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意气用事
陌归在双亲进来时看了一眼，又特别多留意了母亲几眼。这些年她老了许多，只是在精致的妆容下不太明显，反而显得愈加端庄柔和。众人坐定后陌归便收回目光，低头只顾专心对付桌上的点心了。
皇后却在入席后一直都没移开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女儿。自从嫁人后，见她一面不容易，当然，更不容易的是她再不愿同自己亲近。按理说驸马远镇云南，她自然可常常入宫相伴，皇后却不曾提过一次，只因清楚提了陌归也是不会来的。今日又是隔了多久才见她一次，皇后忍不住开口：“陌儿，到这里来坐。”
她知道这样不和礼法，女儿是受封的高淳公主，早已出嫁，是不能再与皇后凑坐一席的，因此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一时间席上也鸦雀无声，连同陌归都一脸茫然。
“哈哈，高淳，还不快过来？赐座！”
皇上此时爽朗地笑了两声，亲自唤公主上席来，这才解了尴尬。陌归不知心中应作何感想，也没时间做什么感想，迅速起身谢恩，趋步向前，在母后旁边新增的小桌后坐定。
众人眼中流转着艳羡，相互坐得近的忍不住交头接耳，离得远的只好目光交流下，算是心领神会了。
“一年也见不了一次，一见就成了香饽饽！”
兰珠忍不住讽刺了一句。虽然声音极轻，但坐在旁边的子弘还是听到了，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来，“你太子妃做腻了，东宫里想接手的女人还有很多，别连累了我。”
兰珠虽然知道自己的话很是不妥当但听得夫君如此责骂还是忍不住气上心头，又想起刚刚陌归说的话，越想越气，瞪了子弘一眼，气呼呼偏过头不理他。
不过子弘本来也没打算看她的反应，自顾自说完就转头看向了上席。
“今日立夏，按老祖宗的习俗要尝三鲜的，朕近来政事繁重，也少与你们相聚，正好借这个机会享一享天伦之乐！”
皇上发声，底下自然是一片恭维之词。之后他又一一问过几个皇子的学问武艺——唯独没问子弘，听完后才眉开眼笑地指着子弘道：“你们个个学业都有所进益，朕很是欣慰，但切记不可自满，太子博闻强识，骑射皆精，你们要多向他讨教学，你也要多帮帮弟弟们！”
子弘自然是满口答应，而后又谦逊了一番。
“哈哈，你就不要谦虚了，你如今政事愈来愈娴熟，处事也沉稳果断，替朕处理了不少头痛的事情，于国于家，朕为君为父，都无可挑剔了！”
沈正谦造反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先帝的儿子实在太不争气，无能昏庸倒也罢了，偏偏暴虐荒淫地不像话，众人实在是无法忍受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才逼宫弑君所以看到自己儿子如此优秀，他倒是还没多想自己会不会被威胁，先想到的是自己这一手创立的大周不会重蹈前朝的覆辙，江山万代有望，禁不住欣喜不已。
说完他忽然话锋一转，看向陌归：“高淳，你也该敬父皇一杯！”
又莫名其妙地被点名，陌归以为他是起了醉意，要开始意气风发地絮絮叨叨，岂料他接着道：“谢父皇为你找了这样一个好夫婿！”
接下来才是正式的絮絮叨叨：“我记得那时候你们才刚成亲不到两年，云南二十万叛军猖狂叫嚣，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朕无奈之下只能送阔儿南征。他也没让我失望，一年时间就平定了云南大部，运筹帷幄，以少胜多，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振我朝雄风！但云南蛮夷之地，各处势力盘根错节，叛乱禁而不止，民不聊生，朕实在放心不下，只得让阔儿继续镇守西南，如此才得以高枕无忧啊！”
不到两年？从我们成亲起，江阔哪一天不是在帮你灭火？一年倒有半年都在外带兵。朝中需要用人？那是因为只有江阔这个傻子主动请缨，愿意到那种穷乡僻壤为你卖命。
高枕无忧？那个傻子。
皇上虽然微醺，却也一眼就看出了陌归的心不在焉。他不明白记忆中那个乖巧可人的女儿到底哪儿去了——当然，他也没能意识到，那已是近二十年前的记忆了。可一个女儿家，怎么能那样决绝？如今夫婿政绩卓越，拜西平侯，受天子当庭褒奖，她也好似在听别人家的赏心悦事，实在太孤僻，让人亲近不得。
唯有一同长大的太子对她百般忍耐，经常往来，这也是他喜欢太子的原因之一：即使是名义上的胞姐，即使乖张难处，他依然不躲不避，一如既往地善待她。
也许女儿还是像母亲多一点吧。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向身旁的皇后，年已不惑，可她依然保持着瘦削的身材，发髻首饰精致，优雅地坐在自己的身侧。
皇后当初嫁给自己的时候是不情愿的，他很清楚。
那时候他四处冲锋陷阵，打到湖广，不熟悉那里的气候地理，几乎一败涂地，只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卫逃到了一个小村子里。庄上一个老人收留了他们，不仅治好了他的伤还为他详细讲解了当地的情况，逐条分析双方形势，为他出谋划策，最后不惜遣女儿冒险去替他联系后援的大军，他这才得以反败为胜，威名远播。
事后老人家不肯出山帮他，只求他娶了自己的女儿，将她带出这崇山峻岭间。那女孩儿便是皇后了，她那年正当花样年华，笑起来像是风中的一串银铃花，他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就地举行了婚礼，了了老人家一桩心愿。
掀开大红的盖头，他的新娘如同梨花带雨一般，他才明白她不愿意。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他并未放在心上，新娘子年纪轻，还不懂情爱之事，但女人嘛，占了她的身子，她的心自然就向着你了。
事实上，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认知是对是错。
