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特殊的恩典 其三
※
英格玛和亚历克珊德拉的谈话让他想起了自己。
他没有家室，屋里常年混乱却空旷。因此他不曾邀请他的侄女，亚历克珊德拉去家里小住。
英格玛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他和一对来自南部地区的姐妹妓女住在一块儿。她们都是长着褐色卷发和麦色光滑皮肤的性感尤物，因为那对水亮乌黑的眼睛而被称为格瑞普姐妹。
他刚认识她们时候，潘娜洛浦十五岁，菲丽丝十三岁，他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的英格玛已经当了七年魔犬骑士，微有积蓄，他经常光顾她们寄居的小酒馆。后来在城内有了住处，就干脆把她们接到了家里。
皇城熙熙攘攘的街道，繁华与落魄的气味，钱币与香料的交易，无论在何处抬头都能看到的建于山丘之上的裴罗斯佩尔宫殿的金色尖顶，这一切对英格玛而言早已远比家乡的苹果园更为熟悉。
年少时对女人爱慕，对弱者的同情，如今无疑已经因为目睹太多而逐渐麻木，但那无法改变他生活的随意和自由。他不像那些贵族那样在乎身份，在乎更多的权利和金钱。
一个知道自己会在决斗或战争中死掉的人，特别是清楚自己绝不会寿终正寝，连灵魂都无法抵达安息之地，这样的人如果还非得有什么顾忌和牵挂——在他看来——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光是吹捧一下官员们修剪精致的小胡子和他们衣领上无关紧要的金线宝石万幸这倒还属于他的教养之内。
拉斯特的骑士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流血而死c也必然带来胜利。
他们死去的时候，天空中会出现彩虹。
这是一种壮烈的夙愿。任谁都不希望让所爱之人的死亡成为定数。而他必须在这样的情况下照料亚历克珊德拉，亲手为她套下诅咒的枷锁，亚历克珊德拉也必须在这样的情况下学习对他的爱和信任，把他当做父亲那样的船锚，然后才能努力去依靠自己赢得正当的尊重。
“英格玛老爷，您回来了。”管家接过了他的披风和剑，替他脱下靴子。
摩顿是他很早以前从拉斯特家带来的仆人，说话带点轻飘飘的南部口音，听上去好像对主人丝毫不在乎，但他确实把这屋子里的活干得不错。
英格玛很喜欢他冷冰冰的漠然腔调，特别是当摩顿接待客人的时候，得以衬托了他的热情友善。
菲丽丝的笑声从起居室里传出来，英格玛留意了一下，没听到别的男人的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潘娜洛浦则在训斥她，用一种没什么力道的忍俊不禁的口气。
住在皇城周边的矮屋里的女人们时常像这样大笑大嚷，高贵的夫人们是绝对不会发出那种爽快的c“可怕野蛮”的声响的。
“啊呀这位小姐，您说着要等待未婚夫回城，却穿着把肩膀整个露出来的礼服！如果您有什么诉求告知与我”
“才不会这样说呢。”
“对对对，才不会这样说，既然是王子，肯定是说，虽然您说着等待未婚夫回城，却和我不系内衫纽扣一样，想必是在期待着某人的手指。好吧，没有区别，我怎么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话里藏话的——还是说没穿内裤比较好呢，直白简单，哈哈哈”
“你们在说什么？”家里养着的长毛牧羊犬跑到英格玛脚边欢迎主人。英格玛揉了揉她的脑袋，觉得她比魔犬泰伦可爱多了。
泰伦恪尽职守，而她一股脑儿冲人撒娇。
“在说那些滑稽的宫廷舞会，”菲丽丝横躺在沙发上，裙子没有扣上，领口垂落到手肘，露出一只圆润的。潘娜洛浦正把一串葡萄搭上去，“当然我们也没有去过，就是胡扯。但我打赌那些女人挥扇子时的心思和我们掀裙摆时只差几根毛发——”
“菲丽。”
“这很好笑不是吗，潘妮，你想想如果我是位绅士，在那些精致的小花园里啃某位女士的脖子，满嘴都是一杜因银币一小瓶的白粉”
“你得小心拉肚子！”她们发出爆笑。
英格玛叹了口气：“所以呢怎么突然玩起了扮演贵妇的游戏？”
