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霜》正文 第十一章
刚一落地，凌霜一个反手用力推开陌玉，陌玉一时没了设防，后退两步方才站稳。
凌霜眼看着陌玉一脸无奈又宠溺的轻摇了摇头，眼看着他款款落座，姿势优雅的斟了两杯茶，眼看他温润一笑，轻声浅语的对她说道：“霜儿，坐。”
他没有叫错她的名字，可如今，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凌霜却觉得格外膈应。
凌霜在旁一坐，陌玉含笑将手中的杯子推过去，道：“这是你平素常爱喝的流光点翠茶，用的正是昆仑雪冲泡，你且尝尝我泡的如何？”
盯着杯里的晃晃荡荡的茶水，凌霜心头浮过一丝涩然，指尖在杯壁上摩挲数次，是正正好的水温，忽地，她笑了笑，把茶杯推出去了些，“这是姐姐爱喝的茶，那时为讨你欢心在意，刻意效仿姐姐，你无须客气，自饮便好。”
指尖一缩，陌玉垂首呢喃道：“我竟全然不知……”
这般空下心神细想起来，也不知是从何开始，凌霜在他面前只是笑着，再没哭过，做事言谈举止皆是娴静且恭敬的，完美到他无可挑剔的地步，他亦从未关心过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你自是不知的。”凌霜抚去袖角上的褶子，淡淡道：“就如同我从来不知你会将暮暮压在天山之底。”
顿了一顿。
凌霜的口气前所未有的镇定与冰凉，“陌玉，我凌霜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你不住的事，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陌玉垂首，执杯的指尖越发收紧。
“我生来脾气不好，此生全部的耐心与和暖尽用在你一人身上，一开始，我原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悦爱于你，直到后来有一次你受了重伤，去三清境独自疗养了一百年，百年过后我再看到了你，方才知晓我是为什么才来到这个世上，这些，你都不懂……你我之间，就如此罢。”
陌玉坐的笔直不动，垂首看不出神情为何，凌霜身心俱疲，只觉事到如今她还能对陌玉如此心平气和已是仁至义尽，其余再多的，她也给不起他了。
暮暮是凌霜的半条命，是凌霜日日夜夜带在身边，看着她是如何从一截朽木慢慢有了灵识，慢慢修炼化形，慢慢学会读书写字，慢慢的知晓何为爱恨。
而如今，她这半条命，说没便没了。
凌霜起身，闷在胸口里的气一点一点的缓慢吐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忍着难堪，忍着怨怼，忍着悔恨，忍着对陌玉一切原就不该有的情愫，她忍的辛苦，忍的长久，到现在终于有个契机可任她一并发泄而出时，她竟不知该如何去做。
这是她一个人的作茧自缚，亦是她一个人的困兽之斗，从来都是她一个人，陌玉只是站在外面，盛气凌人的高傲看着，他看着，从未真正融入进她的天地里。
她道：“一直以来，我都觉着自己是个贪得无厌又胆怯卑劣的人，我想要你的人，更想要你的心，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比我更贪心……”语里有不多的颤抖，“陌玉，我爱了你整整三千年，陪在你身边整整三千年，该舍的不该舍的，能做的不能做的，我一一豁了出去，陌玉，你这人，生来就没得情爱。”
一个转身，像是为这场闹剧画上了最后的圆。
陌玉如梦初醒，倏地起身越过桌子，从后面一把抱住凌霜，凌霜兀自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任他的双臂越收越紧，后颈湿热一片，他的呼吸颤栗，声音发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真的，我只要你……我爱你，霜儿你别离开我……”
他的声音愈发急促惊慌，“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对，我们重新来过！重新来过，重新来过……”
凌霜安静的听着，听的满心荒凉，孤立无援却又举步维艰。
霎时，凌霜惊觉，原来她与陌玉间的情爱，一直都是错乱了时光的。她爱时，他不爱，他爱时，她再不愿去爱，他们一直都是与时光走了相反的方向。
这就是所谓的，无疾而终罢。
“太迟了，我们都太迟了。”凌霜闭了闭眼，“莫再想起我了，我离开，你会发觉其实没甚改变，你我终还是错过了。”
她道：“我不再束缚你，这，就是我能给你仅有的东西，陌玉，一直以来，我都是深爱于你的。”
最后诀别的话，是凌霜和着血与泪，揉着那三千年相守相伴的深爱时光，一字一字凝结而成。
“陌玉，其实我一直都在，来迟的，至始至终都是你……”
“陌玉，你便……放过我吧……”
搂腰的双臂徒然一松，似瞬间失了全部气力一般，没了桎梏，凌霜的脚沉甸甸的向前迈了一步，只一步后颈处猛地被击上重重的一掌，头晕目眩震惊回身，拼尽最后一丝清明看到的是陌玉一行清泪滑过他煞白如纸的脸，以及他双眼中尽是灰败的绝望。
