滚歌星还是不肯说。于是,我就说了。”

  “你先说了?想象不出来。”

  “嗯,自己也不相信,真的!从小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做。我说,你们俩个慢慢吃,我先回去了!说完我就走了。”洁笑起来。

  “我还以为是你逼着人家说了呢。”

  “我忽然发现,那个女孩子真的很可怜,像等着人家宣判一样,我一下子不忍了。而且,我发现,摇滚歌星也好像张不开嘴,不想当那个行刑者。应该是心里还是有真感情的。”

  “也不一定,让一个男人跟女人说这样的话,是要人家命的。真的!”我说。

  “我也意识到了,所以才决定要离开。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突然觉得这个摇滚歌星,一点都不可爱了。于是,就越来越淡了。也想看看,到底是爱我,还是爱那个人。”

  “结果呢?”

  “结果是,每次放学看到那个女孩子,总是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母鸡!”秋笑起来。

  “后来他们成了吗?”我问。

  “也没有!他上大学了,去的大城市,是自费生,不过是计划内自费,国家承认学历的那种,这样自然就分开了。不过,他来找的时候说,那个女孩子还坚持给他写信,在他生日的时候还在《女友》杂志上给他写过生日祝福的话。”洁说。

  “女孩子爱她爱得好深啊!”我说。

  “嗯,应该是。所以,我觉得我抢了人家的东西似地,就总是觉得很别扭,于是他来找我,几次我都没有同意。再说,他将来留在哪儿都不一定,等稳定了再说吧,也许过阵子,他也就有了新的追求者啦,也就把我忘了。”洁说。

  “也未必。”我说。

  “一定的,我总感觉可能是我一直没有进一步给他什么东西,男孩子总是想更近点的,再向前迈进一步。可是,直到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新鲜感了。所以,觉得男生还是喜欢那样的事情多吧。理解了这些,人一下子就失望了。”洁说。

  我沉默不语。想起玲。最后没有越过雷池一步,是否也是最终分手的原因。

  “喂,说说你,怎么考到这里来了?看你非常聪明啊,听说补了三年啊。”洁一点嘲笑的意思都没有地问我。

  “恋爱了,或者说是不喜欢理科的学习,就这么着一年年地耽误着,其实补习第二年的时候都想改去文科了。可惜最终没有下定那个决心!”我说。

  “真是可惜啊!要是那时候改了,也许会走对了呢。”洁说。

  “嗯,不过,还没听说哪位学生学了理科四年,突然改为文科后突飞猛进的呢。”

  “那,后悔过吗?没有考上大学?”洁小声地问我,怕伤害了我的心似的。

  “真的想听?”我问。

  “嗯,想听。”

  “怎么说呢,一到高考前一个月吧,心里就莫名地恐慌,会连续几个晚上做恶梦。梦见马上就要高考了,可是自己却什么都不会。那时候也真怪,梦里自己不会的知识,突然全部出现在脑海里,什么金属的氧化性与还原性啊,什么粒子啊,力学,数学的立体几何呀,全部跳出来。于是,就会在梦里急醒。醒了,把灯点亮,看着天花板发呆,会突然翻出书本来,然后猛烈地c强迫性地让自己看下去,可是还是看不懂!于是,想哭的心情都有了。”我说。

  洁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小会儿说:“可是很深很深的后悔啊。想不到,不过我没有这个感觉,可能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地考上正式的大学吧。”

  “反正我是挺后悔的。说真的,肠子都悔青了。”我发自内心地说。

  “那,这两年呢!”

  “这两年?这两年好一些,不过还会做那样的梦。只不过梦醒之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大学上学了,心里会好受一些。可一想到这样的大学,回去后还要面临着分配,没有着落,又会难受一阵子的。”

  “我说嘛,总看你高兴不起来,总是抑郁的样子。”洁笑了一下。

  我点点头。想想自己也可能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我们的谈话就到这儿。一下子发现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从逸夫楼那边出来。洁起身身教学楼走。我也背着吉他跟在他身后。洁不再说什么。我们在教学楼前分手。

  她微笑地跟我摆手:“今天的感觉真好,谢谢你陪我。”

  我说:“没什么!”

  洁又说:“保密!”

  我说:“保密!”

  这样,我看着洁快步跑进教学楼的大门后消失不见了。

  我一回头,就看见秋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看着我并慢慢地走向我。她背着白色的双肩包,剪了齐耳的短发。

  我向她点了点头。正准备擦肩而过的时候,秋叫住了我:“洁也在教室吗?”

  我点头。

  “哦,你们出去了?”秋问。

  “她看见我去弹琴,就跟我走了一会儿。”我说。

  秋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走过去了。

  我不清楚那天,看到我洁的秋会怎么想。她会不会去跟洁确认此事是否为真。但是,这一天里,从她的说话中,我仍难隐约感觉到秋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或者仅仅凭猜测,也略知端倪吧。

  罢了。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挽回,只能接受。如今的我,像一个已经想通了的“罪犯”,只要人家说的是真的,我全盘接受并甘愿接受任何惩罚。而我此行的目的,也正是如此。见到当事人,如果她已经忘却,如果她很幸福,那我也将释怀了。可是,洁已经失联了。

  我又不想像罪犯那样为了立功,急于表现,把不相关的事情也要交待出来。或者把不相关的人也拉进来。毕竟有些事,是需要自己来承担的。

  从回忆时走出来,就听见秋的卧室那边传来含混不清的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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