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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章(2)

  “好好好,你说话就说话,不要死去活来的拉长着音,虽然我是见怪不怪了,可是这辜府是集天下大阴之地,你这种说话方式让我浑身发毛,瞧,疙瘩都冒出来了。”辛芙儿来回摩挲手臂,不过抱怨归抱怨,顺从长久以来练就的敏锐天性,梭巡过婢女所指的方向,双眼微眯,暗暗思忖。

  “酸酸,现在你想怎么做?”女鬼问道。

  辛芙儿弯动嘴角,比向院子东边,象是从中悟出了些许眉目,“我们上汲芳斋一探究竟。”

  “不好吧……那里不是闹鬼吗?”女鬼的脸色越发惨白。

  辛芙儿眉角横吊僵抖,若不是夜太深,还能清楚的看见她的额头暴浮数条青筋。到底是哪来的天兵大头鬼,自己是鬼,居然怕起同类?

  “大姊,你也不差啊!要比阴森、哀怨、缠人,你样样行,怕什么?”她冷笑的说。

  “酸酸,你真懂得怎么夸人……”女鬼嘿嘿的笑着。

  辛芙儿失笑,无言以对。怎么近来碰上的鬼不是黏呼呼,就是少根筋?饶了她吧!再这样下去,往后遇上厉鬼,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不理会连是褒还是贬都搞不懂的鬼大姊,藉着夜色遮掩,毋需躲躲藏藏,她步履灵巧的越过两座院落,来到重门深锁的汲芳斋,蛛网密布,飞尘漫天,加上久无灯火,果然是极佳的聚阴之地。

  “糟了,门被锁上,进不去。”

  辛芙儿抓握粗链,吃力一扯,这非得三名彪形大汉来才有可能强行解开,进不去等于没戏唱。

  “酸酸,算了吧!这样是行不通的。”袅袅腾升的雾白鬼影拾起枯藤,逗弄树梢上的胖夜枭。

  瞄了一眼闲到发慌的女鬼,辛芙儿汗如雨下,低声吼道:“你能不能认真点?”

  “我又帮不上忙。”女鬼委屈的辩白。

  将一口怒气分做三次,深深吐纳,就当作积阴德,不跟她计较,辛芙儿咬紧牙根,一脚踹住门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比自己胳膊还要粗上两倍的锈链当作某人可憎的狐狸笑脸,用力拉扯……她忘不了他今日转身离去时的疏冷。

  无缘无故生啥气啊?气死最好,明明是他自己小心眼,耳朵敏感,居然敢对她这个救命恩人摆臭脸?!

  困陷在自我冥思的辛芙儿,一时用力过重,竟然让自己呈抛物线弹了出去。

  “啊……”她惊呼出声,脑袋空白。

  倏地,宽大黑袂铺天盖地飞掠而来,滑过惊悸魂散的秀丽容颜,随之覆上,蒙蔽了视线,等了半天,非但半根骨头都没摔着,寒毛直竖的娇躯还稳稳当当的躺在一堵墙内。

  她怔忡的回神,耳畔传来熟悉的嘻笑声──

  “三更半夜,辜家贵客不在房里睡觉,却在闹鬼纭纭、荒废已久的汲芳斋装神弄鬼,酸酸,我看你是技痒了吧?”

  拨开衣袖,转头瞪着俊美的笑脸,辛芙儿悻悻然推开护卫自己不受半点伤害的颀躯,神色比见到鬼更难看。

  “辜灵誉?你不是很气我吗?为什么要帮我?”

  他扯好袖口,没了白日里的清冷,又恢复先前笑闹不休的姿态,狐魅勾人的笑道:“我担心你呀!你的心肠太软,我怕你一个闲着又帮起别人,届时报恩的人太多,几时才能轮到我?”

  “你……你看得见她?”她指向坐在树梢摆荡不定的一缕幽魂,确定他淡淡的睨了抱着夜枭招手的女鬼一眼,当下错愕极了。

  “当然。”他颔首。

  “这么说来,白日里我和她的谈话,你都听得一清二楚?”

