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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章(1)

  细雨纷纷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唯有百花街中依然是热热闹闹的,而百花街中,最热闹的当属绮梦居。

  走进大门,正堂内只见众女子正说笑着往屋中的高台上扔着彩色的毽子。

  今日众人正在玩一个游戏,谁能用毽子打中高台上的靶心,谁就可以自行挑选客人。

  花娘们玩得开心,客人们也看得高兴,拍着手指挥,喊着,“左边左边,右边右边,这边这边,力气再大些!”

  方千颜举着靶子站在台子上,已经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说道:“你们再扔不中,今天姑奶奶就亲自给你们指定你们每个人的客人是谁了。”

  此时台下有人喊道:“若我今日要选姑奶奶,不知道要多少银子?”

  方千颜早已听惯了这种要求,媚眼一抛笑道:“要我陪宿?那可是千金难求!本姑奶奶要的人需得文武双全,还要识情知趣,你们哪个人做得到?”

  “我!”自有不怕死的在台下举着手。

  方千颜美目流盼,笑道:“原来是孙公子,好啊,那我就出个题目考考你。”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在空中写了个字,问道:“这个字念做什么?”

  那位孙公子一愣,看她比比划划一大堆,具体写了什么却完全没看清楚。

  方千颜噗吓一笑,“是个“蠢”字!”

  全场轰然大笑,有两个花娘笑得跌坐在客人的怀里,揉着肚子还在笑。

  方千颜用手指着一个花娘说道:“莺歌,我知道你心仪周公子,但是你们俩若私相授受,可就坏了今日的规矩!说,刚才你给他塞什么纸条?”

  莺歌红着脸,“没什么。”

  方千颜对众人问!“是不是该让他们把纸条交出来?”

  众人也起着哄拍手说道:“是!是!”

  周公子也不好意思了,站起身说:“不过是一首诗罢了。”说着,将手掌摊开。

  方千颜从台子上弯下腰,将那纸条接过,展开一看,笑着念道:“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哟,我们莺歌真是多才艺,以诗传情也算雅致,只是让秦少游给你们传情达意,你们两人也未免太偷懒了。好吧,既然郎有情妹有意,我若今晚强行拆了你们,倒显得是我不通人情了,这样吧,我们罚他们两人一人三杯酒,如何?”

  众人在台下鼓噪,“不公不公!怎么他们就可以喝三杯酒便领人走?”

  方千颜再笑,“你们以为我这三杯酒是好喝的吗?”

  她招了招手,挽碧捧来一套杯子,这杯子从小到大一共三个,最小的一个也比普通酒杯大三倍,最大的一个足有平时十杯酒的量了。

  众人见了,这才拍手笑道:“好!就喝这三杯!”

  莺歌见了花容失色,忙说道:“姑奶奶您饶了我们吧,这三杯要是喝下去,会醉死的。”

  “你要是心疼你的情郎,就替他喝一杯。”方千颜将几个杯子都分别斟满酒,挑着眉毛递到周公子面前,“你妹妹心疼你呢,怎么样,周公子,是男人你就替她喝了这一杯?”

  周公子有些尴尬,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不喝,皱着眉头将这一大杯酒努力喝下。

  方千颜带头鼓掌叫好,“好气魄!真是英雄救美人!再来第二杯!”

  莺歌跑过来,拦着抢下第二杯,“我替周公子喝这一杯。”她将那拳头大的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方千颜笑得花枝乱颤,“这就是美人救英雄了!”

  此时外面正在下雨,雷声雨声一起响彻,突然一道闪电亮起,绮梦居大开的屋门内静静地出现了一个人影儿。

  方千颜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惊见唐世龄一身湿,神色幽寒地站在那儿,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瞧。

  她心头一震,怕左右人回头注意到他,毕竟来这里的人难免有在朝中做官之人,可能会认出他来,便悄悄在台上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上楼上厢房去等她。

  她在台上对众人笑道:“闹了这么半天,大家也累了,待他们喝完这三杯酒,咱们去给他们闹洞房去,如何?”

