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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章(2)

  珑儿知道他所说的“家里”指的是皇宫,扬唇一笑,她生平最不爱苦味,所以进贡进宫的铁观音,除了赏给王公大臣以外,一向都只有他在饮用,而她最常饮的是普洱,大多也只在消食时喝上小半杯。

  多数时候,她比较喜欢饮用的,是像甘露茶、菊花茶……或是由太医院调配,或是她自配药方的“代茶汤”。

  就在他们相视而笑时,一名身穿蓝布衣衫的男人,带着一名小僮进了酒楼,寻儿到了律韬,没有迟疑地朝他们大步而来,一手按在桌案上,以两只手指点叩桌面,以代叩首,低声道:

  “在下沉洋,见过二爷,见过四爷。”

  珑儿听他唤自己“四爷”,有瞬间微楞,她看了看沈洋,然后看着律韬,立刻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一间酒楼,是早就约了人,也交代好了。

  “沈洋的身份是钦差大臣,二哥派他到江南查访一些事情,想必是有一些眉目了?”最后这句话,律韬是对沈洋说的。

  “是。”沈洋颔首。

  珑儿看着律韬,见他勾着一抹饶富兴味的浅笑,对着沈洋的答覆只是轻“嗯”了声,她不急着问他究竟在卖什么关子,因为看他的样子似乎没准备将她屏除在外,这一点发现,让她的心生出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睡了吗?”

  厢房中,只凭藉着从帷帐外映入的一盏灯火,床帷之内的高度,只勉强可以看清是两人躺着,虽然珑儿的身形在女子之中已经算是修长了,但是在律韬的高大伟岸的身畔,仍旧显得柔弱堪怜。

  她背对着他侧躺着,听见他浑厚的嗓音从背后传来,顿了一顿,才开口道:“没睡,醒着。”

  律韬平躺在她的身后,侧眸觑着她的背影,在一瞬的犹豫之后,翻侧过身,贴在她的身后,一只长臂不安分地锁上她裹在被褥之下的纤腰。

  珑儿被他突如其来的亲近给吓了一跳,身子有些僵硬,侧转过头觑了他一眼,敏感地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就拂在她的颈上。

  “皇上?”

  她挣扎了下,却被他抱得更紧,而他却是沉默不语,趁着她挣动的紊乱,男性的薄唇从后面吻上她柔软的耳垂,仿佛还有一瞬间的轻含,让她身子泛过一阵颤栗,见他没打算放开,她也只好退让,“皇上若是觉着冷了,珑儿就让你抱着取暖,但是,再多做什么,就是存心欺负人了。”

  “好,就抱着取暖,什么都不做。”律韬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泛起半是挫败,半是苦恼的浅笑。

  他是皇帝,是她的天子夫君,就算真的想要狠狠地“欺负”她到底,也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但是,他却是硬生生忍下了,为的是不让她退怯,不再让他亲近,另外,还有一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隐晦心思。

  因为那一点隐晦心思,让他这半年多来,几乎夜夜伴她入眠却不碰她的身子,比他原先预想中还要简单就做到了!但也因为如此,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的情虽深,但真心却现实得近乎无情冷酷。

  一思及此,他眼里的笑更苦涩了几分,终究,曾经沧海难为水……

  珑儿背对着他,没能看见他沉痛的表情,敛眸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皇上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嗯。”律韬笑叹,她终究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儿,“朕想说的,想来与你没睡所想的事,是同一件。”

  “什么时候皇上委屈成了珑儿肚里的蛔虫了?”她咧唇轻笑,就这么静静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虽然心里抗拒,但身子却很诚实地感到舒服,与辟寒犀同样是温暖,但是,多了被拥覆般的安宁。

  “不过,皇上说对了,我确实在想今天沈大人所禀奏的事,虽然,在两朝之前,有凤阙皇帝与挽灯皇后携手所创之盛世,数十年间,他们二位平了党争,澄清吏治,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狭路相逢,利字当先,在这官场上,真正的清官能有几个?但是,为了一个‘贪’字,堂堂两江总督竟然可以坐视县官捏报户口,侵占赈银,买通家仆杀人灭口,杀的还是前年才中榜上任的朝廷状元,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在他们眼里,这两江之地,还是皇上的天下吗?”

