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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

  天色还早,东方初泛的白里还没有染上红晕。

  无忧起身,阿九应该早就离开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窗边那盆花位置十分微妙,是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一怔,不自觉的勾起唇角。

  原来,自己也会开心。这想法让他自己有些恐慌。

  但随即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是先前的淡漠模样,别过头,什么也不想。

  “子。”门忽然被打开,秋季的清晨寒风刺骨,他忍不住咳了两下,撩了头发,站在床边,看着门口自己并不认识的人。

  “哟,长得真好看。”来人打趣一句,“穿好衣裳,跟我过来。”

  无忧轻轻悄悄的呼吸,风里是萧瑟的意味。他点点头,闪开到角落去换衣服。他手脚快,也没让人多等。

  “上面说,你以后便随着来伙房打下手,饭菜一概不需你经手,只管洗洗东西收拾这就是了。”那人顿了顿,又笑道,“多谢你打来的狼,我叫方璟,你是无忧是吧。”

  无忧低着头,“嗯。”

  “阿九说你话少。也好,少说话,多做事。”

  后来一路沉默,而到了伙房,方璟才又开口说道,“我不知道阿九和你说过没有,少在兵营里走动,将军看到了没好处。”

  “嗯。”

  见他如此,方璟也没再说什么,从桌上拿了些干巴巴的食材交给他,“洗干净泡透了拿来就是。”

  无忧点点头,接过食材,是野地的瓜果,应该是为了保存,晾晒过的。

  这些半干的食材不少,无忧身材又,抱在怀里抱了个满怀,“水在哪里?”

  “出了大门左拐河边。”

  无忧一愣,之前自己做活都是有打好了的水,这是直接去河里自己找。

  “给你这个,抱着挺累。”方璟递给他一个木盆,无忧应了声接过便离开了。

  他撩了撩头发,将木盆抱在怀里贴着自己的腰,天边这才初初的浮起金粉。换做从前,应该是没有时间想这些的。

  河里的水有些凉,寒意从指尖处漫到手腕,他用手把瓜果按在水里,不一会便浮不起来了,沉沉的浸湿在盆底。无忧甩甩手上的水,水珠溅落几滴,圈圈点点的散开,碰到盆边,又反向的回了去,倒激起一道矮矮的槛。

  无忧瞥见远处山脉,黛青色勾出,隐约云雾间,一时间竟有些爱得不知所措。

  “咳”

  一股血腥味忽然涌上喉头,他轻咳几声,很快便反应过来,忙低下头倒掉木盆里的水抱在腰边,匆忙起身欲往回走。回过头时,他转了目光,还是远远的定在那山巅处。

  他想起那日惊破皇城的哭喊声,也想起曾经故乡的鲜血遍地,暗暗的凝了荒原的冰河,染红了枯草的根。

  细雪纷飞旧年里的旧时眉眼,姐姐红装翩然,走在身后的马车里净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他被抱上马鞍,跟在姐姐的马车旁,一步步离开了草原,刺鼻的血腥味也隐隐飘散开,渐渐的,故乡也隐约身后。

  七岁鼙鼓动地,皇城破时,趁乱姐姐带他离开。因为旁的原因,他们只能在长安城内东躲西藏。朱红大门后,是故乡的味道,腥风血雨,弥漫着绝望。街坊木门残破不堪,血液干涸在木头缝隙里,在雨夜里吱吱呀呀的显得萧瑟几分。

  卫国皇帝知道,越是趁乱,他和姐姐绝对越会冒险出城。那日恰巧被宫里派出的人盯上,姐姐是回去拖着他们的。

  也许是富裕人家早就离开,当时城里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却也踩着闹着,疯狂要往外跑。

  不知谁家妇人珠玉流光,怀抱婴儿跟在人群里,裙摆脏兮兮的裹着泥水,他和姐姐跟在她几步远的后面,看到几双枯瘦的手,像是树枝一样,勾住了她的衣带,一掌接一掌的,直到将她推倒在地。

  无人去扶。

  姐姐念带着无忧,不敢与人争先,便躲在街边,妇人早已被踩踏的奄奄一息,挣扎着寻找活人,目光落在无忧身上,一丝希望还未出口,落在她手边她极力护着的婴儿终究还是被踩的奄奄一息。

  风声下,无忧木然,叹了口气,收拾了东西往兵营走去。

  山的那边,会有返乡的路吗。

  无忧始终想不通。

  “手脚够麻利的啊。大户人家走散了的?”方璟接过木盆,捎带着问了一句来历。

  “嗯。”无忧点点头应道。

  “是吗,有空你去问问你九哥哥,或许他能帮你找到你家主子。”方璟一边将菜切一边说道,“你若心里有意在这帮忙,日后胡人走了,论功行赏可少不了的。你也别站着了,会做菜吗,来。”

  他看着方璟切菜的速度极快,自己又不会做饭,一时来了兴致,“可以教我吗。”话说出口他才觉不应当,“没什么”

  “感兴趣我就教你,这也不是大事,我这可是宫里出来的,你别不信,走到哪里都饿不死手艺人。”

  无忧似有欣喜神色,目光瞥到地上,又稍稍瞥了一眼方璟,生怕他后悔似的,随后又低眉盯着自己的袖口,“可以吗?”

