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2.秋猎
皇家秋猎已至，就在重阳节这天，漫天龙旗招展，浩浩汤汤从大明宫出来，一路往西郊上林苑而去。
这种大型的皇家狩猎不仅仅是来上林苑狩几只鹿兔，更有彰显皇室身份c检阅军队震慑周边藩王的作用，而跟随皇帝来上林苑狩猎的自然离不开各位皇子和受宠的重臣，以及手握京城重兵的各个皇家护卫军统领们，队伍刚到上林苑，一望无际的空地上就开始大型军队排阵活动，由羽林军统领杨震轩指挥，皇帝坐在高高的巡检台上看着，那震耳欲聋的排场让在场各位都振奋，皇帝更是双目如矩。
颜季赢在皇帝身后的众位皇子中，发现了男装的永宁公主，她站在太子身侧一直低头玩着手上的一个东西，对于这种本该热血沸腾的场面倒是没有什么兴致，与一旁神采奕奕的太子李诵形成明显对比，而站在太子对面的舒王面目清冷，并无表露任何心思，淡色眸子里似沉蒙着一层薄霜，让人难以看透他此刻悲喜，再看眼前那辽阔蓝天飞云之下，各色不同旗号的旗帜迎风翻滚，甲胄刀剑声音响彻云霄，羽林军统领杨震轩手执金令驱马走到队伍与众位皇室重臣的前端，其身后整齐排列羽林军c金吾卫c神策军等皇家护卫军队，举目皆是看不尽数不完的人头金戈，龙旗挥舞长空，众位将士齐刷刷朝皇帝方向跪拜遥祝“大唐中兴”c“吾皇万岁”，好一派威武热血的景象。
皇帝起身走到队伍前端，跨身上马在空地上跑了一圈，展示帝王气度与雍容，引弓朝高空放出首箭，“秋猎始，国家兴。”
检阅结束，后方扎营也完毕，日渐西沉，已是黄昏时分，皇帝召见诸臣入营议事。
颜季赢慢慢退身掀帘出来，看见江越在草地里喂马，就走了过去，语气中半带着戏谑，“呦，这喂马工作怎轮到内卫大人亲自动手啦？”
江越斜了一眼这吊儿郎当声音的主人，自顾自地去拿草料，颜季赢瞧着江越动作灵活，想必手上伤势依然痊愈，揽袖绳挽起大半的袖子，露出半截雪白手臂来，他吃惊地看着江越的手臂，这哪是男人的手？
江越实在神秘得过了头，不必说什么身世武功了，就单说他的性别就让人捉摸不透，难道这世间真有可男可女之神人？
他盯着江越一直看，就像猎人发现猎物一般。
“你又在打何注意？”江越松开揽袖绳子，将那双雪白手臂藏到袖管内，一边给马上鞍一边说，“前天我得到泾原那边的密报，李晟将军前去泾原途中被人截杀，险些丧命。”
他吃惊，“难道是河朔三镇所为？可李晟将军去泾原本就未向外宣称，是秘密去的泾原”
“消息不胫而走，那定是有人泄露天机，才让河朔三镇能如此迅速做出反击。”江越语气如常，“圣上身边的人，除去可疑的周晋武，内侍宫娥以及侍卫都有可能是河朔那边的卧底，你要倍加留心，找出那个人来。”
“你不怀疑我吗？”脱口而出的问。
江越迎风而立，浅浅地笑着回身来反问，“你是吗？”
他目光如火回视着，“你觉得我是吗？”
“我不是你，我怎知你是或不是呢？”江越慢慢移开视线，看向对面连绵起伏的山丘，山丘满披深绿淡红，那些皇室贵胄们早已不耐寂寞，骑着宝马在那山原上呼啸畅驰了，他看到了永宁公主，她并没骑马，而是孤身漫步于这喧嚣间，那袭男装仿佛不甚合体，衬得她更为消瘦，“就如你不是她，怎知她在想什么。”
颜季赢顺着江越视线看过去，只见永宁水白衣袂翻转在凉意秋风中，瞧不见她眉目，单凭这背影就看出她心事沉重，又想起上次夜探拘禁院一事，薄唇不禁抿得更紧了些，久久才说，“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要什么，要做什么至于公主所思何事那是她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吗？”
江越听后摇摇头转身就走，颜季赢忙扯了他一把，“你怀疑我？”
“从未有人怀疑过你，但若有一天你出卖我，我会杀了你。”
语气坚定狠绝。
他看着江越说出“杀”字的瞬间，顿时觉得此人陌生得紧。
永宁看见了他，快步朝着他走了过来，江越看见永宁奔着颜季赢而来，便悄然骑着马踏入绿意无边的天地里。
永宁提着袍子慢慢走过来，“颜侍卫，陪我走走罢。”
他合掌躬身行了礼，“公主，即将入夜，虽在皇家围场，但也不得不防意外之事发生，还是早些回营帐吧，待会跟着你来的那些侍卫该要到处找您了。”