“老爷，这是今天送来的请帖。”回答英格玛的是站在身后的摩顿。
管家把一封雪白的信封递给他。
“皇宫那边的？”
“如果您是问我信使有没有戴着漂亮的小领结，那么是的。”
英格玛并不介意——站在乱糟糟的起居室里（沙发被姐妹们占了，椅子上又堆满衣服和碗碟，这不是摩顿的错，他知道的）接过小刀随手撬开蜡印。
“霖露节，我差点把这忘了，今年是圣霖露节！”
“四年一次，老爷。”管家提醒道，漠然的语气听起来不乏嘲讽。
“是的，是的，”英格玛把信笺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心全部放在亚历克斯身上。幸好我和泰伦已经可以不用参与庆典角斗他们邀请我带上亚历克斯一同参加宫廷宴会。”
皇宫请帖一般是由皇后c王子公主以及近臣依被邀请人身份分配书写的，这封请帖笔记工整华丽，英格玛并没有经验依托以判断这副字迹属于何人，只知道并非某位皇族女性。信上的措辞是：望子爵携带您的侄女，二十一代拉斯特共享筵席，格登斯曼家族携圣祭司由衷地期待与拉斯特骑士会面。
“老爷？”摩顿看到主人陷入沉思。
格瑞普姐妹俩已经玩累了，倚在沙发上看着英格玛。
“伯爵公爵家族一定都会被邀请，携带伴侣和子女，”英格玛喃喃自语道，“那些人喜欢在霖露节聚会上择婿结亲。拉斯特的爵位暂时还无人继承，卡尔过世不到三年，康拉德不会受邀摩顿，距离霖露节还有几个月？”
“还有五个月，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英格玛把请帖折起来让摩顿接过去：“我不知道该为霖露节的宫廷宴会做些什么准备。我是说，亚历克斯，我该为她准备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参加那种聚会，而且她的母亲不在这儿，也不会在这儿。”
四年前的圣霖露节，亚历克斯和康拉德还太过年幼，他们的母亲又刚刚小产，前往皇城的仅仅是英格玛的哥哥卡尔。那也是英格玛与兄长最后的一次会面。
第二年春天卡尔感染了流行病，不到半个月就过世了，他只赶上葬礼。
“漂亮的新裙子。”潘娜洛浦小声提示。
“舞鞋！”菲丽丝拍了下沙发扶手。
“舞蹈练习。”这是管家的考量。
“手套。”
“扇子。”
“香水。”
“胸针。”
“头上的假发和缎带！”
“不，菲丽，”英格玛打断她，若有所思，“亚历克斯刚把头发剪得像男孩那么短，她不会愿意再弄一头发型的。”
“还有五个月呢，她能够留长一点，这样就可以别上假发了。她和您一样是漂亮的金发对吗？”
“亚历克珊德拉小姐剪短了头发，像男孩一样？”潘娜洛浦惊讶地问道。
见英格玛没有回应，菲丽丝继续大声说：“您会带她到这里来，是吗？我们可以给她打扮？”
“不”
“让我们见见她吧！她是您的侄女，我们都想见一见的，是不是，潘妮？”菲丽丝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把胸口的衣服拢好，看了看她的姐姐，又说，“您可以说我们是女仆。我们可以给她打扮，让她漂漂亮亮地参加舞会。”
“拉斯特的孩子没必要让别人觉得漂亮好看。那从来不是重点。”英格玛叹了口气。
“她需要的是什么？”
“她需要让别人明白她是高贵的骑士。”
“您已经确定要让亚历克珊德拉小姐成为骑士了，是吗？”潘娜洛浦问。她眨着那双仅仅属于她一人的温和的眼睛。她与她的姐妹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们的眼神，潘娜洛浦更为温顺。
菲丽丝则非常机灵，她很快明白了英格玛的意思，微笑起来：“亚历克珊德拉小姐一定会很英俊。”
“是的。无疑如此。”
“但是那不妨碍她穿漂亮的衣服吧？翁切神佑，她会是第一个女骑士！潘妮，你听听——女骑士！她必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些想娶她的小屁孩只能看却吃不着。”
“菲丽，”潘娜洛浦有些无奈于妹妹的狂热，“不过这真是个好主意。”
管家收好那封邀请函，并为英格玛提供了第一件要务：“您应该征求亚历克珊德拉小姐的意见。”
“是的，摩顿，你说得对。礼服，礼服”英格玛揉揉鼻梁，“去请个裁缝来。”
