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鲜血与牙齿 其五
※
“这是怎么回事？”
晚些时候的下午。
英格玛·拉斯特，匆匆赶来时才刚梳理好的头发被脚步带起的风吹得乱作一团。
“英格玛叔叔。”
亚历克珊德拉低头坐在那儿。一名医疗师正捧起她红肿的小腿，小心翼翼地脱掉她破破烂烂的鞋子。负责治疗她的是白金圣殿最好的法师，因为她作为魔犬骑士还有必须参加的庆典。
他们沉默地注视彼此。直到英格玛先开口：“你平时并不会那样易怒——我听说你污损了神明的净地，在圣殿中不仅让自己的魔犬失控，还公然参与渎神的暴力”
英格玛顿了顿，慢慢在亚历克珊德拉边上蹲下身子。他看着医疗师工作，那团温暖的光从魔法师手心涌出来，包裹住女孩的伤口。
他轻声说道：“你怎么敢闯到那种怪物的斗争中啊你难道不明白，你看不见死神的影子？亚历克珊德拉，它们的爪子哪怕仅仅是擦到你的身子，你或许就”
英格玛伸出一只手，按住少女的肩膀。
“我”
亚历克珊德拉刚张开口，就落下了一滴眼泪。她紧紧揪着裙子，绷紧不断颤抖的面庞。
“到底是怎么了，亚历克斯？”英格玛温和地问。
“我想是因为我的”
忽然之间，她就像一架水车似的，一推动就控制不住了，彻彻底底地哭嚎了起来：“他少一颗牙齿！是残疾的！坏的我比少c少”
英格玛震惊地看着亚历克珊德拉。
这并不是因为她说的那几句乱七八糟的话，而是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个女孩哭，哭得那么无奈而狂躁，他甚至根本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孩哭成像她这样。这哭声让他想到了提尔神败于暴风雨的悲剧，让他几乎感同身受。
“我是女人残缺的男人，所以我的也是畸形”
她的眼泪已经将领花打湿了。
“你在说什么，亚历克珊德拉。”那严厉的语调让英格玛自己都感到吃惊。
那名御医默默退了开去。
“是违逆了神的”女孩仍咬着嘴唇，浑身颤抖。
“你的魔犬少一颗牙齿，是不是？他比别的魔犬要孱弱，他打不过自己的同族，是不是？他让你在大庭广众下颜面无存，他保护不了你，却要你保护，你因为这样就绝望了，就无法承担了？如果这样，你还做什么魔犬骑士！”英格玛抬起身子，用双手握住亚历克珊德拉薄薄的肩膀，“魔犬不是特权，也不是血统证明。它是一份荣耀，要赢得这份荣誉的人不能松懈c不能软弱，而必须挑起重担，为配得上荣誉而征战。拉斯特诅咒给予你的力量，绝不是用来攀比炫耀！弱小亚历克珊德拉，弱小，弱小又有什么关系呢。”
“英格玛叔叔——”
“你是女人，当然，这是上神赐予你的身份。这份宿命让你天生柔弱，但你不是依然能打败那些男人，你甚至你甚至同魔犬搏斗，还获得了胜利。那么仅仅是少一颗牙齿又怎样，是个青涩的少年，又怎样？你的所有物只是劣人一等，而且不过是暂时的。”
“暂时是暂时的？我怎么知道是不是？”
“亚历克珊德拉，你不也仅仅是个孩子吗？”
她的眼睛猛然睁大了。最后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
她忘了。
或者说，她是记得太过清楚了。
那份因为年龄c因为身份而无法与命运博弈的弱小铭刻在她的心上，烙进羞耻与痛苦的记忆。那种痛苦仿佛是永恒的。但其实并不是。
时间一直在流逝。
她会长大的。
※
此前，她的痛苦在荣誉之后降临。
春日的午后，染着熏香的房间，黑暗，高处投下的光束，使得一切看上去仿若梦境或是幻觉。
彼时，在魔犬的房间中，亚历克珊德拉站在那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面前。
“你赐予他名字，将自己的姓氏冠于他的功勋。神会祝福你们。”
在祭司的示意下，少年伏下身子，匍匐在地上。
他的身体周围突然涌起风，一片云团猛地涨大开来——一头魔犬。
她曾有幸见到英格玛子爵的魔犬泰伦，甚至有幸乘坐在他的脊背上，可是不一样，与此时她站在这头魔犬的感觉，完全不同。因为她知道，他才是属于她的，而且真真正正地属于她。没有什么东西会比他的忠诚，他的力量更为与她紧紧相连。
那像狼一样英俊凶猛的吻部，那像熊虎一样宽阔c有力的脊背，那宛如战车c宛如城池般不可攻克的庞大的身躯
多么美丽！多么强大！
这是魔犬，是人类的智慧在魔法上凝聚的巅峰，是高贵和伟大的象征！是她的，是她——亚历克珊德拉·冯·拉斯特的力量！
他还是未成熟的模样，是的，他的躯体看起来比泰伦单薄许多，也矮小许多，他是瘦削的，是还在拔高个子的少年，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也是不成熟的。她会让他成为最优秀的魔犬，就像她会让自己成为最卓越的战士。
那时候，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一种快慰，一种责任，一种震撼，一种神秘的荣誉感让她激动地颤抖起来。
她的目光无法从这头魔犬身上离开。她深呼吸了几次，才能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也是尖细而颤抖着的：“他的皮毛是什么颜色？”
“主要是灰色，间以白色c灰色的杂毛。肚腹的颜色浅，脊背的颜色深。”祭司回答道。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祭司看着这一切，平静地回答：“灰绿色。狼的眼睛的颜色。”
“那”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她的魔犬。