那双如琳琅宝玉般的眼睛顿生失望，好不容易在这些陌生人里找到一个稍微熟悉能说得上话的人，但他似乎并没有要与自己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一直注视着骑马远去的江越，或许是自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故有几分抱歉地说，“陪我去丘原上走走吧，就当是去散散心，父皇与众位重臣议事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的，你孤身一人在这，我不上来与你搭话，等会儿自会有人上来缠你。”
他一想也是，今天跟着来上林苑的皆是有身份地位的皇室宗亲，如果被哪位王爷大臣缠住那就不是想脱身就能脱身的，看着远处舒王已经牵着马朝他们过来，他假装没有看到，朝着永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公主，臣在马厩相中了两匹好马，我们去丘原上跑跑马如何？”
永宁也意识到他在躲自己的舒王兄，会意点头一笑，“好。”
两人一同去了马厩选了马，永宁的马术极好，好到军营里一般男儿都比不上，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这让他十分吃惊，因为方才见她单独走着，以为她不会骑马，可她不仅会，而且是精通
两匹马并行驰骋于这薄暮间，当头猎鹰长啸，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放的鹰，他抬头去看时永宁就已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心想着这久居深宫的娇贵公主为何马术会如此精湛，难道与她的剑术一样都是羽林军统领杨震轩传授的，心生疑惑间就挥鞭追赶了上去，挽缰笑问，“公主马术让臣佩服，不知是何人所教，也是杨震轩统领教的吗？”
两人在丘原顶上停住了马，眼前是一片黄昏七彩颜色，绚烂明媚，如入画中。永宁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低头含笑整理着方才骑马时弄乱的袖子，“剑术是杨统领教的，但这马术师父是另有其人，就是方才与你聊天的江内卫，他跟着父皇进宫时已有六七年的时间，那时年小玩闹，哭着要学骑马，父皇就派了他来教我，我身上有突厥人的血统，对于骑马也并不觉难学，很快就能骑马打马球了，改天我们一起过过招可好？”
噢对，永宁母亲是突厥人，她身上流着一半突厥那桀骜骁勇的血液，他记得建德寺中与她那次比剑，虽然剑式还不怎么纯熟，但出手却带着狠劲，也骂了杨震轩那老奸巨猾几句，教王孙公主学技艺时竟有所保留，若遇上真正的敌人怕是会吃亏，还是江越实在，教出了这么精湛的马术来，打马球是宫廷贵族们打发闲暇时的竞技性游戏，马术是很重要的，见永宁说要与他过过招，忙谦让道，“臣生长在北疆荒蛮之地，对于打马球这种游戏不是很懂，怕坏了公主的兴致呢。”
“你是镇国公府出来的，再怎么混账不学好，马术也不会差到哪去，我就当你是谦虚，对了，听说你上过战场杀过人？杀人是什么感觉？”
他一想坏了，这永宁公主的母妃是突厥人，而自己杀的正是突厥人，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苦笑了两声，“臣没有杀人的感觉，只有救人的感觉，杀敌护民是将士职责公主千金之躯，实在不宜过问此等杀戮血腥之事，战场无情也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说说明日首猎公主准备得如何？狩得第一只猎物圣上可是有重赏的。”
永宁凝眼远望间衣带随风扬起，眼睛璀璨含笑说：“父皇说要奖赏狩得首猎的人，那是要鼓励身边的年轻武将展示自身技艺，机会是给他们的，我何苦去抢他们的风头呢？我也不缺什么，好不容易能跟着出来，自然是自己玩自己的，尽兴才好。”
他深以为然，“公主所言甚是。”
永宁问：“你还是不愿改口叫我名字吗？”
他为难顷刻，“永宁”