“哪一位？”
“为蕾佳娜公主制衣的宫廷衣匠，或者安杰文斯专用的裁缝，总之——最好的裁缝，鉴于我们家里没有人懂得品鉴衣服。”
摩顿在格瑞普姐妹的怨声载道和英格玛焦虑的步伐间冷漠而敬职地点点头。
※
亚历克珊德拉放松了手里的缰绳，退到赛道外，看着训练场北部的低地。那里与马场遥遥隔着一片栅栏。
她坐在马上，微微扬头抬高了视野，看见有两只巨犬在空地上走动。
“嘿！亚历克珊德拉！”麦伦王子骑着皇家特别送到银铠堡的一匹雪白色小公马——他说那匹马是他从小到大的好玩伴——朝亚历克斯冲过来。
亚历克珊德拉猛得提起缰绳，右腿一踢，把马头换了方向，堪堪与白马的前腿擦过。
她与胯下这匹年轻的战马并无太多深刻的情感，操作上全凭的是她在家乡森林间策马飞驰的惯；她从三岁开始骑马，场地是乌云堡背后的苹果林，她十岁的生日礼物是幼马莫莉。
麦伦王子骑着白马朝前又跑了一段，绕了个圈，优雅地停在亚历克珊德拉面前。
亚历克珊德拉冷漠地看着男孩因为骑术而得意自满的笑容。
场地对面传来骑术教师的呵斥。麦伦王子还没有做完训练，但他对此置若罔闻。
“头发，那样剪短很不得体。”他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他总是用着大概是他母亲时常会说的词汇语调，哈乐德经常在与他针锋相对时嘲笑他娘娘腔。
“得体？”
“我是说我是说你这样看起来很奇怪。”
亚历克珊德拉侧了侧头，继续望向他背后的空地。麦伦觉得有些无趣，但兴致依然高昂。
“你在看什么呢？”他问道。
亚历克珊德拉看到那两头魔犬冲向空地中央，撕咬在一起。因为距离遥远，只能听见隐约的嘶吼。
“亚历克珊德拉，我在问你话。和别人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你难道不懂吗？”麦伦有些恼怒，并且不愿意就这样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去看。
“那是什么？”亚历克珊德拉收回目光，与麦伦平视。
麦伦皱着眉毛回头张望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是圣霖露节。”
“霖露节？”
“今年是圣霖露节，会有一场盛大的魔犬决斗！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去角斗场观战。那些巨犬肯定是为了夺得桂冠，开始加紧练习了。”
玫忒文化中，同一个节日因为不同的年份而分为普通和盛大。冠以圣名的节日必须隆重地举办祭典，向天神表达最为隆重的敬意。
霖露节四年一盛，也是每年冬季恩获节前最后一个祈求风调雨顺的节日。在这个节日里，人们感谢耕猎和战争，为阴云和风暴之神献上牲醴。
不过虽然是为了祭祀雨水，霖露节前后的中央大平原却通常是明媚凉爽的晴天，因而它不出意外地逐渐演变为贵族们齐聚格登观赏决斗和参加午宴的盛会。
“你们”一声粗吼。
亚历克珊德拉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哈乐德。他在经过他们附近时喊了一声，很快又绕到了对面——他还在练习。
哈乐德不擅长在马上做出灵巧的动作，他涨红了脸，在高速腾跃中伏低身体维持平衡。诺维拉公爵的领地位于多河流的沿海丘陵间，他们注重马的承载力，通常不会在华丽的马术技巧上多费时间。
麦伦踢动马肚朝训练场蹿回去，冲着哈乐德大声喊道：“至少先学会松开一只手吧，红鼻子萝卜须——”
亚历克珊德拉不屑于回应他们。
她专注地看着那两只猛兽。巨犬的身形远远比马庞大，它们趴下来时人类才能自如地坐上去；它们的一根獠牙就有成年男性的手掌长，它们挥舞爪子可以生生拍死一头野牛。
与普通的犬类相比，巨犬有着像棕熊那样更为宽厚的脊背与四肢，它们的皮毛坚硬丰厚c近乎刀枪不入。
那片低地四周围筑着石墙，栅栏只有很小的一段，那两匹魔犬很快撕咬着翻滚到亚历克珊德拉看不见的石墙背后去了。
有一个男人走到栅栏边上——他是在那扇金属围栏里面的，朝亚历克珊德拉的方向挥了挥手。
有男人做对照，亚历克珊德拉才发现那扇铁栏之高。