皇后在成亲后大半年的时光里都郁郁寡欢地不肯开颜，有了陌归才渐渐开始有了笑容，后来随着自己战功累积，官越做越大，她也越来越像个“夫人”了，甚至做得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高贵优雅，谨言慎行。这让自己有时候望着她会有点不自在，似乎油然有种敬意似的，也因为经历了那么多年的战火，天下太平后自己有些欲望需要释放，所以那时候接连娶了不少偏房妾氏，惹得皇后十分不满，人也愈来愈清冷，纵使他后来想主动缓和关系，遣散了许多姬妾，仍是无用，至此两人都始终淡淡的，再也不能亲密相处，陌归如今这个样子大概也跟这个不无关系。
想到这里，他忽然前所未有地对陌归生出一股悲悯之情，温柔地望着她道：“陌儿，委屈你了。”
陌归可不知道他这番心思，以为他是在说可怜自己和江阔夫妇两个天各一方，随即道：“驸马为国尽忠乃是分内之事，得父皇如此看重已是皇恩浩荡，女儿哪里还有委屈？”
“嗯，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惜阔儿现在身体未愈，不能回京，等他回来，我们一家人再好好聚一聚！”
皇上也不解释，顺水推舟接口道。
“父皇说驸马他怎么了？”陌归猛抬头问道。
“阔儿没写信告诉你吗？呵，瞧朕，他一定是怕你担心才不叫你知道。也没什么，你不必挂念，行军打仗，受伤在所难免。朕十二岁入行伍，一身伤疤比你们的年岁都大，如今不还是好好的？哈哈哈!”
一番话虽说得滴水不漏，但其实沈正谦自己也觉得奇怪，皮肉外伤不值一提，可当时江阔生死一线，他们夫妻时常通信，陌归却不知道，看来自己这乘龙快婿是真的打心眼里在乎女儿，为了不让她忧心也是煞费苦心。
“父皇是真命天子，自有天神相护，万事皆可逢凶化吉，儿臣敬父皇一杯，祝我大周国泰民安，父皇如意安康！”陌归望向子弘的时候他正起身奉承附和父皇，其他人自然也随即应声附和。
陌归立刻就懂了。
她和江阔之间的通信一直是通过子弘的信鸽，如果说她没收到什么应该收到的讯息，那么是谁拦下了它们就很明显了。
心里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浮上来，它找不到合适的出口冲出去，犹如困兽一样在她体内咆哮。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她突然出声。
“哦，高淳有何事，说来听听？”皇上正在兴头，听到平日对自己无欲无求的女儿相求，心里莫名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求父皇许我去云南看望驸马。”陌归起身离席，在皇上桌前跪下，一字一顿道。
“陌儿！”“阿姐！”
皇后和子弘一起开口，不同的是皇后明显冷静地多，皇上也一愣，头上酒意去了大半。
“高淳，我知道你担心阔儿，但是云南地处偏远，你身子向来孱弱，如何受得了那穷山恶水间长途跋涉？你放心，待阔儿伤养好了，我就许他回京与你团聚。”
“陌儿，还不快谢过你父皇！”
“儿臣谢过父皇厚爱！只是驸马他孤身一人镇守西南，边疆动乱不止，民心不稳，需要时时提防。儿臣在京中也并无甚要事，不能照顾夫君饮食起居，也不能为父皇分担忧愁，实在惭愧，还请父皇母后怜爱，许我南下。”
“只怕阿姐一路过去，到了之后不但不能照顾驸马，反而还要驸马分心来照顾你。阿姐不顾忌自己的身子，也该多为驸马考虑些。驸马治下，西南一带农田水利，文教商贾皆有欣欣之意，相信不久便可返京与阿姐团聚，还请阿姐三思！”
“蛮荒之地，蒙昧未化，驸马刚在那里树立了威信，贸然换人驻守必定容易生乱，真到那时必要耗费几倍的人力物力；朝中老将军年事已高，父皇必定不愿再劳动他们远赴边疆，年轻一辈中人才济济，但是谁又能比父皇的女婿更值得信任呢？西南重地，万一有人拥兵自重，划地自封，虽必不成气候，但出兵讨伐总是劳民伤财的。我此一行去既是江阔的妻子，更是大周的公主，常伴江阔左右，无异明示西南百姓我大周的重视，让他们安心归顺，也时刻提醒着江阔”
陌归意气上头，下定了决心，如此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的一番话说得不留一点余地，她有十足的把握打动皇上，而事实证明，她的自信十分有道理。
皇上没有考虑多久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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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却在入席后一直都没移开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女儿。自从嫁人后，见她一面不容易，当然，更不容易的是她再不愿同自己亲近。按理说驸马远镇云南，她自然可常常入宫相伴，皇后却不曾提过一次，只因清楚提了陌归也是不会来的。今日又是隔了多久才见她一次，皇后忍不住开口：“陌儿，到这里来坐。”
她知道这样不和礼法，女儿是受封的高淳公主，早已出嫁，是不能再与皇后凑坐一席的，因此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一时间席上也鸦雀无声，连同陌归都一脸茫然。
“哈哈，高淳，还不快过来？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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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忽然话锋一转，看向陌归：“高淳，你也该敬父皇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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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儿，还不快谢过你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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