他声如梦呓，“你如何可知你离开我，我会没有丝毫改变……我已经失去了你千年，我绝不再失去你……你不爱我也好，你恨我也罢，但要离开我……我绝不，绝不……”
陌玉一声声的“绝不”，像是摄魂术，声声灌进凌霜耳中，灵台发懵，眼前渐覆上漆黑，身躯软软落进陌玉坚实温暖的怀里。
朦胧又记起，那一年，凡界漫天大雪，而天界万古宫，却极难得的被水神施法布了一夜的雨。
雨落屋檐，再从檐边坠于地面，滴滴答答，很轻的声响，穿过万古宫空旷无人的大殿，落入凌霜耳中，却如玉碎，透着寂凉。
桌上放着流光点翠茶，一碟桃花糕，平铺展放着三界分布图，在图上用朱笔勾出了大泽与邓林。
上古时期，夸父逐日，行往大泽湖饮水，在路上遗弃了手杖，手杖化作邓林，也是桃林，而夸父所穿的追日靴更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穿此靴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如生羽翼。
凌霜之所以记的详实，也因陌玉一句辨不清真假虚实的话。
陌玉说你今年的生辰，我带你去邓林观赏雪夜中的盛开绽放桃花，此些桃花不属百花花境掌管，故而一年四季常开不败，是三界一处奇幻妙景。
他说上次交你的差事，你办的干净漂亮，我带你去邓林，当作是对你的嘉奖。
凌霜脸上浮现出一抹温煦又羞涩的笑，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无以名状的幸福的情景，眸光远眺，痴痴然。
忽地，陌玉步伐不稳的踉跄入了殿，细看一身月白色长衫沾了雨水，大片大片的水渍往下渗，凌霜一惊，忙上前扶住陌玉的手臂，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烈酒味，以及来自傲雪身上的花香。
凌霜明白了大半，乖觉机敏的只扶住陌玉，未出声发问一句。
便是这样，陌玉还是不满，一把用力攥紧她纤细的手腕，双目通红，神色失态的一遍遍厉声说着：为何不是我？我比朔华到底差在了哪里？为何就不能是我？！
差在哪里？凌霜眼眸黯淡一片，这世上，其实谁又能比谁真的差了？不过是爱上的，恰好符合你所有想要的，或容貌或家世，或财富或学识，差的，不过是那人的真心悦爱，情有独钟罢了。
这些，凌霜都懂，但凌霜不欲与他多说，由着他不甘心，由着他去强取，也由着他出气，更由着他百年千年的自欺欺人。
桌上平摊的图引了陌玉的注意，脚步不稳的上前走近站定，垂眸默默看了良久，突然弯腰把桌上的物什全部一扫而下，杯盏碎裂，一地狼藉。
陌玉对无辜的凌霜发泄着从傲雪那处受来的满腔愤怨，他吼着：你真当我会带你去邓林赏桃花？我不过是想你继续死心塌地的为我效忠办事，稍稍给你些甜头！我骗你的！我一直都是骗你的！没有邓林也没有桃花，你少痴心妄想了……
凌霜一脸沉寂，陌玉反倒流了泪。
混着雨的寒风凛冽的把两扇门吹的摇摇晃晃，凌霜与陌玉面对面站在大殿中，她仿佛是一尊冰凉的石雕，无泪无笑，无声无息，明明近的可以伸手触到，却远的似能在一眨眼就会成灰散去。
凌霜深深凝望了陌玉一眼，转身淡然自若的走出大殿。
看着她单薄清瘦的背影，陌玉没由来的生出了害怕，情急之下，他持着低沉沙哑的声音唤她：凌霜，凌霜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凌霜脚步一顿，停在院中。
她说：我不走。
只为陌玉一声轻唤，她就狠不下心来走。
但她终还是没回过头去看他。
她背对着他，那些个日夜殷切的期盼，那些次大胆的幸福幻想，在这一夜，终成了过眼云烟。
都是骗她的，没有邓林，没有桃花，也没有你和我，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假的，是她自己当做真。
寒雨已止，天光未明。
蓦然间，也不知是谁用怯怯的声音，说道：真的？那你一定要带我去，切莫食言。
是谁呢？
这般的好骗，这般轻而易举就当了真。
昏迷过去的凌霜似生了梦魇，额上密出细细的冷汗，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絮叨低喃着，“邓林，桃花……你说会带我去的……你骗了我，骗了我……”
耳边，是陌玉后悔的声音，“是我骗了你，是我错了……我不会再骗你……”
没了，那是凌霜最后一次对陌玉存有希冀渴望，也就那么简单的没了。
凌霜一口气哽咽在胸口，絮叨又念，“陌玉，你个不要脸的骗子，你骗了我三千年……还，还来……”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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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叫错她的名字，可如今，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凌霜却觉得格外膈应。