亚历克珊德拉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发现男人似乎确实是在对她招手。她也感受到了那份视线。
骑术教师正忙于阻止麦伦王子对哈乐德的挑衅，亚历克珊德拉驱马向那块低地小跑而去。
随着距离缩近，她发现那个男人丝毫也不矮小，而漆黑的金属栅栏看上去越发高大坚实。
男人注视着她。亚历克珊德拉下了马，站在铁栏外。她在男人面前显得非常袖珍。这感觉似曾相识。
男人穿着宽松单薄的衣裤，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他神色平静，眼珠和眼瞳形状有些特别。
男人把充满肌肉的结实手臂从铁栏的缝隙间伸出来：“失礼了，亚历克珊德拉小姐。”
亚历克珊德拉犹豫了一会儿，把小手放在男人宽厚的手掌里，与他相握了一下。
“您好。请问您是？”
“我是泰伦，小姐。”
“泰伦？”亚历克珊德拉吃了一惊。
男人点点头，用浑厚的声音回答：“是的。我是您的叔叔，英格玛子爵的坐骑。”
围场里传出了震人耳膜的低吼声，伴随着地面与金属栏杆的嗡嗡晃动。亚历克珊德拉朝里张望了一眼，里面是一块类似角斗场的置有阶梯的围场。
她近距离看到了那两头巨犬，它们正凶猛地以身侧互相撞击，龇牙毕露。
“那些年轻的魔犬喜欢打斗吵闹，您不需要担心。”泰伦沉稳地说。
“是。”亚历克珊德拉收回目光。
她抬起头看向泰伦的眼睛：“很荣幸认识你，泰伦。”
“我也深感荣幸，小姐。”
“是英格玛叔叔让你变成人类和我打招呼的吗？”亚历克珊德拉仔细谨慎地看着他。
“确实是英格玛的意思，他说您不记得我的样子了，看样子所言非虚。不过我记得您当时才刚年满三岁。”
“非常抱歉。”
“不，小姐，我很高兴您对我怀有兴趣。”
拉斯特总是善于直率的：“英格玛叔叔说你不爱说话c寡言少语。但是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可亲。”
“那是相对而言的。”
亚历克珊德拉微笑起来。
“英格玛叔叔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皇宫有急事召他去商议，英格玛没有办法亲自邀请您，因此他吩咐我在您的训练结束后接您去府上做客。”
“今天晚上？”亚历克珊德拉忍不住皱了下眉毛。
“明天会下雨，”泰伦抬起头看向天空，轻轻耸动鼻翼，“您不会错过您的训练课。”
天空中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灰云。
“怎么突然让我去他的府邸？这在我看来很难得。”亚历克珊德拉一直对英格玛的住处和家庭颇感好奇，只是通常并没有时机询问。
“应该是为了圣霖露节做准备。”泰伦回答。
“圣霖露节？”
“是的。您该回去练习了，傍晚我会在银铠堡的大门口等候。”
铁栏内的男人与她告别。目送她骑着小马回到训练场。
果然，骑术课后，骑士长巴尔克·麦诺吉找到了亚历克珊德拉。巴尔克告诉亚历克珊德拉英格玛打算让她明天请假，嘱咐她在课后收拾东西去银铠堡的门口。
“还有什么事情？”亚历克珊德拉脱下骑马时保护手掌的手套，捋了捋头发。短发脱手而过的感觉非常清爽。
巴尔克通常都会盯着她仔细地看上一圈，生恐亚历克珊德拉被那些男孩搞了什么难以察觉的恶作剧。
这些骑士们让亚历克珊德拉不由得意识到一件事：大概英格玛在交友方面颇有天赋。他的朋友大多——亚历克珊德拉接触过的那些——都诚实可靠。
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英格玛和亚历克珊德拉的谈话让他想起了自己。
他没有家室，屋里常年混乱却空旷。因此他不曾邀请他的侄女，亚历克珊德拉去家里小住。
英格玛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他和一对来自南部地区的姐妹妓女住在一块儿。她们都是长着褐色卷发和麦色光滑皮肤的性感尤物，因为那对水亮乌黑的眼睛而被称为格瑞普姐妹。
他刚认识她们时候，潘娜洛浦十五岁，菲丽丝十三岁，他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的英格玛已经当了七年魔犬骑士，微有积蓄，他经常光顾她们寄居的小酒馆。后来在城内有了住处，就干脆把她们接到了家里。
