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身份暴露
听到脚步声，杨应祥打坐时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朱祁镇念他是耄耋老人，又是僧人，特意叮嘱不能对其用刑。但即便不用刑，身在这大牢之中，阴暗潮湿，饭食又不好，身体也吃不消。
吴成晟见到这么一位面色祥和，目色慈悲的老人时，也有些吃惊。九十多岁的僧人，何故以这种方式寻死？
杨应祥见来人吃惊的样子，微微扬起嘴角。“老僧已经说过了，老僧少时曾受过建文帝的恩惠，如今大限已到，尘世中唯有建文帝的大恩未报，故而以此提醒世人勿忘建文帝。老僧没有同党，没有窥伺皇权。”
“建文帝曾有恩与你？”袁彬纳罕。
杨应祥点点头。牢中条件太艰苦，老僧人身体吃不消。吴成晟看得出，即便不判他死刑，他的大限也要到了。
他扶着牢房的围栏，蹲下与杨应祥平视。
“老人家，是什么样的恩情，让您这样的年纪，重新踏入红尘是非地？”
杨应祥定睛看着吴成晟，恍然间仿佛看到旧时在刑场遇到的那位活佛，心神有些不稳。他凝视着吴成晟良久，终于淡然一笑。莫名的，他信任这个与救了自己性命的建文帝有些相似的面孔。
“从哪说起呢？太远了，让我想想”
洪武年间，太祖朱元璋铁腕治国，斩杀无数他认为存疑心、害大明的人。即便朝中官员，朱元璋斩杀、夷族也毫不手软。
杨应祥就是这样无辜被牵涉，在刑场等死的可怜人。眼看着自己的家人无辜被斩，断头台的血水红的他双眼几乎失明，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混着令人绝望的哭泣声，杨应祥闭着眼睛，如同置身地狱。
“皇爷爷，我怕。”一个稚嫩的童声带着恐惧的声音问着。
“允炆，你今后也是要继承大统的人，皇爷爷是要你看看，身为国君，应有雷霆的手腕。”
朱允炆颤抖着扫过刑场等死的人，他们脸上，是恐惧与绝望，以及不甘。
小小的孩童记得昨日父亲跟他说过的话，他说，治国应施仁政，杀戮只会让子民畏惧，但不会得到他们的爱戴。子民应怀着仁爱之心，才能有祥和安定的国家。
他胆怯的将父亲的话讲给了朱元璋听，朱元璋虽是凶残的人，却极爱自己那位仁厚谦和的儿子，也宠爱极了这个与他父亲一样宽厚的孙子。
如朱允炆所愿，朱元璋赦了未来得及行刑的几人。他将死里逃生的几个人叫到跟前，要他们记住，是他的皇长孙，朱允炆救了他们。而小小的朱允炆却说出了令朱元璋都意想不到的话，
“救你们的，不是我。皇爷爷赦免你们，是要你们心怀感念。即便不能造福苍生，也要一心向善，以仁爱之心，渡化自己，回报浩荡皇恩。”
杨应祥噙着笑意回忆着那段往事，一个小小的孩童，就可以这样聪慧仁爱。难怪他登基后广施仁政，将洪武年间忐忑得人心一夜间抚平，举国繁荣。
吴成晟心底一阵疼痛。他悲悯的看着眼前的耄耋老僧，是谁，忍心利用这样的人？！
“老人家，您可知如今的事，有违建文帝的仁爱？他怎会要您假扮他，至您于死地？”
杨应祥微微摇头，“我的性命是他救回的，自然要还给他。”
“可他已经不在了，建文四年，在应天皇宫里自焚了！”
杨应祥眯着眼睛，狡黠的目光中燃着希望的喜悦，“谁说的？他没死，逃了，建文帝逃了。”
袁彬跟吴成晟都愣在当场。“你怎么知道？”袁彬追问。
杨应祥却再也不肯发一言，不论二人怎么问，也不肯再开口。
这时守门的侍卫匆匆赶来，一脸惊慌，“快走，皇上来了！”
黑暗中，几盏灯笼照着来路，朱祁镇、朱祁钰一前一后正向大牢走来。“皇兄，这建文帝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又出来冒充的？”
朱祁镇讪笑，将朱祁钰叫到身边来。“谁说他死了？当年成祖皇帝翻遍了皇宫也没找到他的尸体，只能硬拉着两具烧焦的尸体说是建文帝跟皇后。他不死，我们如今的江山怎么坐得稳！”
朱祁钰震住，“没死？！”
朱祁镇点点头，“所以成祖派胡潆走访了二十一年，寻找建文帝的下落。”
胡潆二十一年找寻建文帝？！
他停住脚步呆呆的看着朱祁镇。“这些，是”
“千真万确，朕将这些告诉你，自有朕的用意。这杨应祥九十多岁的老僧，定然是受人指使，而幕后的人，一定要查清，不然后患无穷。”
朱祁钰思量片刻，讶异地小声对朱祁镇说，“建文帝要起兵？”
朱祁镇含笑摇头。“建文帝要起兵，早就起了。他曾通过胡潆向成祖传话，发誓建文帝已死，朱允炆永不踏入中原，涉足皇权朝政。”
一系列的消息让朱祁钰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立刻明白了朱祁镇的意思，“皇兄担心有贼人欲借建文帝的名号骑兵作乱，派臣弟去肃清？”
朱祁镇点点头，拍拍朱祁钰的肩膀，“朕只有你一个兄弟，此事不托付与你，又能靠谁呢？走吧，去看看杨应祥。”
两人快步向大牢走去，朱祁钰眼尖，恍然看见两个锦衣卫衣着的人匆匆自牢里出来，走入黑暗中。他皱了皱眉，皇上看不清，可吴成晟的背影他绝不会认错。
这吴成晟半夜潜入锦衣卫大牢干什么？他突然顿住脚步，循着吴成晟消失的背影望去，眼眸中的疑惑渐渐浓重，又恍惚清晰起来。
