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官道折柳
叫望夏的年轻人突然咧开嘴笑了，掀袍跪下：“见过公子！”
女子轻快地笑出声来，转头看着男子道：“庭哥，瞧把他高兴的，简直比见了未来媳妇儿还要开心！”
徐庭轻弯起嘴角，倒是望夏不好意思起来，忙请二人进去，坐定稍稍寒暄后，望夏就开始同徐庭谈起正事来，徐庭只听了个大概便摆手止住他：“具体的事情问你露华姐姐，不必告我。”
望夏也知道他近年来都不过问商铺的事，当下便不再继续，“看我，应该先让你们安歇下才是。”
“可不是？我们一路舟车劳顿，你不说好生招待，反而一下车就要他为你那些麻烦头疼，换成我，索性压根不听你那些烦恼事。”
望夏红了脸起身赔笑：“姐姐息怒，住处和饭菜都已经备好了，我这就带你们过去歇息。姐姐要的东西我也都备好了，姐姐看过若觉得有什么遗漏缺失，我再命人去查。”
露华笑得更开心了，有些得意地看向徐庭：“怎么样，没有辜负你的好苗子吧？”
徐庭依然是那副微微带笑的模样，起身来拍了下望夏的肩膀：“辛苦了。”
望夏当年家破人亡，只有仍是个孩子的他逃了出来，走投无路时是徐庭在路边捡回了他，不仅让他活了下来，更教他读书写字，安排他跟着露华打理生意。在他心里，徐庭是慈父，是严师，对他有再生之恩，他的一句肯定，一点温暖都能带给望夏莫大的成就感。
因此这时他心里满满都是快活。
“驸马府离得近吗？”饭罢三人闲庭漫步，徐庭突然悠悠问道，“带我去看看。”
露华听了轻轻蹙眉，望夏则回道：“驸马府就建在以前的钟府旧址上，离这里很近，说话就到。”
徐庭脸色如常，眼中的温柔却瞬间灰飞烟灭，低沉地问：“钟府？是钟云达府上吗？”
“嗯，也难怪人都说这高淳公主行事肆意，谁会把家建在乱臣贼子旧府上？更何况那里当时只剩一片焦土”
“望夏！”
突然被露华打断，望夏虽然不明所以但知道一定是自己无意中失言了，立刻闭嘴不再继续。
“说下去。”平楚的语气很淡，命令的意味却不容人拒绝。
望夏只能谨慎些，继续道：“也没什么，就是些市井传言，公子也知道，寻常人平日日子过得枯燥，只能讲些权贵的稀奇事做谈资笑料，不足入耳。”
平楚停下脚步回头笑看着望夏：“我现在也正好闲得无聊，不妨说来听听。”
“庭哥”
露华想出言阻止，徐庭看了她一眼，温和的目光似乎有千斤重，令她再也张不开嘴。
望夏不知道这两人打的是什么哑谜，想着公子必定是十分感兴趣才一再追问，当下也不隐瞒，索性直言：“那高淳公主自出嫁后就经常抱病，闭门不出，人也愈发冷清阴郁，京中便有传言，说这是因为驸马府建在了凶宅上，公主虽是金枝玉叶，毕竟一介女流，驸马又常年不在府中，镇不住那些亡灵阴魂，反被缠上了。这夫妇二人至今未有一儿半女，也多半是因为这个。最近公主南下与驸马团聚，说是代表大夏安抚云南百姓，其实是为了避开那些晦气，借驸马的阳气将养身子。”
望夏一口气说完，徐庭还没什么表示，露华却先听不下去了：“市井间的流言蜚语，尽是胡说八道。”说完看了下徐庭的脸色，“夫妻团聚，本就是人之常情，哪儿有那么多鬼神之说？”
“姐姐教训得是。”望夏笑了，“我也是不信的。”
“还是经常生病啊，”徐庭微微抬起头，仿佛在轻声感叹，随即问望夏道：“公主是何时去云南的？”
“今早离京的。公子进的永宁门，公主的车队走的是应天门。”
徐庭停住了脚步，紧闭着唇，面上再也没了笑意。露华发现后也停住了，却不知说些什么好。望夏行走时本就刻意落后两人一步距离，此时走到了他们身边，见两人神色古怪，一时竟也不知说些什么。正沉默，徐庭突然就大步流星地折回去了，走了几步，简直恨不得腋下生翅。
“庭哥！”
“姐姐，公子他”
露华却没空解释望夏的疑问，提起裙子就追了上去。望夏跟着露华做生意，也颇识人情世故，此时已明白两人定有些不宜为外人道的话要说，刻意没再跟过去。
“庭哥！”
“庭哥等等我！”
徐庭停下了脚步：“我去去就回，你先回去歇息吧。”
露华娇滴滴的脸庞微微发红，胸口起伏不停，喘着气，话都说不流畅了：“庭哥，她，她已经是侯爷夫人了。”
徐庭却笑了：“我也已经是徐庭了。”同时伸手给她扶着，狭长的眼睛很是温柔，“只是，很久没见了。”
露华松开他的手腕，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和他们，还是最好不要有什么牵扯才好。”
徐庭抽回手，摇了摇头：“露华，你还是不懂。我其实并不需要京城的生意，让你和望夏来这里，不是为了财。”
“我懂，只是庭哥你相信我，不出几年，我们就能在洛川有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无论你需要做什么，我都会尽量替你疏通，我们并不需要他们。相反，他们高高在上，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难免什么意外，会把我们也牵扯进去。”
徐庭没听她说完就转头离开了：“露华，你记住，‘钟平楚’这个名字，生来就不是为了隐埋的。”
当年逃出洛川之后露华就渐渐知道了整件事情。很奇怪，除了最初的震惊，她并没有因此生出更多的情绪。大概是因为一夕之间失去一切，一路四处躲藏，颠沛流离的生活把她变得现实且短视了——穷乡僻壤里的一个恶霸给自己带来的威胁都比高高在上的皇帝要重，她用不着害怕自己成为“吾皇”的敌人。