  “怎么不行,快过来吧,来来,待会大伙可都饿着呢!说起来,倒也能让你九哥尝尝你的手艺,他今天还和我说要我等回宫,给你做点糕点。他说你太瘦,该多吃点。”

  无忧突然愣住,随即笑开了来,尽管他努力压抑了表情和情绪,但唇角弧度还是多年不曾见过的,若有面镜子,也许他会知道笑起来的样子是多好看。“嗯嗯嗯。”他低下头,却松了口气“我会努力。”

  原来有人关心是这样。

  无忧有些的手有些发抖,他细细的听着方璟说的菜谱,又听着他说火候,说油盐酱醋,听着他说现在没有调料,等回去了,一定好好给他做一顿吃的。

  听的是真仔细,一句话一个字,到一个停顿,无忧都在认真记着,反复琢磨下来,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方璟把锅勺给他,道,“难得见你听这样仔细的,现世道乱啊,且不这么论,即使是往日,也不见得有谁这样认真。都以为这做菜人人都会,没什么可讲究的,只是也不知,酸甜兴许都没掌握好的,就当是做了好菜。”

  无忧依着他的指点极其生疏的翻着锅里的菜,难得自己开口一次“听着好像是一人一生了。”

  “哟?”方璟替他添了点水,笑说道,“你倒懂得多。其实也不尽然,你选了什么样,人生就什么样,倒是由着自己,不由旁的。”

  无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跟阿璟学做菜呢?”阿九伸了个懒腰,放下手里的书卷笑问道。

  “嗯。”无忧轻声应道,“对了。”

  他讲方璟和他讲的,又和阿九说了一遍,末了,似下了不决心,“那若是被迫抉择的人生,又该如何?”

  阿九刚拿起书卷,听他这样问,便用书卷拍拍他的头,笑了起来。

  “被迫就被迫。既然不能选择,那就只能争取到这条路上自己想要的了。不为别人,只为自己,最重要的怕也还是无愧而已了。”

  无忧怔住。

  那,如果没有呢?

  他想了想,始终还是没有开口。

  阿九知他素来话少,冲他笑笑便接着看书。烛影摇曳了两下,晃在门前桌上,无忧突然觉得有些许寒意,他看着阿九的侧脸,虽不及惊鸿,也称得起佳人了。昏黄的火光下,无忧心情难得也略有温柔。

  他眯起眼,想起姐姐。

  妙笔生花,也曾翩然一舞名动四方,也是如此动人。那夜金殿如梦,被诬叛国,她怕牵扯自己,一切认了下来,于是一道从眉角至脸颊的长疤便这样留下来了。

  无忧皱眉,寒意更添了几分。

  他向来不懂什么是牵挂,也不懂到底想要什么,能陪着自己的也没了,那么只能一个人了。他把自己缩在阿九的桌案旁,头埋在臂弯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风萧瑟,是应该多穿点,你这身板,再受了寒。”

  阿九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无忧抬起头,四目相对,阿九笑靥温柔目光灼灼,干干净净的深不见底,这样对上了他死水一般黯淡的眸光。

  “嗯。”他想了想,又道,“多谢你。”

  “没事。”阿九冲他眨眨眼,“行啦,你早点睡吧,我出去一趟。”

  他身形也瘦,军中吃食不够,烛火下显得异常孤寂。无忧想问他要去哪,也想问他几时回来,话还未到嘴边,便只凝成了一句冷清的,“嗯。”

  这夜阿九坐在山坡上想了很多。

  矮墙后他曾贴着耳,听她自己谱的琴曲。边角翘起的书册旁是一局无解的棋,簌簌落雪,他为她折了一枝寒梅。月华满楼,他听厮说,她家应了这门亲。隔墙丢来一方丝帕,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和几缕余香。

  阿九下意识的从袖口里摸出荷包,荷包里是洁白的丝帕,丝丝缕缕仿佛能看到她手绣时眉间暖意。

  “你究竟在哪儿”阿九颤抖着,自我询问道。

  风过指尖,秋叶瑟瑟,寒露落下凝成霜,回答他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浓黑和风声。

  “所有时候,无论是谁说了什么,我都不相信你不在了。我不喜欢习武,可我一想到,我能自己打败叛军,能第一时间找到你,所有都能坚持下去了。棠,你知道吗当时,家里出了事,他们说让我走,那我只能去。我回来找你,你却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他手中的丝帕随着风翩然,风里夹杂了湿淋淋的气味,他感觉一点凉意,额前的水珠划落至眼角,身旁的地面逐渐变湿,浸了水后的暗色,阿九猛的抬起头,空中仿佛千万银针,他这才反应到下雨了。