***
吴成晟接到胡澜的书信，急忙交代好营中的事情，赶到郊外的湖畔。
“澜儿，这么急找我有事？”他下马走到胡澜身边。
湖畔风大，胡澜苍白着脸看上去更加单薄。她目色凝重，一双灵动的杏眼直直盯着他，似要洞穿他的秘密。
吴成晟看她这样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由得心疼，顾不得被她看的不自在，拉过她的手温和的问怎么了。
“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叫你出来总说有事。”她木着脸说。
吴成晟不想瞒她，可又不好对她说，只得皱了皱眉，思索着从何讲起。
“你你的身份，我大概猜到了。”胡澜看着吴成晟，声音细小，透着不确定与疼惜。
听到这话，当事人反倒松了口气，他点点头，含笑拉着胡澜，“说来听听。”
胡澜将自己长久的疑惑、这几日的猜测一一向吴成晟说明。吴成晟始终噙着笑意，让胡澜心里没有底。
“晟哥哥，其实，你的名字应该是‘朱晟’，对吗？”
吴成晟笑着将胡澜揽在怀里。
“‘弗晟’，弗，是不的意思；‘吴成晟，无成晟。’”她抬头看着晟哥哥眼中的那些苍然无奈，心痛到极点。
“澜儿真聪明，这都被你瞧出来了。只可惜三月期限过了，你没有大礼拿了。”他疼惜的抚着胡澜的发髻，打趣她道。
“晟哥哥，你还有心思说笑！”胡澜焦急的说，“如今杨应祥一案牵涉甚广，万一查到你头上，可怎么办呢！”
吴成晟叹口气，他多日来，正是忙于这个。杨应祥被人利用，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利用他的人，目的何在，才是真正要注意的地方。
若仅仅是想借着建文帝的旗号作乱，朝廷派些锦衣卫暗中收拾了便罢了，但若还有别的用意呢？他与袁彬多日来，打探到皇帝已将此事交给郕王处理。
郕王能顺利将一干人一网打尽，他丝毫不怀疑。但凭他对朱祁钰的了解，以及多年来战场上的直觉，朱祁钰这次一定还会有别的动作。
他不能跟胡澜讲，不能让她担心，更不能牵连她。
“放心，我已查清，他们不过是借着建文帝作乱的小贼，总共才二十多个，不成气候。建文帝的事乃是整个大明的机密，没几个人知道。”
胡澜看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心底虽有疑虑，也还是放了下来。她信他，不管他是弗晟，还是吴成晟，还是朱晟，她永远选择信他。
而失去她的晟哥哥之后，胡澜痛不欲生的时候，最后悔的，便是这份无条件的信任。若她当日对他再用点心思，执意要他带自己走，他又怎会出事
***
郕王府
朱祁钰接过探子呈上的密信，目色复杂。
吴成晟，你果然不简单。当初对抗王振时，城郊夜色下，自己说不在乎他是谁，是什么身份，他彼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朱祁钰紧紧将密信攥在手里，心里满是愤怒。
可是澜儿呢？
胡潆将女儿许给他，想必便是换取建文帝信任的条件。朱祁钰冷笑，难怪胡潆如何都不肯将澜儿嫁给自己，难怪朱祁镇依着他的意思将女儿的婚事交由胡府自己决断。
所有人都在一起打着彼此心知肚明的哑谜，除了他这个用情最深的傻王爷！
他愤愤的一拳捶在桌上，对朱祁镇的恨意又深了一层。
可事到如今，他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方法能把澜儿重新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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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成晟见到这么一位面色祥和，目色慈悲的老人时，也有些吃惊。九十多岁的僧人，何故以这种方式寻死？
杨应祥见来人吃惊的样子，微微扬起嘴角。“老僧已经说过了，老僧少时曾受过建文帝的恩惠，如今大限已到，尘世中唯有建文帝的大恩未报，故而以此提醒世人勿忘建文帝。老僧没有同党，没有窥伺皇权。”
“建文帝曾有恩与你？”袁彬纳罕。
杨应祥点点头。牢中条件太艰苦，老僧人身体吃不消。吴成晟看得出，即便不判他死刑，他的大限也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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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紧紧将密信攥在手里，心里满是愤怒。
可是澜儿呢？
胡潆将女儿许给他，想必便是换取建文帝信任的条件。朱祁钰冷笑，难怪胡潆如何都不肯将澜儿嫁给自己，难怪朱祁镇依着他的意思将女儿的婚事交由胡府自己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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