皇城熙熙攘攘的街道，繁华与落魄的气味，钱币与香料的交易，无论在何处抬头都能看到的建于山丘之上的裴罗斯佩尔宫殿的金色尖顶，这一切对英格玛而言早已远比家乡的苹果园更为熟悉。
年少时对女人爱慕，对弱者的同情，如今无疑已经因为目睹太多而逐渐麻木，但那无法改变他生活的随意和自由。他不像那些贵族那样在乎身份，在乎更多的权利和金钱。
一个知道自己会在决斗或战争中死掉的人，特别是清楚自己绝不会寿终正寝，连灵魂都无法抵达安息之地，这样的人如果还非得有什么顾忌和牵挂——在他看来——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光是吹捧一下官员们修剪精致的小胡子和他们衣领上无关紧要的金线宝石万幸这倒还属于他的教养之内。
拉斯特的骑士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流血而死c也必然带来胜利。
他们死去的时候，天空中会出现彩虹。
这是一种壮烈的夙愿。任谁都不希望让所爱之人的死亡成为定数。而他必须在这样的情况下照料亚历克珊德拉，亲手为她套下诅咒的枷锁，亚历克珊德拉也必须在这样的情况下学习对他的爱和信任，把他当做父亲那样的船锚，然后才能努力去依靠自己赢得正当的尊重。
“英格玛老爷，您回来了。”管家接过了他的披风和剑，替他脱下靴子。
摩顿是他很早以前从拉斯特家带来的仆人，说话带点轻飘飘的南部口音，听上去好像对主人丝毫不在乎，但他确实把这屋子里的活干得不错。
英格玛很喜欢他冷冰冰的漠然腔调，特别是当摩顿接待客人的时候，得以衬托了他的热情友善。
菲丽丝的笑声从起居室里传出来，英格玛留意了一下，没听到别的男人的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潘娜洛浦则在训斥她，用一种没什么力道的忍俊不禁的口气。
住在皇城周边的矮屋里的女人们时常像这样大笑大嚷，高贵的夫人们是绝对不会发出那种爽快的c“可怕野蛮”的声响的。
“啊呀这位小姐，您说着要等待未婚夫回城，却穿着把肩膀整个露出来的礼服！如果您有什么诉求告知与我”
“才不会这样说呢。”
“对对对，才不会这样说，既然是王子，肯定是说，虽然您说着等待未婚夫回城，却和我不系内衫纽扣一样，想必是在期待着某人的手指。好吧，没有区别，我怎么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话里藏话的——还是说没穿内裤比较好呢，直白简单，哈哈哈”
“你们在说什么？”家里养着的长毛牧羊犬跑到英格玛脚边欢迎主人。英格玛揉了揉她的脑袋，觉得她比魔犬泰伦可爱多了。
泰伦恪尽职守，而她一股脑儿冲人撒娇。
“在说那些滑稽的宫廷舞会，”菲丽丝横躺在沙发上，裙子没有扣上，领口垂落到手肘，露出一只圆润的。潘娜洛浦正把一串葡萄搭上去，“当然我们也没有去过，就是胡扯。但我打赌那些女人挥扇子时的心思和我们掀裙摆时只差几根毛发——”
“菲丽。”
“这很好笑不是吗，潘妮，你想想如果我是位绅士，在那些精致的小花园里啃某位女士的脖子，满嘴都是一杜因银币一小瓶的白粉”
“你得小心拉肚子！”她们发出爆笑。
英格玛叹了口气：“所以呢怎么突然玩起了扮演贵妇的游戏？”
“老爷，这是今天送来的请帖。”回答英格玛的是站在身后的摩顿。
管家把一封雪白的信封递给他。
“皇宫那边的？”
“如果您是问我信使有没有戴着漂亮的小领结，那么是的。”
英格玛并不介意——站在乱糟糟的起居室里（沙发被姐妹们占了，椅子上又堆满衣服和碗碟，这不是摩顿的错，他知道的）接过小刀随手撬开蜡印。
“霖露节，我差点把这忘了，今年是圣霖露节！”
“四年一次，老爷。”管家提醒道，漠然的语气听起来不乏嘲讽。
“是的，是的，”英格玛把信笺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心全部放在亚历克斯身上。幸好我和泰伦已经可以不用参与庆典角斗他们邀请我带上亚历克斯一同参加宫廷宴会。”
