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0.凉水
虽然已经入夜，主城区却依旧拥挤，尤其是在中兴大道路口左转的等候车队，足足几百米长，车辆依次排列，一溜的红色尾灯，比两侧的路灯都更加耀眼。
好容易等到一个绿灯，刚一启动，旁边直行车道上一辆奥迪q3突然变道左拐，逼得小刘一个急刹，车上数人都惯性地往前冲了冲，别人还好，晴晴比较倒霉，右手随着摇晃，碰撞在座椅边缘，牵动到伤口，疼得她哀嚎一声：“哎呦，我的手啊。”
“碰到伤口了吗？小心，小心，”张克勤坐在她右边，赶紧伸出左手揽住她，“来,我扶着你，这样稳当一些。”
说着话，他又伸出右手，扶住了晴晴的手臂。
“啊，你放开，”晴晴又叫道，吓得张克勤一下子松手，郑迪也凑过来，问：“怎么了晴晴？”
晴晴苦着脸，吸口凉气：“他刚才抓到我皮试的针口了。”
郑迪哭笑不得，先招呼小刘放慢速度，又叮嘱张克勤 ：“小张你帮晴晴系好安全带，然后小心避开她的针口，这样，双手托着她的右臂，好，人往后面靠，这样就稳当了。”
张克勤依言摆好姿势，忍不住吐槽：“其实啊，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今天真没必要打破伤风，我们小时候贪玩，哪一年不受一些皮外伤，那时候连破伤风这回事都还不知道呢，现在不也好好的，郑师兄，你说是不是？”
郑迪歪着脑袋笑了笑，“说得也是，我初二那年夏天，大中午的从学校翻墙出来买雪糕，还被墙头上的玻璃片划伤了小腿，也流了不少血。”他摇摇头，“那个时候只顾着害怕，担心挨骂，连伤口都没有处理，硬撑着上了一下午的课。还是晚自习的时候，周老师发现了，这才带我去校医务室，那校医根本没提破伤风，只是消毒包扎了一下。”
晴晴不满地瞥过来，“这些话你们刚才怎么不说啊，让我白白挨两针。”
郑迪摸摸鼻子，“这个，你自己不也马上向许墨屈服了，如果你能奋起抗争，我一定站在你这边的。”
晴晴嗫嚅，“我从小受他监管，好像有点怕他。谁让他样样都比我强那么多。”
她有点不好意思，又快速把矛头指向郑迪，“可是你和他是同学，还他同岁，你就不应该害怕她，就该仗义执言才对。”
“他是我老板啊，”郑迪直言不讳地说：“我在国外起早贪黑念来的博士，我容易吗我？许墨给我年薪几百万，我怎么敢和他作对？倒是你，你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好几年，朝夕相处，你不该怕他呀。”
“是啊，朝夕被他严格监控着，一点自由都没有。”
晴晴说起当年，还有些愤愤不平，“自从他来了，我就没有好好睡过懒觉，每次假期的早上，过了七点，他就来我床头放上录音机，最开始两年是放古诗磁带，后来改成拼音，再之后就是英语”
“哈哈，那时候你不过读幼儿园吧” 郑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段，想想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大笑起来。
“晴晴，丁师兄以前住你们家吗？他难道都不回自己家里？”
张克勤探究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忆往昔，郑迪的笑声迅速微弱下来。
“咳咳”晴晴清清嗓子，“是这样的，许墨哥哥他当然也要回自己家的，但是啊，那个时候啊，”她支支吾吾地说着，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拨弄额前的碎发，意识到手上有伤口，又缓缓放下。
“是这样，我爸爸那时候一心想培养一个高考状元，许墨他人聪明，成绩又好，我爸爸就把他带回家，重点培养，免得他偷懒贪玩，这么一直从初二带到高三，老爸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那年高考，许墨哥哥考了全省理科第一名，我老爸也跟着他出名了。”
晴晴的理由编得也算合情合理，可惜，表情动作都露出太多的破绽，熟悉她的张克勤半分不信。他原本不是好管闲事的脾气，可是涉及到丁许墨这种风云人物，他的内心也压抑不住地窜起几分兴奋的期待，打定主意要找机会探究一番。
乐苑小区里，张母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晴晴和张克勤一进家门，她就关掉电视，迎上来。
“晴晴，你的手怎么样，伤口严重吗？”顾不上寒喧，张母急急地开口问。
这种焦虑和担忧，完全是发自内心，晴晴瞬间就被感动，果然，希望别人怎么对你，你先怎么对待别人。这就是真诚关爱的效果，一个多月的百依百顺，忍气吞声，终于换来婆婆的真情关怀，简直，泪奔。