凌霜在旁一坐，陌玉含笑将手中的杯子推过去，道：“这是你平素常爱喝的流光点翠茶，用的正是昆仑雪冲泡，你且尝尝我泡的如何？”
盯着杯里的晃晃荡荡的茶水，凌霜心头浮过一丝涩然，指尖在杯壁上摩挲数次，是正正好的水温，忽地，她笑了笑，把茶杯推出去了些，“这是姐姐爱喝的茶，那时为讨你欢心在意，刻意效仿姐姐，你无须客气，自饮便好。”
指尖一缩，陌玉垂首呢喃道：“我竟全然不知……”
这般空下心神细想起来，也不知是从何开始，凌霜在他面前只是笑着，再没哭过，做事言谈举止皆是娴静且恭敬的，完美到他无可挑剔的地步，他亦从未关心过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你自是不知的。”凌霜抚去袖角上的褶子，淡淡道：“就如同我从来不知你会将暮暮压在天山之底。”
顿了一顿。
凌霜的口气前所未有的镇定与冰凉，“陌玉，我凌霜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你不住的事，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陌玉垂首，执杯的指尖越发收紧。
“我生来脾气不好，此生全部的耐心与和暖尽用在你一人身上，一开始，我原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悦爱于你，直到后来有一次你受了重伤，去三清境独自疗养了一百年，百年过后我再看到了你，方才知晓我是为什么才来到这个世上，这些，你都不懂……你我之间，就如此罢。”
陌玉坐的笔直不动，垂首看不出神情为何，凌霜身心俱疲，只觉事到如今她还能对陌玉如此心平气和已是仁至义尽，其余再多的，她也给不起他了。
暮暮是凌霜的半条命，是凌霜日日夜夜带在身边，看着她是如何从一截朽木慢慢有了灵识，慢慢修炼化形，慢慢学会读书写字，慢慢的知晓何为爱恨。
而如今，她这半条命，说没便没了。
凌霜起身，闷在胸口里的气一点一点的缓慢吐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忍着难堪，忍着怨怼，忍着悔恨，忍着对陌玉一切原就不该有的情愫，她忍的辛苦，忍的长久，到现在终于有个契机可任她一并发泄而出时，她竟不知该如何去做。
这是她一个人的作茧自缚，亦是她一个人的困兽之斗，从来都是她一个人，陌玉只是站在外面，盛气凌人的高傲看着，他看着，从未真正融入进她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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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愈发急促惊慌，“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对，我们重新来过！重新来过，重新来过……”
凌霜安静的听着，听的满心荒凉，孤立无援却又举步维艰。
霎时，凌霜惊觉，原来她与陌玉间的情爱，一直都是错乱了时光的。她爱时，他不爱，他爱时，她再不愿去爱，他们一直都是与时光走了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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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迟了，我们都太迟了。”凌霜闭了闭眼，“莫再想起我了，我离开，你会发觉其实没甚改变，你我终还是错过了。”
她道：“我不再束缚你，这，就是我能给你仅有的东西，陌玉，一直以来，我都是深爱于你的。”
最后诀别的话，是凌霜和着血与泪，揉着那三千年相守相伴的深爱时光，一字一字凝结而成。
“陌玉，其实我一直都在，来迟的，至始至终都是你……”
“陌玉，你便……放过我吧……”
搂腰的双臂徒然一松，似瞬间失了全部气力一般，没了桎梏，凌霜的脚沉甸甸的向前迈了一步，只一步后颈处猛地被击上重重的一掌，头晕目眩震惊回身，拼尽最后一丝清明看到的是陌玉一行清泪滑过他煞白如纸的脸，以及他双眼中尽是灰败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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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玉一声声的“绝不”，像是摄魂术，声声灌进凌霜耳中，灵台发懵，眼前渐覆上漆黑，身躯软软落进陌玉坚实温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