皇宫请帖一般是由皇后c王子公主以及近臣依被邀请人身份分配书写的，这封请帖笔记工整华丽，英格玛并没有经验依托以判断这副字迹属于何人，只知道并非某位皇族女性。信上的措辞是：望子爵携带您的侄女，二十一代拉斯特共享筵席，格登斯曼家族携圣祭司由衷地期待与拉斯特骑士会面。
“老爷？”摩顿看到主人陷入沉思。
格瑞普姐妹俩已经玩累了，倚在沙发上看着英格玛。
“伯爵公爵家族一定都会被邀请，携带伴侣和子女，”英格玛喃喃自语道，“那些人喜欢在霖露节聚会上择婿结亲。拉斯特的爵位暂时还无人继承，卡尔过世不到三年，康拉德不会受邀摩顿，距离霖露节还有几个月？”
“还有五个月，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英格玛把请帖折起来让摩顿接过去：“我不知道该为霖露节的宫廷宴会做些什么准备。我是说，亚历克斯，我该为她准备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参加那种聚会，而且她的母亲不在这儿，也不会在这儿。”
四年前的圣霖露节，亚历克斯和康拉德还太过年幼，他们的母亲又刚刚小产，前往皇城的仅仅是英格玛的哥哥卡尔。那也是英格玛与兄长最后的一次会面。
第二年春天卡尔感染了流行病，不到半个月就过世了，他只赶上葬礼。
“漂亮的新裙子。”潘娜洛浦小声提示。
“舞鞋！”菲丽丝拍了下沙发扶手。
“舞蹈练习。”这是管家的考量。
“手套。”
“扇子。”
“香水。”
“胸针。”
“头上的假发和缎带！”
“不，菲丽，”英格玛打断她，若有所思，“亚历克斯刚把头发剪得像男孩那么短，她不会愿意再弄一头发型的。”
“还有五个月呢，她能够留长一点，这样就可以别上假发了。她和您一样是漂亮的金发对吗？”
“亚历克珊德拉小姐剪短了头发，像男孩一样？”潘娜洛浦惊讶地问道。
见英格玛没有回应，菲丽丝继续大声说：“您会带她到这里来，是吗？我们可以给她打扮？”
“不”
“让我们见见她吧！她是您的侄女，我们都想见一见的，是不是，潘妮？”菲丽丝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把胸口的衣服拢好，看了看她的姐姐，又说，“您可以说我们是女仆。我们可以给她打扮，让她漂漂亮亮地参加舞会。”
“拉斯特的孩子没必要让别人觉得漂亮好看。那从来不是重点。”英格玛叹了口气。
“她需要的是什么？”
“她需要让别人明白她是高贵的骑士。”
“您已经确定要让亚历克珊德拉小姐成为骑士了，是吗？”潘娜洛浦问。她眨着那双仅仅属于她一人的温和的眼睛。她与她的姐妹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们的眼神，潘娜洛浦更为温顺。
菲丽丝则非常机灵，她很快明白了英格玛的意思，微笑起来：“亚历克珊德拉小姐一定会很英俊。”
“是的。无疑如此。”
“但是那不妨碍她穿漂亮的衣服吧？翁切神佑，她会是第一个女骑士！潘妮，你听听——女骑士！她必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些想娶她的小屁孩只能看却吃不着。”
“菲丽，”潘娜洛浦有些无奈于妹妹的狂热，“不过这真是个好主意。”
管家收好那封邀请函，并为英格玛提供了第一件要务：“您应该征求亚历克珊德拉小姐的意见。”
“是的，摩顿，你说得对。礼服，礼服”英格玛揉揉鼻梁，“去请个裁缝来。”
“哪一位？”
“为蕾佳娜公主制衣的宫廷衣匠，或者安杰文斯专用的裁缝，总之——最好的裁缝，鉴于我们家里没有人懂得品鉴衣服。”
摩顿在格瑞普姐妹的怨声载道和英格玛焦虑的步伐间冷漠而敬职地点点头。
※
亚历克珊德拉放松了手里的缰绳，退到赛道外，看着训练场北部的低地。那里与马场遥遥隔着一片栅栏。
她坐在马上，微微扬头抬高了视野，看见有两只巨犬在空地上走动。
“嘿！亚历克珊德拉！”麦伦王子骑着皇家特别送到银铠堡的一匹雪白色小公马——他说那匹马是他从小到大的好玩伴——朝亚历克斯冲过来。
亚历克珊德拉猛得提起缰绳，右腿一踢，把马头换了方向，堪堪与白马的前腿擦过。
她与胯下这匹年轻的战马并无太多深刻的情感，操作上全凭的是她在家乡森林间策马飞驰的惯；她从三岁开始骑马，场地是乌云堡背后的苹果林，她十岁的生日礼物是幼马莫莉。