“记得你初到长安，你我在建德寺中初识，那时你我互尊为兄长，如今想来也是恍然一瞬间。”她以为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会开心而笑，但那两个字听在心里极为苦涩难言，“颜珏你知道吗，眼前这一派看似繁华盛景在我眼中却像极了大厦将倾前夕，或许你奇怪出身皇室的我为何会口出悖言，我也只是在你这说罢了，其他人也不消说，因为我知他们定会制止我，然后告诫我此等皆是妄言，你久在父皇身边当差应也接触过一些事，这些哪里是一个清明世道所应有的，且不说各地藩镇划地为国，君不君臣不臣，就拿长安来说，钦天监官员被杀c建德寺巫蛊案件，以及与你镇国公府相关的‘三雨丧乱’一说，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围着‘权力’二字而转，构陷栽赃谋害暗杀，满朝文武皆成为权力国蠹，党同伐异，铲除异己，真正为民谋福的人臣还有几人当年我的母妃被人陷害身亡，如今最为疼爱永宁的姑奶奶囹圄受辱，姑奶奶之女c太子妃萧氏与太子和离遣回原府，郁郁而终，建德寺那一大帮子和尚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的建德寺愈发安静荒芜，那满寺满院的青苔也一日多于一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公主慎言！”他急着环顾四周，“此等亡国诗句切勿在圣上跟前诵读，大唐经安史战乱虽不复从前，但圣上登基后励精图治，有中兴之象，若此次削藩成功，难保不会再现贞观开元之治世，臣只是侍卫，官职不高，无权过问朝政，也不敢妄论朝政，臣只知公主的父亲是当今圣上，而这位圣上心怀天下不辞劳苦，公主应以圣上为荣，信任他支持他，而不是在此摇头叹息。”
这个永宁公主到底还要给他多少惊喜惊讶，不仅骑术超群，对于国事也是一针见血，不得不承认她那一番话是极有道理的，但他不能明说赞同，他只能说臣属该说的话。
两人回到大军营帐已是掌灯时分，在龙帐商议国事的重臣已经回去了，皇帝斜靠在榻上，小内侍给他捏着肩，见永宁与颜季赢一同回来，先是有些吃惊，看了看江越后恢复如常，也没有叫行礼的颜季赢起来，只微微带笑地朝永宁招招手，“永宁，又拉着颜珏去哪里了？”
永宁见众位皇兄都在场，赶忙收住玩笑模样，走到皇帝身边半带着撒娇语气说，“明天就是首猎了，永宁想拿到父皇的头彩，好告诉那些武将们，我老李家的女儿也不是闺阁弱流，可父皇每次都忙着事情，鲜少闲暇教永宁骑射，听闻颜侍卫骑术箭术都很好，永宁想拜他为师。”
皇帝拍着永宁的手，正在犹豫间，坐在皇帝左侧的太子李诵温声说：“永宁不是有了马术师父了吗？往后就让江内卫教你就好。”
永宁扯住皇帝衣袖摇着，“江内卫马术很好，可箭术还是颜侍卫更高一筹啊，只有跟着最好的师父才能学出最好的技艺，父皇你说是不是？”
皇帝挑眉，“那可说不定，虽说颜珏出身镇国公府，骑射自然不俗，但朕的内卫还是层层筛选出来的人才，也不会差到哪去。”
坐在皇帝右侧的舒王李谊接着皇帝的话笑说，“不如让江内卫与颜珏比试比试骑射，谁赢了便是永宁的箭术师父。”
“好。”皇帝拍案决定，“明日一早，江内卫与颜珏于丘原上骑射比试，原本首猎大典上礼部安排好的章程便是骑射，届时你们两人最后压轴出场，比试很简单，骑马引弓，每人箭数为十，箭靶上插着谁的箭最多，谁就得胜，成为公主的箭术师父。”
颜江两人拱手答应，“遵命。”
永宁噘嘴思索，“父皇，这样比试多无趣啊，礼部也太没有新意了。”
皇帝甚是宠溺地看着她，“那永宁可有什么新奇的玩法？”
永宁思索片刻说，“听说上林苑有好些做苦役的仆役，明日就让杨大人将那些人绑来，放到圈禁的丘原上，江师父与颜珏以人为箭靶，谁杀的人多谁就赢。”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惊。
永宁见众人吃惊，忙补充说，“取下箭头，在箭首涂上不同颜色，被击中者可拿箭作为凭证到外领赏，如此一来，不仅能体现颜侍卫与江内卫的高超箭术，更彰显父皇仁德，君民同乐。”
