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沸水之匙 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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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总是令人轻松愉快。
虽说虔诚该是最为重要一部分，但祈祷，非常惭愧的，并不是孩子们给予最大心思的关注点。平心而论，丰盛的午餐和午后自由休息的时间无疑才被当做魅力无穷。
从安杰文斯府邸用过午餐回到银铠堡，亚历克珊德拉收到了这个月家乡的来信。
许多男孩儿在庭院里踢球，笑闹声从底下传过来。亚历克珊德拉捧着信，沉静地穿过长廊，走到休息室里。这里有许多和她一样的孩子正在斟酌语句，试着书写回信。
亚历克珊德拉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桌脚的羽毛笔，又看了看盒子里的墨水是否充足。
她大概不算循规蹈矩。亚历克珊德拉本人即是一个特例。她有许许多多的特殊情况需要特别批准，加之负责人巴尔克骑士长的柔软心肠——因此准确来说，她并没有被真正禁锢在这个骑士堡中。但皇城与它的一角边郊，就是限死亚历克珊德拉的界限。故乡对她而言遥远得仿佛梦境，如果不是封封家书不曾间断，她或许真的会认为那座城堡c那些苹果树林已不复存在，仅仅是一片广袤却虚妄的幻境。
她蘸了蘸墨水，写下她亲爱的弟弟的名字。想了想又放下笔，决定先将后边的信件逐一拆阅。
亚历克珊德拉拿到信件后，拆开的第一封来信是她的弟弟所写。康拉德的字迹不知何时近乎快要褪去幼稚的弧度，他的口吻开始像是个少年，而非惯于撒娇的孩子。
信末，他提到母亲病了。
她感到忧虑。
往下就是母亲的信。亚历克珊德拉发现母亲并没有提起自己的身体。母亲更多地提及康拉德如今的情况，她写到男孩的成长，关于马匹c苹果木和他们领地上的霖露节庆，提到他们对亚历克珊德拉的挂念。
亚历克珊德拉在纸上写下问候，向康拉德询问家里的状况。但写完这些，笔尖接着便又踟蹰了。她把纸笔暂时放到一边。拿起信件重读了两遍。
然而亚历克珊德拉终于留意到被她拆开堆放的纸张底下，出乎意料的还有一封信件。
它折成纤细的四方形，没有装进信封，只是用红蜡封住信纸。雪白的纸张还散发着香水气味。它卡在了捆缚信件的绳子间，想必一路摇摇欲坠。
蜡印来自皇宫。
是来自蕾佳娜公主的一封短信。
亚历克珊德拉撬开封蜡，被里面奇妙的语言吓了一跳。开头一行便是那来自宫廷的c优雅花体书写的：献于您，令人怜惜的远方之人。秋日期艾的西风卷去花丛，只留下您发梢夏荫中的炽热芬芳。
那些诗歌让人脸红心跳，又不知所云。
等到亚历克珊德拉读到最后一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曾经问过蕾佳娜公主，何所谓“求爱信”。公主说等不久后她收到一份，会抄写一段寄给亚历克珊德拉。没想到并非玩笑。
当时是在夜晚的假面舞会上。令亚历克珊德拉非常失望的是，晚宴后的这个“假面舞会”明显名不副实——尽管换了服装，亦带上各式各样的面具，但大多数人们其实并不想掩盖自己的身份；夸张的面具不过是装饰品，为他们增添一丝对亚历克珊德拉而言毫无意义的暧昧与风情。
然而气氛却只因这一点遮掩而热烈异常，远胜过午后阳光普照之时的舞会。使用夸张拖音的诡密乐曲在烛影和人群纷杂的脚步间忽远忽近，描述着暗夜鬼魅的盛大筵席。
亚历克珊德拉穿着缝制银色甲片的窄裙，戴着骑士头盔般棱角锐利的金属面具。她透过细线式开缝的空隙四处张望，以求一个能够允许她妥善休息的地方。
“拉斯特小姐！请到我们这边来。”
她还未来得及习惯众人跳舞的步调，很快便被呼唤了。
亚历克珊德拉寻着声音看过去，找到了水晶烛台旁光彩照人的公主。亚历克珊德拉一眼就认出蕾佳娜公主那曼妙的娇艳体态。她穿着一席紫色长裙，手执贴满修长羽毛的面具，几乎可以说是富有成熟女人的风韵了；她扮演古老神话中的睡梦之神，神秘莫测，窈窕动人。
“我很担心会叫错。然而幸好，您的步伐是那样特别。”公主斜倚在沙发上，她的另一边空着位置。而有几个女孩占据填满两旁的椅子，簇拥着她。
“请到这里坐。”蕾佳娜朝亚历克珊德拉伸出手，等着它被握住并被亲吻。好像真的把亚历克珊德拉当做一位骑士，或者是一名男子。
那些围绕在周围的女孩儿咯咯地发出笑声。她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像一群小麻雀似的时时叽喳不休，打扮得也像是艳丽的雀鸟。亚历克珊德拉认出好几个公爵侯爵的女儿（她的观察力与记忆里始终足够可靠）。确认安杰文斯家的小姐并不在其中，她感觉稍微自在了些。
