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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

  回到家里,我把我在外面看到的许多新鲜的见闻兴冲冲地告诉母亲。她听着,点点头,不大说话,神情有点闷闷的。当时我不理解,后来我才领悟到,这与我的家庭状况有关。在这个历史的重大转折时期,我在欢欣鼓舞地迎接解放,母亲却在忧虑家庭的日后处境和儿女的出路。

  我家是祖传的地主。父亲曾任国民党军的少将副师长,后来调入东北行辕,其最后c最高职务是行辕的处长,代理过行辕主任。1946年4月,在解放战争正式爆发前的“国共摩擦”中,解放军突袭长春,他和吉林省主席c长春市城防司令等人一起被俘。这是登了当时的国统区各家报纸的。

  临川县解放前夕,父亲的朋友位国民党军的团长来到我家,见到我母亲。他说他即将率部去海外,特来邀请我们全家随他一起去海外避难。母亲拒绝了。她为什么拒绝?我不知道,她没给我说原因。

  母亲是个有文化的人,出生在江苏省江阴县一个大户人家,早年毕业于苏州女子师范学校,当过学教师c学校长。她走过全国许多地方,见多识广,人很聪明,有很深的文化底蕴,讲课生动有趣,深受学生们的欢迎。

  父亲则是出生在江西农村,只是个学毕业生。听我母亲说,他脾气不大好,性格倔犟,还保留着一些乡下人的习气;但做事有毅力,很能打仗。他们之间性格不合,常常发生矛盾(父亲常年在外,我并不了解他)。但我从她对父亲的思念中看出,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解放后,她要我到解放军举办的展览馆里去寻找父亲的消息。我找到一份解放战争中国民党军被俘将领的名册,里面却没有父亲的名字。我询问展览馆里解放军的工作人员,他们也茫然不知。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他的被俘是在解放战争正式爆发之前,不属于名册登载的时间段;另一个可能是,那时他已不属军队编制,所以未入册。此后便杳无音信。直至现在,我父亲依然是“下落不明”,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按照阶级分析法,我应该是怀念国民党,对共产党的新政权保持距离。奇怪的是,我发自内心地欢迎共产党,对共产党的历史,对共产党的领袖人物都十分感兴趣,看过后能如数家珍般向同学讲述;对解放军的节节胜利c不断传来的捷报,也会兴高采烈地向同学c亲友们作义务宣传。

  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我作了点自我分析:可能是受了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那时候,市民们普遍厌恶国民党的统治:抓兵抓伕,苛捐杂税,敲诈勒索,物价飞涨,官贪吏污,民不聊生都希望早点“改朝换代”,换个新的政府试试看。而且普遍看好共产党,认为共产党有可能把动荡不安c民不聊生的中国治理好。因为共产党所到之处,都会带来一股喜人的新风:清正廉洁,安定社会,稳定物价,雷厉风行。学校里的老师也在课堂上谴责国民党的腐败,赞扬共产党,宣传共产党的理论c政策和主张;虽然他们绝大多数出身于地主家庭,最不济的也该是富农(那时县城里的省立中学教师都是大学毕业生,还有几位留洋生。那个年代想要读大学,没有相当殷实的家庭财力支持是读不起的)。

  当然也有个别教师有不满情绪。有位教我们生物的老教师,那时好像就有五六十岁了。临川县解放后,他就情绪低落,教课也没精神。生物课考试前,他公开在课堂上说:“你们不用担心,所有的人都会及格。”好象有一种“万念俱灰,我也无心为难你们这些学生”的悲观情绪,干脆让你们“皆大欢喜”算了。

  虽然生物老师给大家吃了“定心丸”,考试中有些人做不来考题时,还是偷看书。恰好这时窗外走过两个解放军,他们看见学生在考试中偷看书,不禁相视而笑。他俩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才离开。两个解放军一走开,生物老师就站在讲台上发脾气。他先是批评那几个偷看书的学生:“不是早就给你们打过招呼了吗?所有的人都会及格的,你们还要偷看书?”随之又责怪那两个解放军:“没有一点教养,跑到这里来看c看c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7年后我从部队回乡探亲,遇到当年的初中同学,问及那位教生物的老教师时,同学说:“他家是地主,土改时他上吊自杀了。”

  农民则十分渴望形势能有一个大的变化,一个个伸长脖子盼望着共产党的新政权能给他们带来好处。暑假里我回到乡下老家,一知半解地对着乡亲们讲解放后县城里的见闻。他们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断地提问题:会不会分田?什么时候分田?想想也好笑,我,一个地主的儿子,居然跑到农村去充当共产党的义务宣传员。

  夏天的中午,天气炎热,农民们一般要在家里午休两个时左右。他们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常常是聚在两幢老屋之间的那条通道上扯闲话。那里有遮阳的屋顶,有凉爽的过堂风,有热情好客的主人——一位无儿无女的老寡妇,一个漂亮的老太婆。年轻人都喜欢坐在那里的石凳上,迎着习习微风,听着蝉鸣声声,一面乘凉,一面无拘无束地扯闲话c说笑,使那儿成了当时村里年轻人的社交场所。每天这个时候就有人来呼唤我:“童心,去给我们讲共产党。”于是,我欣然前往,坐在通道的石条凳上,享受着青年农民们的欢迎c拥簇,尽我所知地倾谈,引发了青年农民们的阵阵欢笑和那闪闪发光的企盼的目光。我也因此而得意洋洋!