舒王李谊回身去看了看颜江两人，赞赏说，“永宁古灵精怪的，什么办法你都想得出来，江内卫的身手我是见过的，可颜侍卫却无缘一见，只是听在靖西军里做事的好友说过，这镇国公的四公子箭术超群，能百步穿杨，有‘飞将军’之美称，高手相逢自是精彩，儿臣很期待明日的骑射比试。”
第二日一早，丘原上就开始为首猎大典进行清场，圈禁出一块地方来，各个品级座次位置皆按照以往规矩安排好，皇帝领着一帮子大臣有说有笑地来到首猎大典场地，一一入座，翘首以待。
军鼓响，万马奔腾，出身高贵的年轻武将们扬鞭驱马入了丘原，各自都拿出了自己最拿手的技艺展现，有的于马背金鸡独立c有的侧翻马肚左右，一会儿落地一会儿有腾越回马背，有的神采奕奕策马奔腾自有一番大将之风。于场下看热闹的众人其中有与场上相熟的，便向他人介绍说：
“那位骑白马的看见了没？他便是李晟将军第八子李愬。”
“那踩在马背上的是中书令大人的长子朱易，神策军副都统，其父位极人臣，往后朱家满门皆是卿相，烈火烹油啊。”
“那位身穿红袍箭袖的就是静江王世子李容泰，前不久跟着静江王一同来到长安，虽无什么职位，可以后便是静江之主，实力也不容小觑。”
军鼓三响之后，首猎大典也即将结束，那些看热闹的大臣侍卫也都觉得没什么来看的了，正余光打量着皇帝何时离开，好准备回自己营帐中休息，眼看太阳也愈加毒辣起来，却不料皇帝没有丝毫尽兴模样，端坐着身子眼看前方，正在大家猜测皇帝心思时，突然军鼓隆隆响起，一群仆役被禁军像驱赶牛羊一般赶进了圈禁之地。
“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这群下等奴仆还要表演骑射不成？”
另外一人顺口接下，“怕不是拿着扫帚水桶来此处打群架吧？”
杨炎回身喝斥，“住嘴！”
那两个年轻小将皆吓得闭了嘴巴，眼睛却满是不屑，小声嘀咕着说笑去了。
场上只那群仆役慌乱中跑来跑去，乱作一团，在场身份贵重的王公大臣皆将目光投向皇帝，皇帝却和自己的女儿在那里说着话，突然一声大喝，“放马。”
圈禁大门一开，只见疾驰如飞跑进两匹高大骏马来，而马背上的人却是蒙着脸，不能亲见其面目，但远远看过去两人一般气度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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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季赢在皇帝身后的众位皇子中，发现了男装的永宁公主，她站在太子身侧一直低头玩着手上的一个东西，对于这种本该热血沸腾的场面倒是没有什么兴致，与一旁神采奕奕的太子李诵形成明显对比，而站在太子对面的舒王面目清冷，并无表露任何心思，淡色眸子里似沉蒙着一层薄霜，让人难以看透他此刻悲喜，再看眼前那辽阔蓝天飞云之下，各色不同旗号的旗帜迎风翻滚，甲胄刀剑声音响彻云霄，羽林军统领杨震轩手执金令驱马走到队伍与众位皇室重臣的前端，其身后整齐排列羽林军c金吾卫c神策军等皇家护卫军队，举目皆是看不尽数不完的人头金戈，龙旗挥舞长空，众位将士齐刷刷朝皇帝方向跪拜遥祝“大唐中兴”c“吾皇万岁”，好一派威武热血的景象。
皇帝起身走到队伍前端，跨身上马在空地上跑了一圈，展示帝王气度与雍容，引弓朝高空放出首箭，“秋猎始，国家兴。”
检阅结束，后方扎营也完毕，日渐西沉，已是黄昏时分，皇帝召见诸臣入营议事。
颜季赢慢慢退身掀帘出来，看见江越在草地里喂马，就走了过去，语气中半带着戏谑，“呦，这喂马工作怎轮到内卫大人亲自动手啦？”
江越斜了一眼这吊儿郎当声音的主人，自顾自地去拿草料，颜季赢瞧着江越动作灵活，想必手上伤势依然痊愈，揽袖绳挽起大半的袖子，露出半截雪白手臂来，他吃惊地看着江越的手臂，这哪是男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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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在打何注意？”江越松开揽袖绳子，将那双雪白手臂藏到袖管内，一边给马上鞍一边说，“前天我得到泾原那边的密报，李晟将军前去泾原途中被人截杀，险些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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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怀疑我吗？”脱口而出的问。