亚历克珊德拉单膝跪下，掀起面具，握住公主的手吻了吻。
然后她便挨着公主坐下了。
“感谢您的慷慨。”她听上去有些许漫不经心。这并非亚历克珊德拉的本意——她的谈吐本就如此，是自然形成的姿态；眼下在中央格登，这份特质似乎时常给人以傲慢不识趣的败兴印象。而这次则引起了蕾佳娜公主的兴趣。
“您说话和我们不怎么一样。”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透过那些交错的软羽。这句话亦得到她背后的女孩儿们的细碎附和。
“我来自南方。”亚历克珊德拉说。
“或许真有这个原因，”蕾佳娜并不认为这个答案如何令人满意，但她顺着接道，“奥斯茨帝拉公爵的话语确实同样别有风情。南部和西部的口音总能让我有所留意我想中央的发音在你们听来也会有着微妙差别吧？”
亚历克珊德拉点点头。和公主不一样，亚历克珊德拉并没有有意延续话题的习惯和爱好。她向来寡言少语。
于是蕾佳娜继续探过头来，她的动作缓慢优雅：“我的意思是，你说话不像‘我们’。请不要误会，这没有恶意，仅仅是我空余时间里的胡思乱想——是因为时常与男孩们一同起居的缘故？还是说学习剑术那些技艺，自然而然会让少年成为男人？”
亚历克珊德拉抿了抿嘴唇。她不知如何作答，甚至不太明白公主的意思。她试图分辨这是否是一种讽刺，徒劳感令亚历克珊德拉的胃部隐隐抽搐。
“我无意就此做出回答，鉴于我并无头绪，”亚历克珊德拉最终决定贯彻自己的坦率，“请不要再谈论我，谈论您和您的那些伙伴吧。你们对我而言更是一串迷。”
蕾佳娜大笑起来，把抓着面具的手移开。她的面庞美丽娇艳，但就是少女那般圆润而纯真的；她的笑声比亚历克珊德拉以为的要更加真诚，细眉弯曲似新月。她看着亚历克珊德拉说：“不过就是和朋友们一起学习写作和音乐罢了，还能有什么呢？舞会是很好，但比我预料的却要差一些。再想想，或许收到求爱信还能令我心情激荡起来。”
“求爱信？”
“您肯定会有的，当然了！”那些女孩里有一个这样嚷起来。于是便又兴起一串啁啾鸣叫，“桌子边的‘红腿青鸟’从开始就瞧着您，而‘白角鹿’和‘黑夜医师’，天呐，那个男孩多可爱啊！他们都将来渴求您的芳心，而公主殿下只需要点点头——您应该施舍他们，或许微笑蕾佳娜，男士们里面，你有喜欢的吗？”
大声说着这话的是戴尔希亚公爵的女儿。亚历克珊德拉并不了解这些女孩儿的生活——看样子她是宫廷侍女之一，与公主私交甚密。
蕾佳娜的面上泛着因为害羞与得意而燃起的红光。少女轻飘飘地忽略那些话语不做回答，用面具轻搭着亚历克珊德拉手臂上的金属片。她有意只看向身边的亚历克珊德拉，用平静矜持的语调说话：“对了，说起这些有趣的装扮，我们原本猜你会扮演战神之女菲恩特恩。我想你知道她？”
少女的姿态是为了她的爱慕者们c女伴们，以及她自己而做。矜持与高贵正像她无懈可击的长裙和首饰，令她感到心满意足。正如歌唱前喝下肚的一杯葡萄酒，在少女意欲展现自身散发的c耀目的光彩时促使热气蒸腾。
“我知道她。”亚历克珊德拉点点头。
蕾佳娜便微微笑了。
“菲恩特恩应该是什么样子？”亚历克珊德拉又追问道。
“她应该穿着一身鲜红的裙袍”说起古老珀尼传说中的战神之女，蕾佳娜面露向往之情，“她的腰间佩戴长剑，手腕与脚踝套着钢铁护甲，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坚硬与锋利的咒言。”
亚历克珊德拉想象了一会儿那种风姿。她并不知道确切的红色给人的感觉，只能勉力将那条裙子描摹得明亮耀眼，又将装扮转移到自己身上。她看见自己瘦削矮小的身板和一头杂乱的短发，摇了摇头。
“那会非常适合你。”蕾佳娜看着亚历克珊德拉说。
亚历克珊德拉眨眨眼睛，无意回复。
“我是否可以叫你亚历克斯？”
“是的，您当然可以，公主殿下。”
“那么你也不必称我为公主殿下。”
“我的荣幸，殿下。”
“亚历克斯你累了，是吗？”蕾佳娜停顿了一会儿，关切地问。
亚历克珊德拉如实相告：“我几乎不愿意睁开眼睛。”
蕾佳娜差点被亚历克珊德拉的诚实吓了一跳——如果往日里有人这样直白地告诉她“与你交谈让我昏昏欲睡”，她肯定会把这种抱怨当做可怕的冒犯；再者，她可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交谈时竟然不够幽默风趣。好在亚历克珊德拉自有特殊之处，她显然并不完全遵循宫廷的社交准则，并且将此明明白白显露在举手投足之间，因此蕾佳娜便不感到难堪。
“你可以在这儿小憩。”她用面具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殿下？”这回换做亚历克珊德拉感到吃惊了。
