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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章 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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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桓的突然造访差点吓得京郊御马监的小吏们心脏骤停。

  虽然容桓说不要大动周章,但短短一刻钟之内整个御马监都惊动了,大大小小的官员跪了一地,这让容桓多少有些无奈的意思。

  “仿佛朕是什么一言不合便杀人株连的暴君似的。”容桓后来这样说。

  事实上,容桓此次决定来京郊马场也算是一时兴起。时隔半年,才下了朝的容桓忽然到了砚清阁,说要补偿之前答应过未迟但被一系列事件冲掉的秋猎。

  “现在大战在即,秋猎大概仍旧不行,所以便先送你一匹好马吧,待来日胜了,我一定带你去围场打猎。”

  虽然容桓说这话时瞧着情真意切,但实际上未迟总觉得他大概是因为今日早朝上,御驾亲征之议受挫,他自己想拉一个人跑马发泄所致。

  雍王府

  “差不多是时候了。”容洵用杯盖撇去茶叶,热气氤氲,他浅浅啜饮一口,放下了那个彩绘得精妙的杯子。

  “既然我弟弟想,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何不能尽力满足他呢?叫那些大人们都适可而止些。毕竟,御驾亲征可是扬我大夏朝国威之事。”

  容洵的语气永远是那么温和可亲,仿佛真的是一个正为弟弟无伤大雅的小任性找着开脱借口的兄长,话里话外都是纵容爱护。

  “小心些,这些可都是北莽来的烈马。性子野得很。”容桓虽出生于皇家,但也算是成长于军旅,那几年他见到最多的除了人,便是产自北莽的好马。可他现在牵着马,边走边回头叮嘱的神情语气比未迟还紧张些。

  未迟没有接话,她会骑马但并不精通。毕竟杀手干的都是在黑暗里下毒挥剑的活,而非在明面上,比起上马动刀,他们更愿意花时间在钻研毒物或提高刀术上。可在容桓的话音尚未落地时,她已突然跳上比自己还高上一个多头的白马。

  容桓只感觉有一阵风刮过耳畔,带起他的衣襟,一时间他也顾不上再说什么了,只是在立刻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整个动作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

  “吁~”容桓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未迟的缰绳,同时停下来。未迟转头冲他张扬一笑——明明背着光,但容桓居然瞧得清清楚楚,那个笑容,少有的潇洒,几乎有些叫人心痒的挑衅,那么美好。

  “你可真是,能叫朕跟在后面牵马的当今这世上也只有你了。”俩马并肩漫步在仿佛无边无际的蓝天白云下,黄绿色的衰草才堪堪没过马蹄,一切安宁平和得近乎过分。

  “怎么?”未迟挑眉,受气氛影响,一些话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那臣妾现在是应该告罪吗?”

  “啧~”容桓一时语塞,只有看着她笑了。

  “所以你就要这匹了?”过了一会儿,容桓忽然问。他问的那么自然,眼神里却仿佛别有深意。未迟勒马转头久久地凝视容桓的眼睛,久到容桓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听到答案时他才听到了未迟的声音。

  “不,不止。”她说。

  “所以,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 ”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我知道,远远不止如今这样。

  “好吧。”也许过了很久,容桓眉峰一挑,率先避开了未迟的目光,话题一下像之前一样稀疏平常起来,于是气氛再次轻松下来。

  “你看中哪一匹了?”容桓笑着问,好像他一开始也只是在问这个而已。

  “东边那匹清白色那匹。”

  “好马!好眼力!但——你打算怎么让它过来?”

  “我不知道怎么让它过来,但我可以过去。”

  “何必这样麻烦,瞧好了。”容桓笑着冲未迟炸了眨眼,左边露出一点点虎牙来,在未迟眼里居然显出一点孩子气的可爱。但没等未迟多想什么,便见容桓屈指至唇边吹响了一个悠长古怪的口哨。

  只见原好好在吃草的,休息的,撒欢的忽然都齐齐停住了,众马抬头向他们这边看来。

  容桓的口哨声仍在继续,只是开始发生一些变化,然后在他们视线内所有的骏马都成群结对地奔向他们。一时之间,天上地下烟尘飞扬,雷声阵阵,蔚为壮观。

  而就是在这样难得一见,百马齐奔的景象里容桓对未迟得意一笑,介于挑衅与炫耀之间。

  未迟对他报之一笑,只是惊鸿一瞬,但美得叫人忍不住想要赞叹出声。她的动作也一样——未迟忽然微微于马上站起,然后纵身一跃,精准地落在了尚未装上鞍鞯的青白色马背上,驰骋而去。

  她的动作轻盈得像一只小鸟儿,但伏在马背上的眼神锐利得像雪山顶最凶猛的鹰。容桓也不甘示弱,一夹马腹,若离弦之箭般追上去。

  未迟那匹马野性未驯,半点不肯配合,一直在左冲右突并配以各种跳跃试图将自己背上的人摔出去。但它没能成功,未迟一直抱紧了它的脖子并率先回到了原点。当然,比起容桓,这个率先并不容易判断。

  “不错嘛!”容桓跳下马称赞道,只是多少有些让人不知道他夸的到底是人是马,然后他接着问:“这马如何?”

  “好马。”未迟言简意赅。

  容桓又笑了,短短这么半日里他笑就没有真正落下去过,笑的时间比他过去半年还要多些。他问:“那性子呢?如何?”

  “很乖。”

  “这也能算乖的?”闻言,容桓故作惊色:“那对你来说,怎么样才能算不乖的啊?”

  “死不悔改的。”

  “若偏偏叫你碰上了这样死不悔改的呢?”

  “先*,后惩戒。”

  “若仍不奏效呢?”

  “那么,无论它怎样万般优秀,总归没什么意义了。”

  “你会杀了它?”

  “是。”

  “那么如果这是一个人呢?”

  “一样会。”

  “若这是一群人呢?”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冷酷,但没有人犹豫。

  “杀。”

  “若是很多人呢?未迟,天下人这么多,人是杀不完的。如若全天下都与你为敌呢?你又当如何?”

  “……我不会别的,只尽力杀了三分之一,余下的谁还敢与我为敌?”

  “……未免暴虐。”

  “可着实有用。”未迟的视线迎着容桓的眼睛半分不退,声音同容桓的一样肃然。

  静默了足足三息,整个马场里只有初秋傍晚微凉的风来去匆匆,之后容桓瞧着未迟轻轻长吐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道:

  “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半个字。另外——”

  他说,“我即将亲征北莽,我信不过别人,但我现在想信你。你愿不愿帮我。”

  “我是个细作。”

  “这不过一个身份,嫣然,我赌你不会负我。”

  “……我赌你不会负我。”未迟反反复复在心中咀嚼这短短七个字,百转千回,只觉得它们重若千钧,但她甘之如饴。

  只因为有人赌她可信。

  “好。”最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既然你敢堵我,我就敢和你对赌,无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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