  “嗯。”辜灵誉咧嘴一笑。

  “那你干嘛装作视她如无物的样子?”她咬牙低吼,顺便送他几记白眼。

  “我不想招惹太多是非,在辜府,即便我是高高在上的少爷,可是耳目众多,我的一言一行依然受到严密监控。”他贴近她的耳朵,压低声音,“别忘了,有一班大内高手日夜不休的跟着我。”

  两人不由分说,有志一同的溜动眼角余光,几尺之外,张牙吞天的瑞兽雕檐旁卧伏着几道暗影,不时抬首窥探院落里的孤男寡女。

  辛芙儿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掐指算算时辰,现下刚过子时不久,一堆大内高手平日是将十全大补汤当水喝了不成?亦步亦趋,一刻也不得松懈,就算要保护一名体弱多病的贵公子,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我想你也瞧出来,辜府里阴谋巧布,野心勃勃,即便是亲人之间也多有防范,你猜,这些大内高手是奉了谁的命来监视我?”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会捉鬼画符箓,不懂勾心斗角,你阴我、我阴你这一套。”辛芙儿再白他一眼,推开笑得放肆的俊颜,重新与铁链缠斗。

  辜灵誉伸出大掌,按下刚碰上链条的柔荑,手腕一转,重新握回掌内,大掌小掌腻在一块,热铁烫肤似的吓着了她。

  “你……你做什么?”皓腕努力钻啊抽啊,好像他掌里烧着一团火,连带的也会遭受波及,亟欲挣脱。

  他扬高眉头,“怕你伤着,怎么了?”又不是头一次握她的手,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欸,是你自己白日里对我摆出辜公子的臭架子,还敢问我怎么了?不过是喊你一声小狐狸罢了,有必要大发雷霆吗?”

  辜灵誉微笑,笑意不达眼底,冷冷的瞅着她,嗓音冷冽的开口,“我不喜欢你那样喊我。”

  辛芙儿压根儿不吃他这套,轻哼,“你钻什么牛角尖?天大地大,你的底细只有我知道,你这是心虚,不打自招,难不成是怕我说漏嘴?”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她毫不畏惧的瞪着他,回敬他难得动怒的眉眼。

  “酸酸……”

  “嗳。”树梢上晃动的幽幽鬼影陡然插话,“你们真打算这样没完没了的斗下去?”

  “别吵。”

  他们两人异口同声,一齐瞟瞪女鬼,默契好到教人哭笑不得。

  “反正我从一开始就希望互不纠缠,两无瓜葛,是你一相情愿,闲来无事想报恩,我根本不期望你报什么恩,我只是误打误撞的救了你……”眼看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转为凛冽,一时肝火过盛导致口无遮拦的她居然梗住喉咙,说不下去。

  辜灵誉面色阴森,大半轮廓暴露在月色中,色泽却不是温暖的白,而是冰冷如霜的银。

  “没错,我是一相情愿,对我而言,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好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受到情感波动的人,我感激你,敬佩你,甚至是……”他顿住,薄唇微抿。

  辛芙儿冷冷的替他接着说下去,“充其量不过是本着感谢我一时心软,间接帮了你一把,我明白你对我的感激之情,这样就够了,说什么要娶我报恩的鬼话就可以省下,我背负着振兴白茅道术的重责大任,没有心思也没有闲暇耗在辜府,陪你游戏人间。”

  辜灵誉毫无预警的松开手,往后退一大步,霎时,清晰可见的俊秀轮廓藏匿于黑夜,什么都看不真切,她只能凭借着身体感官,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他狰狞的皱起整张脸庞,似乎……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他没了笑意的嗓音浊哑干涩,卡了一颗苦糖似的,涩味瞬间涌上,淹浸咽喉。“我和你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就算我当成了凡人,依然不懂人间尊卑贵贱之分的区别。”

  “你在胡说什么?”辛芙儿略带迷惘的蹙起眉头,“如今你已经是辜灵誉,不仅富甲天下,而且身分地位高人一等,哪来的卑贱……”

  “是我不该痴心妄想。”

  “你越扯,我越胡涂了,你到底妄想我什么?”她偏歪着头,傻傻的问。

  “当我被裘老头缚在祭坛上时,以为自己应该是活不成了,其实在揭露裘老头的阴谋之后,我就看开了,也不再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变成凡人的事,毕竟一个人忍受孤寂,白白活了近千年,能这样解脱也好……”