  “好!”众人又拍手喊着,人人都最爱看热闹,方千颜为了吸引众人注意力,便跳下高台,又倒了一杯酒,扶着莺歌就往她口中灌。

  莺歌躲又躲不开,一杯酒喝了一半,倒洒了一半,众人看她们闹在一起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方千颜灌完一杯酒,抬头再去看唐世龄,却见他竟然转身走出了大门,她心知事情不妙,唐世龄突然冒雨来找她,身边不带人也不打伞,像幽魂一样的来了又走,可见是出了大事。

  她不敢迟疑,连忙丢下众人,借口说自己的衣服也脏了,要去换身衣服,然后假装上楼去更衣,却拿了一把伞就从窗口一跃而下,沿着街道一路去追他。

  唐世龄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走着,他今日来找方千颜,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当他站在绮梦居中,却忽然发现他来错了。

  他一直最怕看到的就是她现在这副样子——在千万人中犹如牡丹傲世,颠倒众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却安之若素,谈笑风生。

  她不再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个方千颜了,她是绮梦居的老板娘,是艳名远播的赛妲己。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是专属于他了,他还是那样孤独一人……

  缓步前行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把油纸伞挡在他的头上,纷飞细雨立刻被遮挡住,方千颜的柔媚之音随之响起,“殿下怎么走了?”

  他拨开她撑伞的手,走得更快。

  方千颜讶异地紧随其后,连声叫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别跟着我!”唐世龄怒喝,“回去陪你的客人!过你那醉生梦死的日子去!”他纵身而起,施展轻功,拚死往皇宫狂奔。

  一路奔至皇宫门口,因为已经关了宫门,守门的侍卫只看到一人从雨中直冲而来,举长枪喝道:“皇家禁地!何人擅闯?”

  他喝道:“滚开!”双袖一摆,连门都不等了,腾身而起,越过宫墙。

  那两名侍卫一眼认出他的身份,忙道:“是太子殿下!”落枪跪倒之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唐世龄一路狂奔,没有回追云殿,而是再度冲向了长春殿。

  他知道方千颜必定会回追云殿找他,可他今天心中全是失落、气恼和苦楚,根本不想和她说话。

  迎面有一个宫女迎来,差点和他撞到,那宫女讶异地喊,“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那声音似是灵儿,他也不理不睬,冲到长春殿门前“殿门已经关上了,他抽出随身的匕首,这匕首削金断玉易如反掌,一挥,铜锁应声而落。一脚踹开殿门,他冲进殿内,直奔父皇当年的寝宫。

  漆黑空旷的寝宫,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个人影,他一头冲进内室,扑倒在床上,十指紧紧抓着床上的锦被,放声痛哭。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宫殿中响彻,让追进这里的方千颜顿时愣住。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唐世龄哭,但是这两年他几乎已经不会再哭了。最后一次看他如此肝肠寸断的大哭是在先皇后去世的次日,而最后一次哭,其实是在勤王面前演戏,她知道唐世龄心中虽然有个孩子气的灵魂,但骨子里很是要强,绝不会随意哭泣。

  今夜他突然造访绮梦居,又勃然大怒地离开,独自一人在长春殿内痛哭,一切必有根源可循。

  她静静走入,来到床边跪下来,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部,也不说话。

  他猛然止了哭声,抬起上身,转脸看她。

  黑暗中,清晰可见她的眼——温柔而明亮,清澈似水,含情脉脉。

  “殿下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一定要告诉奴婢。天下间,除了奴婢,还有谁会为殿下分忧解难?若是有人欺负了殿下,要让那人是生是死,只要殿下一句话,奴婢都会为殿下去办。”

  唐世龄怔怔地看着她,“千颜,我们会不会没有结局?”

  他问得没头没脑,方千颜愣了一下,笑道:“殿下怎么这样没自信?”