“还好啦，妈，都已经包扎好了。”晴晴抬起右手，笨拙地晃了晃。
张母盯着她的右手看了一会，动手就要来解绷带：“打开来让我看看。”
晴晴被吓了一条，急急挣脱，挣扎间擦到了伤口，又是一阵疼痛。
您这不是来探病的，是来添乱的吧，她忍着疼痛，轻声说：“就是两道伤口，都包扎好了。”
“伤口深不深啊？”张母紧追着问。
“比较深，不过已经打过破伤风针了，别担心。”晴晴以为婆婆也是担心破伤风感染的问题，反过来劝慰她。
“哦，那有没有缝针啊？”婆婆继续问。
“没有，医生没说要缝针。”
“没有缝针啊，那就是不算严重了，多久会好呢？”张母半是询问半是催促地开口。
“这个，我不知道啊，”晴晴不愧是呆萌的好脾气，话说到这儿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我想，半个月应该能愈合。”
“什么？哪里能等这么久，今天都腊月二十四了，我老早买好了八十斤糯米，就等着你放假来一起包粽子，做八宝饭，你现在来这么一出，让我找谁帮忙去？”张母一听这时间段，半个月，完全超出她的预期啊，当时就按捺不住，提高声量问道。
连张克勤都听不下去了，上前来打岔：“妈，今天怎么不去跳舞了？”
张母不耐烦地拍开张克勤的手，过去的一个多月，晴晴对她的态度实在太温顺了，这种态度就如同一个温床，令她的自大和傲慢迅速膨胀，潜意识里，她觉得晴晴已经被她牢牢拿捏住了，说话也更加肆无忌惮：“一大堆准备工作等着，晴晴，依我说，你这伤口也不严重，不必那么大惊小怪，你看，医生都说了不必缝针了，明天你就过来帮忙，也不让你干什么重活，戴上塑胶手套，帮着淘淘米，洗洗粽叶，总没问题吧？”
晴晴有几十秒的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她不傻，现在也反应过来，婆婆一开始为什么如此关心自己手上的伤势了，原来，是急着让自己干活。
她像不认识一样盯着张母，很奇怪，她怎么能把这么过分的要求说得如此心安理得的。
“怎么样啊，晴晴，你倒是说话，明天不行的话，你后天过来也可以的，让你多休息休息。”
见她不吭声，张母有些不耐地在一旁催促。
晴晴这晚上过得，真是磕磕碰碰，划伤了手心，还被许墨逼着打了两针，疼痛虽然不再剧烈，却依旧磨人，令她心烦意乱，心头隐隐地冒着愤愤的小火气，听到张母这番话，顿时如同当头一盆冰水，心头怒火全消，还咝咝泛起凉意。
“我手上有伤口，干不了这些。”她冷冰冰地开口拒绝。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娇气，一点点小事就要养起来当少奶奶啦。我当媳妇那会，我难道没受过伤吗？”她说着话，开始挽自己袖子，“你看看，这儿。”
晴晴站着不动，张克勤却立刻凑上去，只听到张母说：“当初割草的时候，被镰刀划伤，这么长一条口子，流了多少血啊，我连医院都没有去，抓几把草木灰止血，做饭干农活，一点都没耽误。还有腿上，腿上也有伤，下大雨的时候，在山路上磕的”
随着自己妈的叙述，张克勤的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他看看自己老婆，踌躇着说：“晴晴，要不你明天休息休息，后天过去，那个，帮点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晴晴不说话，望着对面相扶相持的母子二人，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先忍耐她几十年，她受的苦，都从你这儿找补会来，她心里平衡了，然后就恢复正常了。”
方欣然在几天前对她说过的话语回响在她耳畔，当初听来是嘲讽的笑语，现在，却是细思恐极，可怕的真实。
无论婆婆对她如何的刻薄，如何的不近人情，只要和她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一比较，都是不值一提的，都是可以容忍的。
就那么一瞬间，晴晴如同突然从梦中醒来，郑迪他们说得对啊，几十年的辛苦c压抑c不甘，那种深重的怨气，自己怎么可能轻松化解呢？曲折和磨难，可能令人更加豁达，也可能令人心态扭曲，对生活报以加倍的刻薄。自己的婆婆，明显是属于第二种。