  “凭这个李申昌的才干,原本是当不上两江总督的,不过,当年朕与……终究是牵扯株连了太多人。”

  珑儿听得出他这话里已经坦白了,用李申昌当两江总督,是因为无人可用,不得已而为之,而她也知道,他最终没说出口的那人,究竟是谁。

  当年,仍是毅王爷的律韬挟着平西北五国的战功回朝,得到先帝的重视,一直以来,他的性格就是极沉冷自制的,那几年,在战场上,他只专注在用兵打仗上,不曾回京,也从不在人前妄议储君之位。

  然而,就在人们以为这位毅王爷对帝位没有野心的时候,却没料到他甫一回京,就积极布置,他与睿王都是天家之子,在他们从小所受的皇子教育之中,虽然有仁民爱物的慈心,却也有为达目的故,必要时不择手段的无情。

  那一年,为了丹陛之上的那张龙椅,他争他夺,为了要斗倒对方,手段无不狠毒辛辣,其中牵连无数朝廷重臣,以及其家族亲眷,不可不谓是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终于,在几度缠绵病榻的先帝再度病倒时,律韬取代了几乎已经被朝臣视为太子储君的睿王爷,得先帝旨意,代为摄政监国,当时,朝野之间议论纷纷,想不明白怎么得帝王青睐的儿子,竟在一夕之间换了人。

  不日之后,先帝驾崩,诏书传位于二皇子毅王,终是分出了他们之间谁是殿上君王,而谁是阶下之臣。

  珑儿沉默不语,半晌,挣了下身子,翻过身正对着他,在开口之前,忍不住垂眸看了他仍旧圈在她腰上的长臂一眼,嫩唇翕动了下,决定不发表抗议,还是让他继续抱着“取暖”。

  “你说,那位两江总督宠妾灭妻,那位妾室苏氏是何出身呢?”他们同卧在一个长枕上,眼眉是齐相对的,就连呼吸时,都是声息相闻,感觉比背对时更亲昵了些。

  律韬含笑不语,看着帐外透进的微光,淡淡地在她清丽的脸蛋勾勒出深浅的光与影,放任着她继续说下去,深沉的眼眸之中,带着几分享受。

  由于他睡在外侧,脸庞是背着光,在微光之中,她无法将他的表情瞧得太清,只能看见他那双眸里似是温柔,更似放纵的浅笑光芒。

  她缓了缓,见他没说话,才又笑道:“我今天听了,据那位沈大人说,他们知道这位李申昌收贿不少,但是没有证据,是因为他与一票官吏靠的都是自家夫人彼此联络交情,需要之时,就由甲官夫人去寻乙官夫人,藉此传递讯息,他们这些人说好听是惧内,但其实是夫人在后院收钱,不会脏了他们的清誉,也不好查找证据,而李申昌的这位小妾原是一位员外的庶出么女,颇有几分姿色,不过从小在家中受尽大房欺凌,当了总督小妾,一朝得势,却是视钱如命,我只是在想,这位苏氏小妾爱财如命,就不知道是否这天下之财,只要是白花花的银两,在她眼里看来都是一个样子呢?”

  “你的意思是……?!”他微眯细长眸,一脸兴味。

  珑儿半撑纤臂,抬起身子,凑唇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说完,她敛眸俯视着他,扬起了一抹近乎狡猾的明艳笑容。

  一瞬,律韬的心仿佛是般,目光无法从那抹带着明刀明枪的算计,却能柔进骨子里的笑容上挪开。

  这人,就近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如此明亮光华……

  “如何?如果我这法子管用,就能逮到李申昌的罪证,只要能够落实了这个李申昌收贿的罪证,将他给扣押起来开堂审案,掐断他对外的联系,乱了这一票贪官污吏的阵脚,之后再逐一问供,不怕不能逐一击破——?!”