她是那么小，她的魔犬低下头，将皮革触感的鼻子轻轻贴在她的指尖上。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好看。你的耳朵会抖动”亚历克珊德拉露出孩童般的快乐的笑容，“张开嘴，我要看看你的牙齿。”
“拉斯特小姐，不如等到”祭司突然开口。而她的魔犬，亦忽然将目光转向那名祭司。在此之前，他只盯着她看。
亚历克珊德拉的笑容因为敏锐的警觉而消失了些。
“张开嘴，我想看你的牙齿，对于猛兽来说，牙齿和强健的体魄c有力的利爪一样重要。难道不是吗？”
祭司微微向前倾身，做出阻止的动作。
而她的魔犬，她的魔犬顺从但犹豫地张开了口。
“他”亚历克珊德拉的笑容消失了，甚至化为怒容。
祭司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一边命令魔犬：“闭上吧，把嘴闭上吧。”
“不。”
亚历克珊德拉快速伸出手，用手指扳住魔犬正依言闭合的牙齿。魔犬吃惊地瞪大眼睛。他立刻停止不动了，然而少女的手指已经被锐利的牙齿刺入，温热c气味浓烈的鲜血流入他的齿缝，流到了他的舌头边。
少女完全不因疼痛而退缩c动摇，她的脸上只有怒气，受辱之人的滔滔怒火。
“他的牙齿！他的右边缺少一颗牙齿！”少女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是残缺不全的！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把这样的”
她双手猛地用力握紧，为了按捺下自己出格的无礼话语。更多的鲜血湿润了他的牙齿，使它们变得鲜红。
祭司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冷静下来，拉斯特小姐。”
少女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沙哑：“这是天生的吗？他那么弱小，又缺少牙齿我的魔犬，莫斯彻，天生缺少一颗牙齿？我一直听人说，魔犬是人类最伟大的造物，是完美无瑕的勇猛的战士那它怎么怎么会缺少一颗牙齿呢？”
那头魔犬惊慌失措地看着她，身体不安地摇晃起来，沉重的爪子在地上来回摩擦。
魔犬房间中的其他几个笼子里也传出了庞然大物走动的声响。
“这确实是它天生的缺陷。”祭司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女孩收回了手。
她浑身都在哆嗦，像是被丢进冰窟中，又像是被烈火灼烧着。
“这是侮辱，”最后，她说，“上神给无耻之徒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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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
晚些时候的下午。
英格玛·拉斯特，匆匆赶来时才刚梳理好的头发被脚步带起的风吹得乱作一团。
“英格玛叔叔。”
亚历克珊德拉低头坐在那儿。一名医疗师正捧起她红肿的小腿，小心翼翼地脱掉她破破烂烂的鞋子。负责治疗她的是白金圣殿最好的法师，因为她作为魔犬骑士还有必须参加的庆典。
他们沉默地注视彼此。直到英格玛先开口：“你平时并不会那样易怒——我听说你污损了神明的净地，在圣殿中不仅让自己的魔犬失控，还公然参与渎神的暴力”
英格玛顿了顿，慢慢在亚历克珊德拉边上蹲下身子。他看着医疗师工作，那团温暖的光从魔法师手心涌出来，包裹住女孩的伤口。
他轻声说道：“你怎么敢闯到那种怪物的斗争中啊你难道不明白，你看不见死神的影子？亚历克珊德拉，它们的爪子哪怕仅仅是擦到你的身子，你或许就”
英格玛伸出一只手，按住少女的肩膀。
“我”
亚历克珊德拉刚张开口，就落下了一滴眼泪。她紧紧揪着裙子，绷紧不断颤抖的面庞。
“到底是怎么了，亚历克斯？”英格玛温和地问。
“我想是因为我的”
忽然之间，她就像一架水车似的，一推动就控制不住了，彻彻底底地哭嚎了起来：“他少一颗牙齿！是残疾的！坏的我比少c少”
英格玛震惊地看着亚历克珊德拉。
这并不是因为她说的那几句乱七八糟的话，而是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个女孩哭，哭得那么无奈而狂躁，他甚至根本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孩哭成像她这样。这哭声让他想到了提尔神败于暴风雨的悲剧，让他几乎感同身受。
“我是女人残缺的男人，所以我的也是畸形”
她的眼泪已经将领花打湿了。
“你在说什么，亚历克珊德拉。”那严厉的语调让英格玛自己都感到吃惊。
那名御医默默退了开去。
“是违逆了神的”女孩仍咬着嘴唇，浑身颤抖。
“你的魔犬少一颗牙齿，是不是？他比别的魔犬要孱弱，他打不过自己的同族，是不是？他让你在大庭广众下颜面无存，他保护不了你，却要你保护，你因为这样就绝望了，就无法承担了？如果这样，你还做什么魔犬骑士！”英格玛抬起身子，用双手握住亚历克珊德拉薄薄的肩膀，“魔犬不是特权，也不是血统证明。它是一份荣耀，要赢得这份荣誉的人不能松懈c不能软弱，而必须挑起重担，为配得上荣誉而征战。拉斯特诅咒给予你的力量，绝不是用来攀比炫耀！弱小亚历克珊德拉，弱小，弱小又有什么关系呢。”
“英格玛叔叔——”
“你是女人，当然，这是上神赐予你的身份。这份宿命让你天生柔弱，但你不是依然能打败那些男人，你甚至你甚至同魔犬搏斗，还获得了胜利。那么仅仅是少一颗牙齿又怎样，是个青涩的少年，又怎样？你的所有物只是劣人一等，而且不过是暂时的。”
“暂时是暂时的？我怎么知道是不是？”
“亚历克珊德拉，你不也仅仅是个孩子吗？”
