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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二】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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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沉记章二十二抟心】

  “四尾狐仙原来在这里,宴席快散,那几位大仙差我来寻您,请回吧。”

  那小童一边说着,一边做了“请”的姿势。秋坪爹也就不再跟我多嘴,轻轻拍拍我的脑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对我道,“嗔嗔,刚才的话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保证绝不多嘴,你也可不要露了馅噢。”

  我点点头,稍稍平复了一下心跳,随着秋坪爹一起走回秋水阁,刚刚进门,就见那三位大仙正同东升说着什么,而绿盈和那几个随她来的小童已经不见,桌上的酒杯碗筷也已经撤去,此刻正是有四个绿衣小童跪坐着奉茶,茶碗皆是青玉所制,我想起这落霞楼大厅里也遍用青玉灯,看来是云锦婆婆格外喜爱青玉的缘故。见我和秋坪进门,那一位领头的小童便起身行了一礼,道,“四尾狐仙,婆婆让我们备了醒酒茶,婆婆还嘱咐我们给您备了上好的槐花蜜。”

  “难为她还记得,”秋坪爹喝茶总要加蜜的习惯我也知道,只是云锦婆婆居然能记得每位贵客的口味,让我实在钦佩,“你也转告她,她托我办的事,我也记着,叫她不用担心。”

  那小童应了,然后便退下,我也不好问是什么事,秋坪爹转身坐下端起茶杯,我也在榻上跪坐下,就听那申公豹对秋坪道,“今日真是巧,过了这千万年,竟又能重见女娲宫神物烛幽。秋坪,你带来的孩子可不简单呐。”

  “那是狐仙望舒祭典后赐的节礼,贵重是贵重了点,”秋坪喝了口茶,道,“重见烛幽剑,申公兄想必也是感慨万千吧。”

  “当年朝歌倾覆,苏妲己被俘,那老四不像便是拿这烛幽剑斩去了苏妲己的头颅,”申公豹啧啧感叹,“今日再想起,都实在觉得是红颜玉损,梨花飘零,要不怎么说老四不像是这四海神仙里最不通情理的,若是我,见了苏妲己倾城之貌,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呢!”

  “所以太公是仙中仙,神上神,申公兄你就只是一个闲散野仙罢了,”云中子微笑道,“不过如今这四海里,谁不知道女娲宫八神之一的狐仙是最不喜与其他神仙来往的,唯独有你申公兄,常能和狐仙一会,倒也叫旁人羡慕不已了。”

  “昔日成汤金殿,朝歌鹿台,谁能听苏妲己诉说心事?还不就只有我申公豹!”申公豹大笑三声,“你说得对,我是闲散野仙,野仙!我也无所谓什么天道因果,善恶报应。别说旁人,就你云中子,可能有缘得见狐仙一面么?怕不是连见都没得见!他人笑我当年助纣为虐,可这千百年过去了,谁在乎输赢是非?如今我申公豹常能去太行峰狐仙的青竹洞里坐坐,你们又谁有这福气?”

  “这也是申公兄弟那旁人都没有的通达之处了。”赤松子说道,又转身看向东升,“刚刚我虽与你说了我门中剑术,但也仅仅是皮毛。我曾听闻九天圣女有一本剑谱,又精通奇门遁甲之法,他年曾助黄帝大破蚩尤,又有徒白云洞君,这天下剑客无一不希望得她指点一二。烛幽非寻常之物,乃是烛照幽荧之牙所制,自商纣灭亡之后便一直存于女娲宫中再未出山。又因为曾斩苏妲己头颅,称‘斩狐剑’,如今狐仙将此物托于你手,必定有她的道理。他日你若能有幸得九天圣女剑法,该是能更了解此剑奥秘。”

  “你也就是说说而已,”申公豹泼冷水,“那九天娘娘已经多少年不曾在众神面前出现了,她的剑谱虽好,你可叫小狐狸去哪里找呢?依我看,什么烛幽,什么奥秘,都是骗人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何须挂心明日之事?”

  我虽之前与这几位大仙素不相识,但今晚一聚,也可算是看出神仙之中也有区别,就好像这申公豹,就算是在这些没有人情的神仙之中,也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也难怪他跟秋坪爹交好了,本来就是一路货色。我正想着,午夜钟声响了,长阳城已经闭了城门,城中灯火皆灭,那申公豹便站起身来,众人也一并起身,申公豹扬声道,“妙极,今日之会甚是尽兴,来日再会。我们便在此一别,秋坪,他日若见了冬银,带我一句话给他,多年不见,我也十分记挂,若能有幸再会,必定对酒当歌,只是请他万事小心,切莫大意。”

  “这个自然,一定带到。”秋坪爹回答,那三位神仙走出阁去,站在露台之上,只手一招,空中落下一只黑豹、一只红顶仙鹤并一只黄角公羊,三人上了坐骑,同我三人告别,只眨眼工夫,便消失在云端了。秋坪目送他们三人离开,然后对我和东升道,“时候不早,我们也回凤栖镇吧,现在已经天黑,人界都已安寝,我们便腾云回去。”

