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无生篇（一）
段十六的意识在空中一掠而过，来到一片远离人烟的荒漠上，巨大的黑色结界像半球扣在荒漠上，将奇怪的城镇捂了起来，他的身子穿过结界时，落在其中一处幽黯的平台上。
他爬起来，眼前的景色令他惊奇。
广袤天空下，红色月光闪着妖异的光，树木拔地而起，纠缠着往上生长，彼此抱着，长到不可思议的高度，像巨大的棍，突兀又毫无凭依的高耸入云，几乎看不到尽头。虬髯树干之下，隐约有人工的痕迹，原来各色树枝花叶之下，是木石构成的残垣断壁。
他想起古老的传说，关于一个远古的民族，据说他们擅长建造高楼，可以随时触摸到云层和月亮，只是后来，他们突然消失无影，那些高楼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里是哪里？他看着身边幽暗的空间里，无数双金黄的眼睛在黑暗里看过来，像狼群，令人不安。
“喵~”一只小奶猫却突然出现，好奇的探过来，咕噜咕噜滚几圈，就那么躺在地上，四肢张开瞪着他，胖乎乎的身子像一个绒球。
段十六被勾引得不行，弯腰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头颈，小奶猫立刻舒服的眯起眼睛，往他怀里蹭了蹭，他也笑得眯了眼睛，这样软糯的小猫咪，实在让他没有抵抗力。
看到他和小猫的互动，那些藏匿在暗处的身影就走出来了一些，大大小小，花色各异的猫，在月光下美得有些诡异。
原来，传说中可以通天的奇异建筑，已经变成了猫之国度。
“这不是来了吗？”
慵懒的嗓音响起，抑扬顿挫的吐字，末尾有些拖拉，像一只孤高的猫，屈尊开口，又本能的撒娇。
段十六冷静下来，微微一笑：“猫妖王阁下，如此匆忙，不知所谓何事。”
体型小巧的猫在血色月光下一点点走出隐秘处，它身上的光泽十分奇异，分不清是黑色染上了血色的月光，还是红色披上了暗夜的浓墨。
只是，光是那对红色的眼睛，就已经足够段十六打起全部精神。
“看来段先生累了，”猫妖王轻轻一笑，转眼化作一个红袍的妖艳男子，嘴角勾着，打趣道：“本来想看场好戏，却没想到，会看到人类搅和天界的事情。”
段十六心里微微吃惊，当时元衡的结界里，居然还有人吗？
对方一笑，妖媚无比，“我找你，是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连大人都找不到，段某只怕无能为力。”
猫妖王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段十六细细的看了许久：“苍青色的妖气，你也不怕被人发现。”
一瞬间，段十六的脸色忍不住白了一分，又挑眉说道：“妖怪中，许多山精山怪的妖气也是类似苍青的颜色，大人看错了。”
对方却十分高兴的样子，点头说道：“不过今天有元衡的结界，不用担心。”他兴致勃勃的盯着段十六的脸色，眉毛一挑，说道：“你放心，我会保守你的秘密，相对的，你帮我找人，如何？”
段十六难得冷脸，干脆的说道：“抱歉，段某做生意不接受威胁。”
“哈哈，有趣的人类，我很喜欢，”猫妖王十分开心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这里有一段往事，关于你和他。”
他？段十六面色平静，却没有骗过对方，猫妖王点点头，威逼利诱十分拿手：“所以，你好好考虑，你帮我找人，我给你一个故事，如何？”
“好啊，”段十六点点头，眯着眼睛：“在下考虑清楚了再来拜访。”
猫妖王微微挑眉，妖冶之色自然流露，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将段十六怀里的小奶猫抓出去，把盒子放在他怀里说道：“猫妖王胤晨，记住了，这是一点见面礼，可别在它旁边睡着哦。”
说着，他将段十六轻轻一推，段十六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如同来的时候一样，被转瞬间扔到了空中，万里之遥一瞬而过。
“十六！”
他猛地闭上眼睛，无生的惊呼刚刚落下，心中诧异，居然只是一瞬吗？
白色的巨猫眼中已经没有了红光，它变作普通大小，喵呜一声，闪进旁边的树丛里不见了。
“十六你怎样？刚才的红线是什么？”
“我没事，”段十六微微一笑，垂下眼睛轻轻说道：“走吧，天快亮了。”