她的眼睛猛然睁大了。最后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
她忘了。
或者说，她是记得太过清楚了。
那份因为年龄c因为身份而无法与命运博弈的弱小铭刻在她的心上，烙进羞耻与痛苦的记忆。那种痛苦仿佛是永恒的。但其实并不是。
时间一直在流逝。
她会长大的。
※
此前，她的痛苦在荣誉之后降临。
春日的午后，染着熏香的房间，黑暗，高处投下的光束，使得一切看上去仿若梦境或是幻觉。
彼时，在魔犬的房间中，亚历克珊德拉站在那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面前。
“你赐予他名字，将自己的姓氏冠于他的功勋。神会祝福你们。”
在祭司的示意下，少年伏下身子，匍匐在地上。
他的身体周围突然涌起风，一片云团猛地涨大开来——一头魔犬。
她曾有幸见到英格玛子爵的魔犬泰伦，甚至有幸乘坐在他的脊背上，可是不一样，与此时她站在这头魔犬的感觉，完全不同。因为她知道，他才是属于她的，而且真真正正地属于她。没有什么东西会比他的忠诚，他的力量更为与她紧紧相连。
那像狼一样英俊凶猛的吻部，那像熊虎一样宽阔c有力的脊背，那宛如战车c宛如城池般不可攻克的庞大的身躯
多么美丽！多么强大！
这是魔犬，是人类的智慧在魔法上凝聚的巅峰，是高贵和伟大的象征！是她的，是她——亚历克珊德拉·冯·拉斯特的力量！
他还是未成熟的模样，是的，他的躯体看起来比泰伦单薄许多，也矮小许多，他是瘦削的，是还在拔高个子的少年，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也是不成熟的。她会让他成为最优秀的魔犬，就像她会让自己成为最卓越的战士。
那时候，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一种快慰，一种责任，一种震撼，一种神秘的荣誉感让她激动地颤抖起来。
她的目光无法从这头魔犬身上离开。她深呼吸了几次，才能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也是尖细而颤抖着的：“他的皮毛是什么颜色？”
“主要是灰色，间以白色c灰色的杂毛。肚腹的颜色浅，脊背的颜色深。”祭司回答道。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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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她的魔犬。
她是那么小，她的魔犬低下头，将皮革触感的鼻子轻轻贴在她的指尖上。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好看。你的耳朵会抖动”亚历克珊德拉露出孩童般的快乐的笑容，“张开嘴，我要看看你的牙齿。”
“拉斯特小姐，不如等到”祭司突然开口。而她的魔犬，亦忽然将目光转向那名祭司。在此之前，他只盯着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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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嘴，我想看你的牙齿，对于猛兽来说，牙齿和强健的体魄c有力的利爪一样重要。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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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亚历克珊德拉的笑容消失了，甚至化为怒容。
祭司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一边命令魔犬：“闭上吧，把嘴闭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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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手猛地用力握紧，为了按捺下自己出格的无礼话语。更多的鲜血湿润了他的牙齿，使它们变得鲜红。
祭司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冷静下来，拉斯特小姐。”
少女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沙哑：“这是天生的吗？他那么弱小，又缺少牙齿我的魔犬，莫斯彻，天生缺少一颗牙齿？我一直听人说，魔犬是人类最伟大的造物，是完美无瑕的勇猛的战士那它怎么怎么会缺少一颗牙齿呢？”
那头魔犬惊慌失措地看着她，身体不安地摇晃起来，沉重的爪子在地上来回摩擦。
魔犬房间中的其他几个笼子里也传出了庞然大物走动的声响。
“这确实是它天生的缺陷。”祭司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女孩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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