  一听这话,我蓦地出了一身冷汗。我、东升和棋莞虽然学了腾云之术,但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在如此高的高楼之上腾云,更别说飞那样高了,但我又不想在秋坪爹和东升面前就这样露怯。好在秋坪爹并不知道我们向土地学了腾云术,只自己念了诀,脚底生风,带了我和东升腾云回去,我伏在云团上往下看去,只见刚刚还高耸入云的落霞楼此刻竟也成了一点星火,白日繁华无比的长阳城如今已经淹没在了黑暗之中,只有空中那轮月亮还是那样明亮,似乎从来不会改变。

  “刚刚你跟嗔嗔出去说了什么?”我正专注看着人界之景,坐在一旁的东升冷不丁冒出一句,我顿时一身冷汗,好在他是问秋坪爹,不是问我,我便装哑巴。

  “我跟嗔嗔讲了个牛郎织女的故事,”秋坪爹站在云头,手背在身后,悠悠道,“还讲了个我自己的故事。然后呢,嗔嗔也给我讲了个她自己的故事。”

  “什么?”东升接着问,“什么故事?”

  “秋,秋坪爹,还有多久到啊?”我打断了他的话,企图岔开话题,“飞这么高,冷飕飕的。”

  “很快就到了。”秋坪爹先回了我的话,然后又道,“牛郎织女的故事,织女下凡,爱上了人间的牛郎,与牛郎私定终身,之后王母知道,下旨——”

  “我没有问这个,我问嗔嗔跟你讲了什么故事。”东升冷冷地,显然看穿了秋坪爹装傻的企图。

  “你这小子,你怎么不问我给嗔嗔讲了什么我自己的故事呢?”秋坪爹继续绕圈子,还好他绕圈子,若他把我供出去了,那我急起来还不得从云上一头跳下去,“好歹我是你长辈,一点都不懂礼数。”

  “你能有什么故事?”东升声音更冷了一层,还带着一点嘲讽,“长阳城——你给嗔嗔讲你喜欢的那个凡人的故事了吧?你已经给我讲过八百次了。”

  “你这小子真没意思,”秋坪爹忿忿地,“我同嗔嗔讲的时候,嗔嗔可是十分感动,险些都落了泪,也就你是个没良心的还在这嘲讽你秋坪爹。我可答应过嗔嗔要给她保守秘密,凭你怎么问,我是不会说的。”

  东升听了这话,也不说什么,只冷哼一声,“怕不是你又教给嗔嗔什么乱七八糟的混话。我不过一时不注意你就带了嗔嗔出去,嗔嗔回来就变了一副神情。你不说也罢,我总有办法知道。”

  我本以为东升刚刚在发呆,之后又在同那几位大仙谈天,并没有在意到我,可此时他说我出去一趟回来变了个神情,我自己居然没有都没有注意到。我心里又胡思乱想起来,我暗暗告诉自己不许多想。

  “我何时教给过嗔嗔混话?”秋坪爹回头瞪了东升一眼,“你话可别说满,我也告诉你小子一句,嗔嗔同我说的秘密,绝对不会告诉你。是吧,嗔嗔?”

  秋坪爹看向我,我刚刚只听他俩对话,装着看凡间之景,也不敢回头,这下我咬了咬嘴唇点点头,也不敢正眼看东升,只低着头偷偷瞧,“对,我不会告诉你的!”

  “是吗嗔嗔,”东升也不逼问我,他松了松裤腿,挑挑眉看向我,“不急在一时,你现在不说可以,但我总能知道。”

  “好了好了,”秋坪爹打圆场,“嗔嗔女孩子家,有心事多正常,你是谁啊,她一定要告诉你?你也不要这样咄咄逼人,逼急了,嗔嗔就恼了。”

  东升听了这话,也就不再说话,我逃过一劫,稍稍松了口气,之后秋坪爹又开始说起落霞楼里他中意的姑娘们,话题十分无趣,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自顾自地想心事。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似乎很短,又似乎很久很久,秋坪爹落下云头,我再四处看时,已经回到凤栖镇上,只不过不是无业寺,而是我从未见过的一座宅第门前,门廊上一块无字匾,秋坪爹右手在空中一挥,那匾上便出现苏宅二字。然后转头对我道,“嗔嗔,东升与我说过,你们这百年来一直在无业寺居住,我从涂山下来,近些日子都要四处游历,便决定在凤栖镇作个落脚之处。只不过你秋坪爹我寺庙是住不惯的,更别说装杂货的屋子了,便索性在这建一座宅子暂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们几个也都有自己的屋子住,你觉得如何?”