说着，墨驹儿腾空而起，无生急忙跟上，等飞远了，段十六拿出隐去踪迹的符咒，轻轻贴在两匹马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猫妖王胤晨？段十六的确没有见过他，何况，他现在根本无暇他顾，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麒麟，以及麒麟旁边的小盒子，叹了口气。
还是按计划行事吧。
天未大亮，他们终于落到一处半山腰的位置，抬眼望去，一片山林树海层层叠叠，精巧的别苑安静的掩映在婆娑树影之中。
黑衣管家墨李已经开门迎了出来，比他更迅速的是香锦与竞秀。她们冲到段十六面前，急忙忙的行完礼，便一脸期待的凑上来看着怀里的婴儿，香锦忍不住又要掉下泪来。段十六见她实在喜欢，便把婴儿递给她，香锦一愣，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抱过去，看着他欲言又止，他便轻轻点头说道：“以后就拜托你二人了。”
香锦挂着眼泪点了点头，两人急忙抱着孩子冲进屋里去了，竞秀抬脚跑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先生，我们要如何称呼麒麟君？”
段十六此前听着元衡叫檀君，却不知道放在这孩子身上是否合适，想了想，挥手说道：“先叫麟儿吧，我可不敢乱取名字。”
“好名字呢！”竞秀开心的一点头，冲了进去。
墨李走过来牵马，段十六此时已经快要倒地，他匆忙交代一声：“注意结界，”然后直奔院内而去，无生站在一旁，刚要说话，墨李走上前去，安排她到偏院休息。
她看着段十六的背影，想到他在皇城说的事情，眼眶就红了。
鳞生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又抬起头来，看着万里之遥的天空，另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羽生
打开狭小的暗门，段十六进入到一片黑暗中，严密的结界将他和世界隔开来，就算同在一个院子里，也无人可以闯入。
直到此刻，他才敢放松下来，关上门的一刹那已经跌坐在地，因为身体的疼痛呼出一口气。
巨兽从胸口奔出的那一刻浮现在眼前，白泽居然在自己身体里放了这样的力量吗？真是乱来他想着，他就这么半卧在地上，陷入了沉睡。
两三点荧光在黑暗里出现，在他指边颤动，段十六模模糊糊的看着，手指微动，想要触碰，那荧光陡然升腾起来，将他笼罩。光芒散开的时候，身下的地板已经变成了柔软的草地，青草香气沁人心脾，他深吸一口气，想站起来看看风景。
世界尽头，生命之树，以及妖王白泽。
只是身体的疲惫几乎蔓延进他的意识里，更何况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宁静之地，他打了个哈欠，一点也不客气，轻轻抬起眼睛看了看坐下树下的白泽，就当是打了招呼，然后干脆利落的陷入了沉睡。
清风徐来，他惬意的弯起了嘴角，模模糊糊的想着，还是草地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密室里，猫妖王胤晨的“见面礼”从段十六身上滚下来，停在衣服边缘，盒子在滚落的过程中打开来，类似蚌的东西从盒子里滑出来，安安静静的呆了一会儿，紧闭的蚌壳打开了一丝缝隙，淡淡的雾气飘了出来，将段十六的身体一点点笼罩在氤氲里。
段十六醒来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不是在熟悉的密室里，不知何故，在一个窄窄的街巷里。他试着走了走，风景移动，各种妖物从树上c屋里c水塘里飘荡出来，从身边穿行而过，有许多他熟悉的面孔。
幻境吗？他想着，胤晨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他猜出了大概，便不太在意，闲闲散散继续走着。
所谓妖物，有的是器物经历漫长岁月所化，有的是山川草木或动物修炼而成，有些从人心里因欲念而生，它们大部分在深山河流里，但它们喜欢人间，喜欢在热闹的红尘里流连不去，而段十六从出生起就能看见它们，比起人类，四百年来，身边围绕陪伴的都是妖物。
只是一开始，他并不接受这件事情。