  她未竟的尾声,在惊呼之中被他吮进了唇里,律韬握住她纤细的膀子,将她一把往自己拉下,另一掌扣住她的脑勺,让掠夺的唇可以吻得更深,他心口的,在一瞬间都化成炽热的气息,纠缠着她的唇舌。

  “唔……”珑儿一开始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吓,很快地开始抵抗推打,但无论她再用力,被他握住的臂膀疼得厉害,还是感觉自己就像是要被揉入那具强健的男人胸膛,就要被吞噬……

  律韬知道自己应该停止,但是无法阻止自己想要更多的渴望,从那一天之后……那一天之后,他等得太久,等得都宁愿自己的心不再跳动,想着或许唯有死寂了,就不会再渴望那近在咫尺的遥不可及。

  “不要!”

  珑儿狠咬了他的嘴唇一口,终于让他松开了自己,得到了解脱之后,她飞快地往后退,直到行抵到了墙,停住了才发现自己在颤抖,比起先前总会忍不住上涌的呕吐感,她感觉到更多的,是从他被咬破的唇上沾染到的血腥味。

  他也在看她,同时也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怀抱,眼里的火热渐渐地褪去,最后只剩不对自己竟然失控的嘲弄。

  别碰我。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但终究没有对他说出这句伤人的话,就怕说出口就伤了,也疼了他一直对她百般呵护的心。

  这时,她注意到他嘴角淌下了血,在幽微的光芒之中,那一抹黯色让她看了觉得疼,只是分辨不出是为他感到了疼痛,或者是为他心疼。

  “如果你想了,可以——?!”

  “你住口!”他及时的喝斥,终是没教她来得及说出“让别的女人过来”这几个字。

  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想要体贴他的心思,瞪着她的表情十分复杂,不知是该疼惜她的脆弱,还是该憎恨她的无情,最后,他选择了闭上双眼,沉沉地吐息。

  “睡吧!今晚,是朕不对,不会再犯了。”

  “皇上没错,是我……?”

  “睡。”

  他让自己的嗓音淡得没有一丝毫感情,闭着眼眸不再看她,只是舔抿掉唇边的鲜血,但她真是发狠咬深了,那腥甜舔去了,竟是又汩了出来。

  他心里苦笑,感觉这就像是他的心一样,看着表面,原以为应该干涩了,但那里曾经被情扎得那么深,一个动静拉扯,就又是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还是那么痛,那么痛……

  如果皇上能等,珑儿愿意一试,但不是现在……好吗?

  那一夜,她在再三的挣扎之后,决定让自己柔顺地偎回他的身畔,洁白的额心轻抵在他硬实的肩膀上,迟疑的语气还带着三分的畏怯。

  其实,并不是那么怕了,多带上几分害怕的口吻,不过是多属伪装,希望他能听了怜惜,来个既往不咎。

  她想,自己确实狡猾,却也是真为他心疼的,明明该是至高无上,无人能逼他屈服的君天,但是,在她的面前,却是一个被她要得可怜兮兮的男人,被她惹恼了,也只能皱着眉心隐忍不来。

  睡。

  虽然还是那个字,但他的嗓音柔软多了,伸手将她搂进臂弯之中,让她的脸得以枕在他的肩头上,偎着入睡。

  她没有抗拒,她早已经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熟悉了他的体温与气息,甚至于有时候会感到羞怯,想到他在她的梦里,那双带着曾经长年持握长弓刀剑的手,摸遍她全身时,带着茧子的粗砺感,总教她感到酥颤。

  那真的是梦吗?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

  那一夜,他们都想着自己的心思,睡得不多,但是,成亲年余的默契,让他们隔日进早膳时,已经能够在人前谈笑风生。

  迟早有一天,她不再委屈他。她在心里那么想着,只是就不知道他会愿意等她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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