  雨滴在眼前成了帘,卷了风斜斜的落,在阿九眼前,沾在他的眉梢,睫毛,发上。倾盆而至,夜空也为此斑驳。

  他像是痴了,只护住丝帕,下山开始往回跑。

  雨水打在窗边,没有门槛的营帐里进了积水。无忧抬眸,因为缺少睡眠而疲劳的眼睛微微疼痛。

  还没回来么。

  他揉了揉眼睛,秋雨寒凉,困意倒也被吹散了不少,无忧低低咳了几声,想着要不要去给他送伞。这样大的雨,营帐扎在山脚下,也不知安不安全。

  骤雨未歇,无忧想,若冒然出去了,阿九私自离营的事也许瞒不住,他呆呆的看了看蜡烛顶部的火苗,灯花落下的样子恍若泪滴。他将纸伞抱在怀里,吹灭了灯,悄悄站在门口等了一会。

  正当他准备出去时,阿九回来了。

  衣裳湿漉漉的贴着,长发也滴着水,他站过的地方没有不湿成一片的。

  “你怎么站在门口?没有睡?”阿九下意识摸了下他的手,果然是冷的,应该是站了不止一会了。他将伞接过来,往无忧那偏了偏,“你在等我?”

  无忧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澈,像是初春的水,夏夜的星,明明朗朗,载着洒了漫天的星,他浅浅瞧了一眼阿九,身上满是雨水的气息。

  他摇摇头,虽是没有什么好看表情,口气里却难得有点放心的意思,“没有。”

  “没有就好。”阿九笑笑,看他神情也好,便也难得同他说了句玩笑话。

  阿九简简单单的收拾了下,吹熄了灯,窗外雨声甚是好听,却也仿佛能令人感到飘来冷冷清清的孤寂气息。他摸着黑爬床时,指尖触到了无忧的手腕,便顺势握住了无忧的手。

  “怎么还是这样冷。”

  无忧没接话,下一秒一件温热的衣裳便覆在他身上。

  “你身体不好,被褥又冷,入夜后天也凉,你先用着,明再给我,这样你也睡得踏实。”

  黑暗里,无忧感到阿九明明指尖也已泛了寒。他淋了雨,这衣裳也是半干不湿的。

  “你”他想要关心的话刚到嘴边,又一次成了沉默。

  “我没事,乖。”

  这夜明明大雨倾盆,可却是无忧心里,最安心的一夜。他背对着阿九,听他轻轻悄悄的呼吸声,虽然很困,但不知怎么,似有些不舍得睡下。

  忽然,他感到背面有风轻轻,还在想是什么,影绰间忙闭上眼睛。

  “无忧?”

  是阿九。他声音细不可闻,如此唤了两声,才又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去。

  一直听他撑了伞离开,无忧才睁开眼睛。

  他听听窗外的雨,忽然生出恐惧感。

  无忧把自己闷在被里,咬的下唇泛白,瑟瑟发抖。

  雨声不歇,打在营帐顶上,像是要将其戳出洞来,阴冷冷的湿气环绕在身边,无忧只觉得身上也有些潮湿的样子。

  弟弟乖,我没事,没事。

  只剩我一个人了

  你要去哪里?

  别丢下我

  他脑中浮现出了好多好多,姐姐弟弟都被她们抓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次阿九也走了,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会不会和上次一样?

  门外有人吗?是谁?是他们吗?

  无忧越想越怕,呼吸越来越重,眼眸转了又转,想要将四角看透,他怕门口突然出现的人,也怕自己一个人,这太危险了。他几乎喘不上气,最后的最后,化为猛烈的咳嗽,咳得自己喉头处都出了血腥味。

  也不知多久,无忧迷迷糊糊间,感觉什么触到了自己的额头。

  他猛的睁开眼睛,对上了阿九盛满担忧的眸。阿九一身白色单衣,散着的头发发尾处还有些雨水。

  “怎么闷的这么严实。”阿九松了口气,替他掖了掖被角,“你这身板,我还真怕你出点什么事。”

  无忧将眼睛瞥到别处,轻轻咬着嘴唇。

  “没事就好。”阿九释然一笑,单衣墨发,明眸清澈,仿佛了诗里画中的仙,“接着睡吧,吵醒你了。”

  “我不困。”无忧干脆坐了起来。

  “这还早呢”阿九无奈的抚平了他翘起来的头发,“真的不睡会了?”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行吧,我也不困。这样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和我说说,你一男孩子,怕什么黑?”

  “你真要听?”

  “是啊。”

  “我眼睛不太好,容易看错什么。”

  阿九听他这样说,接口道,“想不到你能上山杀狼,却怕鬼神的。”

  “我母族有驭兽术,可驱使虎狼虫蛇。”

  他一惊,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眼底最深邃处是莫名的冷清神色,说了一句明显违心的话,“好厉害。”

  无忧看了看他的眼睛便没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中原精兵千万,惹得整个草原一片血雨腥风,如今倒成了自己都城血流百里,也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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