境随心转，他看到还是孩子的自己，被奇怪的生物吓得脸色发白，再往前，婴儿被突然飘来的妖气吓得啼哭。
真无聊呢，这样的见面礼。他想着，眼前又换了风景，从街巷踏入苍翠的草地上，一望无际的世界里，巨大的树木矗立在远方，光芒从树冠上溢散出去，化作飞鸟鱼虫c精怪人类。
是他刚刚离开的世界尽头。
为何又回到这里。
他朝树下走去，很远就看到那个人的身影，靠着树干松松的坐着，额头上似有鹿角，刻着鲜红如血的文字，青色长发落在地面的草丛里，像一幅画。
四百年前，段十六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这里，现在，他大约是天地间唯一一个知道妖王白泽封印之地的人。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越过他，懵懵懂懂的朝白泽走了过去，然后站在那儿，看着白泽发呆。没多久，那个孩子消失了，他化作一点萤光，飘到生命之树的树冠上，风吹过来，段十六看不见他飘向了哪里。
孩子？是了，他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梦到过这样的场景，那时候，他连白泽的脸都看不清楚，醒过来，也几乎忘记所有的梦境。
又一个孩子走过来，依然懵懵懂懂，仿佛本能驱使走到树下，看着沉睡的白泽，过了许久，他突然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碰了下白泽的脸，又缩回来，化作萤光不见了。
然后是第三个c第四个
段十六愣在那儿，不太明白这一个又一个孩子是什么意思，为何在这寂静的世界尽头，这些孩子走向白泽的样子，如同在走一条必经的路。他看着他们不发一言走过来，偶尔会带着好奇c惊叹和懵懂，轻轻碰一下白泽的头发或脸颊，然后消失。
许久，他才明白过来，四百年前，不，“段十六”并非他们最早的开始吗？
“什么意思？”他眯了眯眼，按捺不住向白泽走去，手指突然热起来，走得越近，越是热得刺痛。他抬起手，一道苍青色的痕迹显露出来。
他皱了皱眉，一直走到白泽身前，盯着白泽垂在草地上的手指，果然，同样的青丝缠绕其上，蜿蜒着，向自己延伸。
魂契。
他想起元衡的话，胸口刺痛起来，青丝颤动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白泽的胸口上，蜿蜒盘旋着，缠绕在一把匕首上，那把匕首，深深的扎在他胸口，几乎穿透了他。
“这是什么？”
他忍不住问着，胸口却越来越痛，他跪倒在地，渐渐发起抖来。几不可闻的叹息传到耳边，青色的风吹过来，段十六在风里失去了意识，然后又醒过来，浑身湿透，而胸口钝痛依然残留。
他爬起来，在熟悉的暗黑里看到缥缈的雾气，终于发现它们的源头——那是一只活着的蜃，能照见魂魄里所有的往事。他把手放在蚌壳上，轻轻将它盖上，脑海里散乱如麻，只有残留的雾气和黑暗中即将消散的两三点苍青色光芒，证明刚才的梦并非是梦。
段十六摊在地上，盯着漆黑的空间，疲惫的沉默着。
他记得很清楚，四百年前，他与白泽定下契约，从此，他脱离人道，坠入人间与妖界的夹缝处，一闪就是四百年。
“原来很早以前就认识吗？”他低低的说着，无力的一笑。“别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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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古老的传说，关于一个远古的民族，据说他们擅长建造高楼，可以随时触摸到云层和月亮，只是后来，他们突然消失无影，那些高楼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里是哪里？他看着身边幽暗的空间里，无数双金黄的眼睛在黑暗里看过来，像狼群，令人不安。
“喵~”一只小奶猫却突然出现，好奇的探过来，咕噜咕噜滚几圈，就那么躺在地上，四肢张开瞪着他，胖乎乎的身子像一个绒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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