  黑暗中响起若有似无的笑声,阴郁的句子被凛冽风声拆散,散在耳畔支离破碎,宛若颤泣。

  听在辛芙儿的耳里,好难受,心底象是某种东西碎了,无形的痛楚刺得她每寸肌肤都泛疼。

  “然后我遇见了你……那一夜天色混浊,没有半丝美丽可言,可是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到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深深烙印着你当时的模样,犹豫该不该救我时的苦恼模样……自那一刻起,我心底深埋的贪念全被唤醒,这种念头比从前要来得更强烈,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辜灵誉自我解嘲似的剖露心情轨迹,“碰上你真是我最大的幸运,那一夜,盼望了将近千年的心愿终于成真,他的阳寿已尽,所以我霸占得心安理得,没有内疚,没有其余杂念,只闪过一个疑惑,如果她再遇见我,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他敛目,嘴角微扬,淡淡的说:“罢了,说出来又能怎么样?于事无补。”

  “辜灵誉,你把话说清楚。”她听得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东南西北。

  “我说了这么多,你却从没听进心里。”他别开脸,不再看她。“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多情,放心吧!我不会再纠缠下去,明日一早就让旺福送你回去。”

  “辜……”辛芙儿瞠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目送他离开,耳畔彷佛还飞绕、盘旋着他忧郁的叹息。

  伫立半晌,她蹲下身子,双臂轻轻环抱自己,脸上满是迷惘,心绪紊乱,越想越胡涂。

  若不是他千方百计与她相认,哪怕是走在路上两人四目相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便是那日被自己所救的小狸妖,他甚至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何苦要冒险让她详知内情?

  说到底,她始终不能明白他想报恩的心。

  有什么好报的?她也是误打误撞帮了他,根本不是有意,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而今,她终于成功的使他松口放弃,两不相干,应当高兴才是……可是心窝感觉空空的,好不舒服。

  “酸酸,你真笨。”女鬼不知几时来到她的身旁,幽幽叹了一声,“为什么不拦着他?”

  “拦他?”辛芙儿惶惑的侧首,继续死鸭子嘴硬,“我为什么要拦?好不容易让他放弃想报恩的蠢念头,我拦他做什么?”

  “你呀……”女鬼摇头兼叹息,一脸可惜。

  “我怎样?”月光之下,她明明泫然欲泣,还要假装不驯。

  “傻子一个。”

  “胡扯什么?小心我不帮你。”辛芙儿闷闷的转身,眨去眼里的湿意,拂拍衣裾的尘埃,正要起身,一具胸膛冷不防的自后方扑抱而来。

  杳杳薰香搔动鼻息,芳心蓦然漏跳一拍,梗在她喉间的一句话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不敢相信寒着脸离开的家伙居然会折返。

  异样的情感胀得她胸口发烫,不同于当初出师告捷的热血,象是体内深处一股悸动涌破封印,想跳脱她的控制……

  “辜灵誉……”

  “别动。”辜灵誉的薄唇贴近她的耳朵,托抱她的腰肢,往暗处一拖,低声警告,“辜夫人正独自朝这里走来,没带半个婢女。”末了带有几分玩味。

  大半夜的,最讲求排场的辜家主母居然独自来到传闻中闹鬼的院落,除非是傻子,否则怎么会看不出来其中蹊跷……

  辛芙儿的耳朵被他呵热,极想躲开,最后还是忍下了,压抑对她而言相当棘手的莫名悸动,缩在他的怀里,探出半颗头,不敢随意眨眼,深怕错过任何细微的线索。

  辜夫人穿戴整齐,环顾四周,确认无人,随即从锦织腰带里掏出一把锁钥,解开拴住斋门的链头,逐一卸下链条。

  从辛芙儿所在的角度看来,辜夫人的脸色铁青,双手微颤,尽管掩饰得极好,还是看得出来她从头到脚都浸泡在浓浓的惧意之中,只怕有个人在她的颈后轻轻吹气,三魂七魄就全跑了。

  “可好了,三更半夜,一堆不相干的人全挤来这儿,我们是来寻线索的,辜夫人总不会是来寻鬼的吧?你说呢……”她打趣的说,觑了一眼后方的人,突然忆起两人不久前才正式决裂,嘴角别扭的僵住。

  啊,尴尬了……

  幸好辜灵誉直盯着汲芳斋,辛芙儿在松了一口气之际,感到莫名的怅然,心里怪闷的。

  “依我看,能坐上主母位置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安穗公生性风流多情,光是侧夫人便有十多位,辜夫人出自名门贵族,从小便懂得算计布局,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恐怕也曾经干了不少肮脏事。”

  他一番深入的剖析揪回了她分散的心神,不着痕迹的藏好淡淡的落寞,专注凝神的思索其中古怪。

  “究竟汲芳斋里头藏有什么秘密?”

  “走。”他指向另一头的扇形小窗,不等她回应,便轻托她的腰身,飞快挪动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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