江越迎风而立，浅浅地笑着回身来反问，“你是吗？”
他目光如火回视着，“你觉得我是吗？”
“我不是你，我怎知你是或不是呢？”江越慢慢移开视线，看向对面连绵起伏的山丘，山丘满披深绿淡红，那些皇室贵胄们早已不耐寂寞，骑着宝马在那山原上呼啸畅驰了，他看到了永宁公主，她并没骑马，而是孤身漫步于这喧嚣间，那袭男装仿佛不甚合体，衬得她更为消瘦，“就如你不是她，怎知她在想什么。”
颜季赢顺着江越视线看过去，只见永宁水白衣袂翻转在凉意秋风中，瞧不见她眉目，单凭这背影就看出她心事沉重，又想起上次夜探拘禁院一事，薄唇不禁抿得更紧了些，久久才说，“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要什么，要做什么至于公主所思何事那是她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吗？”
江越听后摇摇头转身就走，颜季赢忙扯了他一把，“你怀疑我？”
“从未有人怀疑过你，但若有一天你出卖我，我会杀了你。”
语气坚定狠绝。
他看着江越说出“杀”字的瞬间，顿时觉得此人陌生得紧。
永宁看见了他，快步朝着他走了过来，江越看见永宁奔着颜季赢而来，便悄然骑着马踏入绿意无边的天地里。
永宁提着袍子慢慢走过来，“颜侍卫，陪我走走罢。”
他合掌躬身行了礼，“公主，即将入夜，虽在皇家围场，但也不得不防意外之事发生，还是早些回营帐吧，待会跟着你来的那些侍卫该要到处找您了。”
那双如琳琅宝玉般的眼睛顿生失望，好不容易在这些陌生人里找到一个稍微熟悉能说得上话的人，但他似乎并没有要与自己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一直注视着骑马远去的江越，或许是自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故有几分抱歉地说，“陪我去丘原上走走吧，就当是去散散心，父皇与众位重臣议事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的，你孤身一人在这，我不上来与你搭话，等会儿自会有人上来缠你。”
他一想也是，今天跟着来上林苑的皆是有身份地位的皇室宗亲，如果被哪位王爷大臣缠住那就不是想脱身就能脱身的，看着远处舒王已经牵着马朝他们过来，他假装没有看到，朝着永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公主，臣在马厩相中了两匹好马，我们去丘原上跑跑马如何？”
永宁也意识到他在躲自己的舒王兄，会意点头一笑，“好。”
两人一同去了马厩选了马，永宁的马术极好，好到军营里一般男儿都比不上，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这让他十分吃惊，因为方才见她单独走着，以为她不会骑马，可她不仅会，而且是精通
两匹马并行驰骋于这薄暮间，当头猎鹰长啸，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放的鹰，他抬头去看时永宁就已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心想着这久居深宫的娇贵公主为何马术会如此精湛，难道与她的剑术一样都是羽林军统领杨震轩传授的，心生疑惑间就挥鞭追赶了上去，挽缰笑问，“公主马术让臣佩服，不知是何人所教，也是杨震轩统领教的吗？”