“请躺到这来，我的骑士，”蕾佳娜笑着说，“我们可以等你清醒之后再对彼此进行深入了解。还有，如果你记得，请叫我蕾佳娜就好。”
“我感到感到受宠若惊。”
亚历克珊德拉确实困了——换做平时在骑士堡中的作息，这时她应该已经在经历了一天训练后安然就寝c足足睡了两个小时。于是亚历克珊德拉也就确实枕着公主的大腿，躺在柔软的沙发上，耳边充斥着鞋跟撞击大理石的清脆声响和男人女人们喧闹的笑声；代表幽灵高泣悲鸣的提琴声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睡眠。
圣霖露节之夜是蕾佳娜公主的第一个化装舞会，不幸的是，没有任何一位绅士得以与她共舞。
——当那时尚还年幼的漆黑骑士从未来的绝世佳人蕾佳娜公主膝上醒来之时，午夜钟声的余音已经消逝在秋夜如水的月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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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虔诚该是最为重要一部分，但祈祷，非常惭愧的，并不是孩子们给予最大心思的关注点。平心而论，丰盛的午餐和午后自由休息的时间无疑才被当做魅力无穷。
从安杰文斯府邸用过午餐回到银铠堡，亚历克珊德拉收到了这个月家乡的来信。
许多男孩儿在庭院里踢球，笑闹声从底下传过来。亚历克珊德拉捧着信，沉静地穿过长廊，走到休息室里。这里有许多和她一样的孩子正在斟酌语句，试着书写回信。
亚历克珊德拉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桌脚的羽毛笔，又看了看盒子里的墨水是否充足。
她大概不算循规蹈矩。亚历克珊德拉本人即是一个特例。她有许许多多的特殊情况需要特别批准，加之负责人巴尔克骑士长的柔软心肠——因此准确来说，她并没有被真正禁锢在这个骑士堡中。但皇城与它的一角边郊，就是限死亚历克珊德拉的界限。故乡对她而言遥远得仿佛梦境，如果不是封封家书不曾间断，她或许真的会认为那座城堡c那些苹果树林已不复存在，仅仅是一片广袤却虚妄的幻境。
她蘸了蘸墨水，写下她亲爱的弟弟的名字。想了想又放下笔，决定先将后边的信件逐一拆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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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末，他提到母亲病了。
她感到忧虑。
往下就是母亲的信。亚历克珊德拉发现母亲并没有提起自己的身体。母亲更多地提及康拉德如今的情况，她写到男孩的成长，关于马匹c苹果木和他们领地上的霖露节庆，提到他们对亚历克珊德拉的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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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亚历克珊德拉终于留意到被她拆开堆放的纸张底下，出乎意料的还有一封信件。
它折成纤细的四方形，没有装进信封，只是用红蜡封住信纸。雪白的纸张还散发着香水气味。它卡在了捆缚信件的绳子间，想必一路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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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到这里坐。”蕾佳娜朝亚历克珊德拉伸出手，等着它被握住并被亲吻。好像真的把亚历克珊德拉当做一位骑士，或者是一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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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克珊德拉单膝跪下，掀起面具，握住公主的手吻了吻。
然后她便挨着公主坐下了。