  秋坪爹真不亏是秋坪爹,是真心疼我的,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一来是不用再住那杂货屋,二来是再也不用烦恼要跟东升分一张榻的事,刚刚一路我还都在想这件事,如果回了无业寺,又是那间杂货屋子,东升可不得问清楚我到底跟秋坪爹说了什么,那我怎么能告诉他?不能告诉他又要编瞎话,编得不好还被看穿。如今秋坪爹建了新宅子,我也有了新房间,一切烦恼迎刃而解,我也能自己冷静冷静把心思想想清楚。于是我欢呼一声,上去给了秋坪爹一个拥抱。只是又想到棋莞,便又同秋坪爹说了我要寻棋莞来同住,便转身往无业寺跑去,东升跟我同去,只是他显然对住新宅子没什么兴趣,也不觉得激动,我也不敢多跟他说话,两人只一并往无业寺走去。我们翻过墙头,去了杂货屋,屋子黑洞洞,棋莞并不在里面,就在我思考着棋莞去哪里了的时候,东升背着手走过我身边,也不停脚,只道,“棋莞在大殿,走吧。”

  我很是疑惑他是如何得知棋莞在大殿,但东升从来不说没没把握的话,我便随他走去大殿,东升径直往大殿旁值夜僧侣的屋子走去,那里面常年是没人的,今晚却的确亮着灯,我心里更疑惑了,但也就跟着东升进去,棋莞果然在这里,桐生也在,两人正坐在地上玩簸钱,看样子是桐生赢得多。两人正在兴头上,见我们进去,二人都有些惊讶,也都丢下手里的铜钱,站起身来。

  “沉沉,你回来了,你这一天都去哪了?”棋莞看着我道,又发现了我的新衣裙,“你是去做了新裙子么?”

  “西沉姑娘,苏公子。”

  桐生行了一礼,我却看他脸上又多了几处拳脚痕迹,怕不是又挨了打,便开口问道,“桐生,你这脸上又是怎么了,又挨了打么?”

  “沉沉你不记得了?昨天你拉着桐生去街上玩,这事被他的师兄弟知道了,今早找寻过来,又是一顿拳脚,”棋莞替桐生回答,“还好方丈赶来,那些人才停了手,我已经给桐生上了化淤膏药,不碍事。”

  我想起昨日的确是我一时气急,不管不顾拖着桐生去了镇上,又喝了个烂醉,今日还给他找了这么一顿打,心里过意不去,便道,“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害你挨了打。那个,桐生,昨天多谢你背我回来,只是我喝多了酒便言语无状,还请你不要见怪。”

  “不妨事的,西沉姑娘,”桐生笑着道,“昨日西沉姑娘带我去镇上一游,我感谢西沉姑娘还来不及。这点小伤不要紧,不过是寻常。西沉姑娘也不必言谢,都是桐生应尽之责。”

  “哪里,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我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原本就是我跟东升的误会一场,却连累了莞莞和桐生,“还是多谢你。”

  “西沉姑娘要谢,还是多谢苏公子,”桐生道,“昨日西沉姑娘吃多了酒,我背西沉姑娘回了这值夜僧房,之后是苏公子带西沉姑娘回去的。苏公子还嘱咐了莞莞留在这里过夜。”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我又是脑子一嗡,原本已经要忘记喝醉酒的事,因我也不记得是如何回到杂货屋里的了,记得像是东升,又不像是东升,我只自欺欺人是莞莞或者是桐生送我回去的,可他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是东升带我回去,那我朦胧记忆里的那些醉话,可不都是说给东升听了么?那我到底说了些什么醉话?没有把最要紧的说漏了吧?我也问了东升我说了什么没有,他说是没有,可神情也十分古怪,那我可不就是说了什么了么?我脸上发烧,可东升还是一句话不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只觉得屋里空气越来越奇怪,上前拉了莞莞的手,对他道,“那,那个,莞莞,秋坪爹来了,跟我们回去吧。还,还有,桐生,谢谢你照顾莞莞,夜深了,你早点休息,改,改日再见。”

  “可是我还在跟桐生玩簸钱……”棋莞看着地上那些铜钱,有些犹豫,倒是桐生开了口,对他道。

  “莞莞,明日再玩也不迟,西沉姑娘来带你回去,你便随她回去吧。”

  棋莞倒是听桐生的话,也就拉了我的手随我出了僧房,东升也和桐生告别,我们走出寺,一路往苏宅去。到了苏宅,棋莞也是一阵惊呼,进了大门,便是三进的宅第,正堂提一匾“残山堂”,并一副联,“青溪满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再往前走,便是一处空阔露天院子,中间有一株合欢树,秋坪爹正坐在树下石凳上品茶,见我们来了,看着我们笑道,“如何?秋坪爹这宅子,可还不赖?”

  “太厉害了秋坪爹爹!”棋莞兴奋异常,“这院子美极了!我来了人界几百年,还没住过这样好的屋子!这回是沾了秋坪爹的光了!”

  “棋莞这小子还是嘴巴甜,”秋坪爹显然十分受用,“也罢了,夜色不早,各自安寝吧。嗔嗔,你同棋莞两间房,都在西厢。东升你同我一并住东厢这边吧,嗔嗔,你先带棋莞去,我再同东升说几句话。”

  “好!”我赶紧拉了棋莞走,他本一心想要去看他的房间,却被我一路拖进了我的屋子,我把屋门一关,落了锁,棋莞十分困惑,看着我道。

  “沉沉你怎么了?为什么拉我来你屋子?我想去看我的屋子!”

  “看什么看,”我捂了他的嘴,一路拖到里屋榻旁,拉他在榻上坐下,紧握住他的手,“小点声,莞莞,我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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