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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屋檐，再从檐边坠于地面，滴滴答答，很轻的声响，穿过万古宫空旷无人的大殿，落入凌霜耳中，却如玉碎，透着寂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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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时期，夸父逐日，行往大泽湖饮水，在路上遗弃了手杖，手杖化作邓林，也是桃林，而夸父所穿的追日靴更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穿此靴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如生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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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上次交你的差事，你办的干净漂亮，我带你去邓林，当作是对你的嘉奖。
凌霜脸上浮现出一抹温煦又羞涩的笑，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无以名状的幸福的情景，眸光远眺，痴痴然。
忽地，陌玉步伐不稳的踉跄入了殿，细看一身月白色长衫沾了雨水，大片大片的水渍往下渗，凌霜一惊，忙上前扶住陌玉的手臂，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烈酒味，以及来自傲雪身上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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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在哪里？凌霜眼眸黯淡一片，这世上，其实谁又能比谁真的差了？不过是爱上的，恰好符合你所有想要的，或容貌或家世，或财富或学识，差的，不过是那人的真心悦爱，情有独钟罢了。
这些，凌霜都懂，但凌霜不欲与他多说，由着他不甘心，由着他去强取，也由着他出气，更由着他百年千年的自欺欺人。
桌上平摊的图引了陌玉的注意，脚步不稳的上前走近站定，垂眸默默看了良久，突然弯腰把桌上的物什全部一扫而下，杯盏碎裂，一地狼藉。
陌玉对无辜的凌霜发泄着从傲雪那处受来的满腔愤怨，他吼着：你真当我会带你去邓林赏桃花？我不过是想你继续死心塌地的为我效忠办事，稍稍给你些甜头！我骗你的！我一直都是骗你的！没有邓林也没有桃花，你少痴心妄想了……
凌霜一脸沉寂，陌玉反倒流了泪。
混着雨的寒风凛冽的把两扇门吹的摇摇晃晃，凌霜与陌玉面对面站在大殿中，她仿佛是一尊冰凉的石雕，无泪无笑，无声无息，明明近的可以伸手触到，却远的似能在一眨眼就会成灰散去。
凌霜深深凝望了陌玉一眼，转身淡然自若的走出大殿。
看着她单薄清瘦的背影，陌玉没由来的生出了害怕，情急之下，他持着低沉沙哑的声音唤她：凌霜，凌霜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凌霜脚步一顿，停在院中。
她说：我不走。
只为陌玉一声轻唤，她就狠不下心来走。
但她终还是没回过头去看他。
她背对着他，那些个日夜殷切的期盼，那些次大胆的幸福幻想，在这一夜，终成了过眼云烟。
都是骗她的，没有邓林，没有桃花，也没有你和我，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假的，是她自己当做真。
寒雨已止，天光未明。
蓦然间，也不知是谁用怯怯的声音，说道：真的？那你一定要带我去，切莫食言。
是谁呢？
这般的好骗，这般轻而易举就当了真。
昏迷过去的凌霜似生了梦魇，额上密出细细的冷汗，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絮叨低喃着，“邓林，桃花……你说会带我去的……你骗了我，骗了我……”
耳边，是陌玉后悔的声音，“是我骗了你，是我错了……我不会再骗你……”
没了，那是凌霜最后一次对陌玉存有希冀渴望，也就那么简单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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