  他哑声说道:“今晚唐川在长春殿里祭拜我父皇,烧了一张纸,纸上有一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宫内宫外,人人都怀疑我才是他的儿子,本太子如果嫡位真的有疑,我纵然赢了唐川,又如何能坐得江山?!”

  方千颜静默片刻,说道:“终究只是传闻,是流言蜚语,如今只有唐川一人在世,其余两位都已去世,纵然是真,唐川会真的站出来对天下公布说,其实殿下是他的私生子?”

  “那他为何一直霸占着皇位不肯还政于我?”他激动地问,“难道……难道是要把本太子这个位置一直留给他那个儿子来坐吗?”

  “怎么可能?”方千颜笑着帮他擦去眼角的泪痕,“殿下就是殿下,是官家名文记载,皇家玉牒上清清楚楚写着的太子,是唯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除非唐川真的准备孤注一掷,篡权夺位,否则他有什么本事让他儿子来坐皇位?”

  唐世龄深深凝视着她,看着她眉心上画的梅花妆,眼底流露出的妩媚动人,闷声问道:“你,会不会有朝一日弃我而去?”

  她柔柔反问:“奴婢为何要弃殿下而去?殿下能予我的,世间再无人可给了。”

  他道:“可我父皇给予母后的,已是世间再不能有,母后为何还要变心?”

  “此事毕竟只是悬案,殿下自己心中先信了,那还要怪旁人散播谣言吗?”

  唐世龄的眼角抽搐,再度将她抱紧,颤声道:“千颜,我绝不会让你变成我母后!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不管那是不是谣言,本太子的东西、本太子的人,世间再不能有谁可以抢走!唐川这人不除,本太子难消心头之恨!对,不仅是唐川,还有他儿子唐云晞,等唐川死了、唐云晞死了,等我坐上皇位,千颜,我便立你为后!”

  她吓了一跳,推开他,“殿下以为我说的您能给予我的是一个后位吗?这世间最怜惜殿下的人只有我,同样的,最能怜惜我的也只有殿下啊,我所要的,是殿下一世不变的那颗心,而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虚幻名位。”

  他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审视着她这身还带着酒渍的衣服。

  “我不喜欢你化这样的浓妆,也不喜欢你穿这样的衣服,更不喜欢你把酒味儿弄得满身都是。”他一字一顿,表露着他心中积郁已久的不满和愤懑。

  她莞尔一笑,像姊姊哄着弟弟一样,托起他的脸,娇媚地笑道:“那好,奴婢去洗了这一脸的脂粉,换件干净的衣服,再来见殿下。”

  “不……”他拉住她的袖子,眸中有火焰在烧。“就在这里换。”

  “这里……”她娇呼一声,已经被他拉上龙床,被酒污过的衣服飘坠落地,喘息声刚刚微微吐露,檀口就被封住,雪肤被一寸寸的爱抚过去,她敏感地抱住他的身子,轻轻蹭着他最按捺不住的欲火,像小蛇一样在他怀中扭动。

  这张龙床虽然每日按照唐世龄的意思都会有人打扫干净,却十几年没有人再睡过这里。

  今日在这床上颠鸾倒凤的两个人,一时间意乱情迷,弄皱了精致的剌绣,也弄响了这张紫檀雕龙八宝龙凤床。

  床幔纱帘垂落,外面潺潺细雨,声声入耳,帘内鸳鸯交颈,春意融融。

  方千颜知道他今日心中受足了委屈,所以便竭尽全力在他面前展露缠绵,以抚慰他的凄苦之心。

  唐世龄平日若要这样对她,她多半有些半推半就,今日见她这样热情配合,心中的伤情顿时少了大半,恨不得与她整个人都融化在一起。

  汗水滴在她胸前时,他顺着那水珠吻过去,吻到她的颈子上,那一丝酒香还在,熏得呼吸更加紊乱,他抬起头,望着她已含春带露的那张脸,猛地攻陷进去,用力占有,将彼此逼入极致。

  方千颜在巅峰之时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下,才得以让自己喘了一口气。他却不满地欺身而上,让她连喘息的机会都不再有。