可庭哥今天的意思无疑是要为钟家翻案，当初要杀他的不是一个布政使，不是一个将军，甚至不是三公九卿，而是当今皇上，那要翻案的话岂不是
这些年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什么肮脏龌龊的场面和下作难缠的人她都遇到过了，露华以为自己早不是当年那个会恐惧的小女孩了，可此时想到这里，她还是无可抑制地想到了那双眼睛，医女们的哭号和刀剑声，凉了上半个身子，站在原地再也没了去追徐庭的力气。
而徐庭，不，平楚，经露华这么一耽搁，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回去牵了马，却不再急着出城去追一个追不上的人了，他不急不缓地穿过洛川城恢复了熙攘的街道，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这里变化和未曾变化的一切。夏至里的阳光十分轻佻，他眯起眼去看那些沐浴着日光，也变得张狂的树木，静默不语。
远远的官道上，另一人却在纵马疾驰，一袭朱衣，正是子弘。
他知道早上陌归要进宫辞行，原预备朝会散了之后先去驸马府等她，却不料被一些突发的琐事缠了身，一时没能走开，等能脱身时，陌归已出了城，他便朝服也来不及换，快马加鞭，一路惊得鸡飞狗跳地追了过来。
还好公主的车队有各种累赘：礼部官员，护卫兵士，成群的婢女，拉着各种赏赐和吃穿用度器具的牛车始终保持着龟速，很快就被子弘追上了。
“让开!”他马不停蹄地将队伍冲成了两列，惹得一片惊呼，议论纷纷。
走在前面的卫官邱寿听到后方传来的喧闹声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公主这才刚出皇城，就有不开眼的来寻事，这是拿我们当摆设啊！
不过待看清那个“不开眼”的家伙是太子殿下时，年轻人一肚子豪情壮志顿时化为云烟，高高扬起缰绳的手只能轻轻落下，忙分开队伍让道，跪地高声请安，众人一见也立刻噤声，跟着跪了下来。
陌归此时正在梦与未梦之间，睁开眼正看到如衣一脸兴奋地从窗口回过头来：“公主，殿下来了！”
陌归难以察觉地笑了下，端坐好整了整仪容，子弘已近在眼前了。
“阿姐！”
如衣此时已跳下了车，可面对着想见的人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面色绯红，扭捏起来，十分尴尬。陌归掀开帘子，看了看面皮微红的弟弟，又往后瞅了眼他弄的人仰马翻，笑嗔：“怎么还像个孩子！”
子弘笑着伸手去接陌归下车，如衣这才总算想起了事情做，忙先一步上前去扶陌归，陌归也十分贴心地抓住了她的手，替她解了窘迫。
陌归站定后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子弘，突然生出一股惆怅来，脸上笑意越来越淡，子弘见了也开始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最后还是陌归先笑了，拍了下他的肩膀：“阿姐很快就会回来的，带上你姐夫。”
子弘没有笑，“阿姐一走万里，一定要保重啊。”
“嗯，你自个儿在京里，要爱惜自己，遇上什么事都别慌，”陌归的话越说越轻，眼眶开始酸沉，“只要你记住自己会是谁，我和你姐夫都在。”
陌归这话说得隐晦，子弘也清楚，却道：“阿姐，我长大了，我会保护你的。”
陌归失笑，几乎要落下泪来，忙岔开话题又说了一会儿。终于到了不得不道别的时候，陌归上车后好似不经意地吩咐一直低着头的如衣：“同殿下好好道个别吧。”
如衣的脸腾地红得像个虾子，更不好意思抬头了，手一直抓住自己的袖子使劲绞缠。
“如衣，这一路多艰难，辛苦你了，等回来，我好好谢你。”
如衣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敢让他看见，只能低着头还不住地点头，最后鼓起勇气勉强说了句：“殿下放心，这都是如衣的本分，还请殿下，殿下也多”
子弘笑了，“小时候还伶牙俐齿的，怎么跟着我阿姐时间越长，反倒越温顺了？好了，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快上车吧。”说着便将她送上了车，接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窗前低声道：“阿姐平日里跟我和江阔学耍剑武艺的，都是玩玩，到了行家眼里都是些花拳绣腿，千万别硬出头。”
陌归在里面没有掀帘，只轻轻发出一声鼻音权做答应了。
上车后如衣一边心神荡漾，一边又羞又悔，一边郁郁无语，恼恨自己羞于表露心意，沉浸在子弘亲昵浓郁的关怀中，又没办法忘记如今离别在即，靠在马车壁上难以自已。陌归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一下她才毫无征兆地抽抽搭搭起来。
“小姐，就因为殿下怕你担心，隐瞒了驸马的伤情，咱们就非得跑这么远去云南吗？你这是在惩罚弟弟还是折磨自己？”
这算是责问了。
－－－－－－题外话－－－－－－
草稿箱先更新到4月3号，4号大概就没办法更新了，不过后面两天会多更新一点，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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