  暑假过后,我回到县城,继续上学。在一次“作文”时,我根据老师出的题目,写了解放后的一些见闻和感想,形成了一篇比较长的“作文”。没想到几天后,老师(丁兆南)在“作文讲评”时,把它作为范文,亲自在课堂上朗读;然后进行讲评,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给了95分的高分。全班同学都以羡慕的眼光看着我,尤其是那些女生,闪亮的光波不断地在我的脸上扫过来扫过去。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已有了初步的性的觉醒,这使我心中大快!脸上却一本正经地低眉顺目c正襟危坐,以掩饰心中的狂喜。我得出结论:这个新政权是好的,它创造了一个新天地。我在这个新天地里将如鱼得水c大有作为!

  有一次,放学回家吃晚饭时,母亲突然在饭桌上给我提出了一个去向:“舅舅c舅母来信,说他们不久就要开拔了,进军大西南。你跟他们去吧,也好有个照应。”我心里一惊,感到突然c意外。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还(14岁),又从没离开过温暖的家,没离开过能干c慈祥的母亲;她象棵大树似的,一直荫盖着我c庇护着我。现在,突然要我远离故乡c远离家庭c远离母亲去大西南,我感到有点不知所措。我沉默着,不表态。妈妈看出我的抵触情绪,就解释道:“这是一个机遇,大西南偏远,人才缺乏,你到那里去能更有发展;又有舅舅c舅母照应,我也放心。”舅舅0几岁,舅母0几岁,参加上饶地方干部学校已经几个月了,这次他俩是随干校行动,去接管大西南。我是个性格温顺c信任长辈的乖孩子,见母亲态度坚决,就迷迷糊糊地点头同意了。

  几天后,母亲c外婆和妹妹替我打点行装,送我上路。妹妹比我两岁,本在一所重点中学读初中一年级,成绩很好。母亲硬要她退学,改考简易师范。大家都知道,简易师范毕业后是当学教师。那时候,当学教师被认为是读书人的“末路”,“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嘛,妹妹也不大乐意去。但犟不过“女强人”妈妈,只好听话地考进了简师。为什么一定要妹妹改读简师呢?我当时也不理解。

  妈妈还请了一个同伴和我一起去参加上饶地干校,那是我祖母份上的一个姓黄的远房亲戚。他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营长,0几岁,长得敦敦实实,有一脸刮得铁青的连鬓胡子。他曾经来过我家拜年,见人笑眯眯的,和蔼可亲。他是带着老婆c孩子一起来我家拜年的。我家的勤务兵(父亲回家安葬祖父时留下的)对我说过:“黄营长很行呀,勇敢,特能打仗!”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国民党军队,在家赋闲。他有文化,年纪不算大,也想去干校谋一条出路。我俩就坐上一辆车厢内固定着木头椅子的破旧客车,在凹凸不平的沙土公路上颠簸。按车票号码,我俩刚好坐在最后一排,漫天的尘土从缺了半块玻璃的窗口卷进来,把我们吹成了“土人”。真的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

  车到目的地上饶,已是傍晚。一路借问到地干校,竟已是人去楼空。向附近的老俵借问:“地干校的人呢?”

  “走了,进军大西南了。”老俵倒挺内行,还知道“进军大西南”。“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

  我俩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王营长问我:“怎么办?”“你说呢?”我一个孩子,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由他决定。他沉吟半晌后,说:“那就回去?”我立即响应:“好,回去。”两人一拍即合,当即找旅社休息。当天找了个便宜的旅社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买了班车票打道回府。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比来的时候轻松愉快多了。我心里高兴:可以不离开家了,可以不离开亲爱的妈妈了。他似乎也挺高兴,眉开眼笑的,他可能是离不开老婆c孩子。

  当我一脚踏进家门时,母亲却一愣:“怎么又回来了?”“舅舅c舅母他们走了,进军大西南了。”“什么时候走的?”“走两天了。”“你们为什么不去追他们是步行,你们可以买班车票追嘛!”我哑口无言。我没想到这一招,更不会去动脑筋想这一招,能有个借口跑回家不是挺好吗?

  母亲愣了一会儿,就泄气地一挥手:“算了,洗澡c换衣服,明天继续上学去。”

  那时是1949年9月初,如果我当年去追舅舅c舅母,现在就是离休干部了,阴差阳错地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如果我当时追上了舅舅c舅母,那就一辈子留在贵州做地方工作(舅舅c舅母就是一辈子在贵州做地方工作),就没有以后的色彩斑斓的陆c空军生活,就不能周游全国许多地方,但也不会摔坏一条腿。人呀,关键时刻的一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对黄营长的命运则影响更大:7年后我回乡探亲,听母亲说,黄营长在农村被管制劳动,家里孩又多,生活很困难。他的内弟当上了中级法院的办公室主任(解放后参加工作的青年在此时能担任此职,算是得到了重用),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轻轻叩开姐姐的家门,悄悄塞几个钱给他们用;平时则装出一副划清界线的样子,即使迎面碰上也不理不睬,目不邪视地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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