“感谢您的慷慨。”她听上去有些许漫不经心。这并非亚历克珊德拉的本意——她的谈吐本就如此，是自然形成的姿态；眼下在中央格登，这份特质似乎时常给人以傲慢不识趣的败兴印象。而这次则引起了蕾佳娜公主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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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有这个原因，”蕾佳娜并不认为这个答案如何令人满意，但她顺着接道，“奥斯茨帝拉公爵的话语确实同样别有风情。南部和西部的口音总能让我有所留意我想中央的发音在你们听来也会有着微妙差别吧？”
亚历克珊德拉点点头。和公主不一样，亚历克珊德拉并没有有意延续话题的习惯和爱好。她向来寡言少语。
于是蕾佳娜继续探过头来，她的动作缓慢优雅：“我的意思是，你说话不像‘我们’。请不要误会，这没有恶意，仅仅是我空余时间里的胡思乱想——是因为时常与男孩们一同起居的缘故？还是说学习剑术那些技艺，自然而然会让少年成为男人？”
亚历克珊德拉抿了抿嘴唇。她不知如何作答，甚至不太明白公主的意思。她试图分辨这是否是一种讽刺，徒劳感令亚历克珊德拉的胃部隐隐抽搐。
“我无意就此做出回答，鉴于我并无头绪，”亚历克珊德拉最终决定贯彻自己的坦率，“请不要再谈论我，谈论您和您的那些伙伴吧。你们对我而言更是一串迷。”
蕾佳娜大笑起来，把抓着面具的手移开。她的面庞美丽娇艳，但就是少女那般圆润而纯真的；她的笑声比亚历克珊德拉以为的要更加真诚，细眉弯曲似新月。她看着亚历克珊德拉说：“不过就是和朋友们一起学习写作和音乐罢了，还能有什么呢？舞会是很好，但比我预料的却要差一些。再想想，或许收到求爱信还能令我心情激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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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佳娜的面上泛着因为害羞与得意而燃起的红光。少女轻飘飘地忽略那些话语不做回答，用面具轻搭着亚历克珊德拉手臂上的金属片。她有意只看向身边的亚历克珊德拉，用平静矜持的语调说话：“对了，说起这些有趣的装扮，我们原本猜你会扮演战神之女菲恩特恩。我想你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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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佳娜便微微笑了。
“菲恩特恩应该是什么样子？”亚历克珊德拉又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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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非常适合你。”蕾佳娜看着亚历克珊德拉说。
亚历克珊德拉眨眨眼睛，无意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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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在这儿小憩。”她用面具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殿下？”这回换做亚历克珊德拉感到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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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霖露节之夜是蕾佳娜公主的第一个化装舞会，不幸的是，没有任何一位绅士得以与她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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