  外面恰逢雷声大作,她有些娇怯地抱着他,这一丝的软弱让他终于欣慰——总算,她也有需要依靠他的时候。

  于是他停住了激狂,将她温柔抱住,嘴里喃喃说着一遍又一遍,“千颜,你是我的……是我的……有了你,我便不再孤独了……”

  她含糊地应着他的热切,不知道为何,竟有泪水从眼角流出,浸湿了脸旁那个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绣枕。

  今日她居然睡在龙床上,这样大胆逾矩的行为,会不会折寿?

  她顾不得深思,因为另一场疾风骤雨已经再度袭来……

  这次长春殿事件之后,唐世龄和方千颜有好长一段时间的相安无事,甚至是看上去的如胶似漆,两个人心中都明白,在这个世上,他们就像连体婴一样,离开了对方的自己都不再是完整的自己。

  唐世龄习惯了情感上对方千颜的依赖,而方千颜也习惯了被他依赖,为他付出,这应该是一个最完美的组合,只是隐隐的,裂痕似乎已经刻下。

  唐世龄几乎不再去绮梦居找方千颜了,方千颜知道,他是刻意在避开那个地方,刻意避开在那里看到另一个样子的她。

  对付唐川的事,依旧有条不紊的在进行着,灵儿也已经去了重华镇,据线报说,她已经成功潜入门坎极严的东方世家,并且成功成为唐云晞身边的贴身侍女。灵儿果然不负他们的期待,做得很好。

  唐世龄对唐川的态度也突然有了转变,他不再对唐川冷言冷语,而是温文有礼地摆出一副弟子向师父请教的恭敬态度。每天他都几乎要到摄政王府去旁听唐川处理公务,但很少插口多言、自作主张。

  众人都说太子到底是年长了一岁,心智成熟了许多、稳重了许多,日后的诏河交给这样的太子,应该足以令人放心。

  但唐川的态度还是很谨慎的,他没有对唐世龄的举动有过多的干预,却也没有过多的赞许,他对唐世龄依然既是君臣,又像是长辈对晚辈一样淡然。

  又过了几个月,一直常住边境的勤王忽然发来信函说,边境和长泰发生摩擦,战事一触即发,需要摄政王尽快决断,并及早拨派粮草,似备应战之需。

  消息传来,朝中哗然,兵部的诸将在摄政王府几乎吵翻了天,一派主战,说长泰并非大国,此次公然挑衅定有所图,千万要一击得手将对方的气焰打下去。

  另一派则说,长泰与诏河相安无事多年,两国交情深厚,此次既然是小摩擦,未必会酿成大祸,还是要谨慎行事,先派使节前去和谈为重。

  唐川听了半日,并未立刻做出决定,而是回头去问旁听的唐世龄,“太子殿下有何想法,不妨说说看?”

  唐世龄笑道:“本太子年幼,各位不是朝中重臣良将,就是我的长辈,不敢轻言。”

  唐川淡淡道:“太子即将十八岁了,执政之日在即,说说无妨。”

  唐世龄的眼波一跳,这是他第一次听唐川亲口承诺他“执政之日在即”,这句话是否意味着唐川准备将朝政的主导权完全交还给自己了?但是他心中质疑唐川多年,料定唐川这是在众人面前说的虚伪客套话。

  他沉吟半晌,说道:“本太子觉得几位大人说的都有理。使者是要派的,但是这战也是一定要备,俗语都说有备无患。长泰挑衅在先虽出人意料,但未必不是他们蓄谋已久,我方不知道他们准备到什么程度,若只是以和平之心待人,换来的却是狼子野心,那就是被君子之风害了自己,对付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还要小人,这才免让自己遭受损失。”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

  唐川难得的微微一笑,“殿下心思缜密,分析也颇见条理,可见殿下是真的长大了。”

  而后唐川又和一群人商议了派谁做为和谈使节前往边境,以及该如何做好备战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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