两人在丘原顶上停住了马，眼前是一片黄昏七彩颜色，绚烂明媚，如入画中。永宁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低头含笑整理着方才骑马时弄乱的袖子，“剑术是杨统领教的，但这马术师父是另有其人，就是方才与你聊天的江内卫，他跟着父皇进宫时已有六七年的时间，那时年小玩闹，哭着要学骑马，父皇就派了他来教我，我身上有突厥人的血统，对于骑马也并不觉难学，很快就能骑马打马球了，改天我们一起过过招可好？”
噢对，永宁母亲是突厥人，她身上流着一半突厥那桀骜骁勇的血液，他记得建德寺中与她那次比剑，虽然剑式还不怎么纯熟，但出手却带着狠劲，也骂了杨震轩那老奸巨猾几句，教王孙公主学技艺时竟有所保留，若遇上真正的敌人怕是会吃亏，还是江越实在，教出了这么精湛的马术来，打马球是宫廷贵族们打发闲暇时的竞技性游戏，马术是很重要的，见永宁说要与他过过招，忙谦让道，“臣生长在北疆荒蛮之地，对于打马球这种游戏不是很懂，怕坏了公主的兴致呢。”
“你是镇国公府出来的，再怎么混账不学好，马术也不会差到哪去，我就当你是谦虚，对了，听说你上过战场杀过人？杀人是什么感觉？”
他一想坏了，这永宁公主的母妃是突厥人，而自己杀的正是突厥人，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苦笑了两声，“臣没有杀人的感觉，只有救人的感觉，杀敌护民是将士职责公主千金之躯，实在不宜过问此等杀戮血腥之事，战场无情也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说说明日首猎公主准备得如何？狩得第一只猎物圣上可是有重赏的。”
永宁凝眼远望间衣带随风扬起，眼睛璀璨含笑说：“父皇说要奖赏狩得首猎的人，那是要鼓励身边的年轻武将展示自身技艺，机会是给他们的，我何苦去抢他们的风头呢？我也不缺什么，好不容易能跟着出来，自然是自己玩自己的，尽兴才好。”
他深以为然，“公主所言甚是。”
永宁问：“你还是不愿改口叫我名字吗？”
他为难顷刻，“永宁”
“记得你初到长安，你我在建德寺中初识，那时你我互尊为兄长，如今想来也是恍然一瞬间。”她以为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会开心而笑，但那两个字听在心里极为苦涩难言，“颜珏你知道吗，眼前这一派看似繁华盛景在我眼中却像极了大厦将倾前夕，或许你奇怪出身皇室的我为何会口出悖言，我也只是在你这说罢了，其他人也不消说，因为我知他们定会制止我，然后告诫我此等皆是妄言，你久在父皇身边当差应也接触过一些事，这些哪里是一个清明世道所应有的，且不说各地藩镇划地为国，君不君臣不臣，就拿长安来说，钦天监官员被杀c建德寺巫蛊案件，以及与你镇国公府相关的‘三雨丧乱’一说，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围着‘权力’二字而转，构陷栽赃谋害暗杀，满朝文武皆成为权力国蠹，党同伐异，铲除异己，真正为民谋福的人臣还有几人当年我的母妃被人陷害身亡，如今最为疼爱永宁的姑奶奶囹圄受辱，姑奶奶之女c太子妃萧氏与太子和离遣回原府，郁郁而终，建德寺那一大帮子和尚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的建德寺愈发安静荒芜，那满寺满院的青苔也一日多于一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公主慎言！”他急着环顾四周，“此等亡国诗句切勿在圣上跟前诵读，大唐经安史战乱虽不复从前，但圣上登基后励精图治，有中兴之象，若此次削藩成功，难保不会再现贞观开元之治世，臣只是侍卫，官职不高，无权过问朝政，也不敢妄论朝政，臣只知公主的父亲是当今圣上，而这位圣上心怀天下不辞劳苦，公主应以圣上为荣，信任他支持他，而不是在此摇头叹息。”
这个永宁公主到底还要给他多少惊喜惊讶，不仅骑术超群，对于国事也是一针见血，不得不承认她那一番话是极有道理的，但他不能明说赞同，他只能说臣属该说的话。
两人回到大军营帐已是掌灯时分，在龙帐商议国事的重臣已经回去了，皇帝斜靠在榻上，小内侍给他捏着肩，见永宁与颜季赢一同回来，先是有些吃惊，看了看江越后恢复如常，也没有叫行礼的颜季赢起来，只微微带笑地朝永宁招招手，“永宁，又拉着颜珏去哪里了？”