想到这里，晴晴又连连后退了几步，微微摇头，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那么伟大，不愿意花费自己几十年的时间，来关爱感化一个怨气深重的人。她，在过去几十年里蹉跎的岁月，不应该，由我来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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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等到一个绿灯，刚一启动，旁边直行车道上一辆奥迪q3突然变道左拐，逼得小刘一个急刹，车上数人都惯性地往前冲了冲，别人还好，晴晴比较倒霉，右手随着摇晃，碰撞在座椅边缘，牵动到伤口，疼得她哀嚎一声：“哎呦，我的手啊。”
“碰到伤口了吗？小心，小心，”张克勤坐在她右边，赶紧伸出左手揽住她，“来,我扶着你，这样稳当一些。”
说着话，他又伸出右手，扶住了晴晴的手臂。
“啊，你放开，”晴晴又叫道，吓得张克勤一下子松手，郑迪也凑过来，问：“怎么了晴晴？”
晴晴苦着脸，吸口凉气：“他刚才抓到我皮试的针口了。”
郑迪哭笑不得，先招呼小刘放慢速度，又叮嘱张克勤 ：“小张你帮晴晴系好安全带，然后小心避开她的针口，这样，双手托着她的右臂，好，人往后面靠，这样就稳当了。”
张克勤依言摆好姿势，忍不住吐槽：“其实啊，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今天真没必要打破伤风，我们小时候贪玩，哪一年不受一些皮外伤，那时候连破伤风这回事都还不知道呢，现在不也好好的，郑师兄，你说是不是？”
郑迪歪着脑袋笑了笑，“说得也是，我初二那年夏天，大中午的从学校翻墙出来买雪糕，还被墙头上的玻璃片划伤了小腿，也流了不少血。”他摇摇头，“那个时候只顾着害怕，担心挨骂，连伤口都没有处理，硬撑着上了一下午的课。还是晚自习的时候，周老师发现了，这才带我去校医务室，那校医根本没提破伤风，只是消毒包扎了一下。”
晴晴不满地瞥过来，“这些话你们刚才怎么不说啊，让我白白挨两针。”
郑迪摸摸鼻子，“这个，你自己不也马上向许墨屈服了，如果你能奋起抗争，我一定站在你这边的。”
晴晴嗫嚅，“我从小受他监管，好像有点怕他。谁让他样样都比我强那么多。”
她有点不好意思，又快速把矛头指向郑迪，“可是你和他是同学，还他同岁，你就不应该害怕她，就该仗义执言才对。”
“他是我老板啊，”郑迪直言不讳地说：“我在国外起早贪黑念来的博士，我容易吗我？许墨给我年薪几百万，我怎么敢和他作对？倒是你，你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好几年，朝夕相处，你不该怕他呀。”
“是啊，朝夕被他严格监控着，一点自由都没有。”
晴晴说起当年，还有些愤愤不平，“自从他来了，我就没有好好睡过懒觉，每次假期的早上，过了七点，他就来我床头放上录音机，最开始两年是放古诗磁带，后来改成拼音，再之后就是英语”
“哈哈，那时候你不过读幼儿园吧” 郑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段，想想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大笑起来。
“晴晴，丁师兄以前住你们家吗？他难道都不回自己家里？”
张克勤探究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忆往昔，郑迪的笑声迅速微弱下来。
“咳咳”晴晴清清嗓子，“是这样的，许墨哥哥他当然也要回自己家的，但是啊，那个时候啊，”她支支吾吾地说着，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拨弄额前的碎发，意识到手上有伤口，又缓缓放下。
“是这样，我爸爸那时候一心想培养一个高考状元，许墨他人聪明，成绩又好，我爸爸就把他带回家，重点培养，免得他偷懒贪玩，这么一直从初二带到高三，老爸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那年高考，许墨哥哥考了全省理科第一名，我老爸也跟着他出名了。”
晴晴的理由编得也算合情合理，可惜，表情动作都露出太多的破绽，熟悉她的张克勤半分不信。他原本不是好管闲事的脾气，可是涉及到丁许墨这种风云人物，他的内心也压抑不住地窜起几分兴奋的期待，打定主意要找机会探究一番。
乐苑小区里，张母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晴晴和张克勤一进家门，她就关掉电视，迎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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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啦，妈，都已经包扎好了。”晴晴抬起右手，笨拙地晃了晃。