麦伦王子骑着白马朝前又跑了一段，绕了个圈，优雅地停在亚历克珊德拉面前。
亚历克珊德拉冷漠地看着男孩因为骑术而得意自满的笑容。
场地对面传来骑术教师的呵斥。麦伦王子还没有做完训练，但他对此置若罔闻。
“头发，那样剪短很不得体。”他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他总是用着大概是他母亲时常会说的词汇语调，哈乐德经常在与他针锋相对时嘲笑他娘娘腔。
“得体？”
“我是说我是说你这样看起来很奇怪。”
亚历克珊德拉侧了侧头，继续望向他背后的空地。麦伦觉得有些无趣，但兴致依然高昂。
“你在看什么呢？”他问道。
亚历克珊德拉看到那两头魔犬冲向空地中央，撕咬在一起。因为距离遥远，只能听见隐约的嘶吼。
“亚历克珊德拉，我在问你话。和别人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你难道不懂吗？”麦伦有些恼怒，并且不愿意就这样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去看。
“那是什么？”亚历克珊德拉收回目光，与麦伦平视。
麦伦皱着眉毛回头张望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是圣霖露节。”
“霖露节？”
“今年是圣霖露节，会有一场盛大的魔犬决斗！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去角斗场观战。那些巨犬肯定是为了夺得桂冠，开始加紧练习了。”
玫忒文化中，同一个节日因为不同的年份而分为普通和盛大。冠以圣名的节日必须隆重地举办祭典，向天神表达最为隆重的敬意。
霖露节四年一盛，也是每年冬季恩获节前最后一个祈求风调雨顺的节日。在这个节日里，人们感谢耕猎和战争，为阴云和风暴之神献上牲醴。
不过虽然是为了祭祀雨水，霖露节前后的中央大平原却通常是明媚凉爽的晴天，因而它不出意外地逐渐演变为贵族们齐聚格登观赏决斗和参加午宴的盛会。
“你们”一声粗吼。
亚历克珊德拉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哈乐德。他在经过他们附近时喊了一声，很快又绕到了对面——他还在练习。
哈乐德不擅长在马上做出灵巧的动作，他涨红了脸，在高速腾跃中伏低身体维持平衡。诺维拉公爵的领地位于多河流的沿海丘陵间，他们注重马的承载力，通常不会在华丽的马术技巧上多费时间。
麦伦踢动马肚朝训练场蹿回去，冲着哈乐德大声喊道：“至少先学会松开一只手吧，红鼻子萝卜须——”
亚历克珊德拉不屑于回应他们。
她专注地看着那两只猛兽。巨犬的身形远远比马庞大，它们趴下来时人类才能自如地坐上去；它们的一根獠牙就有成年男性的手掌长，它们挥舞爪子可以生生拍死一头野牛。
与普通的犬类相比，巨犬有着像棕熊那样更为宽厚的脊背与四肢，它们的皮毛坚硬丰厚c近乎刀枪不入。
那片低地四周围筑着石墙，栅栏只有很小的一段，那两匹魔犬很快撕咬着翻滚到亚历克珊德拉看不见的石墙背后去了。
有一个男人走到栅栏边上——他是在那扇金属围栏里面的，朝亚历克珊德拉的方向挥了挥手。
有男人做对照，亚历克珊德拉才发现那扇铁栏之高。
亚历克珊德拉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发现男人似乎确实是在对她招手。她也感受到了那份视线。
骑术教师正忙于阻止麦伦王子对哈乐德的挑衅，亚历克珊德拉驱马向那块低地小跑而去。
随着距离缩近，她发现那个男人丝毫也不矮小，而漆黑的金属栅栏看上去越发高大坚实。
男人注视着她。亚历克珊德拉下了马，站在铁栏外。她在男人面前显得非常袖珍。这感觉似曾相识。
男人穿着宽松单薄的衣裤，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他神色平静，眼珠和眼瞳形状有些特别。
男人把充满肌肉的结实手臂从铁栏的缝隙间伸出来：“失礼了，亚历克珊德拉小姐。”
亚历克珊德拉犹豫了一会儿，把小手放在男人宽厚的手掌里，与他相握了一下。