永宁见众位皇兄都在场，赶忙收住玩笑模样，走到皇帝身边半带着撒娇语气说，“明天就是首猎了，永宁想拿到父皇的头彩，好告诉那些武将们，我老李家的女儿也不是闺阁弱流，可父皇每次都忙着事情，鲜少闲暇教永宁骑射，听闻颜侍卫骑术箭术都很好，永宁想拜他为师。”
皇帝拍着永宁的手，正在犹豫间，坐在皇帝左侧的太子李诵温声说：“永宁不是有了马术师父了吗？往后就让江内卫教你就好。”
永宁扯住皇帝衣袖摇着，“江内卫马术很好，可箭术还是颜侍卫更高一筹啊，只有跟着最好的师父才能学出最好的技艺，父皇你说是不是？”
皇帝挑眉，“那可说不定，虽说颜珏出身镇国公府，骑射自然不俗，但朕的内卫还是层层筛选出来的人才，也不会差到哪去。”
坐在皇帝右侧的舒王李谊接着皇帝的话笑说，“不如让江内卫与颜珏比试比试骑射，谁赢了便是永宁的箭术师父。”
“好。”皇帝拍案决定，“明日一早，江内卫与颜珏于丘原上骑射比试，原本首猎大典上礼部安排好的章程便是骑射，届时你们两人最后压轴出场，比试很简单，骑马引弓，每人箭数为十，箭靶上插着谁的箭最多，谁就得胜，成为公主的箭术师父。”
颜江两人拱手答应，“遵命。”
永宁噘嘴思索，“父皇，这样比试多无趣啊，礼部也太没有新意了。”
皇帝甚是宠溺地看着她，“那永宁可有什么新奇的玩法？”
永宁思索片刻说，“听说上林苑有好些做苦役的仆役，明日就让杨大人将那些人绑来，放到圈禁的丘原上，江师父与颜珏以人为箭靶，谁杀的人多谁就赢。”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惊。
永宁见众人吃惊，忙补充说，“取下箭头，在箭首涂上不同颜色，被击中者可拿箭作为凭证到外领赏，如此一来，不仅能体现颜侍卫与江内卫的高超箭术，更彰显父皇仁德，君民同乐。”
舒王李谊回身去看了看颜江两人，赞赏说，“永宁古灵精怪的，什么办法你都想得出来，江内卫的身手我是见过的，可颜侍卫却无缘一见，只是听在靖西军里做事的好友说过，这镇国公的四公子箭术超群，能百步穿杨，有‘飞将军’之美称，高手相逢自是精彩，儿臣很期待明日的骑射比试。”
第二日一早，丘原上就开始为首猎大典进行清场，圈禁出一块地方来，各个品级座次位置皆按照以往规矩安排好，皇帝领着一帮子大臣有说有笑地来到首猎大典场地，一一入座，翘首以待。
军鼓响，万马奔腾，出身高贵的年轻武将们扬鞭驱马入了丘原，各自都拿出了自己最拿手的技艺展现，有的于马背金鸡独立c有的侧翻马肚左右，一会儿落地一会儿有腾越回马背，有的神采奕奕策马奔腾自有一番大将之风。于场下看热闹的众人其中有与场上相熟的，便向他人介绍说：
“那位骑白马的看见了没？他便是李晟将军第八子李愬。”
“那踩在马背上的是中书令大人的长子朱易，神策军副都统，其父位极人臣，往后朱家满门皆是卿相，烈火烹油啊。”
“那位身穿红袍箭袖的就是静江王世子李容泰，前不久跟着静江王一同来到长安，虽无什么职位，可以后便是静江之主，实力也不容小觑。”
军鼓三响之后，首猎大典也即将结束，那些看热闹的大臣侍卫也都觉得没什么来看的了，正余光打量着皇帝何时离开，好准备回自己营帐中休息，眼看太阳也愈加毒辣起来，却不料皇帝没有丝毫尽兴模样，端坐着身子眼看前方，正在大家猜测皇帝心思时，突然军鼓隆隆响起，一群仆役被禁军像驱赶牛羊一般赶进了圈禁之地。
“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这群下等奴仆还要表演骑射不成？”
另外一人顺口接下，“怕不是拿着扫帚水桶来此处打群架吧？”
杨炎回身喝斥，“住嘴！”
那两个年轻小将皆吓得闭了嘴巴，眼睛却满是不屑，小声嘀咕着说笑去了。
场上只那群仆役慌乱中跑来跑去，乱作一团，在场身份贵重的王公大臣皆将目光投向皇帝，皇帝却和自己的女儿在那里说着话，突然一声大喝，“放马。”
圈禁大门一开，只见疾驰如飞跑进两匹高大骏马来，而马背上的人却是蒙着脸，不能亲见其面目，但远远看过去两人一般气度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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