张母盯着她的右手看了一会，动手就要来解绷带：“打开来让我看看。”
晴晴被吓了一条，急急挣脱，挣扎间擦到了伤口，又是一阵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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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深不深啊？”张母紧追着问。
“比较深，不过已经打过破伤风针了，别担心。”晴晴以为婆婆也是担心破伤风感染的问题，反过来劝慰她。
“哦，那有没有缝针啊？”婆婆继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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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缝针啊，那就是不算严重了，多久会好呢？”张母半是询问半是催促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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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不认识一样盯着张母，很奇怪，她怎么能把这么过分的要求说得如此心安理得的。
“怎么样啊，晴晴，你倒是说话，明天不行的话，你后天过来也可以的，让你多休息休息。”
见她不吭声，张母有些不耐地在一旁催促。
晴晴这晚上过得，真是磕磕碰碰，划伤了手心，还被许墨逼着打了两针，疼痛虽然不再剧烈，却依旧磨人，令她心烦意乱，心头隐隐地冒着愤愤的小火气，听到张母这番话，顿时如同当头一盆冰水，心头怒火全消，还咝咝泛起凉意。
“我手上有伤口，干不了这些。”她冷冰冰地开口拒绝。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娇气，一点点小事就要养起来当少奶奶啦。我当媳妇那会，我难道没受过伤吗？”她说着话，开始挽自己袖子，“你看看，这儿。”
晴晴站着不动，张克勤却立刻凑上去，只听到张母说：“当初割草的时候，被镰刀划伤，这么长一条口子，流了多少血啊，我连医院都没有去，抓几把草木灰止血，做饭干农活，一点都没耽误。还有腿上，腿上也有伤，下大雨的时候，在山路上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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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晴不说话，望着对面相扶相持的母子二人，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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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婆婆对她如何的刻薄，如何的不近人情，只要和她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一比较，都是不值一提的，都是可以容忍的。
就那么一瞬间，晴晴如同突然从梦中醒来，郑迪他们说得对啊，几十年的辛苦c压抑c不甘，那种深重的怨气，自己怎么可能轻松化解呢？曲折和磨难，可能令人更加豁达，也可能令人心态扭曲，对生活报以加倍的刻薄。自己的婆婆，明显是属于第二种。
想到这里，晴晴又连连后退了几步，微微摇头，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那么伟大，不愿意花费自己几十年的时间，来关爱感化一个怨气深重的人。她，在过去几十年里蹉跎的岁月，不应该，由我来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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