“您好。请问您是？”
“我是泰伦，小姐。”
“泰伦？”亚历克珊德拉吃了一惊。
男人点点头，用浑厚的声音回答：“是的。我是您的叔叔，英格玛子爵的坐骑。”
围场里传出了震人耳膜的低吼声，伴随着地面与金属栏杆的嗡嗡晃动。亚历克珊德拉朝里张望了一眼，里面是一块类似角斗场的置有阶梯的围场。
她近距离看到了那两头巨犬，它们正凶猛地以身侧互相撞击，龇牙毕露。
“那些年轻的魔犬喜欢打斗吵闹，您不需要担心。”泰伦沉稳地说。
“是。”亚历克珊德拉收回目光。
她抬起头看向泰伦的眼睛：“很荣幸认识你，泰伦。”
“我也深感荣幸，小姐。”
“是英格玛叔叔让你变成人类和我打招呼的吗？”亚历克珊德拉仔细谨慎地看着他。
“确实是英格玛的意思，他说您不记得我的样子了，看样子所言非虚。不过我记得您当时才刚年满三岁。”
“非常抱歉。”
“不，小姐，我很高兴您对我怀有兴趣。”
拉斯特总是善于直率的：“英格玛叔叔说你不爱说话c寡言少语。但是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可亲。”
“那是相对而言的。”
亚历克珊德拉微笑起来。
“英格玛叔叔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皇宫有急事召他去商议，英格玛没有办法亲自邀请您，因此他吩咐我在您的训练结束后接您去府上做客。”
“今天晚上？”亚历克珊德拉忍不住皱了下眉毛。
“明天会下雨，”泰伦抬起头看向天空，轻轻耸动鼻翼，“您不会错过您的训练课。”
天空中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灰云。
“怎么突然让我去他的府邸？这在我看来很难得。”亚历克珊德拉一直对英格玛的住处和家庭颇感好奇，只是通常并没有时机询问。
“应该是为了圣霖露节做准备。”泰伦回答。
“圣霖露节？”
“是的。您该回去练习了，傍晚我会在银铠堡的大门口等候。”
铁栏内的男人与她告别。目送她骑着小马回到训练场。
果然，骑术课后，骑士长巴尔克·麦诺吉找到了亚历克珊德拉。巴尔克告诉亚历克珊德拉英格玛打算让她明天请假，嘱咐她在课后收拾东西去银铠堡的门口。
“还有什么事情？”亚历克珊德拉脱下骑马时保护手掌的手套，捋了捋头发。短发脱手而过的感觉非常清爽。
巴尔克通常都会盯着她仔细地看上一圈，生恐亚历克珊德拉被那些男孩搞了什么难以察觉的恶作剧。
这些骑士们让亚历克珊德拉不由得意识到一件事：大概英格玛在交友方面颇有天赋。他的朋友大多——亚历克珊德拉接触过的那些——都诚实可靠。
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推荐自己的新书《天命讨债人》齐天大魔猴
桀骜齐天圣，铮铮大魔猴
第817章 四公子当真与众不同？清穿后每天被迫撩
【欢脱独宠，沙雕撩夫日
新书《谜城》开启神峰
一次偶然， 他踏足修
第270章 酒吧偶遇网游之影子大师
我，在黑夜中行走 我
007儿女成群婚城难入
十八岁的她，一心想用高
第四百一十六章 邀请剑神之剑弑乾坤
《剑神之剑弑乾坤》是一
声明：本站所收录之:亚历克斯骑士之犬-正文 第二章.特殊的恩典 其三、言情小说、玄幻、网游小说、及短篇作品、均为本站作者及网友上传。
并不代表本站立场!本站亦无法严格审:亚历克斯骑士之犬最新章节其版权归属。如您对亚历克斯骑士之犬TXT下载持有版权方面的异议，请联系本站客服。我们将于72小时内处理。
Copyright (C) 2019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松语文学
并不代表本站立场!本站亦无法严格审:亚历克斯骑士之犬最新章节其版权归属。如您对亚历克斯骑士之犬TXT下载持有版权方面的异议，请联系本站客服。我们将于72小时内处理。
Copyright (C) 2019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松语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